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第 45 回 远道供山珍百朋相锡 下厨劳素手一饭堪留
<< 上一章节 下一章节 >>
第四十五回 远道供山珍百朋相锡 下厨劳素手一饭堪留 却说杨杏园从睡梦中惊醒,听得有人大叫,连忙往上一爬,喊道:“谁?怎么 了?”只听见吴碧波在院子外道:“哎哟!这可把我吓死了。”杨杏园听说,已经 趿着鞋子走了出来。只见吴碧波站在院子里,便走上前问道:“你看见什么了吗?” 吴碧波拍着胸口道:“可不是吗?我因为起来小解,走到这里,只见一个漆黑一团 的东西站在花台上,我仔细一看,好像一只猫,倒也不理会。哪晓得走近一点,它 打了一个胡哨,对着我直扑过来。我不曾提防,吓得往后一退,出了一身冷汗。等 我喊出来了,它已经飞上峭壁,不见踪影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杨杏园道: “只怕是猫头鹰吧?这种东西,山上很多。它在天要亮的时候,眼睛就慢慢的模糊 起来,看不见方向。你瞧,东边的天脚,已经发现一大块鱼肚色的云,正是天快要 亮了。它站在这花台上,本来看不见人,你走到面前,它一惊,展开翅膀便飞,所 以和你碰上。你说你怕它,其实是它怕你呢。”吴碧波道:“你这一说,果然对了, 怪不得它站在花台上,极像一只猎呢。”华伯平听他两人说话,也醒了。说道: “你两人怎么起得这样早?”杨杏园道:“碧波几乎被山魈捉了去了,是我从梦中 惊醒,用飞剑斩了山魈,救了他的性命。刚才院子里这一场恶战,你不知道吗?” 华伯平也开门走了出来,口里说道:“你们说些什么鬼话?”抬头一看,只见天上 半明半暗,七八颗亮星,排在山顶树梢之上。杨杏园和吴碧波站在曙色朦胧之中, 远看还看不出面目。华伯平走近前来,又问道:“你两人为什么醒得这样早?”吴 碧波又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华伯平道:“这也值得惊慌,凉得很,去睡罢。”杨 杏园道:“不要睡,我们走上山顶去看日出,好不好?”吴碧波道:“走山我走怕 了,我不去。这里一个山口,正对着东方,我们就在这里看,也是一样。”杨杏园 道:“既然不上山顶,我们还睡一会儿,等天亮了再起来,这时站在院子里,也没 有意思。”说毕,三人各回房去睡。杨杏园本想休息一会儿,就起来的,谁知一闭 眼就睡着了。等到醒来,只见玻璃窗上,有一片辉煌五彩的颜色。原来这窗户外边, 是一架牵牛花,那藤上的叶子,长得堆了起来。绿叶之中,紫的蓝的白的牵牛花, 开得正是茂盛。牵牛花外,是一株杏子树,绿叶扶疏,那一个一个的黄杏子,如挂 银铃子一般,挂满一树。那初出的太阳照来,在树上抹了淡淡的一片金黄色。日光 由树上更射到牵牛花上,又由牵牛花上映到玻璃窗上,就十分好看了。推开窗子, 再看树上草上,露水还没有干。一阵清芬之气,扑面而来,浑身都是爽快的。 那听差见里面有响声,知道是杨杏园醒了,便推开门进来,替杨杏园打洗脸水。 杨杏园指着窗外的杏树,问听差道:“那树是谁家的?”听差道:“是这山上庙里 的。”杨杏园问道:“他那杏子卖不卖?”听差道:“怎样不卖?而且他们当家师 不在这里,您随便给小和尚几个钱,他就卖了。”杨杏园便在身上掏了一块钱,递 给那听差。说道:“你在和尚那里,随便和我买些来。”听差接了钱去,趁天气还 早,就摘了许多杏子下来,便找了一个干净蒲包,一齐一装。一刻儿工夫,就拿来 了。杨杏园收下,也没有问他。 到了十点钟,华伯平和吴碧波还都没醒,杨杏园拍着窗户道:“看日出呀,还 不起来吗?”他两人先后起来,只见日上三竿,都也好笑。这里的听差,见客都已 起来,摄拾掇拾桌子,便提了一个提盒来。揭开盖子,里面是一盘包子和热烧卖, 三大碗八仙面,便一齐摆在桌上。杨杏园等三人,扶起筷子一吃,居然是城里口味。 杨杏园便问听差道:“这也是你们厨子做的?”听差笑道:“哪里做得出来!就是 做得出来,也没有这样新鲜。”华伯平道:“那是哪里来的哩?”听差道:“今天 是柴总长在山上请客,借的是贾总长的屋子,离我们这儿只一点儿路。他们连点心 午饭晚饭都预备好了,趁天亮由城里搬来的,东西多得很。他们的厨子,和我们这 边是熟人,这些点心是让过来的。”杨杏园道:“请的是些什么人?”听差道: “请的一大半是外国人,听说还要开会呢。”杨杏园道:“有几个外国人,是银行 里的吗?”听差道:“那就不知道。”华伯平笑道:“你问这话,我明白了,你们 新闻记者好厉害,简直有缝必钻。”杨杏园笑道:“你以为我要在听差口里,探出 老柴请的客呢。其实是因话答话。我要真是个访员,走到山下去,把汽车号码一记, 回去把本子一对,就知道谁来了。还不用着问呢。”华伯平道:“这果然是个好法 子。”杨杏园道:“你说是好法子不是?可又不尽然。有一次,于总理的自用汽车, 停在丁总长的公馆门口,此外还有几辆汽车,一路停着。有一位访员,由此经过, 他一按灵机,心里恍然大悟,马上回去报告,说是于总理在了总长家里开会。编辑 先生又嫌光说开会,太空洞了,便加了些作料,说是内容秘密,无从得知。但微闻 不出某某数问题。后来一打听,哪里是于总理到丁总长家里去开会!原来于总理家 里的老妈子,带了一个小少爷,到丁家去玩。你想,要根据汽车号码去找新闻,岂 不大大失败?”华伯平道:“这却是有趣的事,可见世上的事,真是加不得一点揣 摩。”杨杏园道:“你刚才说明白了我的用意,以为我猜他们是商量借外债呢。其 实要商量借外债,在政府也是公开的秘密,不用得躲到西山来。依我想,大概是他 们商量做买卖。”吴碧波道:“他们大家伙,还做买卖吗?”华伯平笑道:“怎么 不做买卖?而且做买卖和做官,有连带的关系。譬如外省禁烟,抓来的烟土,就可 以想法子把它变成一种货物了。早年我们有个同乡在川边做官,到了月底发薪水, 不发钱,却照市价,用烟土来发薪水。真是做好一点儿差事的,一个月的薪水,有 挣整担烟土的。那个时候,我在汉口,他寄钱来做某项费用,也是土,不是钱。据 他来信说,他们因为受了烟土,不得已而经商。经商惯了,倒反要贩些烟土来卖。 这不是官商相关吗?”杨杏园道:“这就叫有土斯有财了。” mpanel(1); 三个人说笑一阵,将点心吃完,就预备下山。华伯平因为杨次长的关系,厨子 听差,一齐赏了十块钱。听差就欢天喜地的,雇轿子,替杨杏园背着一大包杏子, 亲送他们下山。昨天来的汽车,本来在山下等着,三个人依旧一车进城。杨杏园巴 巴的还把那一包杏子,移到车里来。吴碧波道:“你不是不爱吃水果的吗?还带这 多杏子回去作什么?”杨杏园道:“这杏子很好吃,带回去留着慢慢解渴罢。”路 上吴碧波拿了一个吃,杨杏园都不很舍得,笑道:“这东西在山上不值什么,一入 北京城,就是山珍,很可贵了。”吴碧波道:“你太吝啬了,既然如此,我和伯平 开一开量,索兴大吃特吃。”杨杏园听说,只好笑着不作声。汽车进了城,先送杨 杏园回家,他们也没有下车,就走了。 杨杏园亲自提了一包杏子进家,交给长班胡二,马上写了一封信,叫他一并送 到李冬青家里去。胡二拿着东西走出院子去了,又叫他回来,对他说道:“你在那 里等一等,若是有回信,你带回来。”胡二道:“那末,我就说等回信得了。”杨 杏园想了一想,说道:“不必说罢,你等一等得了。”胡二笑道:“先生,不说要 回信,怎样好在人家那里等呢?再不然,我就说请给一个回片罢,要是有回信,他 们自然拿出来了。”杨杏园道:“这又是什么生地方,要什么回片呢?反觉得不好 了,你反正在那里等一会儿得了。”胡二心想,这可是一趟辣手差事,又不便一定 和杨杏园怎样硬顶,只得答应着去了。去了两个钟点,胡二还没见回来,杨杏园想 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自己也明知道,等人易久,就这样想着,来去有这样远,而 且他总要在那里等一会儿,大概不能就回来,也就不去管他。自己便去编报馆里的 稿子。又过了两个钟头,胡二还不见回来。杨杏园想道:这就是他实在回来晏了, 不能说是心理作用了。自己心里一狐疑,连编稿子,都没有心思,便丢了笔,背着 手在院子里走。一直等到快上灯了,依旧不见胡二的影子。胡二请的伙计正提了一 壶开水,走了进来,杨杏园问道:“今天没有别人叫胡二去做事吗?”伙计道: “没有,又喝醉了,他正睡在门房里哩。”杨杏园对于底下人,向来是宽厚的,这 时候也忍不住了,顿脚骂道:“这东西真误我的事,可恶!可恶!”伙计道:“您 啦,什么事?”杨杏园道:“有一封信,上午我就叫他送出去,你看,到这时候, 还在家里睡觉。”伙计道:“你说的那一封信啦,他早就送去,又回来了。”杨杏 园道:“回信呢?”伙计道:“他一回来,喝得说话就有些团舌头,走进门房,就 睡了。”杨杏园道:“你去问问他看,有回信没有?”伙计答应去了。一会,拿着 一封信进来,杨杏园本来一肚气,要骂胡二一顿。接了信在手,就先走进房去,点 上灯,然后拆开信来看,那信道: 来书并鲜杏百颗,均已拜领,谢谢。青系无出息人,近又中暑小病,赏荷之约, 恐不克去。得暇,请明午至敝庐一谈,当煮茗相候耳。 青白 杨杏园将信看了两遍,自己提笔在信封后面,写了两个数目字,放进抽屉里纸 盒子内,静坐默想了一想,又笑了一笑。一抬头,只见胡二站在灯光影下,忽然请 一个安下去。说道:“这回误了事,真是该死。本来也就不敢喝酒,因为那位李小 姐赏了我大半瓶酒,两碗菜,叫我在门房里喝,我敞着量一喝,就醉了。回来的时 候,昏天黑地,就忘了送信进来。”杨杏园本来很气,见他这样一说,也有所以醉 的道理,怒气就全消了。只骂一句道:“有酒就要喝醉的吗?”胡二见杨杏园并没 有发气的样子,便放宽了心,说道:“那李小姐还赏了一块钱。”杨杏园道:“这 怎样好收人家的?东西也不值一块钱。”胡二道:“您啦,就不能这样说。送礼的 脚力钱,本来就看主人的面子。这是凭着咱们交情给赏钱,哪管东西多少呀。”杨 杏园笑骂道:“你一辈子也不会说话。去罢!”胡二答应几个“是”,自去了。 杨杏园因为游山回来,本来有些心神不定,这时只听见隔壁院子里,人声闹成 一片,越发文思紊乱,不能做稿子。只得停了笔,端着一个茶杯子,坐在窗户下出 神。偏是外面院子里那种声浪,由远而近,已经叫到这院子里来。望窗子外一看, 却是徐二先生进来了,后面又跟着两三个人。他叫道:“杏园杏园,我照顾你一种 买卖。”说时,一脚踏进中间屋子,其余那几个人,也一拥而人。杨杏园怕他再闯 进里边屋子来,便迎了出去,请他们坐下。徐二先生不坐下去、手上掏出一张稿子, 交给杨杏园,说道:“好消息,好消息,送你登去、”杨杏园接过来一看,只见有 几个酒杯那大的字,是“皖人欢迎皖贤陈公定国长皖之热狂”,这几个字,算是一 篇新闻的大题目,旁边密密层层,圈了许多大圈。大题目之后,排列着四五行小题 目,什么“陈公治皖之八大方针”了,“陈公人府之五大条陈”了,“明日全体旅 京人士之盛会”了,像这样如火如茶的话,总有一二十句。杨杏园不和他们纠缠, 决定主意,便说道:“这事不归我管,你还不知吗了我若托同事的去登,我有些嫌 疑。最好你们送到通信社去油印,由他们转送到报馆,那就有人登了。况且你给我, 不过是一家报馆登,若是送到通信社发出去,家家都有了。”徐二先生道。“这个 我何尝不知道?就怕人家不肯登啦。”和他同来的人中,有一位高奉鸾,专干欢迎 会这些事的。便道:“使得,使得。一个省长的新闻,人家怎么不登?况且陈公又 不是默默无闻的人,何至于无人光顾。”杨杏园道:“高先生说的话不错,你们还 是那样办好。”徐二先生听说,也无所可否,却把杨杏园拉到里面屋子里来,闭着 眼睛,用嘴就到他耳朵边,轻轻说道:“明天开欢迎会,你何不也去一个?像你这 样的人,陈定老一定要敷衍的,他到了任,至少可以送你一个谘议。听说你和他认 识,你和他说话的时候,千万务要把我拉在一处,等我和他多说几句话。只要他脑 筋里面有了我这样一个人,那就好了。大大小小,反正我要弄一个事。”说毕,和 杨杏园作了几个揖。杨杏园道:“这原是很容易的事,但是我并不认得他,我怎么 去和他说话?”徐二先生道:“不能吧?今年春天,定老请春饮,我看见你屋子里, 还有一封请帖呢。”杨杏园笑道:“是有这一回事,你好记性。但是这种请春饮的 玩意,无非是联络同乡感情的,和同乡团拜差不多,并不是要彼此有交情才下帖子 的。”徐二先生一拍手道:“那还说什么呢,有这样的交情就好了。像我们这样的 人,能够得到这一封请帖,就有相当活动的资格了。”杨杏园道:“你这是欺人之 谈了。我常听见你说,你常常和一班同乡大老,在一处饮酒赋诗,何以独不认识陈 定老?”徐二先生道:“你有所不知,大老里面,只有定老一个人抱定和国家做一 番事业的心事。其余啸嗷风月,都是得过且过的人,一点进取的念头都没有,所以 他们和定老是两路的人物,饮酒赋诗不带定老在内。定老既然不很和他们往来,我 就也没机会认识了。”杨杏园道:“原来如此。你何不叫大老们写一封荐信给陈定 老,比我拉你上前和他说话,那不要胜过百倍吗?”徐二先生道:“这倒使得,但 是在我一方面,却不妨双管齐下,还是请你帮我一点忙。我再请你吃小馆子。”杨 杏园道:“你是知道的,这种什么欢迎会,我从来没有到过。我若是去,当然可以 和你引见引见。”徐二先生道:“嘿!你还打算不去吗?你真是个傻子,现成的机 会,把它失落了,以后可不容易得着。”杨杏园道:“我原没有算定,也许明天去。” 徐二先生热心极了,把他引到外边屋子里来,和那同来的人,一块儿劝他,务必要 去,最好是在会场上,能演说一回,那定老就更注意了。杨杏园真也没有他的法, 说道:“你说得有理,我明天一定到会。老干新闻记者,有什么意思。干一辈子, 还是苦死了。跟着定老出去一趟,捞一笔是一笔,要抵当新闻记者苦几年哩。”徐 二先生拍着手笑道:“好哇,你想开了。”杨杏园道:“外面院子里,像来了许多 人,我去看看。”说时,借着机会就望外走,徐二先生一班人,也不能不跟了出来, 杨杏园见他们出来了,便在外院子里,踱来踱去。只见大厅上围着七八个人,突然 有一个嚷了起来。说道:“今天……我们代表旅京全体同乡,欢迎新任陈省长…… 陈公是我们三千万人之中的一个贤人。”心想:这是什么话,怎么这里成了欢迎会 了?一看那人,穿着夏布长衫,套着纱马褂,架着大框眼镜,养着短毛胡子,抬起 一只手,忽高忽低的比着势子,两胜涨得通红。往下一听,明白了,原来是在这里 练习明天欢迎会的演说。他说完了一遍,围着他的人,都说道:“很好很好,就是 这样不要更改。”那人笑道:“那末,明天望诸位捧场。”说时进来一个人,拿着 草帽子当扇子摇,一路走着,口里说道:“陈定老公馆里好热闹,贺客盈门。陈定 老拍着我的肩膀,亲叫我几声老弟,要我当招待员。我却情不过,干了两个钟头, 满身是臭汗,我就溜了。”这人叫余廷斡,和杨杏园也认识。他看见杨杏园,说道: “恭喜恭喜。”手上捧着草帽子作揖。杨杏园道:“这是唱戏的话了,何喜可贺?” 余廷斡道:“你指望我不知道呢,定老和你有交情。这一回你南下,科长秘书,那 是不必说,弄得好意放你去做一个县知事,岂不是一喜?”杨杏园笑道:“果然有 这样的资格,还要托你在定老那里运动运动呢。别的好处是没有,将来请你吃两台 花酒罢。”余廷斡道:“只要你肯南下,这个事,我一定可以在定老那里设法。你 不知道,许多人知道我和定老的关系,都托我在那里运动差事的,弄得我成了一个 包办差事的。我怕荐了这个,丢了那个,一概敬谢不敏。但是你老哥是同乡中一个 真人才,那又当别论。我一定帮忙的。”那些人见他说得神乎其神,马上陆陆续续 的走上前来,把余延或包围起来,和他说话。余廷斡洋洋自得,笑着说道:“定老 待我,不用提多和气,所以大家都看得起我。我刚才在那里出来,碰到江鼎老坐上 汽车刚要开走,他问我到哪里去。我说到会馆里去走走。他说也正要出城,硬把我 请上他的汽车,送我到会馆来,然后他的汽车才开走了。他这个样子,也无非是看 见我和定老太好了。”正说着,胡二叫了进来,说道:“是哪位先生,刚才由天桥 坐胶皮车来的,还没给车钱呢?那个拉车的在门口直嚷,说耽误了他的买卖,他要 加钱呢。”余延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