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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媛媛将最后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远在北京的淑琴母子身上。她希望妈妈能够回 心转意,一家人又可以重新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这样欧阳就会自动从爸爸身边消 失。她这一天没有上课,而是直接去了长途汽车站,她要去北京和妈妈好好谈谈。 到了北京后,她费了很大周折才找到淑琴住的筒子楼,而此时此刻,淑琴正招 呼着搬家公司往卡车上装家具,她要搬到别的地方去住了。媛媛找到了这里,看到 了正背着身的淑琴,怯生生地问道:“阿姨,请问淑琴妈妈住在这儿吗?” 淑琴猛的转过身子愣住了,她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个端庄秀丽的女孩了。 媛媛不禁上下打量她,然后赶忙掏出淑琴的照片对照着看:“妈妈。”媛媛脱 口而出。 “媛媛。”淑琴也叫了出来。 媛媛听到后泪水立刻涌了出来,猛地扑进淑琴怀里哭了,一边哭一边哽咽地说 :“妈妈,我想你,想弟弟。” 淑琴搂着媛媛很不自然,嘴上责怪道:“你胆太大了,怎么一个人就来了。” “我来请你回家的,我要让你和爸爸重新和好,我只有你一个妈妈,我不要新 妈妈,求求你带着弟弟回家吧。” 淑琴听罢很无奈地说:“媛媛,我和弟弟不能再回你们的家了,因为我们有了 新家。” 媛媛使劲拉住淑琴的胳膊:“妈妈你不要我了,我和弟弟都是你亲生的孩子, 以后我听你的话,我能照顾弟弟,还能做饭,还能收拾家。” 淑琴连忙掰开媛媛的手,含含糊糊地答道:“你不懂,其实你不是……你不是 不懂事。” 这时,淑琴妈抱着杂物过来,审视着眼前的这个女孩,显得很惊讶:“这不是 媛媛嘛,我们正在搬家,让阿姨招呼工人,我领你到屋里坐。” 淑琴妈忙给淑琴使了个眼色,淑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然后犹豫地上了卡车, 接着卡车便缓缓地启动了。 媛媛委屈地捂着脸,哭得更加伤心了,还恋恋不舍地抬头张望着淑琴的背影。 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最后的希望好像也很渺茫了。 淑琴妈带着媛媛走进屋子里,屋子里一片狼藉,锅碗瓢盆杂乱无章地堆在一起, 床上的被子已经搬走了,媛媛只好坐在光床板上,淑琴妈给她递上一杯水。 “奶奶,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媛媛无助地说道。 “怎么跟你说呢,根本谈不上要不要你,你爸爸本来就不应该和淑琴结婚,他 这人不懂礼貌,脾气还特别犟,我说过他几句,他竟然连妈都不叫了。不过我也不 指望,一个工人嘛,文化本来就不高,更谈不上什么修养了。你可别学你爸爸,要 懂事,不要找淑琴阿姨乱闹事。”一提起雷敬德,淑琴妈就有些忿忿不平。 mpanel(1); “爸爸不像你说的那样坏,他是好人。” “算了,不说你爸爸了,反正他们已经离了婚,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了。” 媛媛听到这里激动地说:“怎么没关系,我是他们的女儿,我不让他们分开。” 淑琴妈听后硬邦邦地说:“你不是他们的女儿,你是捡来的,知道吗?你的亲 妈妈抛弃了你,当然那时你不懂事,也就不知道了。” 媛媛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听到的一切,连忙摇着头说:“不可能,爸爸 说我是他亲生女儿,不是野种,不是野孩子。” 淑琴妈听完喷喷道:“多难听,这种话只有你爸爸才能说出口,不过你确实是 捡来的,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能骗你。” 媛媛此时惊呆了,联想到以前发生的种种,她此时完全相信了。 淑琴妈接着说:“不要再来闹了,你和我们家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也是可怜你 才没把你轰走,怎么来的你就怎么回去吧,别让你爸爸着急。” 媛媛呆呆地站起来往门外走,淑琴妈拿出一张百元钞票塞到她手里:“拿上这 钱路上买吃的。” 媛媛毫无反应,钞票飘然落地,她的世界此时已经完全天崩地裂了,这么多年 来朝夕相处的雷敬德竟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想到自己原来根本就没有家,只不 过是个没人要的孩子时,她的心好像被撕裂一样疼痛。 夜幕降临了,媛媛一个人走在车辆川流不息的大街上,任自己在这城市的海洋 中迷失,她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期待她回家的父亲。 媛媛走后,淑琴立刻把电话打到了清洁队,留下话说媛媛去了北京,通知雷敬 德尽快接孩子回家。大头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已经回家的雷敬德。 雷敬德知道后飞快跑到附近的小卖部,拨通了北京:“淑琴,你给我说实话, 媛媛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世。” 淑琴在电话那头儿说:“已经知道了,是我妈告诉她的,我很后悔,不该把她 留在我妈那儿。” 雷敬德火了:“后悔顶个屁用,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从今往后她心里永远会 罩着一层阴影,你们伤人太狠了,媛媛现在在哪里?” “已经回北河了,对不起。”淑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心中不禁生出几 分懊悔。 雷敬德狠狠地挂断电话。他心急如焚,深知媛媛性格刚烈,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无奈中他决定到汽车站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遇到媛媛。 每当一辆长途车驶进站,他都赶紧上去仔细地寻找,但每次都失望而归。雷敬 德心里不住地叫喊着媛媛的名字,此时多么希望媛媛能出现在他面前。终于,他目 送着最后一班汽车离去,今天已经不会再有从北京来的长途车了。他的心沉到了谷 底。 媛媛坐火车回到了北河,而恰巧在火车站和正在寻找她的欧阳相遇了。欧阳看 到媛媛后,惊喜地说:“媛媛,你可回来了。”媛媛听后一愣,然后猛地转过身子 跑开了。她此时最不想看到的人出现在她的眼前。除了逃走,她没有别的办法。 欧阳见状边追边喊道:“媛媛你不要跑,媛媛。”只见媛媛不一会儿就跑出了 她的视野,欧阳还在后面大声叫着:“媛媛,等等我,你这样会急坏你爸爸的。” 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媛媛跑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然后躲到一个隐蔽处。欧阳气喘嘘嘘地 跑过来,不见她的踪影,面对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她急得快要哭出来。她不知道 该如何向雷敬德交代。 媛媛从墙角窥视着欧阳的一举一动。只听欧阳大声喊着:“媛媛你不要这样, 如果你不喜欢阿姨,阿姨以后不去你家,但是你必须回去,你不能让大人为你操碎 了心。媛媛你在哪儿?”说着欧阳的声音埂咽起来。 欧阳在路口站了很久,终于无奈地转身走了。她要赶到雷敬德家去,告诉他他 的女儿已经回到了北河。 过了一会儿,媛媛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她看了看钱包,里面只剩下为数不多的 几块钱了。没有办法,她只得朝家的方向走去。 雷敬德的心随着夜的深入而愈发不安起来。他和刘嫂愁眉苦脸地坐在石凳上一 言不发,大头在一旁烦躁地来回走动。整个小院都笼罩在一种焦急的气氛之中。 “你可真耐得住性子,我看还是报案算了。”大头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雷敬德默然点了点头:“这孩子性子倔,要让警察给找回来,以后还得跑,我 在门上挂着灯,就是要让她看见家里的温暖。”说完后,他还不由自主地向门口望 了望。 只见欧阳匆匆跑进院,急声说道:“敬德,我在火车站看见媛媛了。” 雷敬德听后猛地站起身,心急火燎地问道:“那她人呢?” 只听欧阳的语气里充满愧疚:“她不肯跟我回来,跟我兜圈子,最后又找不见 了。” 雷敬德听后激动了起来:“她到底想干什么,这样捉弄人是什么意思,我辛辛 苦苦把她养大,她就这么报答我吗?”此时的雷敬德真的为媛媛的不懂事而生气了。 大头劝道:“你别激动,激动又有什么用。” 雷敬德气得捶胸顿足:“我能不激动吗,她不喜欢这个家就别再回来,我不要 她了,就当我没这个女儿。” 小院里此刻鸦雀无声,谁都没了话语。而这一切,都被躲在门外的媛媛听得真 真切切,她的心里很矛盾,也很委屈。 只听欧阳劝道:“你不要这样,她肯定会回来的,你不要她才会真正地伤害她。” “我的心已经被伤透了,我已经没有耐心了,我现在就把大门锁上,这个家不 需要她。”雷敬德说着抬起头,他两只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人也好像苍老了许多。 他从屋子拿出锁链,不顾众人的劝阻,向大门走去。大门被重重合上。此时雷敬德 非常难过,好像此时关上的不是门,而是十几年的父女亲情。 正当雷敬德划上门栓时,两扇门板又被吱的一声拱开,媛媛泪流满面地站在门 外,委屈地看着他。 雷敬德僵住了。他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媛媛会出现。 “爸爸,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雷敬德一把搂住她,“我不要你了,我不要你了,就是不要你这个野孩子了。” 媛媛哭着喊道:“我不离开你,爸爸,你不要也不行,你打死我,我也不走了。” 众人围在门口谁都没有说话,此时的雷敬德已是老泪纵横。 经过了这件事情以后,说来也怪,媛媛渐渐变得懂事起来,她慢慢地接受了欧 阳,因为她知道,只有和欧阳阿姨在一起,爸爸才会快乐。为了爸爸,她什么都可 以做。 转眼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一天,大头拿着一台新电话,领着电信局工人兴冲冲地走进雷敬德的小屋, “队长,装电话的来了。” 雷敬德皱皱眉头:“我不是说了不用装嘛。” 大头笑嘻嘻地答道:“局里已经批了很长时间,你为什么不装?现在是信息时 代,电话不算奢侈品。” 媛媛见要装电话了,心里十分高兴,赶忙帮腔道:“说得对,当领导的必须更 新观念。有了这部电话,你指挥起来才能得心应手,干起工作来才能事半功倍。” 不一会儿,大头和工人就把电话装好了,大头边装边说:“还是媛媛有水平, 说出的话都文绉绉的,还特有道理。通了,怎么样?试试?” 雷敬德第一次在家里拿起电话,还有些不适应:“这,给谁打呀?” 媛媛笑着冲爸爸挤挤眼睛,怂恿道:“给她打呗。” 雷敬德迷糊地问道:“她是谁呀?” “爸爸,你就别装了,当然是欧阳阿姨啦。” “我不打。” 媛媛惊异地问:“为什么?” 雷敬德开玩笑说:“我怕当家的说我鬼从心里来。” 大头听着有点不耐烦了:“什么鬼不鬼的,这不明摆着嘛,有情人终成眷属, 咱也来句文绉绉的。” 雷敬德敏感地看着媛媛。 媛媛说:“看着我干什么?咱们投票表决,我肯定要投……”话还没说完,故 意地把脸一沉。 大头见状紧张起来,赶紧说道:“我说媛媛,你可不能投反对票。” 媛媛笑了笑:“为什么,我当然是要投……赞成票。” 雷敬德听后一把搂住她:“你吓我一跳,那我也投赞成票。”雷敬德的脸上乐 开了花,他知道女儿心中的那一块坚冰已经开始消融了。 大头催促道:“那就打电话订婚吧,我去通知老队长,让他给你们选个良辰吉 日,举行结婚大典。” 雷敬德笑着拨通了电话:“喂,我找欧阳志旗。哦,你就是,欧阳,今天怎么 这么绝,一打就通,一通就是你接电话。” 大头听后跟着在一旁起哄:“这就是感觉,心有灵牛一点通嘛。” 媛媛大笑,连忙纠正说:“不是牛是犀。” 一句话听得在场的人哄堂大笑。大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皮,呵呵地笑道: “犀牛也是牛啊!” 在电话另一端的欧阳拿着电话也笑出声来:“是大头吧,他说话可真逗,不过 说得一点也没错,我真的有感觉,所以我让其他护士都休息,我来值班,生怕接不 到你们的电话。媛媛还好吗?能不能让我和她说两句?” 媛媛接过电话,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欧阳阿姨,我是媛媛,上次那事我对不 起你,我现在真的懂事了。” 话筒里传出欧阳亲切的声音:“我太高兴了,这回咱们真的可以成为一家人了。” 媛媛接着说:“阿姨,你和爸爸结婚吧,我盼着那一天呢。” 听到这里,欧阳的心中一种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她不住地点着头,噙着泪水 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星期天,雷敬德带着媛媛去郊区看望欧阳,一路上父女俩有说有笑。时下正逢 秋天,车窗外金色的麦浪一望无际,在秋风的吹拂下犹如潮水一般涌动,完全是一 派丰收的景象。每每想到给媛媛找到了妈妈,自己的下半生也有了可以相互依靠的 爱人,雷敬德的心情就格外愉快。 媛媛看着爸爸笑眯眯的样子问道:“爸爸,阿姨知道我们来吗?” “不知道。”雷敬德说着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她,我们现在有电话了,多方便啊。” 雷敬德眨了眨眼睛:“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媛媛开玩笑地说:“那你瞒着她,就说我又丢了。” 雷敬德赶忙摆摆手,连连说:“你饶了我吧,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再让欧阳 阿姨为你揪心,你们俩是爸爸这辈子最亲的人。” 媛媛幸福地靠在他的怀里,喃喃说道:“爸爸养育了我,我要好好报答,你的 痛苦就是我的痛苦,你的欢乐就是我的欢乐,爸爸喜欢的人就是我媛媛喜欢的人。” 到了欧阳所在的诊室后,雷敬德轻轻地敲了敲门。 “进来。”屋子里传来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父女俩走了进来,没有看到欧阳,只有一个值班的护士。那个护士好奇地打量 着媛媛,说道:“你就是媛媛吧?” 媛媛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护士长和我住一个宿舍,她的床头柜上有你的照片,这位一定是雷师傅吧, 护土长常常提到你。” 雷敬德一笑:“是吗?你们护士长现在在哪儿?快带我们去。” 护士面带难色说:“真是不凑巧,今天一大早随抢救队出诊了。” 雷敬德心里一紧,不由脱口而出:“啊,出了什么事?” 护士点了点头:“小岭山煤矿出了塌方事故,十几个矿工被埋在了井里。她也 许下午能赶回来。” 雷敬德无奈,只得向护士说:“我们在她的宿舍等吧。” 于是,在护士的带领下,他和媛媛来到了欧阳的宿舍。宿舍简单而朴素,但朴 素中又透着一个女人对家的呵护。欧阳床头柜上摆着雷敬德和媛媛的合影,后面还 放着她的单身照。媛媛不禁拿起她的照片仔细端详,雷敬德也拿起了另一张,两人 不由自主地把照片并排合到了一块儿,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媛媛一眼。媛媛心领神 会地点了点头:“爸爸的意思我明白,咱们三人该照张全家福了。” 不一会儿,伴随着阵阵刺耳的警笛,一辆救护车戛然停在医院门前。父女俩听 到后迎了出去,本想给欧阳一个惊喜,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躺在这辆车上的恰恰 是欧阳,而且伤势严重。原来她和同事在抢救伤员的时候,井内又发生了塌方,欧 阳发现同去的另一位医生还没出来,便返回寻找,发现那个医生被夹在两块石头中 间,她冒着生命危险搬开了一块石头。结果被救的人脱险了,可她却被那块石头砸 成了重伤。 急救室里紧张而忙碌,急救室外父女俩焦急万分。虽然医院同事们全力抢救, 但由于伤势过于严重,欧阳却永远地离开了雷敬德,离开了媛媛,离开了她热爱的 工作。在场的很多医生都泣不成声,为失去了一位好伙伴、好战友而深深地难过。 雷敬德一动不动地站在病床前,简直难以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突然 了,他根本无法接受眼前这个现实,他身边的媛媛此时已经哭成了个泪人。 “阿姨……”终于,媛媛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惊醒了雷敬德,巨大的悲痛将父 女两个淹没,两个人抱头痛哭。整个医院大厅里都回荡着他们悲拗欲绝的哭声。 欧阳就这样去了。命运之神再一次和雷敬德开了个玩笑,残忍地夺去了他即将 到手的来之不易的幸福。 一年过去了,雷敬德更苍老了。 然而有一天,雷敬德家的小院打破了往日的沉静,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他身 穿笔挺的军服,高大英武,透出一股阳刚之气,与正迈出门的媛媛碰了个正面,媛 媛见到后先是一愣,然后惊喜地叫出了声:“世军!” 世军自从参了军,已经几年没有回家了,经过这几年在部队的历练,他已经由 一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伙,变成了英武的共和国军人。这是他第一次回来探亲。 听到媛媛的叫声,雷敬德忙从房中走出来,他见到世军后有说不出的高兴,想 起这个小伙子儿时曾经踢过他,仿佛是昨天的事情一样。雷敬德吩咐媛媛做几个好 菜,他要好好和世军聊聊。 酒杯碰在了一起。这是自从欧阳去世以后,他第一次如此开心,于是就多喝了 两杯。看看身边的媛媛,看看坐在对面的世军,他稍显醉意地说:“世军在外面见 多识广,你帮着媛媛参谋一下。” 媛媛推了爸爸一下:“不用,我主意已定,再说离高考还有一段时间呢。” 世军认真地说:“那你得换个主意,学得这么好当然要报重点大学,最好是北 京的。” 雷敬德看了一眼媛媛,然后得意地说:“看看,你世军哥也同意我的意见。” 媛媛说:“世军哥不了解情况,我报本地的师范学院是有理由的,他们实行三 包,包学费,包伙食住宿,还包分配工作。这还不是主要的理由,我是怕离开爸爸, 怕离开这个家。” “也有道理,女孩子总是舍不得离开父母。”听了媛媛的解释,世军也若有所 思地点了点头。 雷敬德见世军点了头,懊悔地说:“你小子怎么立场不坚定,看来我说话不管 用了。” 媛媛赶紧解释说:“爸爸说话永远管用,不过也应该尊重女儿的选择。” 喝完酒,世军回到了家,他一边给他妈妈捶背,一边聊起家常。他给刘嫂讲了 许多部队中发生的有趣的事情,逗得刘嫂哈哈地笑个不停。世军说:“妈,咱们这 个小城变化真够快的,几年不见就冒出那么多高楼。” “是啊,听说咱们这一片老房子也快拆了。”刘嫂点点头。 世军紧张地问:“那以后会不会和媛媛家分开?”看着儿子那高大的身材,刘 嫂笑着回答:“我就知道你想这问题,告诉妈你是不是喜欢上媛媛了。” 世军不好意思地说:“当然喜欢,从小就喜欢,不过是那种普通的。” 刘嫂正色说道:“妈能看出来,你说的普通可不普通啊,媛媛这孩子变漂亮了, 聪明、能干,学习成绩总是第一,将来一定不是个普通人,我是怕你们俩不合适。” “妈,你想哪儿去了,我还在当兵,媛媛还在上学,你就别瞎猜了。”说着, 他不知不觉脸红了。刘嫂见状也就没再说什么,她担心的是媛媛能不能看得上她家 世军,因为她觉得媛媛实在是太出色了。 清洁队新引进了许多现代化的设备,一台自动扫地机就可以代替十几个工人的 劳动,而且为了更科学地管理,环卫局分配了几个大学毕业生来下面主持工作。这 样,雷敬德和大头等一大批没有学历和没有技术的工友自然而然地面临着下岗再就 业的问题。 一提起这件事情,雷敬德就有些头疼,眼看着媛媛就要上大学了,自己下岗后, 拿什么来供她念书呢,毕竟上大学是女儿多年以来的梦想。如果女儿的希望因为经 济措据而落空,那他会内疚一辈子的。 这大,小酒馆里烟雾弥漫,雷敬德、大头等几个下岗工友聚在一起喝着问酒。 大家围坐一圈,每个人都想着自己的心事,气氛显得格外沉闷。只见雷敬德一仰脖 将杯中的酒倒进嘴里,然后掏出钱就想付款回家,大头猛一把将他抓住。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交钱,谁不知道你的负担是最重的,再说你还没有给我 们出主意,大家也没有喝好呢。坐下坐下,今天就破个例多喝几盅。”说着又将雷 敬德面前的酒杯斟满。 雷敬德望了望眼前的兄弟们渴望的眼神,无可奈何地一屁股坐下,又拿起酒杯 一饮而尽。 大头点了点头,瞪着血红色的眼睛大声吼道:“这就对了,酒壮人胆,一会儿 咱们到市政府闹闹去。”听了他的话,几个工友连声附和,大家有些骚动。 雷敬德没有响应,只是抓过大头手里的酒又喝了下去,一瓶白酒转眼就见了底。 大头继续说:“雷哥,你当过领导,想法多,脑子灵,我们跟着你去讨个说法。” “是啊,是啊,雷哥给出个主意吧。”几个工友也叫嚷起来。 只见雷敬德霍地站起来,摇晃一下就往外走,众人随后站起身跟上,每个人脸 上都气势汹汹的。 大头嚷嚷道:“徒,跟着雷哥闹闹去。” 雷敬德突然停下回过头,脸色煞白,痛苦地说道:“我去卫生间,想吐。” 雷敬德回到家,摇摇晃晃地进了院门,酒力发作,使他靠在墙壁上不停地喘着 粗气。 刘嫂听到外面的动静,赶忙出来一把扶住他:“哟,这是怎么了?” 醉得不成样子的雷敬德摆着手,语无伦次地说:“我没喝多……” “还没喝多呢,都成了这样,快回屋。”刘嫂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雷敬德醉成 这个样子。他瘫软地坐在家门口,嘴里还不住地嘟嚷:“我就坐这儿,这儿凉快, 这酒怎么比蒙汗药还厉害。” 刘嫂无奈地说:“那你可坐好了,我去给你泡杯茶醒酒。” 雷敬德酣酣地睡着了,也许只有酒精才能让他得到短暂的解脱,然而清醒过来 后,他将为了生计陷入新一轮的奔忙当中。 太阳升起来了,天气预报中说的一场雨没有如期而至,天空有点阴沉,一层灰 蒙蒙的雾将小城笼罩起来。 雷敬德和大头决定到一家香港人开的制衣厂去应聘清洁工,这是雷敬德很艰难 做出的决定。因为僧多粥少,很多工友的工作还没有着落,本来他是想把机会先让 给别人的,但一想到媛媛,一想到小超,他们都还需要他挣钱来抚养,所以这次他 没有推辞,好在众位弟兄理解他的苦衷。 这家制衣厂位于偏僻的市郊,辗转找到后,两人先到领班那里面试。傲慢的领 班坐在办公桌后,半天才慢慢地抬起头,一边说话一边用眼角扫着他们,沉默了很 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行,看你俩的身体条件还可以,先去医院做个体检, 然后凭体检结果来报到上班。” 雷敬德心中一喜,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大头听后追问说:“体检费用报销吗?” 领班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们不强迫任何人到这儿来工作,明白吗?” 看大头没有反应过来,雷敬德赶紧拉了一下他的衣角,赶忙赔笑脸道:“明白, 明白。” 随后,哥儿俩来到了医院,经过一番折腾,拿到了大部分检查结果,只有验血 的结果需要再等等才能出来。大头看到雷敬德心神不宁的样子,怕他有什么负担, 于是凑到他身边,低声说道:“雷哥……” 雷敬德摆了摆手,示意大头打住:“我明白你要问什么,我……” 大头叹了口气:“雷哥,你不明白。我和兄弟们都挺理解你的。我为什么要来 和你一起干,就是兄弟们的意思。大伙让我告诉你,别有心理负担。你为媛媛这二 十年来做的事,弟兄们全看到了。” 雷敬德此时眼窝里有些湿润了,千言万语只化做一句:“兄弟……” 大头理解地拍了下他的腿,缓缓地说道:“谁说咱们是一群糙人?咱心里不糙。” 说完,两个好兄弟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终于,经过严格的体检,雷敬德和大头成了这家制衣厂合同制清洁工。名义上 是保洁,其实还要做很多其他杂役,工作显得紧张而繁重,各项制度比起清洁队来 也异常严格。但对于这些雷敬德都毫无怨言,因为他实在是太需要这份工作了,他 的心中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要让媛媛幸福。 而此时此刻,媛媛上高二了,她更加懂事,很理解父亲的难处,不忍心看到年 迈的父亲为了她而辛苦奔忙,于是在填写高考志愿的时候,放弃了考北京重点大学 的机会,那里的学费实在昂贵,她家现有的经济状况根本承受不起。她填的都是本 市的一些师范院校,她知道师范院校的学费很低,国家还给一定的补助。老师和世 军都曾经认真地劝过她,希望她能够改变主意,但媛媛铁了心似的坚持自己的意见。 虽然命运好像总是在捉弄着雷敬德,他好苦好累,但回到家中让媛媛看到的却 永远是灿烂的笑容。父女两人以各自特有的方式默默无闻地关爱着彼此,在不平坦 的生活道路上,相互搀扶,相互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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