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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虽说无名氏和赵无华是古典的柏拉图式的恋爱,但仍然不乏在他80高龄时回忆 起来仍然心跳的场面和情节。 6 月9 日,他和她相聚杭州整整一个月。“该怎样纪念才好?”他问。她迅速 敏感了,双颊赧红。“你说呢。”她的回答。“如此美丽的夜,如此美丽的星光, 如此美丽的西湖,你忍心拒绝美丽的纪念吗?”他迅速轻吻她的黑发,对她耳螺轻 轻说:“不要怕幸福。”“你做我哥哥,好吗?”“好妹妹。”他迅速吻她右颊, 如蜻蜓点水―――这是初吻,也仅是浅尝辄止。 十二三天后,6 月下旬的某夜,他看伊甸园的果子全熟了,决心摘取。这真是 一个狂吻之夜。他―――并非生平第一吻,多少能把持,而她却是开天辟地第一吻。 在吻潮中,她魂销魄散,整个人如烟如雾,解体了,任他嘴唇摆布。 已是夏夜。她怕蚊子,整个身子躲进帐子。他轻轻嘀咕:“隔帐对望,两张脸 孔,彼此一点也看不清。”“你真讨厌死了。”她在帐外露了露面,又缩进去。他 把头钻进帐里,她把白色纱帐围住他的脸孔,笑着说:“你这副样子,真像新娘!” 她咕咕笑。“我要上楼了,给我个告别式。亲爱的!”她把身子翻到床里面。他把 身子滚上去,已有大半个身子在床上。“你瞧你,人家看见了,多滑稽。”“那么, 请你转过身子来。”她叹了口气:“真正拿你没有办法。”她转过身子,把脸颊凑 向他。“要嘴唇。”“脸庞不也一样。”他吻她右颊,接着,又吻红唇,她闪开了。 他只好再吻脸。缠绵了一会,“哎呀,你躺在我枕头上了。”她叫起来。“就算我 们双双共枕吧!”他笑。他禁不住叹息:“我真舍不得离开你啊!”“那就睡在这 里。”她笑着说。“你敢!”他紧紧抱吻她。“啊!愿上帝保佑你早日恢复健康吧! 有一天,好让我真正永远留在你这里。”他又叹息道。她紧紧搂住他,火热的嘴唇 贴得更紧…… 幸福真像闪电,稍一闪现就即消失。 正当无名氏和赵无华沉浸在爱河里的时候,一天,她偶然量了一下温度,发现 比正常体温高了二度。那几天,她又常常腹泻。她怀疑肺病重发,又加上了肠结核。 消息传到上海,赵老太太力主女儿回上海医治,并亲自到杭州,接女儿回上海。 听到母亲要来,她知道要带她回去,她哭得很伤心。 1950年8 月1 日上午8 时,沪杭列车要带去赵无华,84天的幸福场景于此结束。 “你可以准备了。”晨6 时,母亲一次次催女儿。“忙什么,还早呢。”时钟 走到6 时3 刻,送站的车子已到山下。母亲理解年轻人的心情,让他们在一起20分 钟,可以从容告别。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就让我们用沉默纪念这个早晨,好吗?”无名氏柔 情地说。她轻轻点头。“记住:我们不久就要见面的。我们将来一定要结合,是吗?” 她点点头。“一定要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她又点点头。 山下的三轮车,一声声喇叭紧催,箱笼行李都已搬走。她叹了口气,站起来。 她回转身来对客厅、卧室、长长的走廊、整个院落作了最后一次凝视,不知是否还 能再来。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无名氏在车站送别赵无华后,他不 想回家,他怕睹物思人。 赵无华要他不要写信,他忍了一周,8 月8 日还是给她写了封信。 信中说: ……在无比的心酸中,我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房里凋残的波斯菊抛掉,将架子 上几只空花瓶放在一起,又移走两尊石膏雕像。这样,全房间就显得有点空,有点 乱,有点不像老样子,但大体上又是老样子……这房间蕴有许多许多东西,它们太 强太燃烧,我必须用一点幕纱遮一下,使我不致每分每刻都遭遇焦点―――虽然, 即使幕纱本身也会着火的。 …… mpanel(1); 这些日子,成天我不想说话,不想出门;我可能要沉默一个月,或一个多月, 直到与你再见时。每天,只要不读、不写,就想你。真怪,这些日子,我自觉变成 一个受过洗的宗教徒,有了我的主、我的神,一切杂念全无,灵魂倒反而单纯了, 因此,夜眠和午睡都好,正和你一样。我想,不管怎样,我们总会在虔诚中得救, ―――多少年,我所追求的不朽事物,从前我只是想到、知道,现在却听到、呼吸 到了,真不知如何谢你才好。华,只有离开你后,我才感到:你给我的影响是多么 大!我的思想、感觉、精神、人格,一切一切,全受了巨大冲击,变得很凶。这些, 说来话长,现在,我只从心底向你道谢!一千个一万个谢。 ……无名氏的信还在途中,相隔一天,8 月9 日赵无华也从上海寄出了一封信。 信写得非常朴素,但蕴含着这纯情少女极真诚的爱。信说: 宁: 只有在离开了你以后,才发觉自己是怎样地不愿离开你。只要是剩下我一个, 独自留在房间里,就不能有一刻不想你。想到你待我的那些好,就禁不住哭。又知 道你最不愿意我淌眼泪,又只好拼命忍住。宁,这样的日子真不好过。真盼望你有 一天会突然出现在我身边,让我们好好地整整地谈一个上午,或是一个黄昏,不许 别的人来打扰我们,你说好是不好? 不过,也就只能这么盼望罢了,事实上很少这种可能。 母亲因为看到朵丽吃饭没有人照顾,又没有鸡蛋吃,回来对爸爸谈起,大家都 不高兴。我真替你难受。要是你经济情况能好转,这些叫人不快的事,不都没有了 吗?我把这些话都对你说了,想想我是怎样向着你。至于弟妹们,这次我总算让你 给了他们一个较好的印象。 上海天气很热,X 光片子因此也没有拍。晚间睡得很好,很少做梦,倒是意外。 透气也渐趋正常。体温有时37.1℃,有时没有。林婉他们全都有二三分热。医生也 说,夏天有几分热,算不了一回事,听了这些,真气死人。倒霉的热度表,把我们 隔得多远。腹泻仍是常有。回来后碰到熟人,都说我瘦得很厉害,担心得很。我怕 会是肠结核呐。你这几天肚子可好?银丸药吃完了,告诉我,我可以在信里寄给你, 像你寄螺丝帽一样。你要的照片,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张好的。就这张算了。 本来是送给大哥的,大哥认为很好,从重庆回来时拿出来,我看见了,又抢了回来, 结果却送给了你,也是意外。你可千万别放大了挂在你屋子里。要不然,我还是要 抢回来的。听我的话,好好用功,好好睡觉,好好运动,好好吃东西,少想我。 无华八月九日晨 人分两地,心绾一起,他和她用书信寄托相思。 昊天不仁,正当无名氏埋首创作以暂消刻骨相思时,8 月31日一封带着不幸消 息的信到了杭州。这是赵无华的小妹无宣写的。她说,8 月25日,赵无华忽然喘气 困难,急送中山医院。医生诊视,说肾和心脏不好。 晴天霹雳,赵无华回上海不过三周。他预感情况不好。这一晚彻夜难眠。 次日早晨,无名氏就上了去上海的早班火车。而赵无华母亲又寄出了第二封信。 信中说:“她很需要你照应她,并说:你比什么人都体贴,如你来了,她的病就可 以去掉一半。”这位非常保守的母亲,这时已不顾传统礼教的束缚,向身份未明的 无名氏求助,可见她心情的焦灼。但这信在无名氏九月下旬回杭时才看到。他一下 火车,就匆匆赶到离枫林桥不远的中山医院。推开116 号病房的门。“你来得真快, 昨天我才寄出信。”赵母惊异地说。 仅仅相隔一月,躺在白色铁床上的玉兰花正在萎谢。她戴一副角形墨镜,淡绿 色,头发混乱,散披在枕头上,脸庞瘦削,蜡黄,略带苍白,他几乎不认识这张脸 了。“你来啦。”她的声音几乎低得听不见。一盏将熄的油灯,昏暗的光,接近芯 尽油干了。 他突然一阵心酸,差一点大哭。忙转过头,不敢再看她。他眼睛湿了,也不敢 再用手帕擦,拼命抑制着。再回头,发现她从枕边取了一方手帕在静静拭泪。 无名氏一来,病房出现了奇迹。八天来,处于绝食状态注射葡萄糖的赵无华, 忽然一声:“姆妈,我要吃东西。”她见到他又渴望生命。奄奄一息的生命似乎出 现生机。 他安慰她:“不要紧,好好休养,会好的。” “嗯。”她轻轻答应。 天黑了,赵母暂时不在病室。“侬明早还来口伐?”她用上海话问。 “为什么这样问。明早我当然要来。以后,我每天都来看你。” 室内没有人,她忽然从帐子内伸出左手,轻轻说:“拉拉手。” 他把她的手贴住自己的脸颊,再放进帐子里。又把自己的手伸进去,让她抓着, 分别在她的左右颊偎了一会,脸烫得像火。 -------- 扬子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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