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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絮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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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絮飘飞 真柏 一 在那个蛙鸣蝉吟之声不绝于耳的季节,梁子离开了浙西南山坳里的老家,来到 这个东海之滨的繁华都市,开始了他的创业旅程。和他同行的,是与他青梅竹马的 阿珍。 自从高考名落孙山后,阿珍就开始盘算着要离开山坳外出打工,这当然是她父 母所不允许的,他们希望她来年再考,考不上就后年再考,直到考上为止,为此他 们甘愿付出加倍的劳作,以供养阿珍读书。而梁子对阿珍想法还是比较支持的,他 觉得现在的社会,有技艺的比有文化的更容易生存,他自己初中毕业后就跟着舅舅 学厨艺,不也挺好的。舅舅在山坳里的小镇上开了一家小吃店。初中毕业后的三年 里,阿珍在镇中学读高中,而梁子也就在镇中学对面舅舅的那爿店里磨练成长,从 一个打下手的熬成了主勺。梁子盘算着,自己的手艺已经学得差不多了,等再攒些 钱,就离开舅舅自己独立开家小店,也弄个小老板当当。至于将来的小店开在哪里, 他还没有好好地想过,反正大山里的那个家他是不会回去安家落户了。 那天听说阿珍没有考上,梁子满以为她会复习一年再考的,没想到阿珍却认认 真真地对梁子说:“梁哥,我不想念书了,我想到外面去。”梁子连想都没想就接 口道:“那我陪你一块儿去!”老实说梁子不是没有想过到外面去闯闯,凭他的手 艺,应该是到哪里都不愁吃喝的,但若是阿珍还留在镇上念书,他是不会离开的。 如果她准备再复习一年,梁子一定会留在山里陪伴她,虽然一旦阿珍真的考上大学, 那他俩的将来会怎样就变得非常渺茫。现在阿珍不想考大学了,这对梁子来说,未 尝不是一件好事。于是他当然不假思索地答应她了。 二 省城的夏季没想到会这么的闷热,太阳烤得柏油马路软绵绵的,像要流出油来。 梁子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逛悠,原先的那份自信正在被严酷的现实一点一点地消磨 着。已经快一个星期了,还没有找到工作,满大街倒是有不少“诚聘厨工”的招牌, 但依梁子看他们一点诚意都没有,他们不是嫌他年纪太小,就是嫌他的要价太高。 “这简直有些不尽情理!”梁子自言自语道,“我都已经满十八了,上半年还领到 了身份证。至于我的要价,那可真是天地良心,一天要站着握十几个钟头的锅勺哪, 凭我的手艺一千块钱会不值?舅舅那小地方每月还开给我一千二哪。”梁子知道他 们看自己年纪小,以为他好欺,想压价呢,见梁子不松口,就连一个试工的机会都 不肯给他。而阿珍却已经在三天前被一家规模挺大的宾馆聘为了服务员,虽然她离 十八周岁还差那么几个月,用的还是小姐妹的身份证,但却那么容易的就通过了, 难怪别人说漂亮的小姑娘找工作都特别的容易,梁子这回算深刻领教了。 梁子这么满脑子浆糊地走着,突然眼睛就被路边一块不太起眼的招牌照亮了。 那显然是一块三夹板的边脚料,却被别出心裁地剪成了五角星的形状,挂在高高收 起的卷帘门上,五角星上写着歪歪扭扭但相当可爱的八个字:招聘烧面厨师一名。 梁子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招牌,“就是没有一千块工资,我也愿意在这里干。” 他这样想着,就不知不觉地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家正在装修的小店,有三个门面,估计也就三四十个平方吧,门楣上的 店招牌已经挂上,那是紫罗兰色的四个字:亲心面馆,衬在天蓝色的底板上显得格 外的清新雅致。店老板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把店面搞得这般的动人,是个女的吧? 梁子带着一点点的好奇推开了那扇描着莲花的磨砂玻璃门。 mpanel(1); 三 “你找谁?”还没等梁子开口,一个正在堆得一塌糊涂的店堂里锯木条的男人 已经抬起头来。 “我是来应聘厨师的。”说这话的时候梁子突然感到有些莫名的失望。那看起 来有些粗俗的男人上下打量了梁子一番,说:“那你等一下吧,老板娘马上就回来。” 说罢就顾自锯起了木条。 真的只一小会儿,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了,梁子顿感眼前一亮,一个年轻漂亮 的女人抱着一大堆餐具走了进来。梁子之所以称她女人而不是女孩,是因为实在吃 不准她的年龄,从她姣好的面容看,应该不过二十几岁,但从她的衣着和气度上看, 又好像不止这点年龄。 那锯木条的男人抬头对她说:“有人来应聘厨师。”说着朝梁子努了努嘴。这 时老板娘才注意到了等在角落里的梁子。“谢谢你啊朱师傅。”老板娘的声音甜甜 的,让人听着十分的亲切。她转过脸一边打量一边问梁子:“你过去干过厨师吗?” “干过的。”“在哪里做的?”“在老家。”“会烧面吗?”“会的。”“那现在 烧碗试试吧?” 今天竟会这么的顺利,这实在让梁子喜出望外,更让他对这位未来的“老板” 产生了好感。她在吃了梁子烧的那碗面条后,更加详细地问了梁子的情况,末了她 对梁子说:“工资每月一千,怎么样,你如果同意,明天就来上班。” 四 没想到师傅的手艺竟那么的好,这真让梁子有些意外,也让梁子变得心甘情愿。 起先老板娘让叫师傅的时候,梁子心里还有些不服气呢,心说你是老板不假,要当 我师傅,得看你够不够格。 那天也不知怎么搞的,顾客突然把店堂里塞得满满的,跑堂的小娟一趟趟的来 催,梁子就变得有些手忙脚乱起来。师傅在店堂里招呼客人一一坐下后,竟自己跑 进了厨房。她也不催促梁子,只是操起一条围裙围上,便挤上灶台打开了一旁的备 用炉。“剖一个鱼头,剁六个红辣椒,再拍几颗蒜泥。”她一边吩咐着切配小张, 一边烧旺了油锅,很快一只剁椒鱼头就烧出来了。接着她又一只一只地与梁子分烧 着小娟递进来的菜单。 梁子那颗紧张的心就这样慢慢定了下来,手又顺起来了,菜一个一个很快就烧 出去了。 亮晶晶的汗珠沁满了师傅的额头,梁子看见了,突然觉得有些心疼,要知道这 柴油灶前起码有四十度哪。“师傅,没问题了,您出去吧。”师傅抬眼看了看梁子, 笑笑说:“好吧,我出去招呼客人了。” 午后,客人终于少下来。也许是在厨房里炒菜时用劲过头了吧,师傅的肩颈竟 吊筋了,小娟帮她捏了半天也不见效,这时正好梁子从厨房出来,师傅就叫他: “来,你力气大,帮我肩膀捏两下。” 当梁子的手指捏住师傅那柔软的肩头时,有一股电流从指尖迅速通往全身,令 梁子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又颤抖一下。望着师傅闭眼陶醉的样子,梁子就在心 里赞叹着:这是一个多么难得的城里女人啊,没有那些矫揉造作的拘谨,更没有那 些居高临下的矜持。 五 亲心面馆很快打响了名气,附近一带写字楼里的白领们一日三餐都来光顾,简 直将面馆当成了他们的食堂,他们都夸赞梁子烧的面条和菜肴味道好,这让梁子很 有成就感。 现在梁子已经几乎把亲心面馆当作自己的店了,他不知疲倦地为店里忙碌着, 把店里的一切都打点得妥妥帖帖,这样师傅就省心多了,早上也可以多睡一会儿了。 一个女人要撑起这么一家店可的确是不容易啊。 阿珍问梁子:“怎么店里老那么忙啊?你看咱俩在一块儿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梁子就说是啊,店里生意好,顾客都是冲着我来吃的哩,我得对得起他们的信任。 闲暇时间为师傅捏肩已经成了梁子的家常便饭,师傅夸梁子的手劲使得到位, 每每捏完肩颈,她都会由衷地赞一声:“好舒服啊。”然后就亲自为梁子泡上一杯 好茶,道:“来,辛苦你了,喝口茶。”于是一股甜甜的感觉就溢满了梁子的心头, 令他累意全消。 生意越来越红火,师傅见梁子忙不过来,就招了一个副厨帮梁子烧面。梁子一 见到这名副厨,就觉得他贼眉鼠眼的有些不对劲,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梁子上日班,晚上做到九点回去,那副手就接着做夜宵。夜宵一般要做到后半 夜,那时小娟他们也都下班了,就得师傅和那名刚招的副手两人顶着。梁子在回去 的路上总觉得不安心,都已经快回到租在城市另一头的宿舍里了,他想想还是折回 去往店里赶。赶到店里,师傅吃惊地问他怎么又回来了?梁子朝厨房看了一眼,说 :“师傅,我不放心,呆会儿还是我陪你回家吧。” 偏巧那晚师傅的自行车漏了气,梁子一冲动,就说:“师傅,我带着你回去吧。” 话一出口,梁子就有些后悔了,可师傅竟然什么也没说,默许了。 六 一个双休日,师傅的丈夫和女儿来店里,这是比较难得的。师傅的丈夫是中学 教师,平时也很忙的,师傅开店,女儿就全得靠他一人照顾了,所以很少见他来店 里。那天师傅特别高兴,哼着小曲吩咐梁子烧了葱油鳊鱼,又切了白斩鸡,还烤了 酱爆牛蛙。看着师傅一家恩爱般配的样子,梁子的心里掠过酸酸的感觉。他在厨房 里几乎躲了一上午,直到师傅的丈夫和女儿走了,才从那闷热无比的厨房里出来透 口气。 梁子开始惶恐地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爱上师傅了,虽然他知道师傅也是 很喜欢他的,但他吃不准那喜欢里面包含着哪些成分。再说,即使他知道那里包含 的成分,又能怎么样呢?他怎能在这上面有什么想头呢?想到这里,梁子就有一种 空落落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已经陷得太深了,从见到师傅的第一眼起,就不知不觉 地陷进去了。 梁子辗转反侧了好几个晚上,最后跟阿珍说:“阿珍,我们回老家去吧。”阿 珍疑惑地问他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想着要回去了?梁子没头没脑地说:“再不回去, 怕是要回不去了。” 梁子憋了好久,终于向师傅提出了要走的事,师傅听了,猛地愣在那里,那失 神的样子叫梁子好生心疼,半晌,她才说出一句:“你在这里做得不开心吗?” “不!不是的,老家来催,一定要我回去。”梁子撒着谎,连师傅的眼睛都不敢看 一下。 “梁子,我知道你的难处,可有些事情实在是没办法随心所欲的。难为你了, 你是一个好小伙子。”师傅的眼睛红了起来,她轻轻地拍了拍梁子的肩膀,突然转 开头去,但梁子分明已经瞧见那双秀丽的眼睛里涌出的泪花。梁子的心忽地又疼痛 起来,像是被什么撕破了一般。 七 暮春时节已经悄悄到来,满街高大的悬铃木挂满了成熟的果子,经春风一拂, 那风干了一个冬季的果子顿时绽放出无数毛茸茸的果絮,漫天飞扬起来。一朵小小 的果絮从远处飘来,刺刺地飞到了守在那幢写字楼里的梁子的眼睛里,眼泪就不可 遏制地迸了出来。透过迷蒙的泪眼,梁子看见络绎不绝的顾客从面馆里出出进进。 这一个星期,梁子其实并没有真正的离开面馆,他实在不放心面馆,小张的手 艺还是很勉强的,况且也不会像自己这么的劳心。不知道离开了他,师傅能不能撑 下去?所以每天一大早梁子就不知不觉地跑到了那条刻骨铭心的大街上,然后偷偷 地爬上那幢写字楼,趴在窗台上定定地望着街对面的亲心面馆。现在看来店里的生 意仍是不错的,自己应该可以放心了。 梁子在用手擦去眼角的那朵果絮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朵飘飞的果絮, 明天将会飘向何方,连自己都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一旦飘 离了大树,就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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