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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集
1.衙门外。日。
两个衙役将米河从大门里推出来,米河跌跌撞撞下了高高的石阶。他的辫子已
散了,撩开披眼的长发,抬脸看天。在他内心,此时也许已经涌动起一股从未有过
的使命感。天上,太阳白晃晃的刺目。他揉着膀子,想着自己该往哪儿去,该去办
些什么事。他突然看见小梳子骑坐在石狮子的背上,笑起来,喊问道:“小梳子,
你怎么在这里?”小梳子正用她的那把翠绿绿的碧玉梳子“梳”着石狮的“头发”,
不拿眼看米河:“我怎么不能在这里?”米河打量着小梳子的举动,惊声:“你在
给石狮子梳头?”
小梳子突然抬起脸,脸上挂着泪痕:“石狮子刚才说,你会平安出来的,我得
谢它这句话!”
米河怔怔的:“这么说,石狮子也是会说话的?”
小梳子破涕为笑:“呸!我又不是你,怎么会跟石头说话呢!我在骗你呐!”
她跳下石狮,拉着米河的手就走:“米少爷!快走,有人等着给你接风呢!”
米河:“给我接风?谁?”
小梳子:“保你出牢的人。”
米河:“到底是谁?”
小梳子:“王凤林!”
2.城门口。日。
米河快步走向城门,大声说着:“不去!不去!我米少爷从不受请!”小梳子
紧跟在米河身后,喘着大气道:“书呆子!你想想,要是王凤林不让许三金把那两
只金镯子送回首饰铺,还逼着许三金到县衙赔了一桌酒菜,递了他自己的保帖,你
能出牢门么!”
米河发起怔来:“你的话,是真的?”小梳子斜背在身上的大布袋一颤一颤的,
身子猛地一扑,从背后一把吊在米河身上,柳眉弯弯,笑得十分媚人:“米少爷,
我给你打条大油辫,使死你!”
3.运河高岸。
阳光鲜亮地照着河面,波光粼粼。米河坐在河堤上,小梳子在替他梳着发辫。
清清的河水上映着两人的倒影。渐渐的,米河的散发被打成了一根又粗又亮的大辫。
河面上,逐渐显出了米河英气逼人的脸庞。
小梳子的手停下了,呆呆地望着河水里倒映着的米河的脸。
“小梳子,”米河道,“我想问你件事。”小梳子在发怔,没听见。米河:
“小梳子,我真有件事要问你。”“什么事?”小梳子惊醒过来,“我听说,杭州
知府孙大人只要一到钱塘县收漕粮,钱塘县的老百姓就能得到三大好处。”
“哪三大好处?”
“秤大、斗大,脚大。”
“你真笨!”小梳子生起气来,“是谁在糊弄你?”
米河一愕:“糊弄我?”
“秤大、斗大、脚大,这哪是三大好处,分明是三大祸害!”
米河惊声:“三大祸害?此话怎说?”
小梳子:“我说了你也不信。往后,只要你不回到你家阁楼去,这种事,你少
不了能亲眼见上!我问你,你要是见了祸害人的事,会怎么办?”
“这还不容易?按大清律办。”
“什么叫大清律?”
“大清律就是治罪的法典。”
“做官才能给人治罪哩,你是个逃出书楼的秀才,不是官。”
米河笑了:“我会做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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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梳子忍住笑:“几品的?”
“几品的?”米河一脸认真,“要品级何用?--做无品官,办有品事,这才
是好官。”
小梳子:“做官没有品级,就好比做男人没有辫子!”
“这话不对。”米河双目放着光彩,“小梳子,你记着,我米河……不管有没
有官做,都是要办大事的!”
小梳子默默地点了点头:“米少爷,其实,你一出县大牢,我就看出你要办大
事了。”米河:“你说得对,我米河命中注定要办大事,办天一般大的事,天一般
大!”小梳子嗤的一笑:“你刚才走出牢门的时候,我就看出你像……像一幅画。”
米河:“一幅画?”
小梳子:“一幅门神画。”
“门神画?”米河笑了,“说得好!这幅门神画,早晚会贴在大清国的国门上,
你信不信?”
4.凤仙楼上。日。
一桌干鲜果品水陆佳肴的酒席。围桌坐着王凤林、许三金、米河、小梳子。王
凤林往酒盅里筛了酒,对着米河笑道:“米少爷好个龙胎虎骨之相!真不愧是二品
大臣米汝成大人的公子!--请!”
米河端着酒杯,不自在地笑笑,仰脸一口喝尽,大咳起来,对王凤林道:“你
见过我父亲?”
王凤林欠着身:“至今无缘谋面。不过,往后我王二爷上京运送潜粮,或是采
买些打槽船的上好木材,少不了要叨扰米大人的。”
米河:“这么说,你是有事要我父亲去办?”
“正是此意!”王凤林将大折扇轻轻一击桌面,“过些日子,我与许三金就要
进京一趟,到时候……”
米河突然张开嘴,“哇”的一声,将酒吐了出来。小梳子大口吃着菜,狠狠瞪
了王凤林一眼:“米少爷什么都不怕,就怕谁提起他父亲!王二爷连这也不知道么?”
王凤林与许三金面面相觑。
5.楼梯上。
一身破烂袈裟的明灯法师走了上来,一双芒鞋履不震尘。
法师在楼梯口站停,目光寻见了米河,静静地望着。
6・酒桌前。
王凤林给许三金使了个眼色,许三金的脸上堆起了涎笑,道:“如今米少爷是
王二爷的朋友,我许三金,也算是米少爷的朋友了!往后,还靠米少爷多多提掖!”
王凤林乘机举盅:“三金兄弟说得好,从今往后,咱们都是米少爷的朋友!”
“朋友?”米河突然发起怔来。
王凤林:“对,是朋友!”
米河打量着王凤林:“不对吧?”
王凤林脸上的肉跳了跳,挤出笑来:“说来也是,我王凤林过去不过是个米镇
的穷酸,要不是白献龙白爷看得起我,收我当了他的弟子,我如今没准在谁家的大
院听使唤哩,哪敢与米少爷称朋道友呢?再说……”他突然发现米河根本没在听他
说话,而是眼睛盯着对面的墙壁,不由一愣,笑问:“莫非米少爷还有朋友要来?”
米河目光迷离,问左右:“你们,谁见了我的……壁上同年?”
“壁上同年?”王凤林回问许三金,“什么叫壁上同年?”
许三金低声:“就是墙上的……影子!”
王凤林更糊涂了:“墙上的影子?这……这是什么意思?”
许三金做了个鬼脸:“米少爷的影子,就是米少爷的朋友!”
王凤林还是不懂,问小梳子:“米少爷真是在找……影子?”
小梳子没理会王凤林,扔下筷,摇了摇米河。米河的目光急切地逼视着墙壁。
墙壁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影。小梳子摇着米河的胳膊,喊:“米少爷!米少爷!”米
河由她摇着。小梳子几乎要哭起来:“米少爷,你醒醒!你醒醒!”
王凤林暗暗踢了许三金一脚,沉声:“说,米少爷怎么了?”
许三金在王凤林耳边低语了一阵。王凤林脸上渐渐浮起冷笑:“这么说,我真
的是在跟一个疯子喝酒?”
小梳子对着王凤林狠声:“你才是疯子哩!”转向米河,摇着他的肩,“米少
爷,别听他的,你没疯!”
王凤林的脸霍地沉下了,站了起来,用折扇打了一把许三金,示意离席。许三
金望着一桌酒菜,皱眉:“这……这,这不是还没开吃么?”
王凤林双手一背,径自下楼。许三金犹豫了一下,紧跟而去。米河回过脸来,
眼里闪着求问的光亮:“小梳子,我……怎么找不到他了?”
米河突然发现,小梳子的脸上满是泪水。“你怎么哭了,小梳子?”米河问。
7・楼梯旁。
明灯法师默默地看着米河。他朝那墙边走了过去,将手中的念珠挂在了墙钉上,
然后转身走下了楼。于是,在那面墙上,念珠长垂。
8.街上。
许三金紧步追上王凤林:“二爷,您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王凤林冷声:“你也太小瞧王二爷了!我王二爷吃遍天下三十六码头,什么时
候跟个疯子一块吃喝过!”
许三金:“这是书呆子的样!在阁楼里关了三年,没人说话,找人影儿说,就
落下这……这病了。再说,二爷不是还有事求着米少爷的爹么!”
王凤林:“你还指望这疯子在他爹跟前替我办事?别做梦了!没准哪一天,他
往河里瞧着自己的影子,喊一声‘同年’,一头就栽进水里,再也浮不起来了!”
没等许三金再开口,王凤林将大折扇一背,快步朝一条花巷走去。许三金迟疑
了一会,跟了上去。
9.酒楼上。
米河突然像着了魔,推开小梳子,站了起来,向墙边走去。
小梳子拉着米河的胳膊,淌着泪道:“米少爷!走吧,离开这儿,你的疯病就
好了!”米河没有理会,朝着墙上的那挂念珠走去。他走到墙边,取下了念珠。念
珠沉甸甸地堆了一手。米河抚着念珠,突然转过身来,对着小梳子大声问道:“小
梳子!认得这串念珠么?”
小梳子接过念珠看了看:“认得,是明灯法师的念珠。”
“明灯法师?”米河惊声,一把夺过念珠,拔腿就往楼下跑去。
小梳子喊:“米少爷!米少爷!”
10.运河长堤。日。
米河在漫动着的枯草间奔跑。他喊:“和尚--!和尚--!”
11.田野。
米河在田埂上奔跑。他喊:“和尚--!和尚--!”
12.高高的石拱桥。
米河奔上石桥。桥心,手拄锡杖的明灯法师迎风站着。米河惊喜:“和尚!”
法师的袈裟在大风中哗哗作响,声若铁皮。米河双手托着念珠:“你的!”
法师接过念珠,挂上脖间,其声苍老:“你有三句话要问我。”
米河:“正是!”
法师:“其一,问我从何而来。”
米河点点头。
法师:“其二,问我为什么要说‘赤地千里’。”
米河点了点头。
法师:“其三,问我为什么要把念珠挂在墙上。”
米河又点点头。
法师说罢,念了声佛号,转身朝桥下走去。“法师!”米河喊。
明灯法师回过身,看着米河。米河:“你没有回答我的这三句问话!”
法师沉默片刻,抬手指了指河面上飞着的一只水鸟:“这只鸟之所以会飞来,
是因为河里有鱼。”
米河露出笑容:“你回答了我的第一句问话:只要河里有鱼,就会有鸟飞来;
鱼儿游到哪儿,那鸟也会飞往哪儿!”
法师用锡杖跺了跺桥石:“这条河上本没有桥,有人要过河,就有了这座桥。”
米河目光一闪:“你回答了我的第二句问话:若是无人想过河,这河上就不会
有桥;若是无人相信今年会天下大旱,这大灾之年就不会有解救的办法!”
法师抬头看看头顶蓝汪汪的天空:“云彩在太阳底下飘过,地上才有了云影。”
米河惊声:“法师!你再说一遍!”
法师:“你已经听明白了!”
米河脸上绽露出大悟的神色:“你回答了我的第三句问话:地上的云影,其实
就是云彩的影子!墙上的人影,其实就是自己的影子!--你用念珠把我领到这儿
来,就是想告诉我这个道理!”
明灯法师慧目放光:“贫僧要是没有看错你,你会收下贫僧的一件东西!”他
取出自己的瓦钵,又念了声佛号,捧到米河面前。
米河诧异地接下瓦钵:“莫非法师要将这只食钵送给我?”
法师:“钵中有何物?”
米河看看瓦钵,摇摇头:“钵中空无一物。”
法师:“不,有物!”
米河:“没有!钵中什么也没有!”
法师:“有五谷!”
米河:“有五谷?我怎么看不见?”
法师:“等你为它盛满五谷的时候,你就看见了!”
米河想着法师的话。袈裟一响,明灯法师急步走下桥去。
米河看着瓦钵,哺声自语:“‘等你为它盛满五谷的时候,你就看见了!’……
莫非……莫非法师要让我去……讨饭?”
他抬起脸,这才发现法师已远行在长长的运河大堤上。他大声喊:“法师--!
你是要让我去讨饭么--?”法师没有回头。米河又喊:“法师--!我明白你的
意思了--!我会拿着你的空钵,讨饭去--!”
法师的身影像鸟,越飞越远……
13.衙门牢房过道内。夜。
两盏灯笼引着孙敬山急步走来。孙敬山的脸黑瘦,一只碧玉大板指套在手指上,
微拱的上唇上长着三五根长须,令人想起鼠脸。这时,他满眼疑惑地问着县衙官员:
“你们没听错?这人真是说他就是卢焯?”
县衙官员:“下官没听错,这人正是这么说的!”
孙敬山脸上露出冷笑:“你们这帮王八蛋,真要是瞎了眼,拿了个抚台大人往
牢里扔,你们就死定了!”
县衙官员脸色吓白了。
14.牢内。
两只手掌被卡扣在石墙的铁环里,两片厚板子一下又一下地重重打着掌心。掌
心上渗着血。两个狱卒执着板子,边打边恶狠狠地审道:“说!你他妈的吃了哪座
山上的豹子胆,敢冒充抚台大老爷的名讳!”
卢焯靠墙站着,额上淌着冷汗,脸上却挂着一丝笑,道:“凭什么我就不该是
抚台大老爷呢?”
衙卒往卢焯尖尖的黑脸上打量着,哼声一笑:“还嘴硬哩!就凭你这老东西长
得一张王八脸、一口耗子牙、一对乌鸦眼,就像个吃百家饭的爬墙贼!”
卢焯:“这么说,你们捕人断案,看的就是脸相?”
衙卒:“你这就说对了!老爷看你这张脸不怎么的,套你一索子,冤不了你!”
卢焯冷笑:“是么?听说,杭州知府孙敬山大人,长着老鼠胡子。这么一张鼠
脸,你们怎么就不给他套上一索子呢?”
“大胆!”衙卒沉下脸,狠狠打出两板,怒声道,“死到临头了,还敢骂咱孙
大人!你可要知道,咱孙大人放一个屁,这杭州的地面上就得响上三天雷!”
卢焯哈哈大笑起来:“好!我倒要见见这位放屁如雷的人!”
15.牢门外。
孙敬山站在栅外,就着昏暗的灯光往牢里看着。他的脸色渐渐在变得惨白。突
然,他对着身边的县衙官员左右开弓,响响地打了两个耳光,大声道:“王八蛋!
这人就是卢大人!”
县衙官员吓了一大跳,再也站不住,膝一弯,跪倒了。
16.牢内。
孙敬山撩着官袍,匆匆进来,对着身后的挎刀侍卫厉声命道:“把这两个狱卒
给我拿了!”
侍卫应了声,一拥而上,将一脸惊愕的狱卒扭臂押了出去。
孙敬山颤着手打开了铁环镣锁,放下卢焯的双手,对着卢焯跪了下去:“下官
孙敬山来晚了!跪请抚台大人治罪!”说罢,连连叩起头来。
卢焯的脸上丝毫没有露出惊色,对着在一旁看得发傻的王虎林道:“兄弟,递
一把草给我。”王虎林木木地弯下腰,扯了一把稻草递给卢焯,小心地问:“你……
你这位爷……当真是抚台老爷?”
卢焯轻轻一笑,边用稻草缠扎着血掌,边道:“我要不是抚台老爷,他孙大人
会跪这儿给我磕头么?”
早已怔愣当场的一群牢友,显然一时还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惊得往后墙退去。
王虎林哺声:“这话也对呀!……可是,今日也出奇了,……刚才,一转眼变出了
一位米家大少爷!这会儿,一转眼又变出了一位巡抚大人!你们说,这……这到底
是不是在牢里?”
众牢友回答道:“是在牢里!”
卢焯放声又一阵大笑:“看来,你们是信不过自己的眼睛了。做人嘛,就这么
回事,一会儿是阶下囚,一会儿又成了座上宾。这也叫风水轮回,十八年转上一圈。
可要是碰巧了,十八个时辰没准也能转成一圈的。”对着伏地的孙敬山笑道,“孙
大人,我的话,你可也听得?”孙敬山深俯着头:“下官听得。”卢焯:“既然听
得,那还不给这些人放条活路?”孙敬山猛醒过来:“对!对!--来人哪!”早
在身后颤跪着的县衙官员应声:“小的在!”孙敬山提声:“奉浙江巡抚卢焯大人
钧谕!牢中一干人等,统统放了!”县衙官员:“是!”
王虎林和满牢的佃户震惊,对着卢焯齐齐地跪下:“谢卢大人!”膝盖落地,
腾起厚尘。
17・牢内长廊。
卢焯手掌上缠着稻草,背着手大步往外走着。孙敬山一脸汗水,诚惶诚恐地紧
跟在后,小心地讨着好:“卢大人,那两个打板子的狱卒,该如何处置?”卢焯反
问:“你说怎么处置?”孙敬山:“殴打朝廷命宫,自然是死罪!”卢焯:“殴打
之说,有两种。一是明打,一是暗打。最可恨的,不是明打,而是暗打。我问你,
秤店里那个朝本官打闷棍的人,该如何处置?”
孙敬山抹着汗:“该……该杀!”
卢焯猛地转身,厉声:“不!该让他说出打闷棍的缘由!”
18.米镇街面上。夜。
空无一人的街面独行着米河。泛着青铜般光泽的石板路上,落着一条长长瘦瘦
的人影。米河在人影前站停了。他是卢焯。
“是你?”他认出了这人是牢里为他搓草绳的男人,高兴地笑了,牙齿在月光
下闪着亮,“你也出牢了?”
卢焯把两只手伸出,手掌上全是血迹。
“你挨打了?”米河惊声。卢焯:“一百二十板。打完了,被赶出了牢房。”
米河:“你真的偷东西了?”卢焯:“偷东西的手,会搓绳么?”米河笑起来:
“这倒也是!--对了,有句别人留给我的话,我想问问你。”卢焯:“既然是别
人的话,为什么要问我?”米河:“我看得出,你是个肯帮我的人!”
卢焯轻轻笑了:“问吧。”
19.石拱桥上。
卢焯:“……那和尚就是这么说的?”
米河:“对,就是这么说的!”
卢焯在桥心站停了:“和尚不是要你去讨饭。”
米河:“他既然不是要我去讨饭,为什么要把空钵交给我?”
卢焯看着米河:“你真想知道?”
米河认真地点头:“想知道!”
卢焯:“和尚是要你去救人!”
“要我去救人?”米河一惊,“他要我去救人?拿着这只空空如也的瓦钵?”
卢焯点了点头。米河:“可他……可他要我去救谁呢?”
卢焯:“救天下该救之人!”
米河震动:“救天下该救之人?”
卢焯目光灼灼:“天下有多大,你手里的这只瓦钵,也该有多大!”
米河的心狂跳起来:“天下有多大,我手里的这只瓦钵,也该有多大?”
“对!”卢焯的声音被风吹得很远,“因为,你捧着的是一只天下人的饭碗,
大饭碗!”
米河近乎痴迷了,哺声:“我捧着的……是天下人的饭碗,是天下人的……大
饭碗?……这些话,说得多好啊!……说得多好……”他从怀里掏出瓦钵,看着。
桥下,河水在默默地长流。河风吹得桥柱上的风灯一明一灭。
“你是谁?”米河突然想起什么,回脸问卢焯。
卢焯的声音已在桥下:“你在问我么?”
米河:“告诉我,你是谁?”
卢焯的声音:“过路人!”
“过路人?”米河诧异,急声喊问:“喂!你到底是哪儿的过路人?”
四遭寂然卢焯已经不见。
米河有点失望地垂下脸,那瓦钵里,盛满了如水的月光……
20.钱塘县官仓库房。夜。
一双老手在劈劈啪啪打着算盘。柱上挂着明亮的灯笼,上书“钱塘县衙粮仓”。
几个仓役爬在高高的粮袋堆上,清点着,大声报唱:“……五年陈九包!……三年
陈四包……隔年陈八包……”
打算盘的是戴着眼镜的老库吏老宋头,鼻子几乎贴在算盘上,拨珠的手枯如鹰
爪。钱塘知县王干炬在监仓盘库,盘腿坐在一口通红的炭炉边,炉上架着一口铁锅,
锅里滚着咸菜。
“老宋头,你可得给我拨好,千万错不得!”王干炬细着嗓子说,“算盘子虽
小,可比我王干炬这颗知县脑袋还大!你得给记着,手里拨着的,是我的脑袋!”
老宋头:“王大人,您放心,老朽吃了五十年官仓的粮,还没掉过一颗老牙。”
王于炬:“凡事仔细点错不了。”他说着,从钵头里取出一块浸着的白豆腐,
托手掌上,取出小刀,将豆腐划成小块,往锅里一溜,乐滋滋地一边捞着烫豆腐吃,
一边喝着白酒,晃着头哼起了小曲:“吃上咸菜滚豆腐,皇帝老子不及吾!……”
门猛地推开,大风涌进,吹得炭星乱飞。王县令吓一跳,嘴被豆腐烫了,骂道:
“妈的!门怎么开了?”来人是杭州知府孙敬山。“孙大人!”王县令急忙跪下,
“下官王干炬不知府台大人前来,有失远迎!”
孙敬山不做声,径自往粮堆走去。王县令掉手示意仓役出去。仓役们像老鼠似
的窜出了库房。孙敬山这才逼视着王县令,压低声音:“急了?”
王县令那张胖圆的大脸盘露出女人般的笑容:“下官不明白孙大人的意思。”
孙敬山冷冷地:“我问你,钱塘县的官粮有多少库存?”
王于炬朝跟在身边的老宋头踢了一脚。
老宋头急忙扶正眼镜,回桌边找出个大册子,翻开,晃着头念道:“杭州府钱
塘县县行官仓存有官米五千二百九十八石!”
王于炬笑着:“这个数,可是有册子可查的!”
孙敬山:“存粮之数与这册子上的数,合上了么?”
王于炬又踢了老宋头一脚。
老来头:“已盘准存粮一千六百石!”
王干炬吃惊:“不对吧?仓里的存粮已盘去十有八九,怎么还缺了?”
“缺三千六百九十八石!”老宋头接口。
王干炬突然想起什么,拍打着脑门,笑道:“下官记起来了!记起来了!上年
底征收漕粮之时,孙大人是亲自来督收的!当时,您下令本县把这官仓里的五年陈
米调运三千三百石,充作漕粮运往了京仓!对对!缺的,就是这个数了!”
孙敬山抬起手,重重地打了王县令一个耳光--
啪!仓房里一声脆响。王县令捂着脸,双膝颤颤地跪倒:“孙、孙大人……下
官可是照实在说啊!”
孙敬山冷声:“你有我下令调粮的手谕么?”
王县令摇头。
孙敬山厉声:“仓粮虚实,人命关天!这也不懂?分明是你县仓历年失查,以
致仓粮短缺甚多,还胡言什么本官下令调走了粮食!若不是本官多了个心眼,今晚
过来看看,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断头的事来!”
王县令哭丧起脸:“府台大人!您要打下官的脸,尽管打,可下官要说的,还
是实话!下官记得,您把那三千三百石陈年官米调走的时候,对下官说过,来年开
春,定给我补上!……对对,您当时是这么说的!老天爷可以作证!”
孙敬山突然笑起来,将王县令一扶:“起来,起来,本官是来考考你的!--
本府台今晚来此,就是来告诉你,那借走的三千三百石粮食,给你送来了!”
王县令愕然:“送来了?在哪?”孙敬山双掌一拍,仓门大开。
王县令往外一看,吃了一惊:外头停满了装着粮食的大车!
孙敬山沉下脸:“记住,皇上耕籍大典过后,按着老规矩,仓里的存粮要验数
奏报朝廷。”
王县令:“下官知道这规矩,所以早早就盘库了。”
孙敬山眼神一逼:“还记得三年前,浙江有个叫卢焯的巡抚么?”
王县令:“记得!卢大人不是被刑部画了丢魂勾了么?”
孙敬山压低声音:“风水转了!他又回浙江当巡抚来了!”
王县令:“卢大人官复原职,这可是好事哇!”
孙敬山:“当然是好事!不过,卢大人可是个六亲不认的主!过些日子,要是
卢大人前来钱塘县查仓验数,不可再提那借粮的事,听明白了么?”
王县令:“下官明白!无论巡台大人怎么盘问,就是给下官吃耳光,下官也不
说!”
21.蜿蜒的运河。日。
一河春水浩浩荡荡。岸上柳树染绿,柳缝间帆影片片。
22.养心殿膳房。日。
红柱上贴着一个斗方大字:“俭”。传膳的太监1!;流不息。
乾隆坐在膳桌前用膳,听着张廷玉说着什么,突然一喜,放下银筷,笑道:
“这么说,春三月的吉亥日,是个晴天?”
张廷玉:“微臣已询问过大象官,吉亥日定有红日高照广’
“红日高照!这话说得好!”乾隆高兴地站起身,背着手,在长长的膳桌前绕
走着,边走边说,“春三月吉亥之日在先农坛举行耕籍大典,是皇阿玛世宗爷所定。
朕记得,雍正二年,籍田长出了嘉禾,一茎三穗,两年后,又出了九穗之禾,皇阿
玛看了高兴,写下十个大字:‘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皇阿玛还说,做皇上
的每年下到田里耕作一回,可知稼艰难,可察地力肥跷,可观天时晴雨。故此,皇
阿玛自雍正五年起,就作了定议:顺天府尹,在省督抚及所属府、州、县、卫,各
立农坛籍田。”忽想起什么,对着张廷玉道,“对了,皇阿玛亲耕之时唱颂的《三
十六禾词》,你可会唱全?”
张廷玉:“《三十六禾词》乃雍正二年修订,共有三十六句,老臣怕是不太唱
得全了。”
乾隆:“你听着,是不是这样唱的--”乾隆仰脸想了一会词儿,忽发奇思,
笑着取过一只金碗,拿起一支银筷,当做乐器,丁冬地敲了起来,对站在膳桌旁的
太监们道:“你们都过来,给朕伴乐!”
太监们难得见到皇上这么高兴,乐了,一拥而上,取筷在手,合了皇上的节拍,
敲响了膳桌上大大小小的碗碟。
顿时,膳房里乐声悦耳,一片喜气。乾隆兴致勃勃地唱道:
光华日月开青阳,房星辰正呈农样。
张廷玉露着残缺的老牙也接唱道:
帝念民意重耕桑,肇新行籍考典章。
乾隆赞道:“好嗓子!”接着又唱了一段:
千箱万斗收神仓,四时顺序百谷昌。
八区九有富盖藏,欢腾亿兆感圣皇!
23・一组阳光下田野的镜头。
歌乐声中叠印画面--
赤日。农田。木犁。牛蹄。农夫背上的盐霜。青禾。黄谷。水车。石碾。农妇
头上的野花。铺满金黄色油菜花的田野一望无际;铺满金黄色谷穗的田野一眼望不
到边。一身金黄色龙袍的年轻乾隆奔走在这一片片金黄色之中。乾隆的大手在海浪
般的金黄谷穗上拂过,那谷穗充满着感恩的激动在手指下沙沙作响;乾隆那由于兴
奋而微颤着的五根手指犹如在拂过天下苍生的颗颗头颅,指尖流溢着帝王的慈爱……
乾隆对着金色田野展开双臂,转着身子,大声对着天地喊道:“都是朕的子民!
都是朕的子民!……”
一片耀眼的金黄色……田野……太阳……
一身金黄色的乾隆在渐渐融人这博大的金黄色之中……
24.长长的殿廊间。日。
余兴未尽的乾隆还一路哼着,李小山紧跟在后。
李小山在讨着趣:“主子爷,先农坛的风景儿可好哩!那地里,长着青草儿,
那草梢儿上,趴着大蚂蚱儿,蚂蚌儿的背上,坐着一个穿绿衣的纺织娘。”“纺织
娘?”乾隆故意问道,“纺织娘不坐在屋里纺纱织布,跑到蚂蚌背上干什么?”李
小山:“那纺织娘是只虫子呀!”
皇上大笑。乾隆:“小山,朕考考你!那纺织娘儿,看上去翠翠的,连须儿也
绿绿的,能长成这色,莫非是吃了田里的青苗,让青苗给染了?”
李小山摇起了头:“主子爷这就难住奴才了。”
乾隆:“考住了吧?”李小山:“那主子爷一定知道?”
乾隆做了个怪脸:“其实,朕也不知道。等到了耕籍大典的时候,你记着,别
忘了替朕向农人打听打听!不过,朕是这么想的:这么水灵碧绿的虫子,不比那蝗
虫,总不会坑害了农家的青苗儿吧?”
“谁说不是?就是!”李小山敲着顺点鼓。
“对了,”李小山又想起什么,“皇上,奴才听张公公说,皇上亲耕的前三日,
不能吃饭,只能喝碗米汤儿。”
乾隆:“这规矩不是早在皇阿玛手里就破了么?”
李小山:“破了好!要是让主子喝三日米汤,饿着了,主子还有力气下田推耕
么?”
乾隆突然站停。李小山:“主子爷,怎么啦?”
乾隆:“你说,饿肚子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李小山:“饿肚子就是饿肚子的滋味呗。主子不是常说:‘朕饿了,给朕送几
个杏仁饼来!’”
乾隆:“那是小饿,朕问的是大饿,一饿就饿三天。”
李小山又摇起了头:“主子爷又难上奴才了。要不,奴才饿上三天,琢磨出滋
味来了,再回主子的话?”
没等李小山说完,乾隆顾自走了。
25・苗宗舒府花厅。傍晚。
一双双纤纤玉手在扎着一株五彩缤纷的“五谷树”。灯火通明的花厅中间,
“五谷树”足有两人多高,一群美艳家妓千娇百媚地把一束束五谷扎上树去。屏风
前,铺着厚厚的红地毯,苗宗舒坐在太师椅上,身旁站着一群同僚,得意地观看着
越扎越鲜亮的“五谷村”。
同僚甲:“苗大人,您不说这是一株什么树,下官还真不知道这株‘五谷树’
的奇妙之处!”苗宗舒肥胖的脸上浮起笑意:“孟子说,‘树艺五谷’,将这稻、
黍、稷、麦、寂扎于同树,共荣共发,以一树之茂,显五谷之盛,实乃国泰民安之
征象!”
同僚乙:“古人说,‘五谷为养’,依卑职愚见,若要养民,非五谷而不能养
之!若要养国,非五谷而不能代之!不多日,皇上就要举行耕籍大典,苗大人给皇
上献上这株五谷树,以进祥瑞,必能喜悦皇上之心!”
苗宗舒踱到“五谷树”前,仔细观看着,频频颔首赞许:“这五谷之树,看似
遍插五谷之穗,实乃寄意万民之心。而这树的形状,各位看,是不是像着一把万民
伞?”
众同僚击掌:“像!像!这五谷之树,定能给一年一度的耕籍大典添光增辉!”
苗宗舒哈哈大笑。同僚们相互以目光示意。
同僚甲上前一步,躬身把一只大红纸袋敬到苗宗舒面前:“这是仓场的下官们
为‘五谷村’凑的份子,请苗大人笑纳!”
苗宗舒故意露出讶然之色:“怎么,扎一棵树就把我苗某扎穷了?”
同僚们纷纷道:“区区小数,不成敬意!再说,这也是下官对皇上的一份孝心!”
苗宗舒:“既然各位都有孝敬皇上之心,苗某也就不再推辞,见了皇上,苗某
定当替各位美言。”
同僚们下跪:“谢苗大人提掖!”苗宗舒顺手拆开红袋,取出银票看了眼,一
愕。银票上印着足平纹银五万两!
他抬起眼,故意皱着眉:“五万两?有点过分了吧!”
同僚甲:“既然是五谷之树,自然得有五万白银打底,才托得起很深叶茂之姿!”
苗宗舒哈哈大笑:“说得好!这些年,你们没有白跟我吃粮!”
26.苗府临池水榭。夜。
灯火灿烂,乐声悦耳。家妓们围着扎成的五彩缤纷的“五谷村”翩翩起舞。传
报声:“漕运总督潘大人到--!”
一阵大笑声从村外响起,身子肥硕如牛的潘世贵领着两个家人进来,家人扛着
一箱礼物,被引人内屋。“失迎!失迎!”苗宗舒拱拳迎了过来,“潘大人消息果
然灵通,寒舍小有动作,想瞒也瞒你不过!”潘世贵笑道:“我可是从田文镜大人
那儿得到的消息哦!”
“是么?”苗宗舒脸上露出惊讶之色,“田大人怎么会知道我苗某在给皇上扎
‘五谷村’呢?”
潘世贵:“苗大人可是太小看田大人了!田大人当年替先帝办差的时候,先帝
还没听说的事,他就已经有了耳报!”
苗宗舒笑:“既然田大人已知此事,何不请他一起来先睹为快?”
潘世贵:“田大人人虽未到,可话还是到了。”
“哦?”苗宗舒一喜,“田大人怎么说?”
潘世贵:“田大人让潘某先问问你,这五谷树上扎着的五谷穗子,是不是用的
雍正爷在的时候留下的那些穗子?”
苗宗舒:“这还错得了?这些五谷穗子,当然是从先帝的田亩里长出来的!”
“这就好!”潘世贵笑起来,“田大人说,只要用的是雍正爷的五谷穗,这扎
出的五谷树,就是一株吉样树!--对了,田大人还说,明日早朝,皇上要说耕籍
大典的事,苗大人要是能把‘五谷树’送到乾清宫去,就是把先帝的恩泽送进了宫!”
苗宗舒喜得一抚掌,道:“提醒得好!提醒得好哇!请--”
两人向临池的榭栏旁踱去。
潘世贵的手顺便在一跳舞家妓的屁股上摸了一把,哈哈大笑。
苗宗舒低下声,道:“潘大人,近日有些风声,可曾耳闻?”
潘世贵也低下声:“苗大人是说,皇上要升米汝成为仓场总督的风声,是越刮
越大了?”
苗宗舒一笑:“刮风未必就下得了雨。不过有一条,本督是看准了的,他米汝
成升职之日,便是我苗宗舒调任之时。”
潘世贵:“怎么,怕他了?你苗大人可走不得!仓场这块肥肉,不能给野狗留
着!”
苗宗舒:“这话倒也是啊,要想有柴烧,就得留青山。为了弟兄们有把好柴禾
烧,仓场这座青山,苗某是留定了。”
“苗大人这么说,咱老哥们也就吃上定心丸了!”潘世贵道,“不过,新任刑
部侍郎的刘统勋,跟米汝成的关系非同一般。这里面……”
“这正是我担心的事儿。”苗宗舒叹了声,“咱们替皇上管着粮仓这么多年,
难免有个鼠耗虫噬,也难免碰上个桥欠坝欠,折损的数目年年叠加,也不是小数,
真要是-一追究起来,定上个什么罪,还不都由着刘统勋在舌头上打滚儿?滚到牢
门外还好说,要是滚到牢门里头,那就是有天大的冤枉也休想喊出声来了!”
潘世贵:“你那仓场一大摊子,我那漕运一大摊子,都是别人的眼中钉啊。尤
其是米汝成这老家伙,老猾一个,跟谁也不沾着边,可又对谁的事都一清二楚。要
是他被刘统勋给收了,从他嘴里往外掏出的,可就是一条条人命了!”
苗宗舒:“只要封住米汝成的口,就是封住了刘统勋的刀!”
潘世贵:“对!我就不信米汝成是灶王爷的干儿子,只管着灶头不吃粮!”
苗宗舒又一阵大笑,往鼻孔抹了把飞烟:“说来说去,你我都没说到点子上。
咱们得信田大人的。田大人的眼睛,可是面照妖镜,他米汝成想从这面镜子里过,
不显形,成么?”
27.乾清宫。日。
“五谷树”赫然耸立在殿心。
早朝的王公大臣在“树”前排着队,一脸的惊讶之色。
乾隆高坐在须弥座上,脸上溢着喜悦的笑容,道:“天下五谷为养,朕治天下,
靠的就是五谷。世间万物,何物最人诗句?朕以为,还当五谷。蒲之风,竹之雨,
荷之露,都是世间极美的景致,而稻花之香,才是人间的绝品。朕看这五谷之树,
既有治国的底蕴,又有诗章的意趣,其形其貌,其品其质,都是无可挑剔的。”
众臣齐声:“皇上圣明!”满脸春风的苗宗舒向田文镜投去感激的一眼。田文
镜视若无睹,一脸正容。
乾隆:“朕已决定,举行耕籍大典的时候,要将五谷村随朕的辇车同去先农坛,
与朕共享春禾颂歌!”
众臣齐颂:“皇上英明!”
鹤立一旁的刘统勋的脸渐渐凝重起来,突然出班,在乾隆的御案前跪下,大声
道:“皇上,微臣刘统勋有本要奏!”
满殿大臣一怔。乾隆也是一怔,道:“看来,你是又要扫朕的兴了?”
刘统勋:“臣冒死进言!”乾隆沉默片刻,不悦地:“好吧,有话说来。”
刘统勋抬起脸:“皇上!臣以为,这五谷之树,实是不祥之物!”
嗡的一声,殿内响起了一片惊愕的议论声。苗宗舒的脸涨得紫红,双眼环睁,
动着身子要出班。一道严厉的目光向他射来,这是田文镜的目光。苗宗舒收回了跨
出的步子。
“皇上!”田文镜当殿跪下,大声奏道:“臣田文镜有言要奏!”
乾隆:“说。”
田文镜:“先帝说过,赵普治天下,只消半部《论语》,贤君治天下,只消一
仓粮食!先帝圣言,臣不敢有半字丢忘!苗宗舒大人正是为让先帝的遗言得以永传,
方有‘五谷树’之问世!然而,正是这位一手执着《千里饿票图》,一手拖着大红
棺材,自命为清流能臣的人,在这‘五谷树’前,竟然形同吹日狂犬,对着先帝的
遗业大放厥词!臣以为,对这样的狂徒,决不可姑贷!”
“皇上!”刘统勋争辩道,“田文镜大人还未曾听明微臣的本意,就要给微臣
定罪,实在是想封住微臣的嘴巴!”
乾隆:“你说。”
刘统勋:“皇上!微臣之所以说‘五谷村’是不祥之物,是因为此树有干无根!
有枝无叶!实在是一株死树!”
“放屁!”潘世贵失控了,指着刘统勋大骂道,“刘统勋,你出言这般恶毒,
可知得罪了谁么?你得罪了宾天的先帝!得罪了当今的天子!”
苗宗舒也忍不住了,激动得变了声调:“刘统勋!你明知这‘五谷树’是先帝
伟业所凝聚,竟还敢出言不逊,辱骂先帝,嘲弄皇上,你……你已是不齿于大清的
臣子!”“二位大人!”米汝成抱着拳,一个趔趄跌出班来,对着苗宗舒和潘世贵
拱了拱手,“二位大人暂息雷霆之怒!依微臣所见,刘大人的说法,虽是过激了些,
却也是有一二分道理。‘五谷村’果然是人间之绝品,可要是为其在树干上接些根
须,为其在枝条上添些绿叶,这树岂不是更臻完美?如此说来,刘大人的想法与二
位大人的想法,实在是同出一辙,全是为着让这‘五谷树’成为大清国的一株国树!”
“好个老滑头!”潘世贵一眼就看穿了米汝成是在替刘统勋脱罪,更是怒气冲
天,厉声道,“你明知刘统勋犯了辱君的死罪,竟还敢为他开脱,大概你也活够了
吧!”
“啪!”御案上被重重击了一掌。殿内的吵声突然收敛。乾隆铁青着脸站了起
来,痛心地:“朕现在才知道,什么叫无法无天!”
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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