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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秋深了,轮船停航,我进了一家圣像作坊当学徒。第二天,和气的、微带酒气的老主 妇,用弗拉基米尔城的口音对我说:“现在日短夜长,你早上到铺子里去打杂,晚上――再 学。” 她把我派给一个矮小,快脚的掌柜使唤,这掌柜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脸长得挺漂亮, 甜甜的。每天早晨,我同他一起在晓寒薄明中走过全城,从铺子还关着大门的伊利卡街到尼 日尼市场去。铺子设在这市场的二楼,是用堆栈改成的阴暗的屋子,装着铁门;有一扇小窗 子,对着铁皮盖的外廊。 铺子里放满大大小小的圣像、像龛,有的光滑,有的雕着“葡萄”球纹,还有教堂里用 的黄皮面斯拉夫文的书等等。我们铺子旁边,还有一家同样的铺子。那里有一个黑胡子的买 卖人,也贩卖圣像和书。他是伏尔加支流克尔热涅茨河一带闻名的旧教派经学家的亲戚。他 有一个儿子,是同我差不多年岁的瘦削活泼的孩子,长着老人一般的小而发灰的脸,老鼠眼 睛。 打开了铺门,我得先上小饭馆泡开水,喝过茶,便拾掇铺子,拂拭货品上的灰土。之 后,便站在外廊上,留心着不让买主上隔壁的铺子去。 “买主都是傻子,”掌柜很自信地告诉我。“只要便宜,在哪里买都一样,一点也不懂 得货色好坏。” 他很快地收拾着圣像小木板,发出啪啪的声响,夸耀着精通买卖的知识,他教我:“姆 斯乔拉村做的,货便宜,三俄寸宽四俄寸高的值……六俄寸宽七俄寸高的值……你知道圣徒 的名字吗?记着:沃尼法季防治酒狂病,瓦尔瓦拉大殉道女防治牙病和暴死,瓦西里义人防 免疟疾……你知道圣母吗?瞧着:悲叹圣母,三手圣母,阿巴拉茨卡娅预兆圣母,勿哭我圣 母,消愁圣母,喀山圣母,保护圣母,七箭圣母……”我很快就记住了大小和加工程度不同 的各种圣像的价钱,也记住了圣母像的区别。但是要记哪种圣徒的作用,可不容易。 有时,站在铺子门口正想着什么,掌柜忽然来考我的知识:“保佑难产妇的圣徒叫什么 名字?” 要是我回答错了,他就轻蔑地问: “你长着脑袋是干什么的?” 更困难的是招揽买主,我不喜欢那些画得奇形怪状的圣像,把它们卖给人家觉得很难为 情。照我外祖母说的话,我心目中的圣母是年轻美丽的善良女子,杂志插图上的圣母也是如 此,可是圣像上这些圣母,却那么老丑凶恶,又长又歪的鼻子,木棒一般的手。 星期三星期五是赶集日,生意很兴拢外廊上时时走来很多乡下人和老婆婆,有时整家整 家的,都是伏尔加对岸的旧教徒,多疑的阴郁的山里人。有时看见穿着老羊皮和家织粗毛呢 的身体笨重的汉子,在外廊上慢腾腾地、象怕陷入地下似地走着,要我站在这种人跟前真难 为情,真别扭。只好挡住他们的去路,在穿着笨重皮靴的脚边转来转去,发出蚊子似的细声 说:“老大爷,您要些什么?――带注解的赞美诗集、叶夫连・西林的书、基里尔的书、圣 规集、日课经,样样都有,请随便看。圣像价钱贵贱都有,货色地道,颜色深暗。要定做也 可以,各种圣徒圣母都可以画。您是否打算订一个做生日的圣像,或是保护尊府的圣像?咱 们作坊是俄国第一家。买卖在城里也算第一。” 难猜透的、莫名其妙的买主,象瞧狗一样长久地瞧着我,默不出声,忽然用木头似的手 把我推到一旁,走向隔壁铺子里去了。那时掌柜就擦擦大耳朵,怒叫道:“放走了,你这个 生意人……”隔壁铺子里,传来柔软甜蜜的声音,迷人的口角春风:“亲爱的,我们不做羊 皮、靴子买卖,专卖上帝的恩赐,这比金银还宝贵,当然是无价之宝……”“鬼东西。”掌 柜嫉妒地叹息着,喃喃说。“把乡巴佬骗住了。你学学,学学。” 我认真地学习,不管什么工作。只要拿上了手,总该做好。可是招引买主,谈生意经, 我可不行。这班不多说话的神情忧郁的乡下人,老是被什么惊吓似的低着头,胆小如鼠的老 婆婆,引起我的怜悯,我很想偷偷告诉他们圣像的实价,可以减二十戈比的虚头。他们看样 子都很穷,饿着肚子似的,但瞧他们拿出三卢布半买一本赞美诗,真觉得奇怪。赞美诗是他 们买得顶多的书。 mpanel(1); 更奇怪的是他们对书和圣像的价值的知识。有一天,我把一个白发老头子招呼进铺子里 来,他爽脆地对我说:“小伙计,你说你们的圣像作坊是俄国第一家,这不对呀。 俄国第一家圣像作坊是莫斯科的罗戈任埃”我狼狈地走向一旁,他也不去隔壁铺子,慢 慢地往前走去了。 “碰了钉子啦?”掌柜向我挖苦地问。 “你没有告诉过我罗戈任作坊……” 他就骂: “这种假道学是跑江湖的,他们什么都识得,什么都知道,老狗……”他漂亮、丰肥、 很自尊,很厌恶乡下人。当他高兴的时候,常常向我诉说:“我很聪明,爱干净,喜欢香水 啦,神香的气味,可是为了替老板娘掐五个戈比,却不得不向这班臭乡巴佬哈腰。你当我爱 这玩意吗?乡巴佬是什么东西?乡巴佬是臭毛虫,地上的虱子,可是……”他懊丧地沉默了。 我却喜欢乡下人,在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可以感到雅科夫那种神秘的气味。 有一次,铺子里进来一个穿短皮袄、罩着带袖斗篷的粗鲁大汉,他先摘下头上毛茸茸的 帽子,然后仰面对着点着神灯的那边,用两个指头画过十字,以后竭力不去看暗处的圣像, 一句话也不说,向四边扫视了一下,然后开口:“一本加注解的赞美诗。” 他卷起斗篷的袖子,动着泥土色的皲裂得要出血的嘴唇,念了念里封:“有没有再古一 点的?” “古版的得几千卢布,你知道……” “知道。” 乡下人润着指头,翻翻书页。他所碰到的地方,都留下了黑色的指樱掌柜厌恶地盯着他 的脑盖说:“圣书都是古的,上帝没有改变他的话……”“这个,我知道,上帝没有改变, 是尼康改变的。” 说着那顾客合上书,默默地走出去了。 有时这种山里人同掌柜争论起来。我很清楚,他们对于圣书比掌柜要熟悉得多。 “泥坑里的异教徒,”掌柜埋怨着。 我也看见过乡下人对于新版的书虽不中意,但看的时候还是带着敬意,小心翼翼地触着 它,好象这本书会变成一只鸟儿从他手里飞走一样。看见这情形心里挺舒服,因为我也觉得 书是一种奇迹,那里边藏着作者的灵魂,打开书把这个灵魂解放出来,它就会神秘地同我交 谈。 有些老头儿和老婆子常常拿尼康时代以前的旧版书或者旧抄本来卖。抄本是伊尔吉兹河 和克尔热涅茨河地区隐世的旧派女教徒们恭楷抄写的。有时拿来没有经过德米特里・罗斯托 夫斯基修改的日课经文月书的抄本,旧的圣像,十字架,北部沿海地区制做的涂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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