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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毒花 张瑾 女人如毒花,花期或长或短,花期过了,毒性就会消失。 我和达宇是在床上认识的。 在情人吧的床上。 这个城市很难说有多少人知道情人吧的床,也许即使知道大家也心照不宣。这 是个成人游戏,每个人都有需要性爱的时候,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只要你示意,吧 主杨情便会在恰到好处的时刻拍拍你的肩膀,带你来到那扇缠满玫瑰藤络的木门前。 一进门,我看到的是达宇。 达宇32岁,修长的身材,脸上是讨女孩子喜欢的笑,玫瑰红的床罩上扣着一本 书,《人类的天性》,希区柯克悬念故事集。 我的手向书伸去,却被达宇接住了,然后落到他怀里,三瓶郎姆酒使我的状态 沉迷,而达宇的动作是温柔的,他抱着我,而他留有余地的劲力使我感到与他之间 有一点距离。0.1 公分。我想起王家卫的电影。 玫瑰红的床罩是《花样年华》里的道具,不,那是大红,总之都是警惕的颜色, 我从达宇的肩头望下去。 “想做吗?”他轻声问。 我不讨厌他,轻轻应许,我看到玫瑰红逼向眼前,我们滚倒在床上。 达宇的手法很熟练,前戏缠绵而持久,等待我进入状态,我们有控制地达到统 一与和谐,说不上太快乐,但绝对没有不快乐,事后我帮达宇擦拭干净,他居然柔 声道:“你真好。” “我们聊会天吧。”达宇说。 “我不是来聊天的。”我说,冲他笑笑。 “就这样吧。”我吻他的唇角,穿衣离去。 不知为什么第二天我又来了。 喝了两杯彩虹,蹦了一会迪,杨情拉过摇摇晃晃的我,说,有人在房间等你, 去吗? “好呀。”我和着节奏蹦跳上楼。 门静静关着,我注视2 秒,没敲,一推,开了,室内漆黑。 一个男人迅速从门后闪出,抱我,关门,剥掉不多的衣服,亲吻我的肉体。 mpanel(1); 似曾相识的手法,似曾相识的声音,然而他口中迷恋的女孩不是我,我的胸不 大,肤色也非雪白,他在拿我当别的女人,我慢慢冷却。 “你很想吗?”在进入前,我冷冷问。 愣了一会儿。 “不太想。”他停止动作,在我旁边躺下。 “累了吧?”我问。 “没有,不是没做吗?累什么?”他柔声说。 柔声?是达宇,昨夜的匆匆使我未曾对他留下印象,只知我们彼此得到了满足, 不亏不欠,今夜,又见他。 “我一直在等你。”达宇说。 我没问为什么,何必问?他有他的原因,与我无关。 “聊会儿天吧。”我提议,“说说你。” “我的经历很复杂,换了四所大学,办了三家公司……” “吹得没边没沿了。”我打断他。 “不信?大学,研究生,博士,博士后,在不同的学校。” “读了那么多书?”我惊讶,“科学家吧你?” “哈哈,我教书。” “教授?”我问。 “副教授,在X 大。”他报了这座城市一所赫赫有名的大学的名字。 “噢。”我心里喜欢他,但没有说出来,喜欢是我的事,与他不相干的。 “有过多少男人?”他问我。 一声轻笑落进黑暗里,“有跟没有是一样的。”我说,“你呢?” “十几个吧。”他答。 “谁最好?”我只是为了问而问,为谈话继续下去而问。 “最好的,是我的备备。”他答得很认真。 “她骚吗?”我按自己心里的色情想法去追寻。 “不,她很纯洁。”达宇没有恼我,陷入沉思,“有时候傻傻的,特可爱。” “是吗?”我失望地翻了个身。 达宇用双手覆住我,继续说:“她是我们班学习最好的女孩,老考第一。”他 的手抚着我的坚挺,“有一次我们做了一夜,第二天她都起不了床了。” 我推开他的手,拧亮灯,说,“看清楚,我不是你的备备。” “你吃醋了。”达宇眼睛里全是笑。 “我跟别的女孩子说起她,她们也吃醋。”达宇说。 我恼怒地轻轻抽了达宇一耳光,他把我拉进怀里,依然执迷不悔地回忆他的备 备,“备备眼近视,有一次校长跟她迎面打招呼,她笑得甜甜的,走过之后才问旁 边的女孩,‘那是谁呀?’。” “后来她嫁给了别人,后来又离婚了,现在她变得太多了,我都认不出来了… …” 我恼怒不堪地握他,握疼了。 “好了好了,过去的事不提了,都8 年了,今晚我只想着你一个,真的。” 达宇求饶,我放开他。 我们最终什么也没做,有一句无一句地聊各自的工作,生活。 他要我的电话,我给了他,然后就要走。 他拉住我:“客气客气吧。” “客气客气是不是得要你的电话?”我打趣。 他摸笔要写,我赶紧出门去了。 我不确定自己的状态,不知跟达宇这样的朋友见不见得了光。 如果在别处相遇,也许我们会得交往,然而我们相遇在情人吧的床上,是个特 殊的世界,下了床,他也该不好意思吧! 我的生活依然混乱,每天忙,每天不知忙些什么,下了班四处游荡,只是好多 天没有再去情人吧。 那天我一进情人吧,杨情就盯住我,我窜来窜去,觉得一直没摆脱他的目光, 于是我握着高脚杯走向他,对着他的脸说,“想说什么?”我眼光迷离。 他一低头,又抬眼看我:“想去房间吗?有一个朋友,你没见过。” 我闭上眼睛,有一丝做作的哀愁,仿佛赴汤蹈火。 “可靠吗?”我问。 “可以!”杨情说。 有他这句话就行了,反正我也寂寞,将酒杯放进他手里,我轻车熟路地上楼。 那男子坐在床边,两手抄兜,瘦,但有力度,叫精干吧?不讨厌。 奇怪杨情介绍的人都不讨厌,不知别人有没有相互厌恶的时候,至少我没回过 头,看来他对人的判断力是有一手的,真是谜一样的人,每个人都是谜。 他不动,眼珠漆黑,粘在我身上,并不色情,我只好走上前,说:“抱抱我。” “不敢。”他说。 “好久没沾腥了,怕控制不住。”他解释。 “可是我想。”我坐到他怀里,将双手环上来。 “你不想?”我问。 我感觉到他的欲望。 “我们试试吧?”我诱惑他。 “躺下!”他大喝一声,并不凶狠,只是压抑地爆发。 我乖乖躺下,热烈地看他,果然他的声音柔和下来。 “我按摩技术很好的,要不要试试?” “好呀,”我说,心里想,你就折磨自己吧,我乐得享受。 他双手按上我的头,动作起来,果然舒服,可我偏偏说: “要按摩胸部。” “别急。”他制止我,也制止自己,“前戏很重要的。” 我不急。 他的手下去时,头也俯下去,他很贪婪,那一夜我们换了很多姿势,最后他说 我是好女人。是吗?我问自己,他说的话只跟他有关,我无需理会。我不想再见他, 因为我觉得他没有失去执著,他做得那么认真,是希望跟我有将来的,而这将来对 我将是耻辱,现在只是放纵,放纵的延续,永远都会是脱缰的马,走不上生活的正 轨。我以理性寻欢作乐,不想遇到真情的人,有真情也别让我看到,受不了。 我居然在激情的时刻想起达宇,想起他的备备,一个男人可以怀着那样永远纯 洁的感情去寻欢作乐,你如何判断他的行为?达宇曾经说过他跟5 个处女上过床, “糟蹋!”我骂过他,可他认真告诉我,是她们愿意呀,她们说喜欢被我欺负。没 办法了,他确实是个讨女人喜欢的温柔男子,在情人吧的床上,他无论说什么与做 什么都像春天的花开秋天的花落一样自然而然,我甚至怀疑情人吧的床是个虚幻的 世界,只存在于我们的某一部分不为人知的意识。 达宇存在过吗?激情过去的时刻,我想。 我陆陆续续又接受了杨情的几次安排,我变得麻木,像吃多了红烧肉,开始对 红烧肉产生厌倦。 那一天是约好的,我却看着楼梯怎么也抬不动脚,这是种奇怪的感受,你明知 道救你的药在眼前,但你不想吃药,你怀疑有没有能力自己好,想看看自己能忍多 久,经验告诉你难抵诱惑,经验告诉你醉了酒很舒服,可不得不经受酒醒后如裂的 头痛。 我看着杨情不动,不哀求,也不要求,杨情看着我不动。 不动,不动,不动,…… 他“刷”地夺回目光,“噌噌”上楼。 过了一会儿,他下楼,“下星期二。”他说,我如释重负。 我看着镜中自己的脸,扭曲的欲望隐藏在黯淡的皮肤下,眼角张扬着密密的皱 纹,茫然的注视,不知眸光的方向,我的意志伸进眸光里去尽力把握,像一把抓住 了什么拼命往回拉。笑意先是从眼睛开始,唇角呼应地翘起,一个单纯的微笑,绽 开在我脸上,从眸中拉出来的欲望破碎在玻璃镜上烟消云散,我轻轻浅浅的笑,欲 望消失了,皱纹也消失了,黑眼圈成为恰到好处的阴影,时光一下子倒流,我年轻 了。 我知道该和情人吧做个了结。 今天是星期二。 我去得很晚,没看见杨情,想了一下,径直上楼。 房间里有光,从门缝里温暖地流泻出来,在等我。 我开门。 斜躺在床上的,是杨情。 “知道今天以后你不会来了。”他说,“我一直喜欢你。” “每一种花都有花期,或长或短。你是一朵毒花,花期过了,你就没有毒了。” “女人岂不都是毒花?”我笑。 “有道理。”他也笑。 “男人呢?” “男人是采花贼。”黑衣的杨情笑得像个采花大盗。 杨情使我懂得了什么叫屈辱和卑贱,使我像个婊子一样被要了又要,还恬不知 耻地渴望着施舍,他使我哭泣,使我苦苦渴求他的身体,他的暴力和粗口使我痛快 淋漓,贱就贱吧,我是任他蹂躏的女人,我看到他高不可攀的男性尊严在践踏我的 欲望,而他的欲望不可触摸,他在我身体上发泄,他的心灵却紧紧关闭着大门,甚 至,没有门。 “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并不是性。” “不是。”他重复。 “而是一种欲望,征服与被征服的欲望!” 杨情说得毫无感情,将我的头按下去。 “你是什么?”他一次一次问我。 “我是你的奴隶。”我按他教的回答。 当我彻底匍匐在他脚下,再也不想起身的时候,他已得到身心的满足,头也不 回地离去,我听到清晰的关门声。 湖水一波一波涌起,又一波一波退却。 不晓得过了多少时候,世界终于平静了。 我在夜幕中展开身体,苍白,平凡,失却了诱惑。 不再是一朵毒花。 一年后,我很顺利地结了婚,成为温柔贤淑的女人。 我忘记了情人吧,它也好像从未在这个城市存在过。 情人吧的那些情人们,也好像从大地上蒸发了。 只有达宇曾打来电话,说他也结婚了,是个好男人。 我第二天就换了号码。 我和老公在大周末手挽手笑盈盈逛街,在家居超市不厌其烦地挑挑拣拣,拎着 大包小包淹没在人潮人海中。 那个中年的黑衣男人背有点驼,惶恐的眼光急欲逃脱人群的包围,匆匆行进在 不知去哪里的路上,他与我们擦肩而过,他蹭了我手里的手提袋。他匆忙说声对不 起就走掉了。我有一时的晕眩,我想叫出他的名字,而我说出口的句子是:“这个 人真讨厌。”我和老公仍然相拥着淹没入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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