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在绝大多数人告别了饥寒交迫的日子以后，贫穷已不属于饥饿，一个表面上衣 冠楚楚的人或许就是一个真正的穷人。 老顿就是个衣冠楚楚的穷人。老顿徘徊在东海大厦的门前。他踌躇着，有些无 地自容的感觉。这种感觉就是投降了，彻底承认自己为之奋斗和追求的一切付诸东 流。东海大厦蔚蓝色的玻璃幕墙高耸云天，海啸山崩般向他倾轧过来，他觉得喘不 过气来。 老顿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变成一个穷人。老顿感觉到贫穷的时候其实贫穷已经影 子般地暗随了他多年。他浑然不觉的原因是他仍然有一份工作。为老顿提供工作的 是一家上千人的工厂。他为工作忙忙碌碌几十年了，儿子小川在一天天成长。老顿 始终认为他们的日子阳光灿烂，如同美元一样坚挺。略显疲软的是身上那些极其需 要坚挺的部分。这感觉是他老婆李娟说的。 除此而外，老顿便是西装革履及其阳光明媚的脸体验着使人一望而知的幸福。 从这个意义上说，老顿还是一个体面的穷人。不过老顿现在必须心怀惴惴地找他过 去的徒弟，现东海集团的董事长王开来安排一份工作。 老顿觉得贫穷降临到他身上主要是不测风云。父亲的病使老顿用去了他几乎全 部的积累；而他老婆李娟跟人家跑了又使他的家庭残缺不全。 再比如说老顿居住的单元楼吧。这幢楼是上世纪８０年代初建的，当年能在这 样的楼房入住本身就是一种炫耀的资本。老顿和李娟在这两室一厅里构筑了自己的 巢，然后就有了儿子小川。随着如梭岁月到了上世纪末和本世纪初，楼上楼下十几 户邻居纷纷搬到新的小区里，还有的在郊区购置了豪华别墅，当然也配备了汽车。 再后来他们的单元里除了一楼的李师傅，整个楼洞全部换了新面孔，而且这些新面 孔大都不是本市人。其中有那么两三户都是些花枝招展的坐台小姐。 老房主们大都委托李师傅代收房租。 李师傅早年也是老顿他们厂里的老工人，和老顿一家熟得不能再熟，尤其喜欢 小川，喜欢摸小川刺猬般的头发。那日过来看小川，赶巧儿小川到网吧去了，于是 就和老顿闲聊。 李师傅说：从来就规规矩矩不拖欠房租。那些做小生意的就不行了，你一打电 话催房租，他不在深圳就在上海，还有的说他在纽约。敢情都他妈的巨商大贾，做 倒卖江山的买卖哩，为这几个小钱还推三推四的，你说好笑不好笑？ 老顿也觉得有点儿好笑，就说那二楼东边那户呢？ 李师傅一拍锃亮的脑门道：你是说那个又矮又胖负点小责的家伙？这家伙倒不 拖房租，说是个什么项目的负责人，你若问他干什么的，他吭哧半天就说是在工地 上负点小责。每周必定领着个女人来两回，来了以后就拉上窗帘。关键是那女人太 臊，动静也闹得大。日子长了那位负点小责的也不避讳我了。有回交房租，我说你 从不在这儿住，也就临时用上个把钟头的那不赔大了？他说老爷子你别见笑，我这 人不烟不酒的，一辈子也就这点儿“业余爱好”，这总比上宾馆开房间要省，省多 了。 但是老顿真正感觉到危机来临的时候，是他老婆李娟一年前跟一个领带大王跑 到广州去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