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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话 他来见我的时候我正走出公司的大楼,我们在公司下的花坛旁相视而笑,互相 打量三年来各自改变的模样。他胖了一点,年少时的文气成为沉稳,稳稳地踏在现 实的土地上,摸出一根烟,问我,可以抽吗? 我说随便,他眼睛里的火花如同魔幻的小手抓住我的目光,一向如此,八年来 没有改变,我们认识八年了。 他说秦青抽烟吗?我说不,他不抽烟也不喝酒。秦青是我老公。 他低一低头,吐一口烟,再挺起胸来,嘿嘿一乐,瞧,幸亏没嫁给我,嫁给我 有什么好? 他连这调侃的性子都没有改。 我心中有不可名状的柔情,不得不压抑的柔情,我说,走吧,请你吃饭,叫上 秦青。 我们三个是大学同学。 他停下来,说,不好吧。 我说没事,我给秦青打电话。 我们约好地方,不一会,我跟他已经落座,等待秦青。 他盯着我,说,没有福气啊,当年实在没有福气,不然现在早娶了你。 我哈哈而笑,我白羊座他狮子座,我们都豪爽。 秦青来了。 两个男人互问别来情况,都混得不错,也都记得各自年轻时的模样,来不及感 慨,菜已经上了,边吃边说,悲喜太甚,反而平静,那些恩恩怨怨,是暗夜中潜伏 的猛兽,看不见的激情。然而初相见的夜晚是平静的。 然后散了,送他回深圳,我们回广州的家。我与秦青一夜无言。 再见面,是一周后。秦青带我去深圳出差,他忙去了,我自己在酒店,我拨了 他的电话,我说我在深圳,我说我自己在酒店,我说你敢来吗?他笑了,说,等着 我。 我又打了两个电话,门铃响,开门,他倚在门框上,我回身,他一阵风似的进 来,掏烟,点烟,打量环境,我笑看他打量环境,我说,等我洗把脸,跟你下去。 他未及反应,我去洗脸。 我出来的时候,他已在门边,宽容平和,我依然充满柔情。 去附近的名典,柔软的火车座,柔软的回忆,想起一个朋友的话,说我与他, 在前生,是商量好的,今生在大学相见,商量好了一个相见的暗号,而我忘了暗号, 秦青来,我觉得他说的暗号是正确的,就跟了走了,他来时,我已不在。 说给他听,他说那朋友的感觉,真好啊。 青春无对错,当年合不合拍的程度,对我而言,他与秦青势均力敌,但先遇了 秦青。 秦青是个执著的人,他是个讲义气的人,如此简单,就成一生的宿命。如此简 单。 秦青电话来,不久人也来,我们一起喝了咖啡去喝茶。 茶楼里他约了几个朋友,摆开棋局和扑克,他唤秦青,来来来,杀一局,据你 自己说棋艺不错。码棋,走子,三下五除二,秦青赢了,赢得莫名其妙,他说,远 来是客,敬你一局。 之后秦青就盘盘输,他赢了个痛快,偷偷冲我笑,我冲秦青笑,我说不下了不 下了。我们打扑克。 他开始输牌,无论如何换位子换发牌,他都输,他开始撒赖,一边灌啤酒,他 酒量大,但也有点高了,不无感慨地说,NND ,我情场失意,赌场也不得意。无人 肯接他的话,一直到散,出门的时候他扶着秦青的肩说很多话,我远远地跟着。 回酒店秦青告诉我,他向我保证不追你,也不破坏我们的家庭。 我很忧伤,性格如此,性格永远如此,我再次体会到宿命的力量。 我多么被动。我没有一丝无聊的感情,但我什么都不能够做,做什么都会错, 我被动地思考宿命,等他的电话,他打电话给我,说,我几个哥们都说咱俩有夫妻 相。 我说他们跟你开玩笑,他说我不开玩笑,我不认真的时候开玩笑,认真的时候 不开玩笑。我体味片刻,不说话了。 他也不说话了。 过了一阵子他给电话我,说交了个女朋友。 好不好?我问。 他说适合当老婆。就没话了。 又过了一阵子他给电话我,说女朋友吹了,她爸不同意。 我说咱再找。 他调侃自己,说,没所谓,你,我都不认真,还跟谁认真? 他心里很迷信我们的缘分。我不迷信,我确信,但我过了冲动的年纪,主要是, 有什么价值呢?即便轰轰烈烈一番,最终总会有一个人伤心,我不再相信爱情是生 活的全部,秦青无任何过错,我必须对得起自己的承诺。 你对我说过两句话记得吗?我问他。 哦? 1.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2.本质力量对象化。 啊,当年读马克思,总结出来的。 我说是啊,这么多年了,我的生活都没过出这两句话。 他说,第一句深有体会,第二句,我找不到啊,我本质力量对象化不了。 我笑说换几个对象试试? 不一会我们挂了电话。 秦青在加班,我想着他的事,没有睡意,我想夜已经很深了,我想可能快黎明 了,我想我应该睡去,而电话再响,他说喂,我说我也没睡,他叹了口气,我不知 我在讲什么道理,但我娓娓地向他讲述着什么,他说道理我都懂。他很平静,很平 静。 我什么也不说了,我说明天我去深圳。 这时秦青进屋来,秦青听见我说明天去深圳。 我看着秦青,对他说,秦青回来了。 他说,那算了吧,就这样吧。 秦青完全知道我在深夜与谁对话,但我还是把情况跟秦青说了一遍,他说,好, 去吧。 他在火车站等我,在车站广场的阳光下,满坛满坛的鲜花在身边,世界是美丽 的,而人很渺小,任何一场爱情都微不足道,我们是快乐的,我们的脸上都有阳光, 我们相约去看海。我们去了航母基地。 在巨大的航空母舰上俯瞰沉郁深蓝的海水,仿佛人生便是如此漂泊而坚定,战 斗过辉煌过的航空母舰,满载历史与故事,最终在异地停泊,符合深圳这个城市的 特性,用它巨大的身世,也沉淀着我们的心情。我们默默地看远方的海岛,他说我 去那儿盖个房子吧,我说好啊。他说不行,没吃的。我说我们种点地。他笑看我的 眼睛,我的眼睛充满柔情,在这瞬间,幸福是存在的。事实上幸福只存在于瞬间, 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这样,我们太懂得。 所以何必在意在哪里停留? 他送我去车站,揽着我的肩膀如同所有的情侣,再也不肯放开,无论买东西还 是问事情,不肯放开。没有两个人可以永远依偎,孤独是永恒,那么何不找一切机 会摆脱呢?他揽着我的肩膀买饮料,一只手掏钱,我掏出来,说,我来,别让我老 欠你,我在他怀里这样说。他说我就这么穷啊,啊?我当然知道他不在意,便不再 逞强。他捻响手中的钞票,眼里有一丝忧伤,瞬间冲淡了微笑,说我们欠的,不是 这个。 回家了,秦青在等我,我简单说了一天的情况,我们洗漱休息。 第二天在邮箱里看到他的邮件,他写道: 魔鬼在一个人心里,鞭子却在三个人手里, 水就在脚下,我却不能喝…… 我静静地落泪。 然后他来,他来时没有打招呼,他不知道秦青正出差。在绿茵阁吃完饭,不经 意夜里一点了,他说我送你回家,我说住我那吧,他说不了,我订了酒店,我先送 你回去。 我们来到家楼下,他要去洗手间,我说上楼吧。 我的家里有温暖的黄色枫木地板,落地窗帘外夜色凄迷。我冲两杯茶,等他出 来,我们坐在地上,听罗大佑的歌,我还洗了头,披着湿湿的头发听他说话。我们 说了很多话,很多话,夜晚在静止,《千年情话》反复吟唱,然后觉得该休息了, 我走进房间,他在沙发上躺下。 我忽然说我给你看我婚纱照。 他说不看,不看不看。 我说都说我拍得好,影楼用来当招牌的。 他说那得看谁看。 我一笑,进屋。 我睡不着,半夜赤脚静静地走出房间,他开着一盏壁灯,但他在沙发上睡得很 熟,沙发角落有只公仔熊,他蜷着脚,没有踢到它,我过去,轻轻拿开了。 他光洁的额头在幽幽的灯下坦荡地舒展,光洁如石,如千年的石梦,岁月有情, 无情的水无休无止地冲刷呀冲刷,却越来越纯净,如我们的爱情。 第二天他醒来感慨自己本质犹存,说深圳没有腐化我啊,不然,我能在你那, 睡那么香? 我没有告诉秦青他在此过了一夜,如果秦青问,我不会隐瞒,但他无从问,我 无从说。 过了许久,平静地生活,过年了,他在大年初一给我打电话,说他有老婆了。 他让他老婆跟我说话,是个柔顺的女孩子,跟我软软地抱怨,说他昨夜喝醉了,她 照顾了他一夜。我喜欢这个女孩子,我说把电话给他,我替你骂他。他接过电话, 嘿嘿地笑,我没有骂出来,我替他感到幸福。 他们决定今年结婚。 睡不着的夜晚,他仍然给我电话,说着说着,他忽然停下,停了一会,然后他 说,我想,如果有一天,有一天我的生命快要结束了,我希望你在身边,就这么说 话,一直说一直说,直到生命慢慢过去…… 这是我一生中听到的最美的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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