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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杨一帆在199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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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杨一帆在1997年 罗青山 1997年,说起来很遥远,但仔细一想,也只是昨天。 一九九七年的杨一帆和我住在一起。印象中的杨一帆梳着分头,面带微笑,弹 着吉他。那时的杨一帆很少说话,似乎是沉浸在一种茫茫的回忆之中。他经常站在 窗口看着窗外,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窗外美丽而灿烂的阳光就是被他这样白白地 浪费了。我很为他心疼这无比美好的日子,就像我心疼他和董娜分手一样。 我说,杨一帆现在像董娜这样重感情的女孩子太少了,简直是绝种了。你知不 知道?你他妈的是这个世纪里最幸运的人,知道吗? 杨一帆拿着他的吉他理也没理我就出去了。留下我在他的房间里为他感到惋惜。 他以为他不说一句话站在北京的地铁里弹破烂的《一无所有》很有个性,狗屁,大 粪一堆,臭。我搞不清楚杨一帆为什么喜欢流浪歌手那个鸟样,或许他以为很酷, 很像美国的杰克逊。 董娜是杨一帆大学时代的恋人。大学毕业后杨一帆和董娜都留在了京城,都有 了工作。可是他们俩就像陌路人一样,你不找我,我不找你。我问过杨一帆怎么回 事。杨一帆很欧化地耸了耸肩,摊开双手说,没意思。 我说,你们谁先提出的。 杨一帆说,没人提出,是双方默认的。 很多大学时代的恋爱就是随毕业玩完的。现在说起杨一帆以前的事来就有一种 电影散场的感觉。一个人坐在空空的电影院里回忆从前的事情是很无聊的。新世纪, 新千年,并没有让我找到新的感觉。我无法把自己从上个世纪末的那个细雨绵绵的 季节里拉出来。我不是回忆过去平淡得没有分量的岁月,而是在重复杨一帆那个失 落的世界。很多时候我都在寻找自己丢失的灵魂和孤独的影子。 我和杨一帆认识有好多年了。在一九九七年的以前的以前我们就认识了。我之 所以记住了一九九七年的杨一帆是因为这一年的杨一帆很特别。特别到了我对他无 法理解的地步。例如我们开始在一家酒吧工作。上班的第一天他告诉我,玻璃是透 明,因为夜色太重所以你以为它是厚实的墙,其实它是脆弱的。我不知道他想让我 明白什么。我只知道下班后累得倒在床上就睡着了。杨一帆的精神总是那么好,深 更半夜,月隐星疏的时候,他老先生还在写他的日记和诗。 我记得他以前是不喜欢诗的,并且很讨厌。他对诗的评价是这样的:只有闲着 没事了,渴望浪漫的人才喜欢故作深沉的搬弄。那是从前,现在不一样。 我总是在梦醒时分催他睡觉,他却拉我起来听他的诗。我在似睡非睡中模糊地 听着他的诗句。第二天早上起来总能记住一些莫名其妙的句子。飞蛾/穿越了不眠 的夜晚/在银河里沐浴成了/娇花照水的嫦娥。我不得不佩服我们的杨一帆是伟大 的奇才。房间里除了我就是床和桌椅。我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不存在。我匆匆地拿 着牙刷、毛巾去,刷牙洗脸。他去上班总是像影子一样在你的视线里消失,从来都 不叫我一声,似乎这个世界里只有他自己存在。 mpanel(1); 我到酒吧的时候,杨一帆已经开始了他的微笑服务。我看了看杨一帆的笑脸和 玻璃上闪烁的阳光,很动人。新的一天就这样明媚地开始。日子就是这样开始的, 说不出来好,也说不出来不好。在酒吧里站一天是很累人的事,可这世上有很多人 比我还累。我一这么想就无比的快乐。酒吧是一座城市里夜色浓浓的暴发户。白天 冷冷清清的。再怎么冷清你也得在空空的酒吧里笑。杨一帆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难。 可是他却让我很为难。有几次我调好了酒让他送去,他老先生倒好站在那一动不动, 满面微笑,就像是一幅经典的画。 我有些讨厌杨一帆的那种我行我素的风格。我说,杨一帆大清早的别他妈笑笑 笑,很假。以后上班叫上我,不要老是孤胆英雄似的。 杨一帆说,革命需要牺牲,人民不会忘记,你就大胆地睡吧。 大白天的我站在酒吧里看着杨一帆,杨一帆看着我,笑笑,然后我们看看收银 员兰兰和前厅经理眉来眼去。我和杨一帆总是微笑着看着白天和夜晚不同的演奏。 说不同不太准确,确切地说是异曲同工。很多事情看起来差别很大,其实从本质上 来说没什么差异,只是人们太注重形式罢了。在白天与黑夜的交换中我已经忘记生 活中还有池水微澜的一面。混混沌沌,一个月就过去了,时间就是这样不经意,就 是这样糊里糊涂。 领了薪水,我以为杨一帆会很高兴。我说,杨一帆你现在有钱了,你可以想女 人饱满的乳,丰硕的臀,纤细的腰。 杨一帆懒懒地说,你除了知道女人你还知道什么? 我说,我还知道酒。 女人和酒是男人永恒的话题。我也逃脱不了。我在老百姓超市买了瓶张裕干红。 回来的路上想起了董娜就给她打了个传呼。问她近来过得怎么样,末了留下了自己 的大名。喝了酒就有些迷迷糊糊,就管不住自己的大脑不去想女人。 轮休的一天就在女人和酒的意念中过去了。第二天,照常上班,阳光依然灿烂, 只是酒吧里少了杨一帆经典的微笑。杨一帆辞职以后,我才知道他发了疯。因为不 满足烦人的现状而换一份工作是可以理解的事。可是我们的杨一帆,伟大的杨一帆 不是因为这个而辞职的。究竟为了什么,恐怕杨一帆自己也说不清楚。每个人除了 在尽职尽责的微笑以外,没有一个人问起过杨一帆。我现在只能独自一人偷偷地欣 赏兰兰的万种风情。兰兰的白天是属于大家的,兰兰的夜晚是属于别人的。就像夜 晚的酒吧是女人的心思一样,具有浪漫情调。女人喜欢寻找夜色温柔的感觉,男人 就用钱投其所好,让她们产生一种迷乱的错觉。结果女人就把整个心交给了男人, 对男人百般温存。等到了天亮后,女人再去看男人的脸就开始怀疑昨夜的温存。女 人明白以后,仍然去寻找那种飘起来的美好感觉。在喧嚣的城市里,酒吧仍然是女 人情怀的归宿。 夜晚的北京,灯红酒绿,街上到处展现着女人的风姿。 我回到住处时,奇才杨一帆正在念他的诗。把歌声踢成阳光的碎片/摇晃在/ 飘零的街上/斑驳了一地的脚步。我说,杨一帆你到底发什么神经,你还找不找工 作? 杨一帆说,工作,工作有什么意思。 我说,伟大的杨一帆同志工作对一个男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它比女人和酒重 要得多。试想你连一份工作都没有,你能得到女人和酒吗?这么跟你说,比方工作 是星星之火,事业是燎原之势,那么没有星星之火又哪来燎原之势呢?你说工作没 有意思那么什么有意思呢? 杨一帆说,什么都没意思,也没什么有意思。 我说,那你他妈的去死呀,活着就是让你活着,谁要你个王八蛋胡思乱想,想 活出点超人的味道来。 杨一帆说,你不觉得你很庸俗吗?你现在这个样子跟市井小民有什么区别。 我说,我从来就不是高尚的人,并且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小市民。您老瞧得起 谁就去和谁交往好了,就当从来没有我这号人存在。你理我也好不理我也好,我还 是要多嘴多舌地劝你一句,你这样下去真的很不好。 杨一帆默不作声地翻着一本无聊的书。和杨一帆一吵我就觉得很没意思。一个 人讪讪地躺在床上,感到一种莫名的空虚。第一次感受到夜是那么的漫长,漫长得 简直是无边的海。面对辽阔的空旷,人就成了秋风中飘零的落叶;浮在海上,波浪 起伏,一个浪头,沉在了海底。一个人在迷幻中睡着了做了一个伤感的梦。 半夜醒来,杨一帆还在看书。我不知道他是在看夜晚的宁静,还是以此打发不 眠的夜晚。 早晨起来去上班,杨一帆还坐在桌前看书,并且保持着昨晚固有的姿势。伟大 的杨一帆看了一夜的书,前面的序言还没看完。我觉得该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什 么该说,后来什么也没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开始迎接红彤彤的朝阳。 我跨进店门时,兰兰说我还差两分钟就迟到了。为了让自己高兴起来的最好办 法,是找一位风骚的女孩和自己调情。我说,兰兰你今天怎么这么漂亮,真他妈的 迷死人了。 兰兰说,我就今天漂亮,难道以前不漂亮? 我说,你以前就很漂亮,只是今天更加漂亮。漂亮得我几乎认错了人,差一点 就要把上衣脱了,让你给我在肚皮上签名。 兰兰咯咯地笑着说,那你怎么不脱。 我说,我怕脱了,你不给我签名,到时候想爱你都没有脸面了。 兰兰咯咯的笑弯了腰。兰兰说,你真逗。 我说,不是我逗,是你逗。我一见漂亮的女孩就找到幽默的灵感,就像夜晚的 高潮一样,刺激死人了。 兰兰说,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可爱? 我说,像你这样闭月羞花的美眉,跪着求你的人比长城都长,你又怎么可能发 现我貌不惊人的可爱之处。 兰兰说,从现在开始我就喜欢你了。 我说,我对天发誓,从今天的八点四十分开始,我就拜倒在兰兰小姐的石榴裙 下,从今往后无论生死祸福,都与兰兰小姐风雨同舟,相伴一生。 我一整天都处在一种调情的状态之中,工作也变得轻松了,心情也好了起来。 夜晚回到家,我死劲地呕吐了一阵也没有把自己的胃吐出来。我抓了把牙刷拼命地 刷。杨一帆看着我一阵冷笑。杨一帆说,你以为你玩世不恭就可以得到解脱,就可 以把生活的另一个层面抹平,可以吗?绝对不可以。 我说,你他妈的别跟我故作深沉,我是怎么快活就怎么做。世界上不是所有的 人都跟你一样,神经质。你的狗屁生活的层面、活着的意义,人生的境界,你想过 多少遍了,想清楚了吗?放着轻松的日子不过,老是把自己搞得苦大仇深,忧郁不 堪,那只能说明你喜欢自己一个人在哀伤的氛围里苦闷。董娜之所以不来找你是因 为你的神经质。我之所以和你交往密切,那是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在乎过什么。 杨一帆说,你对董娜的印象太好了,总是把我看得薄情寡义。我和你打赌,只 要你经常给她打电话,不出两个月董娜就会爱上你。我和她谈了三年的恋爱,如果 她真的爱我的话,就不会这么快把我忘记得干干净净,而容下别人。 我说,董娜不是这种人,我也懒得做这种无聊的事。 杨一帆说,想不想看我的大作。 我说,你不要整天坐在家里搞文字垃圾了,还是出去找点活干。说完之后我就 把他的诗稿拿了过来。忧伤的水波里/漂浮着忧伤的草/谁的忧伤在飘荡/谁的忧 伤化成了波/杜鹃可曾袅了秋水的岁月/翅膀掠过夏天的冬风/哀哀的鸣叫失落在 水中/激起了层层涟漪的泪珠。 我说,李清照的儿子李悲伤,就不会搞点高兴的东西。你这样下去迟早会自杀, 你哪天真要自杀,别忘了告诉我一声,以免暴尸荒野。 他老先生的伤怀感世老是不同程度地感染着我。我说,您老今天又去哪搞检查 了? 今天在雍和宫。杨一帆说完后,静静地坐在那又开始了他的太空一夜游。 我说,看见释迦牟尼老头了,你什么时候入到他的门下了,他管你吃饭吗?哎, 看在刚才诗的分上,我请你去吃夜宵。我拉着杨一帆去地摊上吃涮羊肉。 我们一边吃一边喝着燕京啤酒。人生的乐趣总是在黑黑的夜晚显现,这样就显 得夜色真美妙。我说,钱他妈的真好,钱可以使你在夜晚,掉进乐趣的天堂里,免 去了你在漫长夜晚无事可干的苦闷。喝喝酒、唱唱歌、跳跳舞,一高兴还可以开个 房间。我看了杨一帆一眼接着说,生活这么美好又何必自寻烦恼呢?找份工作,挣 点钱,选一个喜欢的地方,娶个爱你的老婆,一边工作一边制造文字垃圾,这多好 啊。到时我都要羡慕死啊! 杨一帆端着酒笑了笑,猛地一扬头,喉节上下交错,咕的一声就到了胃里。 这一夜月很圆,星星很亮,我睡得无比香甜。 吃饭、上班、睡觉,这是我每天必做的事,现在增加了一样,和兰兰见缝插针 地聊天,调情。生活也马马虎虎过得有滋有味。我和兰兰的感情直线上升,只是我 们彼此都明白,大家仅仅只是为打破这压得喘不过气的单调生活。就在我游刃有余 时,杨一帆却走了。我保持着和兰兰在一起的美好心情回到家。桌上放着杨一帆的 便笺。 罗罗: 你的意见我会慎重考虑的。我现在想一个人找一个地方,静静地梳理一下自己 的思想,不要担心我,也不要去找我,一个星期以后我就回来了。如果没有回来, 你就把我书桌上的红皮日记本烧掉。 杨一帆 走就走吧,还搞一份跟遗嘱似的便笺。想着后天就该我休息,也就把杨一帆的 走,忘记得一干二净。我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想着怎样快乐地度过周末。 作为收银员的兰兰是没有假日的。为了让周末过得丰富多彩,我只好央求兰兰 去请假。兰兰说,你说出一千个我不得不去的理由,本小姐一高兴,也许会陪你去。 我说,你把耳朵张大,手指看清,大脑作好准备,我和你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是 我夜夜都想你。我对你有万语千言,理由是万世万世万万世都说不完,但是我对你 不得不说的理由是我爱你。如果说,你要问我爱你有多深,海深万里,还不及我对 你一指甲长的爱。我对你的爱不光今生今世,就是来生我也要和你紧紧相拥在一起, 永不分离,让日月为之失色,大海为之咆哮。 兰兰笑弯了腰,捂着肚子说,你真贫。 我看着兰兰的肚子说,你有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也好让我这做爸爸的高兴 高兴。 兰兰说,你真不是人,流氓。你再这么说我就不陪你去了。 我心花怒放地说,我明天要让你看见世界上最最美丽的玫瑰花。 我总是在兴奋的时候想起一些狐朋狗友来。想起过眼烟云的往事。毕业以后他 们似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只好给在同一座城市,但又不知在哪个角落的董娜 打传呼。董娜声音还是那样娇滴滴。 喂,哪位? 我说,董小姐,你怎么这么快就把我给忘记了,亏我当初那么爱你,原来我是 单相思啊。 董娜说,你还是那德性,一点没改,能说句正经话吗? 我说,老同学就是想知道你现在做什么? 董娜说,跟你一样瞎混吧。 我说,我们现在还可以重新开始吗? 董娜说,我们以前谈过吗? 我说,没有,更新鲜,更需要谈一谈。 董娜说,没问题,我倒要看你有什么神通。以后再说,挂了。 回到我小小的住处,我才想起杨一帆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发神经了。伟大的 杨一帆同志到底是去面壁思过了呢,还是去景山寻找古代皇家的风范,还是想效仿 诗人投湖自尽,这些猜测都不得而知。我担心奇才杨一帆,是因为我不想这个世界 里最后的一位诗人,英年早逝。我翻开杨一帆的红皮日记本,开始寻找他迷失的世 界。杨一帆的日记很奇特,里面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句子和莫名其妙的段落。 星期三天气晴 写日记是一种愚蠢做法。每个人都在以不同的方式掩饰着不同的事情。没有人 愿意亮出自己的思想,因为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人总是时时刻刻,拼命抢夺。 人的存在是在别人眼中显示出意义来的。古往今来人类绵绵的混战只为两个字, “钱、权”,钱和权,难道就真的这么重要?对于钱来说有不同等级人存在。为了 生计是最低一等的了,可是大多数人都是处在这一层次的。对于权来说也有不同的 等级,做了小官的想做大官,做了大官的想做更大的官,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不 管处在人生的哪一种漩涡,都有一本念不完的苦涩的经。因此佛祖要宣扬佛法苦度 众生。于是在这红尘中就有了另外一种生活方式。 我搞不懂也搞不清楚,杨一帆的脑袋里怎么尽装这些破玩意。或许天才和奇才 总是很少被人理解的,要不然就难以显示出他们的与众不同。也许天才和疯子只有 一步之差。搞不清楚的事我也就懒得搞清楚。看,兰兰多好,多善解人意。这夜我 看见兰兰了,她穿着白色的轻纱从窗户里飞了进来,在我的房间里咯咯地笑着。 周末在我的期盼中到来了。我异常高兴地拉着兰兰的手在王府井大街一阵疯跑。 然后我们就在小吃城里面吃自助餐。兰兰看着我疑惑不解地说,你这么能吃又这么 瘦,都吃到哪去了? 我说,我把精华都给你了,要不然你会这么胖。 兰兰说,下流。 我说,不对,是同流合污。我们还真有点不协调,解决问题的关键是综合综合。 兰兰说,如果是我高你矮,怎么协调? 我说,那还不简单,我就陪在你身边天天跳芭蕾舞。那样你就成了朱丽叶。 兰兰说,朱丽叶是谁? 我说,就是和你一样漂亮的小姐,只不过她不出台。 兰兰说,你真坏。 我在天安门广场送一束玫瑰花给兰兰说,我在毛主席他老人家面前发誓,我爱 你。 然后我就带着兰兰到护城河去划船。划完之后,我们就到颐和园游览了一番。 接着我就让她参观我的住处。她说,简是简陋点,倒也还干净。我出去洗了把脸, 进来时她满脸绯红。她低着眼帘看着自己的脚。我走过去轻轻地抱着她说,我爱你。 她紧紧地抱着我,把头贴在我胸口,悄悄地说,我听见了你的心跳。然后我们就狂 吻到深夜。我把她送到住处时竟然搞出了点难舍难分的味道。 我一面对兰兰好,一面对董娜说一些贴心体己的话,比如,最近流感很厉害, 注意保重身体等等。我每个星期都要给董娜打一个类似电话。有时甚至一个星期打 好几个。第二天在酒吧里兰兰理也不理我,我叫了她好几遍,她却摆出一副不屑一 顾的样子。我则觉得有些好笑,她以为她是谁。夜晚下班以后兰兰问我,不理你, 你为什么不着急,是不是不爱我? 我说,不是我不爱你,是我正在为我的爱情伤感。我对你的爱是百分之百,千 分之千,万分之万,亿分之亿,是苍天可表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爱情一波三折。 好端端的你就不理我,搞得我很灰心。 兰兰说,我的情绪不能左右你的情绪,那就说明了你不爱我。 我说,你已经左右了我的情绪,你再这样下去,我会为你殉情的。 兰兰说,这还差不多,你可以回去了。 回到房间又看到了那个显眼的红皮日记本,于是随手翻开。 星期日天气小雨 点点滴滴都是世界。不管是什么样的世界都有一些不解的黑洞。一个人以什么 样的方式生活,才是活得有意义。一辈子守着故乡,看人世,沧海桑田的变化,很 有意思吗?我看充其量也只是,“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没什么意思。 像尤利西斯一样,终其一身,在浪迹中沧桑,又有什么意思呢?或许这就是生活的 黑洞。到底怎样的活着才叫有意义呢? 有时候真希望来一场意外。让车轧过胸膛,让鲜血溅它一地。 此时我真希望杨一帆就在我身边,因为至少我不会看见血腥的场面。看着杨一 帆平日里坐过的椅子,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他的身影,合上眼他的脚步声却在我耳 边响起。我偷偷地对自己说,杨一帆不会有事的,杨一帆是谁,那可是天才啊!如 果说杨一帆同志不再不回来我就逃脱不了谋杀的嫌疑。我整个晚上都处在一种乱七 八糟的恐怖中,第二天我就又把他给忘记了。因为微笑总是要有灿烂的心情。 今天前厅经理问我干了多长时间。 我说,不长将近两个月。然后他拍着我的肩膀,笑了笑就走了。 我预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很多事情都是在和颜悦色的状态下发生的。我把 我的不安告诉了兰兰。兰兰说,没事,两下就把他给摆平了。 听了这话以后,我极不高兴地说,你凭什么两下把他摆平,是不是和他有一腿。 兰兰愤怒地说,是又怎么样,关你屁事,你管得宽。 女人发起怒来,总是不可理喻。如果你想把她给哄好,你就得用一万句甜言蜜 语,下次再发着就不止一万句了。所以我经常采用的方法是笑着走开。这样常常使 得女人更加愤怒,久而久之就两不来哉了。事后还是觉得应该哄一哄,毕竟人家是 女同胞嘛。谁叫这个社会把重大责任交给我们男同胞的。当你真准备好好地哄哄她, 陪陪她时,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女人。这个时候的男人除了觉得一厢情愿得有些好笑 以外,还有一种侥幸的心理:幸亏自己没有当真,否则陷得太深,她又喜欢上了别 人,岂不是被人当猴耍弄了。 我留下兰兰一个人在北京的街头愤怒,自己则踏着醉人的晚风,漫步回家了。 看见房间里溢出久违的灯光,我一阵欣喜。推开门杨一帆正在收拾东西。我说,怎 么,你要走啊。杨一帆停下手中的活,点了点头。 我说,你到底怎么了? 杨一帆笑了。他不紧不慢地说,你想看戏吗? 我觉得真他妈的逗,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人存在。我嬉皮笑脸地说,是不是要 请我到首都剧院去看演出。 杨一帆自言自语地道,戏剧时时在上演,我演一段你看。说着他站起身来,左 手环绕在胸前,右手则低垂在身后,在房间里舞着碎步,身后似乎拖着长长的水袖, 晃晃而来,忧愁百结。声音低沉而哀婉。悠悠像流水般的在眼前,飘过,悲伤的怨 叹在梦呓的唱腔里拉得老长老长。 杨一帆在亦真亦幻的感觉里倒地了。我把他扶上床时,他说他没事,只是感冒 了。我抓着他的衣领说,你个浑蛋,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吓人。他居然笑了。他妈 的天才就是天才,就是与众不同,就是他死了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我不知 道用什么方法去劝阻天才杨一帆。我想这个世上谁来了,谁走了,不是人力可以阻 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那就随他去吧。 我用微笑迎接白天,又用微笑送走夜晚。我阴沉的心情使得我一个星期没有理 兰兰。 杨一帆走了,他去了南方的小城。他临上车时握着我手说,当你把梦做醒以后 才知道悲伤的来源。 我说,希望以后再见到你时,你已不是现在的杨一帆。他的手在轰隆隆声响中 挥动,铁轨是那么的长。 下了班后我硬着头皮走到兰兰的面前说,你还生我气? 兰兰说,谁生你气,你也值得我生气。 我说,是是是,你怎么可能生我的气呢。小的要是敢惹兰兰小姐生气,那是罪 该万死。可是小的一不小心惹了兰兰小姐,真是该死、该死、真该死。要是小的真 的死了,就会污染了兰兰小姐的名声。那还不如让小的给兰兰小姐唱支歌赔不是。 要唱小的也只有唱《爱你一万年》那个什么《千年等一回》也真小气,要等就等到 海枯石烂。 兰兰说,你真贫。 我说,不对,是你喜欢我贫我才贫的,你要是不喜欢我贫我就不贫了,这就是 爱的力量。 兰兰说,我差一点又上当了,你一个星期没有理我,就想这么两句话蒙混过关, 不行,我现在还生气。 我装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只要让我的兰兰高兴,我就是学狗叫学猫叫也值。 接着我就汪汪地叫了起来。兰兰极力忍住笑,脸上的表情很滑稽。兰兰一拳打在我 背上说,你真坏。 我说,我是碰见你以后才变坏的。就这样我和兰兰重归于好了。人在遭殃的时 候日子总是很漫长,人在高兴的时候日子总是很短暂。我和兰兰就这么时冷时热地 混着。有时觉得日子真容易过,有时觉得日子真难熬。 一天午后的黄昏,和往日一样,带着金色的、腥红的晚霞在消褪。这一天我永 远都记得。我第一次看见两个女人发狂似的吵架。前厅经理的女人是一个又高又胖 跟肥猪差不多似的家伙,也就是那种讨厌的,发福的中年妇女。前厅经理的女人进 来时,我以为是离了婚的单身女人来酒吧里寻找寂寞的归宿。前厅经理的女人一把 抓住兰兰的头发又打又骂。不要脸的婊子货、骚狐狸,你勾引男人,我让你勾,你 勾,我把你一撕。我连忙跑过去拉开她,她说,你别拉,我就是要打这个婊子,看 她还骚不骚。 兰兰披头散发,脸上是一道道手抓的血痕。兰兰说,你跟老子今天说清楚,谁 是婊子,谁勾引你家男人了,你没有证据。你管不住自己的男人跑来跟老娘吵架, 你才是不要脸的贱货,你男人不要你了你去找你男人吵啊。 保安进来抓住经理的女人就往外拖,经理的女人还在不三不四地骂,保安说, 你再闹,信不信老子揍你。经理闻风过来,扇了女人一记响亮的耳光。经理的女人 像屁冲了一样捂住脸冲了出店门。 接下来兰兰有三天没有来上班。第四天我极其希望她出现,可是她让我很失望。 我买了一束玫瑰花去她的宿舍里看望她,她宿舍的姐妹告诉我她搬走有两三天了。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她的姐妹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美丽的玫瑰花就在浪漫的夜色 里凋谢了。在没有兰兰的日子里我总是在失魂落魄地寻找她的身影。吃饭也没有胃 口,似乎心都被掏空了。在苦闷烦躁中,我就想找个对象倾诉一下。我想是我自己 笨,是我自己蠢,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她根本就没有真正喜欢过我,就像当初只是 为了好玩一样。 我躺在床上度过了许多不眠的夜晚。正在我备受煎熬时,我们的经理大人对我 格外开恩,要我多领三个月的工资走人。拿着钱我想我得慰劳我自己一下。从肯德 基店里出来,心里很是不平,他妈的美国佬就是会赚我们中国人的钱,搞什么肯德 基、麦当劳,又是基又是麦的,明显具有黄色诱惑。街上匆匆的行人我一个也看不 顺眼。真想找个人打一架。我很沮丧地回到自己的住处,却意外地发现兰兰站在门 口等我。想见她,见到她又极不高兴。我说,兰兰你去什么地方了? 兰兰说,你是不是被辞退了。 我说,不炒,怎么可能在大白天回家――你能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兰兰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她男人喜欢我,我也喜欢她男人,她男人正在和 她闹离婚。 我打开门背对着兰兰说,你走吧。我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失落得不是个滋 味。 兰兰说,你怎么了? 我大声地吼道,你走啊。不争气的泪水就涌了出来。 兰兰从后面搂着我的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当真的。 我说,兰兰你走吧,我只是让你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兰兰没有走,她陪着我说了一夜的话。我们又哭又说,又说又笑,哭哭笑笑, 颠来倒去相拥到了天亮。第二天早晨,我知道她要走了。我说,兰兰你能留下来吗? 兰兰说,爱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生活两个字,不管是“生”还是“活”都是以存 在为意义的,爱情只不过是在你幸福的时候锦上添花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后来的日子里我再也没有见到兰兰,也不想见她。一个人行走在大街上,穿梭 在小巷里,觉得这个世界到处都是一片苍白。这期间杨一帆又给我寄来一篇诗。一 叶凉风/牵挂了九月的情怀/田边的彩霞梳着新娘的晚妆/天堂的云海铺着金色波 光/梦想在天堂里飞翔/抓一把溢彩的流光/在幽深的树林里徘徊/等待/趁着燃 烧的红叶/新娘送了我一片九月的风。 为了忘掉一切我开始疯了似的找工作。也不知道是皇天不负苦心人还是瞎猫碰 着了死耗子,总而言之是我又找到事干了。到亮光公司做文案是我平生第一次做方 案,但是干起来居然得心应手。好像自己天生就是做文案的料。工作一些时日以后, 我发现自己并不健忘,我只好去找董娜宣泄自己的苦闷。我见到董娜的第一句话是, 我失恋了。 董娜哈哈大笑地说,不会吧,你会失恋。 我说,我真的失恋了。 董娜说,看不出来。 我问她,杨一帆是不是一直没有来找过你。 她说,不是,后来杨一帆找过我,杨一帆说他喜欢上了别的女孩,要和我分手, 我就和他分手了。 我说,你信吗? 董娜说,有什么不信的。 我说,你现在的男朋友呢? 董娜说,就是你呀。 我说,我真是幸福被人爱都不知道。 就这样我总是在阴沉的岁月里,跑到董娜那做无聊的时光消磨。久而久之就把 董娜当成了一个很好的异性朋友。后来有一次董娜说,你真的失恋了。 我说,真的,骗你是小狗。 董娜说,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失恋,那时候看着你和杨一帆形影不离,还以为 你同性恋呢,找一个和你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我说,那时候你是喜欢杨一帆的呀。 董娜说,我现在喜欢你行吗? 隐隐若若中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极其愚蠢的事。然而我又觉得还是一切顺其自 然的好。 时光就在磕磕碰碰的生活中飞驰而过。每一个节日都是时光的闹钟,告诉你又 到了某个特殊的时刻。当你感叹光阴的短暂时,你就会想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在干什 么?于是许许多多的往事就梦幻般的浮在了眼前。有时还会生出对从前一星半点的 向往,因为过去的事情总是让你觉得很愉快,很好笑。 初冬董娜邀请我去她的故乡漠河,去那儿看北国的雪景。我们抓着雪在雪地里 打雪仗,雪地里留下了我们凌乱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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