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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做情人
吴跃伟
一
与杨总相识,是在一个冬季的傍晚。
用他的话说,他差一点找遍了世界才找到我的。他是先认识我的作品才认识我
的人的。
那是一个平常的傍晚,快下班了,突然收到一个电话。他只说他是我的第一个
读者,一直都在关注着我的作品,希望能与我谈谈。我稍稍有一些犹豫,他说我打
了几十个电话才找到你,希望你不要拒绝,晚上我做东,你不要有别的安排。我一
时有些感动,我说好吧。
当我在一家豪华宾馆里见到他的时候,我有些惊诧他的年轻。他高大威武,风
度不凡,英气逼人。他递给我他的名片,我才知道他是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总经
理,而这家公司正如日中天,是非常有名气的。并且是他几部电影的制片人。我笑
说:“在我想象里这家公司的老板应该是位老者。”
他说:“你看我不像?”
我说:“你更像个学者。”
他说:“老板是什么样子的?”
我说:“油头粉面,老奸巨滑,心怀叵测。”
我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形容词。他豪爽地哈哈大笑,说你真不愧是搞写作的,用
起词来跟打枪似的。
我说那是我的武器。
他敛起笑容说:“我一直都是以一个年轻的知识分子自居的。”
后来我们在一个有音乐的房间里喝酒,开始了海阔天空的谈话。自然是从我的
那本书谈起。他说他还没有读完,但是他内心的那种震动使他必须找到我说话,他
一下子就觉得我是可以与他深谈的人。于是,他便决定不远千里来到我的这座城市。
他说他一共打了四十多个电话才问到我的号码,当他终于听到我的声音时,他非常
被自己感动。在商海里久了,情感上早已是一片沙漠,被金钱和名利吞噬得所剩无
几。
那晚,我们在音乐中谈了许多,关于写作上的得失、关于心情和理想、关于艺
术。当然也谈到了改编我的小说的事。
酒慢慢地喝完了,到了分别的时候。他一下子就得有些沉寂起来,他说:“真
想就这样永远坐下去。”
我说:“还会见面的,有机会我会与你联系的。”
他说:“你无法与我联系,你找不到我的,只能我找你。”
我问为什么?他说:“这些年我早已厌倦了,我的手机永远不开,呼机也不配,
图个清静。”
我笑说像个隐士一样?他也凄然地笑着,说:“我当然还没有达到那种境界,
真有那么一天,我悟到了份上,就该上山了。”
我说:“杨总,其实你就真的悟到了这份上,也不必上山的。你没听说过‘小
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的说法吗?如果你能在市井闹市中保持着自己的清高,才
算是真正的高人。”
他说:“我懂了,你说的,我都懂了,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有这
样的时刻真是太好了,希望我再找到你的时候,你不要拒绝我。”
他叫了车把我送走,远远地看见他还站在深冬的风里,有些孤独和落寞。
二
过了一段时间,突然接到他的电话。他说让我在“莉莎酒店”等他。
我坐在“莉莎酒店”那昏暗的灯火里,看见杨总远远地走进来,身后跟了一群
人,有点前呼后拥的味道。他一一地介绍了我介绍了他的职员和合作者,然后自然
是喝酒。席间,他语言机敏,谈吐自如,游刃有余,使得服务小姐不停地专门为他
服务,因为一年前就知道他是老板。他当然没有忘记我的沉默,他问道你为什么这
样沉闷?我说我不太适合这样的场面。于是他关照人们随意地玩,便招呼我出来。
我们坐在大厅一角的沙发上,又开始了漫无边际的交谈。
夜已很深了,可是我们谁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最后,他抓我的手说:“端端,
从来没有人这样深入过我的心灵。”
他把头埋在我的手里,很久都没有抬起来。那一刻,我真的有些心动。我清楚
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血流欢畅的回声。我说:“杨总,对不起,我得回家了。”
他遗憾地问道你不能留下来吗?就这样坐着说话?我说不能。
他逼问我为什么?我一时无语,只是慢慢地站起身来。
他一直送我到冷清的街上,天似乎要下雪了。我叫了车飞奔而去,奇怪的是我
的心竟然是柔软的。我不停地问着自己,我是在逃避他吗?我为什么逃避?我疲倦
地靠在座位上,闭着眼睛。可是当我猛然睁开眼睛时,惊奇地发现正有一辆车横在
我坐的车前面。车门开了,走下一个人,居然是他!我惊得差点叫出声来。他示意
我下车。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当我站在他的面前时,才听他说端端,你一走我才
知道,我必须留下你,这种感觉对于我太重要了!
我一时十分感动。他不容分说地把我塞上了一辆车。我问我们去哪儿?他说你
别问,最好你什么也不问,我只是找一个地方跟你说话。
车停在一个宾馆门前,我与他下了车。我明白这肯定是他下塌的地方。我说:
“对不起杨总,我不习惯到这种地方,我们明天再谈吧!”
他无奈地摇着头问我:“你到底怕什么?”
我躲开他的目光,望着空茫茫的天空,觉得内心有一种十分温暖的东西在慢慢
升起,只是我知道那种冒险般的感觉正在逼近我,我必须把握住我的步伐,看看我
自己是否真的需要它或渴望它。所以我冷静地说:“杨总,这不是怕与不怕的问题,
我需要一点时间,理清我的思绪,希望你能理解。”
这时雪已经落下来,清凉的雪花漫天飞舞,他仰起头来说:“端端,我不想勉
强你,我只是让你知道,你对于我非常重要,我很珍视这种感觉。”
当我又一次坐上车时,世界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了。我没敢再回头望他,闭着的
眼睛忽然就湿了。
三
之后我们开始了在电话里的畅谈。他每天给我电话,并特意把他的手机重新打
开。有一天他在与我谈了许久后说:“我现在就在你的附近,你来,好吗?”
我惊讶之余,心开始狂跳不止。是什么力量让我如此激动,并身不由己地走近
他?我似乎无法说清。总之我的脚步还是很快就踏上了那家宾馆的红地毯。当我走
过那漫长的走廊,突然听见有人叫我,我一回头看见一扇门是敞开着的,而他就坐
在门边等待我。我一进门,他说:“天哪,怎么像等了一年似的,太长了!”
他帮我脱掉大衣,叠起来放进衣柜里,又泡好了茶。
谈了很多有趣的话题,他突然话锋一转地问道:“端端,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个
人的生活?”
我说你需要我问你什么?
他说比如家庭、婚姻、社会背景等等。
我说我不需要知道,我为什么要问别人的私生活?
他说你不关心我。
我笑着说这是两回事,我与任何人交往都从不过问人家的私事,我觉得这是一
种修养。
他一时无话,开始吸烟。过了一会儿,他问:“看你很倦的样子,是不是又熬
夜了?”
我说:“是,没办法,我白天须上班,所有的东西都指望夜里来写。”
他很痛惜地看着我说:“端端,你写得太辛苦了,你把工作辞了,我在北京有
一幢别墅,一直空着,你去住。”
我有些惊异,我说我怎么可能去住你的房子呢?
他说:“这又有什么不可能呢?端端,你听着,我只是想让你过得好一点,你
有才华,这样被生活消耗着,不是白白地浪费吗?”
我说:“我虽然很累,但真的很充实的,我已经习惯了。”
他在地上来回地走动着,忽然他抓住我的手说:“端端,别这样苦自己了,我
来养着你。”
这一句话对于我的震动实在是太大了。我惊愕地看着他问道你来养我?
他坚定地说:“的是,端端,我有的是钱,我愿意用在你的身上,不仅仅出于
感情,还出于对才华的敬重。我做这一切感到特别有价值。”
我问道:“你觉得我会要别人养吗?我能自己养自己。我一生最讨厌那种不劳
而获的人,让我去做寄生虫,无异于让我去做一个毒瘤!”
他说许多女人不都是这样吗?
我说可惜我不是许多女人中的一个,请原谅。
我的手慢慢地从他的手中抽出来,一时屋里静得毫无声息。
我说我得走了。他拉住我说:“其实你也用不着这样,不用就不用,我知道你
有很多稿费。我只是无法表达我的心情,希望你能谅解,也希望你能了解我的一片
苦心。”
我沉默着不肯说话。他退到沙发上坐定,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今天找你是
有正经事的,我已经与香港导演联系过了,他下个星期来大陆,来洽谈把你的小说
改编成电视剧的有关事宜,希望你能去。”
我说好吧。
其实我一直都是个跟着感觉走的人,只是我把我的尊严看得更重,我希望我的
爱情也是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的。我要保持着我独立的精神气质,并且不容侵犯。
如果把情感放在金钱的前面,我就有一种被辱的感觉。我不愿意做一条藤蔓,缠绕
在某一棵树上,那不是我独自的风景。我要做一棵树,也许长不成参天大树,但是
我却拥有自己的天空和脚下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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