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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清晨,空旷的操场上,晨风中散发着淡淡的青草味。 媛媛和韩笑笑结伴晨跑。韩笑笑一边跑一边对媛媛说:“昨天我说话有些冲动, 别生气啊。” “不会的。”媛媛微微一笑。 “我和家里通了个电话,知道了点儿有关你爸爸的事。”韩笑笑故意卖个关子。 媛媛心里一紧,“爸爸出什么事了?”想到这里,她不禁停下脚步。 韩笑笑也停下来,轻描淡写地说:“你爸爸的事上报了。” 此时,在雷敬德家里,记者围了一层又一层。原来大头因为实在气不过,请来 了记者申冤。他拿出了雷敬德这些年来获得的各种证书、奖状,堆满了桌子。“你 看看,这样的人能做坏事吗?”大头的脸因为激动而显得特别有神采,眼睛里闪着 光芒,努力地向每一位记者讲着,希望记者能明白,能帮他们一把。可是记者仍然 没有被说服。 虚弱的雷敬德躺在床上,看着大头,又看着记者,看着这一切。他叫住了大头, “大头,让我来说好吗?”大头停下来,回过头望着他,又看看满腹狐疑的记者们, 最后他走到床前坐在了雷敬德身边。 雷敬德正要说话,电话铃忽然响了,他非常迅速地抓起电话。“媛媛,爸爸在。” 媛媛在公用电话旁,“爸爸,报纸上的事我都知道了,我相信你,支持你,你不会 被冤枉的,我坚信有良知的人会还你公道的!不过我担心你的伤……” “啊,就是划破了点皮,根本就没事,你可千万别回来看我。好好上学,你好 了,我就会好的,放心吧!家里来了很多客人看我,我就不多说了,再见。”说完 挂断了电话。 屋里出奇的静,记者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雷敬德动情地对他们说:“记者 朋友,不为别的,就为我女儿,为了她能心踏实下来学习,我也恳请你们认真地调 查,我女儿还等着结果呢!”这一幕给在场的每一位记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阶梯教室里下一堂课是外国文学课。韩笑笑早早地 到了教室占据她认为最有利的位置。快上课了,媛媛才来。韩笑笑赶紧向她招手, 示意她过去。媛媛坐到了韩笑笑身边。 “听说这门课的老师挺招人喜欢的,我就抢先占了位子。”韩笑笑脸上洋溢着 得意。 “我不喜欢外国文学课,总觉得和以后的工作没有什么实际关系。”媛媛不想 打击她的积极性,但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要学做个淑女就必须知道点儿外国名著和名作家嘛!” 正在这时,一个人出现在教室里。 “哎,那个讨厌的家伙也来听课了。他可能比咱们大几级。”韩笑笑说。 mpanel(1); 不料那个人径直走上讲台,站定后开始说:“各位同学,看到你们喜欢这门课, 我很高兴,今天我将和你们一起试着走人海明威的内心世界,看看一个倔强的、孤 独的斗士是如何走完他的心路历程的。” “他居然就是学校最年轻的副教授?”韩笑笑心里暗想。这个人不是别人,正 是她们在车上遇见的刘晓。 下课了,刘晓离开了教室,学生们也准备离开。韩笑笑挽着媛媛的胳膊走到门 口,发现刘晓正在台阶上与几个学生交谈。韩笑笑特意在他旁边停下来,笑嘻嘻地 说:“刘老师,你好,你还记得我们吗? 刘晓也早注意到她和媛媛,“这么有缘分能不记得吗?” “我真喜欢你的课。” “那太好了。”刘晓说完转向媛媛:“你爸爸有消息了吗?”媛媛很有礼貌地 回答:“有了。” 本打算寒暄一番的韩笑笑显然为刘晓对媛媛的关心而感到吃惊,站在一旁不说 话。 刘晓仍然在问媛媛:“怎么样?” “很好。” “昨晚我有点失眠,也在想你父亲能出什么事,这就好了。” “刘晓,刘晓……”一位老师在不远处招手。 “哦,我有点事先走了,再见。” “昨晚失眠?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没想到你还有这两下子?”刘晓刚走,韩 笑笑就有点怪怪地说。 “你说的都是什么呀?没那种事。” “谁信呀?”韩笑笑还在说着什么,媛媛没有在意,随她胡乱猜想。 转眼大半个月过去了,在多方的调查下雷敬德的事有了眉目。这天,工商部门 的同志专程来慰问他。 “老雷,问题现在越来越清楚了,你是被诬陷的,是个英雄。我们和市文明办、 市见义勇为办公室一起,准备掀起一个向你学习的活动。” “别,如果可以,我想提一个要求。”雷敬德说。 “你说,我们一定尽力满足。” “告诉我女儿,我没事了,让她安心读书,其他就没什么了。” 工商人员听到他小小的要求,看着眼前这位无私的老人,心里暗自感慨,真是 一位好父亲啊! “雷哥,你看谁来了。”大头冲进屋里。雷敬德往他身后一望,竟然是清洁队 的老队长。 “敬德,我来看你来了。”老队长笑盈盈地走过来。 “老队长,肯定又是大头跑到局里骚扰你的工作了。”雷敬德觉得有些不安。 老队长坐到雷敬德床边,握着他的手说:“怎么是骚扰,你出了这么大的事, 我们本来就该管。” “都解决了,你看工商的同志都在这儿,谢谢你们关心我。” “今天我来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考虑到你生活困难,局里决定返聘你。怎么 样?” “这可太好了,谢谢,谢谢领导的关怀。”雷敬德有些激动,他正在为今后的 经济来源发愁呢,这样一来也算有个着落了。 事情弄清楚了,雷敬德的心里也舒坦多了,但他还是牵挂着远在他乡求学的女 儿。为了能早日回到工作岗位上,他开始每天在大头等人的搀扶下练习走路。家中 的那片小院子就成了他的练习场。 雷敬德回到了清洁队,重新穿上工作服,路边又可以看到他一拐一拐地扫地的 背影。 雨后,路上积出了一个个脏水坑,一辆黑色小轿车飞驰而过,正在扫地的雷敬 德被溅了一身污水。车子走远了,只留下他独自站在水坑间,一阵风吹过,冷清的 街头平添了几分凉意。 已是夜深入静,雷敬德才回到家,煮了一碗面条,在面里放了些许葱花。吃完 后,他没有立刻睡觉而是捧着那张全家福,用布一遍一遍地擦拭,不知什么时候眼 里已噙满泪水。 雷敬德睡不着,于是拿起笔给媛媛写信:媛媛,安心读书吧,我一切都很好, 又干上了老本行……上次的事搞清楚了,人们都很尊重我。对了,我有可能在最近 去北京,我会去看你的,但主要是去找淑琴,我要亲自要一张小超的照片,这样咱 们的全家福照片才真正是全家的了…… 北京长途汽车站里人潮涌动,急着赶路的人们拎着大包、小包。雷敬德从一辆 汽车上下来,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长途汽车站。这天天气特别好,太阳发出耀眼的光 芒。他走在高楼耸立的街道上,有些茫然。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上面有他要 去的地方――淑琴和马华家的地址。他不断向路人询问着,终于来到了一个别墅区 门前。他确认了一下地址,继续往里走。 “哎,我说你上哪儿啊?你找谁?”别墅的保安看看雷敬德,很不客气地把他 挡在门外。 “同志,我是来找人的,他叫马华。” “你叫什么?” “我叫雷敬德。” “好吧,你等会儿。”保安说完进去打电话去了。 一会儿,保安出来让他进去了。 天黑了,雷敬德、马华和淑琴坐在出租车里。车驶到了北京饭店门口停下了。 马华衣冠楚楚,淑琴风韵犹存。马华扶着雷敬德,三人进了饭店。 金碧辉煌的大厅里飘荡着悠扬的古乐声,餐桌上放着红色条纹镶着金边做工考 究的陶瓷餐具。服务小姐面带微笑等待客人点菜。马华点了几道特色菜,跟小姐讲 着什么。 “敬德,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在我的印象中,你不该是这样啊!”淑琴没想 到雷敬德变化这么大,担忧地问。 雷敬德摇摇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我给你留下了什么印象?作为父亲,这 些年来我很惭愧。小超一直由你和马华抚养,你们辛苦了。” “没什么。说老实话,你照看一个媛媛就够累了,现在我这边各方面都比你那 边好。小超的姥爷凭自己的专利技术,搞了一个企业,利润可观。姥姥、姥爷又把 小超当做了自己的心肝宝贝儿,所以孩子很幸福。” “他在美国好吗?” “好着呢!” 雷敬德放心地点点头。看了看淑琴,又看了看马华。 马华点完菜,热情地说:“敬德,我们上次喝酒打了一次架,这次我们喝酒不 打架,只说高兴事。” “好!来,先敬你们夫妻一杯。”雷敬德举起酒杯。 “干!” 三人边吃边聊一直到夜里。 客房的门被推开,灯亮了。淑琴、马华将雷敬德扶人屋中。 “我,我不用。我在车站、站、站前旅馆开了房,不,不住可惜了。”雷敬德 站在房中,还在推辞。 “你住那种地方多受罪,这是三星级涉外宾馆,一会儿好好洗个澡,放松放松。” 淑琴把他按在沙发上。 “对,敬德,你要好好休息。今晚陪你喝酒,所以我特意没开自己的车,等明 天,我开车陪你好好玩玩。” “不用,真的不用。其实,其实我犹豫半天,想到底来不来呀?来吧,就知道 得给你们找麻烦,不来吧,这心里有个心病老好不了……”雷敬德把话引向了他这 次来的正题。 “当然该来。敬德,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我和淑琴随时有空儿陪你。” “敬德,马华说你是好人,他把你当成好朋友。马华也是好人,他把小超当亲 儿子。” 没等他们来得及反应,雷敬德在沙发旁边站起,深深地朝马华鞠了一躬:“马 华,谢谢你,谢谢你啦!” 马华连忙来扶雷敬德:“你这是干什么,这不是折我的寿嘛!” 雷敬德接着说下去:“淑琴、马华,我虽然没能对小超尽到一个、一个做爸爸 的责任,可是在我的这儿……我有的时候整夜整夜睡不着,我叫着自己的名宇,雷 敬德呀雷敬德,你对得起一个孩子,你又对不起另一个孩子,你怎么就那么无能呢? 你就不能让两个孩子都、都…” 马华打断了雷敬德的话:“敬德,别说了,啊!”雷敬德正欲再说,淑琴又补 充一句:“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雷敬德欲言又止。 马华夫妇离开了酒店,雷敬德一个人站在大玻璃窗前,俯瞰现代化的北京城, 街上灯火通明,车辆川流不息。 清晨,淑琴很早就来接雷敬德去用早点。服务员小姐端着一盘精致的点心向他 们问好:“早上好,这是我店聘请意大利厨师精心制作的早点,请女士先生品尝。” 淑琴夹起一块递给雷敬德。 “马华呢?”雷敬德见马华没来便问道。 “他让我先陪你吃早茶,他一会儿就到。” “他是个好人,总为别人想。”这是雷敬德的真心话。 “你也是,你们就别互相吹捧了。敬德,能告诉我你这次来找我的目的吗?” 淑琴忽然问。 “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想要一张小超的近照,可你始终没给我寄来,这次我就 是来取照片的,可以吗?” “……”淑琴没有马上回答,神情有些尴尬:“当然,不过有件事我一直没告 诉你。” 雷敬德抬起头。淑琴轻声地说:“小超他现在改姓马了。” 雷敬德一愣。 “我们分手时,他只有四岁,所以,所以他早把马华当成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雷敬德呆住了:“为什么?” “是我妈决定的,我考虑了很多,也考虑了很久,最后我也没反对。敬德,我 在想,我们没有必要让孩子承受苦难。如果小超以为自己有一个和别人一样的正常 的家庭,难道不好吗?” 雷敬德半响才回过神来,有些激动地说:“为什么要剥夺我和儿子之间的血缘 关系?别忘了,他流的是我的血呀!他出生证上的血型和我是一样的,他和我是不 可分的。” “可是你冷静想想,敬德,他和你的生存空间是两样的。他活得无忧无虑,他 早忘了自己还有一段很痛苦的日子。” 雷敬德盯着淑琴的眼睛,“淑琴,你还是觉得我们的那段日子是痛苦的吗?” “是,我真的不想这么说,可是我不能撒谎呀!敬德,让我们成为朋友,让我 们为了小超忘掉过去吧!”淑琴转过身,从包中取出一个信封放到桌上:“这是马 华的一点心意。媛媛上学也要用钱,请你收下吧!” 雷敬德看着桌上的那包东西忽然明白了一切,他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他愤怒地 站起来,清清楚楚地说:“淑琴,看起来你是真不了解我呀!如果是为了孩子好, 我可以不再见他。但我相信血浓于水,只要想到世界上有一个身上流着我的血的儿 子,我就满足了。多谢你的款待,替我向他告辞。”说完径直拐向楼道处。 淑琴叫道:“敬德……” 雷敬德转过身:“你要教小超学会宽容与爱。” 淑琴默然。 雷敬德一瘸一拐地走了,头也不回。 离开宾馆,雷敬德直接赶赴媛媛的学校。这天天气好,太阳洒在大地上,使环 境优雅的校园里平添了几分温暖与朝气。雷敬德扶着栅栏门朝里眺望,学生们出出 进进,五六个骑山地车的学生按着铃进了校门。他羡慕地看着他们,心里产生一个 念头。 他走进了自行车专卖店,只见一排排漂亮的山地车整齐地排列着。雷敬德推门 进去,低头认真地挑选,随后掏出口袋里的几百元钱。 他推着一辆崭新的山地车走在大街上。正午的阳光晒得他头上冒出滴滴汗珠。 终于到了媛媛的学校,他已经很疲惫,但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女儿,想到女儿 看到山地车时欣喜的模样,他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路过传达室玻璃门前,他 不经意地看到自己,又苍老又疲惫。他本能地停住了,一瞬间他决定不能让媛媛见 到他。他把车推到了传达室,留下了口信。 下课了,媛媛抱着书本回到宿舍。 “铃……铃……”雷敬德在公用电话亭拨响了电话。 “媛媛,我已经来北京了,见了你妈和弟弟。” 媛媛特别高兴:“弟弟长成什么样子了,一定很帅吧。” “很帅,也很文静,啊,对了,我不能来看你,因为清洁队叫我马上回去,我 给你买了辆自行车,让人放在你们学校的传达室,现在实行三包嘛。”雷敬德想马 虎过去。 媛媛一听急了。“有多大的急事就不能见我一面吗,你在哪儿,我现在就去找 你。” 雷敬德强压着思念之情,硬生生地说:“不必了,我已经回到北河了。” 媛媛跑到传达室推出山地车,走出大门向四周张望。“爸爸,你在哪儿呀?为 什么不让我见上一面呢?”见四下里没有父亲的身影,媛媛失望地走了。其实,雷 敬德就躲在不远处的树后,默默地看着。望着远去的女儿,他捶着酸痛的腿走了出 来,深深地出了一口气。 夜里,学生宿舍里静悄悄的。“爸爸!”媛媛从睡梦中惊醒,腾地坐起来。同 宿舍的室友被她的叫声惊醒,以为出了什么事,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灯。只见媛媛无 言地沉思着,床前停放着那辆山地车。 接下来好几天媛媛总是心事重重。凭她对父亲的了解,她感到父亲肯定瞒着她 什么事。不久她收到雷敬德寄给她的信,随信还寄来一台随身听和一堆英文磁带。 媛媛拆开信一下子笑了。信的内容简单明了,“加油”二字写得特别大。媛媛的心 总算着了地。她以为雷敬德是怕自己上学分心才不见自己的,而且有了父亲的鼓励, 她心里充满了信心。 一如既往的街道上,雷敬德一如既往地在扫着马路,大头和徒弟从远处走来。 “雷哥,腿脚不行就歇会儿吧,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 雷敬德直起腰:“你们俩真够闲的。” “闲什么呀,刚才去队里领下岗津贴,你猜怎么着,停发了。” 雷敬德一愣。 大头又说:“我想好了。帮老婆看那个肉摊去,你来买肉我给你优惠。” 雷敬德笑着说:“把我当救济对象了,太让我难堪了吧。别忘了,我现在还是 街长.好赖还承包着几条小街的清扫工作呢!” 中午,雷敬德回到家打开抽屉,数着抽屉中仅有的几张纸币。数来数去不过几 张十元面值的钱。从学校回来后,他就一直盘算着等到领下岗津贴给媛媛买一台随 身听学习外语用,别的孩子有的东西他要让媛媛也有!可现在……他有些绝望了。 他环视着这个家,一张床、一张桌子、三把椅子、一个柜子、一台彩色电视机、一 台电冰箱……对了!他的眼睛盯到了冰箱上,有办法了! 他跑到旧货市场询问摊主,摊主一看雷敬德是老实人,心里便盘算着敲他一笔 :“您的东西我得看看才能定价,咱们都是实在人,保证不会亏待你。” 于是雷敬德便带着他回到家里。摊主扫着屋里的家电说:“您想卖多少钱!” “这冰箱刚用了两年,一千多买的。”雷敬德照实说,心想怎么也能卖个半价 吧。 “一百二吧!” 摊主毫不客气地还起价来,一副刻薄奸商的样子。 “什么?”雷敬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你是老实人,像等钱花的样子,一百五,加三十。不能再贵了。再贵我没 利了,”摊主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你怎么让我想起‘收租院’、‘刘文彩’来 了?”雷敬德自言自语道。 “大爷,‘收租院’给平反了,‘刘文彩’也恢复了名誉,现在都有‘刘文彩 ’牌子的酒了呢。”摊主依然不为所动。 雷敬德眼一闭,卖了吧。 交完钱,雷敬德手里多了一台随身听,他把它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售货员见 了说:“给你个塑料袋提着,揣到怀里多难受,好像怕人抢走似的。” “你说的没错,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谢谢你的好意啦。” 于是媛媛就和别的同学一样,有了自己的随身听。而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雷敬德始终没有告诉媛媛他身体受到的伤害,后来媛媛才知道他的腿伤给他留下了 永远的残疾。 月朗星稀的夜晚,礼堂里传出欢快的舞曲,三五成群的男女学生出出进进。 媛媛和韩笑笑在门口等人,韩笑笑和同学们打着招呼,有男生主动递给她们俩 饮料。 韩笑笑对媛媛说:“怎么样?咱们的影响力还可以吧!” “像你这样的公主谁不喜欢!”媛媛笑道。 “已经有人追我了!”韩笑笑得意地说。 “谁呀?” “你猜。” “我是两耳不闻天下事的,猜不出来。”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韩笑笑故作神秘地说。 许辉的摩托车停在他们面前,刘晓从后面下来。韩笑笑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刘老师好。”媛媛和刘晓打了个招呼。 “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我的老同学,许辉。” “文艺工作者,会骑摩托车,舞也跳得好。对吗?”刘晓正要给大家介绍,韩 笑笑却抢先一步说道。刘晓听后笑了一下。 “不敢、不敢。许辉、许辉。”许辉说着与媛媛握手。 韩笑笑接着说:“许先生,您的摩托骑得不错,舞跳得怎么样不知道,真货假 货待会儿见分晓。”许辉微微一笑,不说话。韩笑笑拉住刘晓:“走吧!我的大教 授。” 礼堂里正热热闹闹地举办着舞会。韩笑笑和刘晓在跳舞,他们舞姿轻盈,动作 规范。许辉和一名女生共舞,跳得潇洒飘逸。媛媛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韩笑笑 不时向她做鬼脸,她也笑着回敬。 “媛媛是不是很美?”韩笑笑试探性地问刘晓。 “不仅仅是美。”刘晓深沉地说。 “刘老师对学生的评价不低嘛!”韩笑笑略带妒忌地说道。 “我对你的评价不高吗?” 韩笑笑一听撒娇地说:“那再说给我听听。” “漂亮、开朗、活泼。” “还有呢!” “喜欢文学戏剧。” “还有呢!”韩笑笑不肯罢休。 “有点郝思嘉的风格。” “那你会是白瑞德吗!”韩笑笑听后很高兴。 刘晓看着韩笑笑,说:“你喜欢文学戏剧就是为了这个吗!” “不仅仅是,我们年轻人追求浪漫生活不对吗?” “你够浪漫的了。” 舞终曲停,韩笑笑、刘晓、许辉和那个女生一起走向媛媛。“看你们跳舞简直 就是享受。”媛媛一见他们就说。 “媛媛,你说我和刘老师,许先生和王兰,谁跳得最好?”韩笑笑想也没想地 抛出一个问题。 媛媛笑着说:“都好。” “不会吧,媛媛,总有最出色的。你不敢说。” 媛媛想了一下说:“你和刘老师跳得规范,许先生和王兰跳得飘逸。” “我和刘老师跳得就那么严肃吗?” 媛媛笑了笑,摇摇头。 “那好,严肃,师道尊严。哎,许先生,你确实是真货,舞跳得好,人也潇洒, 就是头发少了点。”说着,韩笑笑瞟了媛媛一眼。 “男人头发少不是缺点,那叫聪明绝顶。”刘晓调侃道。 “笑笑同学,别一口一个许先生好不好,大家都是朋友,我比你大,叫我许哥 就行了。”许辉纠正道。 “那好啊,许哥哥。”韩笑笑故意娇声喊道。 大家都被逗乐了。刘晓拍着许辉的肩膀说:“瞧我们老同学多帅,又多了个妹 妹。” 许辉不好意思道:“咳,帅什么。” 媛媛站起身:“我给你们拿饮料去。”说着走了。 “笑笑,你们刘老师那才叫帅哪,大学副教授。”许辉说。 韩笑笑凝视着刘晓;得意地说:“那当然。” 许辉接过话茬儿说:“我是不行,大学毕业后就在演艺圈里瞎混。” “活法不一样。许辉,其实你比我活得潇洒。” 许辉看了一眼韩笑笑,低声对刘晓说:“那女孩儿不是喜欢上你了吧?” “别胡扯,我是老师,他是学生。”刘晓赶紧解释起来。 “刘老夫子,男人好色,女人多情,别假正经了好不好。” 刘晓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们嘀咕什么呢?”韩笑笑看他们俩神秘兮兮的样子问道。 “你们刘晓老师说你和雷媛媛都是明星的料。”许辉抢白道。 “什么意思?”这时,媛媛拿着两杯饮料过来递给许辉和刘晓。 “谢谢,雷小姐。”许辉礼貌地接过了饮料。 “谢谢。”刘晓也接过了饮料,然后说:“不是我说的,是许辉说的。许辉是 个穴头,专门发掘新人。他是说你和雷媛媛有演员的本钱。” “是吗?!”韩笑笑不禁欣赏着自己的身段。 这时候又一曲开始了,许辉对媛媛说:“你为什么不跳?身材好的人不跳舞是 资源浪费。” 媛媛连忙摇头:“我不行,天生对跳舞没悟性。” 韩笑笑在一旁骄傲地说:“交谊舞不是每个人想跳就能跳好的,媛媛的优势不 是跳舞而是唱歌,许哥你就别邀请她跳舞了,咱们让媛媛上台唱歌伴舞,给大家助 兴。” “好啊,雷媛媛,拿出你的真本事,让我们瞧瞧。” “行,这个我不为难。”媛媛说着便落落大方地站起来。 刘晓向全场师生们高声喊:“同学们,我建议让雷媛媛同学为我们唱歌助兴。” 场内响起一片赞同声。媛媛走到乐队前,大方地说:“谢谢同学们,我唱歌助 兴,希望大家尽情起舞。” 乐队奏响《思念》的乐曲,媛媛唱起来。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 就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 舞池中,学生们又开始翩翩起舞。媛媛唱得很投入,声音的确很美。韩笑笑有 些扫兴,坐在了刘晓身边。媛媛唱到动情处,眼里闪动着泪光。 许辉对韩笑笑说:“哎,笑笑,你的同学唱得不错嘛。” “是吗?”韩笑笑随便应付了一句。 “她怎么没考音乐学院?” “那是下九流干的事。”韩笑笑又没好气儿。 “韩笑笑同学。”刘晓制止了她的无礼。 “怎么啦?旧社会叫戏子,我妈说的。”韩笑笑又说。 许辉接过话:“我呀,就想当戏子,可没当成,所以就把希望放在挖掘新人身 上。现在我缺的是钱,如果有公司给我投资,我肯定能挖掘制造出几个歌星。” “是吗?许哥,你有那么大本事?”韩笑笑怀疑地问。 许辉看了一眼刘晓:“你问他。” 刘晓笑了笑没吭声。 “您瞧我有希望吗?”笑笑开玩笑说。 “有,都有,我把你和雷媛媛都捧出来。” 韩笑笑大声笑起来:“骗人,吹牛不腰疼!” “嘘――听雷媛媛唱。”刘晓示意韩笑笑不要吵。 “对,雷媛媛的歌唱得好。”许辉附和着。 韩笑笑瞪了刘晓和许辉一眼,不笑了。 媛媛仍在唱,歌曲进入高潮。场内的学生们逐渐停止了舞步,都向媛媛投以欣 赏的目光。许辉、刘晓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而韩笑笑却脸色阴沉地坐着。 媛媛极富感染力的嗓音把这首歌的最后部分推人高潮。全场同学为之动容,不 约而同地合唱起来,唱得那么投入。整个礼堂沉浸在歌声中。场内的气氛如同众星 捧月一般。媛媛脸上挂着泪,笑得却是那么动人。 没人注意到韩笑笑,她咬着嘴唇独自离座而去。 回到宿舍,韩笑笑合衣躺在床上,用被于蒙着头,窗外。一轮圆月映在校园内 的湖面上。 不一会儿,她听到宿舍房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媛媛悄悄走到床前坐下,关心 地问:“笑笑,你病了。” 韩笑笑露出半边脸:“没病,就是头有点疼,刚才你们大合唱,震得礼堂嗡嗡 响,把我的头吵疼了。” “没那么严重吧,我唱得不好吗?”媛媛感到不安,迟疑地问。 韩笑笑马上转了态度:“没那么严重,唱得的确不错。不过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问题?”媛媛认真地问。 “我发现你报考的大学选错了,你家那么穷,你爸爸还得给你支付那么贵的学 费,可你把挣钱的才能给浪费了。” 媛媛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对她说:“笑笑,你别兜圈子,直说好了。” “许辉说你有歌星的潜质,现在外面歌舞厅缺歌手,你还不如让他把你介绍到 歌厅打工,钞票可是大把大把的。” 媛媛听到这话,好像明白了点什么,没吭声。 “你不是爱你爸爸吗,你不是不想让他为你吃苦吗,那你就该挣很多的钱,让 他享受天伦之乐。” 媛媛盯着韩笑笑说:“挖苦我?” “我是认真的。” “那我接受,但是我不能那么做,爸爸要求我学业有成,不许在上学期间胡思 乱想,否则他会生气伤心,如果是这样,就不是我的愿望了。所以我要好好学习, 毕业后我再回到他的身边。现在我只想在学校找份工作,给我爸爸减轻点负担。” “那好,我帮你打听。”韩笑笑很够义气地说。 窗外,月色依然是那样迷人。 下班了,雷敬德将一大堆毛线堆到床上,打开一本书,边看边笨手笨脚地织起 毛衣来。他想给媛媛织件毛衣过冬穿。但是,对于一个以前从来没有编织过毛衣的 人来说,的确有些难度。到了晚上,他把织好一截的毛衣又拆开,翻书琢磨如何织 花样。 夜很深了,望着床上堆成小山的毛线,雷敬德盯着它出神,“我真是笨,连毛 衣都织不好……”他自责道。 为了给女儿多寄点钱,他想到了以前的老方法。在街上扫地的时候看到地上有 空饮料盒就抬起来,放人塑料袋中。一天下来,他下班时车两侧分别多了两个大塑 料袋,袋中装着拾到的塑料瓶及饮料罐。他把一包包捡来的瓶瓶罐罐扛到废品回收 站,换回了一些钱。 媛媛又收到爸爸的信,她拉着韩笑笑高兴地给她念。“……我除了扫马路挣钱 外,还有其他挣钱的办法,所以每月就可以多给你寄五十元钱了。我对我的现状很 满意……我想你的时候会吹吹口琴……” “每月多给五十元钱你就这么激动啊?”韩笑笑不可思议地说。 “不是钱,是他又吹口琴了。他能这么快乐,我真太高兴了。” “我爸升为正书记了,我妈来信说只要我愿意,她就想办法把我留在北京。” “我就想要一张爸爸笑着的相片。”媛媛自言自语地说。 她给雷敬德的回信里真的说出了这一愿望,于是雷敬德星期天起了个大早,打 扮得精精神神地来到从前那个照相馆。 他坐到座位上和照相师闲聊:“你可有一阵子没来照相了。” “是啊,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很多都下岗了,没想到您还在于老本行。” “也快了,年轻人全去高档的影楼了,我这儿生意越来越差。”照相师向雷敬 德抱怨着。 “我被反聘回清洁队了。”雷敬德说着接过照相师递过来的镜子照了一下。 “不想以后了,只要现在高兴就行啊,好,笑一下。” 雷敬德露出一个漂亮的笑脸。他要女儿看到他神采奕奕的样子。照相师按快门, 灯没闪,他忙查看老相机:“又坏了,对不起啊,这个相机跟我一样也快下岗了。” 雷敬德很失望,无奈地走出了照相馆。 清晨,媛媛沿校园湖畔跑步,刘晓从后面追上来。“早上好。” “早上好。笑笑今天起晚了,她不跑步了。”媛媛主动告诉刘晓。 “雷媛媛,你那天唱得真好,我那个老同学使劲儿夸你。” 媛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的老同学。” “对了,校图书馆需要一个服务员,每天晚上八点到九点帮助清扫阅览室,整 理书籍,薪水150 元。有兴趣吗?” “当然,而且这工作我干最合适。”媛媛很意外,但欣然接受了。 “为什么?”刘晓对她的回答觉得好奇。 “我爸就是清洁工,我们是世家。”刘晓跑到媛媛前头后退着跑着,注视她。 媛媛笑道:“怎么了?” “你为你的父亲很自豪?”刘晓好奇地问。 “不应该吗?我爸凭劳动挣钱,他是我最崇拜的偶像。”说着媛媛眼底透出一 股坚定与自豪。 刘晓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儿,欣赏地说:“你是我见过的从里到外最美的女孩。” “当心!”媛媛话音未落,刘晓不小心摔倒在身后的小树坑里。媛媛开心地笑 了。 刘晓坐在地上说:“你家的情况韩笑笑告诉我了,我向图书馆推荐了你,他们 同意了。” 当天晚上,刘晓就带着雷媛媛来到图书馆。馆里的老大姐徐姐带媛媛走过一排 排的书架。“每个学生还书来都要翻开看一下,有些学生一时忍不住诱惑,会把书 中对他有用的部分擅自剪下来私存,这种情况最常见。”徐姐给媛媛讲着图书馆里 的事情。当她们走到最后一排书架的时候,刘晓正站在那儿微笑着望着她们。 “刘老师当年就差点做过这种事。” 刘晓笑着:“但我没做,我告诉徐姐我想做,所以从那以后凡是我还的书,她 都查一下,她从此上了当,相信我了。” “我的眼力没错,刘老师现在已经成了学校最年轻的副教授了。追刘老师的女 生多了。刘晓,告诉你家小妹,当心,拉牢了你。” “别开我的玩笑,我老婆就是对我这点不放心。”刘晓自嘲道。 “刘老师替女学生求人,还是第一次吧?” “谢谢刘老师。”媛媛感激地看了刘晓一眼。 “也谢谢你,你让我对你们现在的这些女孩子又有点信心啦!”刘晓的脸上写 满了真诚与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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