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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 张永龙     第一次听到梅容和钟天华的风流韵事,正是文联发薪的日子。本来风流韵事太 平常,没有多少新鲜感,并不会引起太大的反应,不过那天的气氛怪怪的,不像平 常那样只是说说而已,说者听者都很有情绪。因为传言牵扯到钟天华的四弟,似乎 梅容先是四弟的情人而后又被钟天华挖了过去,所以有些不同寻常。空穴来风刮到 我耳边时已变得让人难以置信,梅容被说成是钟天华和他四弟共同拥有的情人。   最可气的是,书画院的江风说他见过梅容,这个年过半百的好色画师秃顶泛红 光,边说边用铅笔勾勒出一个年青女人的速写。勿庸置疑,速写的女人胸脯和臀绝 对被色情地夸张了。尽管那趣味不高的夸张有点下流,不过倒让我有点相信传言不 是无中生有,因为速写的女人毕竟体态很美,钟天华绝不会对体态很美的女人无动 于衷的。于是我给钟天华打电话,这家伙很爽快地答应让我见梅容,而且亲自来接 我,不用说要去的地方一定十分隐秘。   盛夏的大街上女人们竞赛着轻薄透的夏装,这种街头时装竞赛年复一年逐步升 级,透得足以看见三点式内衣。这样一来大街上小巷里优美的身段使人目不暇接, 弄得整个夏季钟天华的眼睛都直愣愣地瞪着大街小巷,以至不少漂亮的女人把他当 成色狼。我知道钟天华痴迷优美的人体,痴迷到即使搬出他画家的名头也不可理喻 的地步,因此跟钟天华并肩在街上走很不自在。好在今天他无心饱餐秀色匆匆叫了 辆出租。这倒提醒我钟天华跟梅容决非简单的儿女私情,也许梅容不过是钟天华着 迷的人体模特而已。      钟天华痴迷女人体的癖好由来已久,早在十七岁他迷上造型艺术时就不断干出 些荒唐事。首先是要比他小两岁的二妹给他当人体模特。那时二妹虽只有十四五岁, 但发育得早,个头也高,在高原矮小的女孩中亭亭玉立。钟天华先充当二妹的游泳 教练,欣赏二妹着泳装的身姿,最后竟昏了头,试图说服二妹全裸。结果二妹在母 亲那儿告了一状,被母亲命他跪着狠抽耳光,要他记住这属于“乱伦”,是十恶不 赦的大罪。其实他母亲也有点小题大作,这跟“乱伦”根本沾不上边,所以钟天华 虽然挨了一顿耳光但并不以为有什么错,在他大女儿钟吕十六岁那年又故技重演。 不过女儿没告状,女儿倒是很配合,乐意着比基尼当父亲的模特,甚至对全裸也不 介意。幸而在尚未进行到全裸时被妻吕莹发现,狠狠地训斥了这出格的父女俩。吕 莹是钟天华第一个人体模特,那是在婚前。吕莹对钟天华是很了解的,知道他不会 对女儿有邪念,但她顾忌钟天华的一个习惯,就是他不仅用眼睛看看而已,还要用 手去触摸,以掌握解剖结构。吕莹第一次充当人体模特,就在钟天华的触摸下头晕 目眩,此后这种非求欢的触摸总使她情不自禁。她怕女儿也会在钟天华的触摸下失 态,因此坚决反对。即使钟天华把前苏联画家拉克萨以妻和女儿为模特画的人体创 作《两个浴女》等作品给吕莹看,她也决不通融,倒弄得十分尴尬。   这些事自然不能外传,是钟天华私下告诉我的,目的是向我抱怨守着少见的模 特无法利用。   公开曝光的尴尬事发生在81年。美术家协会开禁为画家雇人体模特,不过仅限 于在书画院的大画室集体写生。由于写生的人太多画家们不满足,便几个人凑钱私 下雇模特。当时,充当人体模特的几乎都是市郊的农妇,5元钱坐1小时对她们来说 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不过能找到的农妇都是生过几个孩子的,被生活所迫豁出老脸 不要挣点钱,她们决不会认为这是在为艺术作贡献而有种崇高感。当然这些女人容 貌身材都谈不上美,但毕竟是有血有肉的人体,聊胜于画干巴巴的石膏。那时钟天 华是美协常务理事,专门负责安排大画室的人体写生,他居然找到一个未婚的姑娘, 体态丰满匀称,长相也过得去。天晓得他是怎样说动这个农村姑娘去家里的,可能 是钟天华答应每小时付20元的高额酬金吧(当时钟天华的月薪是60多元)。没想到那 姑娘会在触摸下晕晕乎乎,使钟天华对她的敏感大为恼火,但又不便发作,只得耐 着性子,待她恢复常态后再触摸。这样反复折腾无异于火上浇油,不过钟天华发现 欲火喷薄欲出时人体有着生气勃勃的韵味,便欣欣然观赏起来。过去吕莹充当模特 时钟天华未能留意,因为总是和吕莹做爱后让她安静下来。谁知那姑娘被触摸得忍 无可忍就骂:你龟儿子是个男人不是?是男子汉就来个痛快的!钟天华忍不住给了她 一个耳光,接着把衣服扔给她叫她穿上快走。然而,此后她多次去找钟天华,缠着 要钟天华雇她当模特,可钟天华怕惹事见到她就躲。她恼羞成怒,找到美协主席顾 炎,说钟天华动了她又不要她了,她还是黄花闺女,以后怎么嫁人啦……直闹到由 医院作妇科检查发现她仍是个处女才罢休。 mpanel(1);   这些事尽管荒唐,但足以说明钟天华重色轻欲,我戏称钟天华的癖好为“女人 体情结”。      出租车钻进一个新建的住宅小区弄得我分不清东南西北,而一言不发的钟天华 显得高深莫测。我竟有一种可笑的庄严感,像是去朝拜女神。不过,在登五楼时猛 然想起江风速写的女人,如果梅容真那样色情,跟一个色情的女人交谈会使我紧张, 而我已经有点紧张了,尤其是当我从白昼走进如夜的黑暗时更是如此。钟天华关上 大门时将白昼截断在门外,摁亮客厅的吊灯,径直把我领进卧室。   遮着厚窗帘的卧室只亮着一盏乳白的床头灯,因此室内模模糊糊的。我被异香 缭绕着,浓烈的女用香水是我很陌生的那一种,我猜是高级的进口香水。不过我尚 能大体辨出有一张宽大的床,而且香味正是从床上发出的。   “这就是梅容。”钟天华语调平淡,仿佛在介绍他的油画作品。   床上银灰色的锦缎有着优美的起伏,看得出是个女人躺在那锦缎底下,然而我 不会相信梅容会躺在床上见客,因此仍在左顾右盼。   高处有几盏灯亮了,柔和的光洒在床头那面壁上。我差点失声叫出来。   赫然出现在眼前的是巨幅壁画,画的中央仰卧着于一个裸女,四肢很舒展地伸 开。画的焦点却是裸女的下体,手法十分精细,没有大笔触,看起来简直就是一张 彩色巨照。钟天华以写实的准确精致著称,他可以将根根毛发都描摹得毫不含糊。 由于背景是深色的,裸女便有凸出画面的浮雕感。在坚实饱满的乳房和平滑莹洁的 腹部的映衬下,两胯间有着不可思议的深度。   我目瞪口呆。人体画我见得多了,甚至看过三级片,本不会大惊小怪,可壁画 的裸女摆出的卧姿并无美感,这还不算出奇,真正令人骇异的是画得纤毫毕露的器 官。   “你要我看的就是这个!”   钟天华嘴角挂着一丝浅笑,伸手拉开有着优美起伏的银灰色锦缎。   床上也有一个裸女,跟壁画上的裸女卧姿相同,不过比壁画离我更近,仅在咫 尺的距离。   “怎么,居然不敢正视?你敢面对一幅画,却不敢面对现实!”   女用香水更浓更撩人,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兴奋起来。   “别担心,梅容不会醒的,她可以整星期整星期酣睡,瞧她睡得多香。”   “这就是梅容?”我笑了。   “你可以尽兴地看,不要放过每个细部。这里不是美协的大画室,允许动手触 摸,应该调动你所有的感官去感受。我让你单独呆着,你可以将门反锁。”   钟天华又开了一些灯,屋里的光线霎时亮如白昼。这一切都是在他说话时做的, 在我尚未作出反应时他已经消失了。   我无法动弹。   如果真的是在和梅容见面,那见到的不只是一张面孔,不只是画布上扁平的影 子,用钟天华的话来说是“现实”,是一个在三度空间中毫无遮掩的赤裸裸的“现 实”。我没有去触摸那从未见过的美,尽管我怀疑那是具蜡像也不敢动手。我甚至 不能在那里呆下去,因为就是蜡像也太有血有肉了。      钟天华指指腕上的表,“你只在卧室里呆了一分钟。”   “难道这是你搞的‘行为艺术’?”   “别傻啦,我还不至于去效颦那些三流的前卫画家。”   “那你想干什么,捉弄我?”   “你要知道梅容无以伦比的美,你就得让你的全部感官去领受,而不仅仅看一 张美丽的脸。”   钟天华惬意地靠在沙发上,眯着眼,挺神气。这是久违的神情。十年前在中国 美术馆举办“钟天华油画作品展览”时,我见过他这种得意的神情。以后他丢失了 自信,后起之秀的前卫作品遮盖了他的形象。一拨一拨的画家各领风骚一年半载, 留下的不是作品而只是评论者令人费解的前卫话语。此刻浮现在钟天华脸上的笑意 可以理解为一种自足感。   “刚才你说什么,老钟?对,我想起来了:你说梅容可以整星期整星期地酣睡。 我没有听错吧。”   “你想说是我做了手脚?不,我还不至于如此下作。这是梅容特有的境界,按科 学的说法是‘生物钟’失灵了,失去了正常的节奏。也就是说梅容摈弃了时间。说 不定她马上就会醒来,如果她不穿衣服走到你面前,你不会尴尬吧?”   我从沙发上蹦起来。   “你要干什么?”   “趁梅容还没有醒来,我再看看。”我不无挖苦地说,“也许躺在床上的不过 是一具蜡像而已。”   钟天华用他那一米八一的大块横住去路,“她什么都是,什么都不是。说真的, 现在只有一点我敢断言:梅容的人体是最完美的人体。”   如果梅容穿上流行的时装,肯定是个赏心悦目的女孩。而钟天华在意的永远只 是优美的人体,一旦人体中有个我行我素的灵魂,就会让他心烦意乱。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梅容于我决不仅仅只是个完美的人体。我跟她在母亲的 病床前呆了不少时候,于是她就有了别的意义。”   钟天华点上一支烟,也给我一支,然后讲他跟梅容的故事:      现在想起来真像一场梦,但我却什么细节都记得那样清楚。我第一次见到梅容, 是在母亲中风昏迷的那天凌晨两点左右。母亲住在三妹家,当时二妹二妹夫都去了, 只是不见四弟。四弟居无定所,又关了手机,根本无法找到他。   母亲床头有个陌生女孩,很美地坐着,默默望着昏迷的母亲发呆。她的美丽使 我吓了一跳,霎时就觉得两只眼睛不够用了。   吕莹问那女孩是谁,三妹说她叫梅容,却有意不介绍梅容的身份,很轻慢的叫 梅容站到一边去。这才使我回到现实中来。不难看出梅容决不是保姆,而是四弟的 情人,并且已经分手。四弟要撵走已经厌倦的女孩而又不愿多费唇舌,便打发来陪 伴母亲,因为老太太极难相处,说话尖刻喜怒无常,连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四弟 用老太太的厉害吓走了好几个女孩,包括他的两任合法妻子。梅容不怕我母亲,老 母亲就是被梅容更刻薄的话气得中风的。当时我正在读那幅“画”,那真的堪称稀 世杰作!所以我根本没有注意母亲中风昏迷有多严重,甚至不知道是怎样把母亲送进 医院的。   这个城市的医疗状况你不体验一下不知道,恐怕是全国倒数第一。懒懒散散的 护士只管打针发药,患者的吃喝拉撒睡她们是不管的,而且极凶,叫她们“白衣魔 鬼”也不为过。可我却十二万分的感谢这个城市的落后,否则我就没有任何机会跟 梅容接近。因为照料母亲只能由二妹三妹和吕莹来承担,而她们三人属8小时行政班 的职工,于是工于心计的二妹便想把不上班的梅容弄来顶白天,晚上由三家轮流守 护。我一听到这个好消息就不想回家了,自告奋勇在医院顶头一个夜班。那一夜剩 下的几个小时,我就一遍一遍地在心中描摹着梅容的美丽。然而,仅仅看到一张美 丽的面孔比什么都没看见还糟,所以我难以成眠。   当住院部的走廊上已经有人走动时,我仍处于似睡非睡的恍惚中。过了不久满 走廊穿梭着上厕所的男男女女。我听见骤雨般的撒尿声便有了尿意,可我习惯家里 清静的卫生间,如此熙来攘往的厕所让我发毛。蓦然间蓬头垢面的男女中灿然出现 一个女孩,个头高高的,长发曳在身后鹤行而来。男人的目光狼一样扑向她身上那 些美丽的起伏。而我,当时也比那些家伙好不了多少。   大哥,早。那个美丽的影子说。   这声音柔柔地袭来,使我从头到脚一哆嗦,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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