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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烟 作者:司马中原 坐在石砌的矮墙上,一眼就能望得见三里坡上的乱冢了,远远看上去,真像许 多底儿朝天的黄窑碗;坡上也夹生些东倒西斜的野榆和野柳,终年都摆出起大风的 架势。那座乱冢是远近最大的一座,没有人数过那里有多少坟头,冢间野老鼠成群 结队走,到处都觉得着野獾的巢穴。白天常无缘无故的起旋风,陀螺似的绕着坟头 转:夜晚鬼火打一地绿灯笼,啾啾尖叫着随风乱滚,偶尔也看见红眼狗端坐在装着 弃婴的破蒲包上,津津有味地啃着死人骨头。乱冢就在那样荒凉神秘的气氛里,被 人们称做鬼摊子。 鬼摊东端有棵大白果树,树顶尖尖的像把伞,伞下有座土地庙,庙里就住着看 坟的老头子。人们说他从头到脚只有三尺高,手指甲却有三寸长,眉毛胡子找不出 一根黑的,像刚在面缸里洗过澡。长工红鼻子说过:“他侏儒老爹是千年得道的白 毛狐狸变的,吃小孩子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也不用细嚼,一口一个,连渣子全不吐。 ――你还不知他打白果的法子?――只用一根草绳绕在合抱不交的树干上,使烟袋 杆子敲打草绳说:‘落!落!落!’”红鼻子做出一个鬼脸,“全树的白果就落进 他放好的七只瓦罐里去啦!” 耳朵常刮进零零碎碎的鬼话,夜晚就梦见了鬼,像判官图上画的一样,头上生 着一对肉角,耳朵后边竖着两撮赤毛,东一块绿,西一块青,张大满露獠牙的嘴啃 着人的胸口,半醒半睡中听自己的哭声像隔着一座山。 不管太阳有多亮,一望见鬼摊子,胆子就缩成豆粒了。放风筝离着鬼摊子,捉 叫哥也避着鬼摊子。一听见桑林那边驴铃炸,没命的朝回跑。红鼻子说过的:“不 能张望,侏儒老爹常骑着那匹鬼变的黑毛驴上镇去打油,好炒小孩的耳朵下酒!” 七姑姑鸟在远近的林子里啼叫着,把绿沉沉的七月叫得怪凄凉的。黄昏时,长 工们打着饱嗝,叼着短烟杆儿,坐在石墙外的麦场上歇凉。一天的归鸟掠过头顶, 落向三里坡的大白果树,红鼻子在烟雾里又讲起鬼话来。 “豁二打三河南贩盐回来,小钱袋里银洋当当响;过了大荒荡子,车把上拴的 一葫芦酒叫他喝了一半。就那么醉呼呼的推着盐车走黑路。”忽然勒住话,用烟杆 指着我,“孩子家,听不得这个!” 我缩缩脖子,虽说浑身有点发毛,但仍想听下去。 “一抬头,眼面前明明是条大街,灯火亮成一条龙。豁二架起盐车,自家打着 脑袋。怪呀,熟路上哪来这个集镇?我准是摸迷了!” “正想抓个人问路,就见对街酒铺门口蹲着个黑大汉,衣破褴褛的,肩上搭着 狗皮褡裢。豁二还没开口,黑大汉就招呼说:‘嗳,二哥!买卖如意呀!’豁二给 他一叫,倒把问路的事儿忘了,两人你兄我弟聒将起来。谈到投机处,黑大汉拎起 豁二的酒葫芦就喝,牛饮水似的,大口套小口,咕嘟嘟把半葫芦喝干了底儿!腰眼 摸出一叠钱,硬朝豁二手里塞。豁二说:‘烟酒不分家,你这叫什么话?’黑大汉 也不答他,拎了葫芦就走,说:‘那边有客栈,先住一宿,明早咱哥俩同路。’豁 二想了又想,总记不起在哪儿遇过他,便说:‘还没请教你老哥尊姓大名呢,你知 我走哪条路?’黑大汉笑开了:‘我说豁二哥,你当真喝醉了?你每回贩盐全走我 门口过,这会儿小钱袋塞满银洋,老朋友全不认啦?’豁二昏昏沉沉,反觉得不好 意思。两人就进了客栈。 “一觉睡醒,满头露水珠儿。再看,哪有什么黑大汉?哪有什么街?手拎一串 鬼烧纸,树丫挂着酒葫芦,人正躺在一块朽棺材盖子上。” “豁二一瞅,我的妈,这不是叫鬼迷在三里坡么?酒意吓没了,翻身想跑,双 腿却软了,只有爬的份儿啦!” “爬东,东是坟;爬西,西是墓。一口气爬至鸡叫才爬出鬼摊子,人也晕倒啦。 不亏侏儒老爹救他,家全回不得啦!” 红鼻子说鬼像喝白水似的,一口气到底,空把一袋烟燃完了。 “你尽拾旁人的事,还不如听《聊斋》呢!”大疙瘩大口叭烟,吹着胡梢说, “你亲眼见过鬼摊闹鬼没有?” mpanel(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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