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冰心全集第三卷
<< 上一章节 下一章节 >>
冰心全集3 冰心全集第三卷                (1932―1949年)              卓如编   目  录我的文学生活(2)   寻常百姓(15)   致梁实秋(6月25日)(19)   我们太太的客厅(21)   《娜拉的出路》序(42)   冬儿姑娘(44)   新年试笔(51)   相片(53)   平绥沿线旅行纪(71)   二老财(124)   致林语堂(129)   一句话(132)   《古老的北京》〔美国〕NymWales著(134)   致梁实秋(2月24日)(140)   一封公开信(141)   胰皂泡(143)   记萨镇冰先生(146)   致陶亢德(5月1日)(152)   一日的春光(153)   致陶亢德(5月21日)(157)   西风(158)   《小难民自述》序(173)   1940年摆龙门阵――从昆明到重庆(176)   默庐试笔(179)      乱离中的音讯(通信)   ――论抗战、生活及其他(184)   呈贡简易师范学校校歌歌词(187)   致梁实秋(11月27日)(188)   鸽子(190)   致巴金(193)   1941年《关于女人》抄书代序(195)   我最尊敬体贴她们(196)   我的择偶条件(200)   我的母亲(204)   我的教师(210)   叫我老头子的弟妇(215)   请我自己想法子的弟妇(221)   使我心疼头痛的弟妇(225)   我的奶娘(231)   致刘英士(237)   悼沈骊英女士(238)   我的同班(242) mpanel(1);   一个人应当像一朵花(247)   献词(248)   我的童年(252)   生命(258)   关于自传(260)   《蜀道难》序(263)   再寄小读者(通讯一~二)(265)   1943年再寄小读者(通讯三)(271)   对于妇女参政的意见(274)   我的同学(276)   我的朋友的太太(281)   我的学生(287)   我的房东(299)   我的邻居(311)   张嫂(319)   我的朋友的母亲(324)   《关于女人》后记(334)   写作的练习(338)   写作经验(342)   力构小窗随笔(347)   赠逖生病中(调寄浣溪沙)(356)   致赵清阁(2月2日)(357)   致梁实秋(3月25日)(358)   致赵清阁(4月1日)(359)   致赵清阁(4月18日)(360)   现代女作家书简(361)   致赵清阁(5月3日)(362)   致赵清阁(9月9日)(363)   空屋(364)   致赵清阁(11月7日)(372)   再寄小读者(通讯四)(373)   致赵清阁(圣诞夜)(377)   致赵清阁(1月10日)(379)   《关于女人》再版自序(380)   致赵清阁(5月26日)(382)   我的良友――悼王世瑛女士(383)   致赵清阁(8月24日)(393)   致赵清阁(9月17日)(394)   致赵清阁(10月16日)(395)   致赵清阁(10月22日)(396)   致赵清阁(11月13日)(397)   致赵清阁(12月3日)(398)   致赵清阁(12月21日)(399)   致赵清阁(2月5日)(402)   致赵清阁(3月4日)(403)   致赵清阁(3月16日)(404)   致赵清阁(4月20日)(405)   致赵清阁(6月20日)(406)   致赵清阁(7月22日)(407)   致赵清阁(9月23日)(408)   无家乐(409)   从重庆到箱根(413)   给日本的女性(416)   丢不掉的珍宝(420)   从去年到今年的圣诞节(425)   给日本青年女性(428)   给日本妇女的新年祝辞(430)   给日本学生的一封公开信(432)   致赵清阁(2月4日)(435)   致赵清阁(3月4日)(437)   致赵清阁(2~3月间)(438)   致赵清阁(4月17日)(440)   致巴金(5月8日)(441)   致赵清阁(442)   致赵清阁(5月14日)(443)   致赵清阁(6月1日)(445)   致赵清阁(6月11日)(446)   致赵清阁(7月8日)(447)   致赵清阁(8月3日)(448)   致赵清阁(8月7日)(449)   致胡适(450)   无题(451)   致赵清阁(9月7日)(456)   致赵清阁(9月17日)(457)   致赵清阁(9月21日)(458)   致赵清阁(9月30日)(459)   致赵清阁(10月17日)(461)   致赵清阁(11月24日)(462)   新年感言(465)   致赵清阁(2月4日)(467)   致赵清阁(2月14日)(468)   致赵清阁(4月7日)(470)   致巴金(4月8日)(472)   抗战八年间的中国文艺界(473)   东洋民族问题中的一个问题(475)   致梁实秋(中秋前一日)(477)   致梁实秋(10月12日)(478)   怎样欣赏中国文学(480)   1932年                   我的文学生活   我从来没有刊行全集的意思。因为我觉得:一,如果一个作家有了特殊的作风, 使读者看了他一部分的作品之后,愿意读他作品的全部,他可以因着读者的要求, 而刊行全集。在这一点上,我向来不敢有这样的自信。二,或是一个作家,到了中 年,或老年,他的作品,在量和质上,都很可观。他自己愿意整理了,作一段结束, 这样也可以刊行全集。我呢,现在还未到中年;作品的质量,也未有可观;更没有 出全集的必要。   前年的春天,有一个小朋友,笑嘻嘻的来和我说:“你又有新创作了,怎么不 送我一本?”我问是哪一本。他说是《冰心女士第一集》。我愕然,觉得很奇怪! 以后听说二三集陆续的也出来了。从朋友处借几本来看,内容倒都是我自己的创作。 而选集之芜杂,序言之颠倒,题目之变换,封面之丑俗,使我看了很不痛快。上面 印着上海新文学社,或是北平合成书社印行。我知道北平上海没有这些书局,这定 是北平坊间的印本!   过不多时,几个印行我的作品的书局,如北新、开明等,来和我商量,要我控 诉禁止。虽然我觉得我们的法律,对于著作权出版权,向来就没有保障,控诉也不 见得有效力,我却也写了委托的信,请他们去全权办理。已是两年多了,而每次到 各书店书摊上去,仍能看见红红绿绿的冰心女士种种的集子,由种种书店印行的, 我觉得很奇怪。   去年春天,我又到东安市场去。在一个书摊上,一个年轻的伙计,陪笑的递过 一本《冰心女士全集续编》来,说,“您买这么一本看看,倒有意思。这是一个女 人写的。”我笑了,我说,“我都已看见过了。”他说,“这一本是新出的,您翻 翻! ”我接过来一翻目录,却有几段如《我不知为你洒了多少眼泪》,《安慰》, 《疯了的父亲》,《给哥哥的一封信》等,忽然引起我的注意。站在摊旁,匆匆的 看了一过,我不由得生起气来!这几篇不知是谁写的。文字不是我的,思想更不是 我的,让我掠美了!我生平不敢掠美,也更不愿意人家随便借用我的名字。   北新书局的主人说:禁止的呈文上去了,而禁者自禁,出者自出!唯一的纠正 办法,就是由我自己把作品整理整理,出一部真的全集。我想这倒也是个办法。真 的假的,倒是小事,回头再出一两本三续编,四续编来,也许就出更大的笑话!我 就下了决心,来编一本我向来所不敢出的全集。   感谢熊秉三先生,承他老人家将香山双清别墅在桃花盛开,春光漫烂的时候, 借给我们。使我能将去秋欠下的序文,从容清付。   雄伟突兀的松干,撑着一片苍绿,簇拥在栏前。柔媚的桃花,含笑的掩映在松 隙里,如同天真的小孙女,在祖父怀里撒娇。左右山嶂,夹着远远的平原,在清晨 的阳光下,拥托着一天春气。石桌上,我翻阅了十年来的创作;十年前,二十年前 的往事,都奔凑到眼前来。我觉得不妨将我的从未道出的,许多创作的背景,呈诉 给读我“全集”的人。   我从小是个孤寂的孩子,住在芝罘东山的海边上,三四岁刚懂事的时候,整年 整月所看见的:只是青郁的山,无边的海,蓝衣的水兵,灰白的军舰。所听见的, 只是:山风,海涛,嘹亮的口号,清晨深夜的喇叭。生活的单调,使我的思想的发 展,不和常态的小女孩,同其径路。我终日在海隅山陬奔游,和水兵们做朋友。虽 然从四岁起,便跟着母亲认字片,对于文字,我却不发生兴趣。还记得有一次,母 亲关我在屋里,叫我认字,我却挣扎着要出去。父亲便在外面,用马鞭子重重的敲 着堂屋的桌子,吓唬我。可是从未打到过我头上的马鞭子,也从未把我爱跑的癖气 吓唬回去!   刮风下雨,我出不去的时候,便缠着母亲或奶娘,请她们说故事。把“老虎姨”, “蛇郎”,“牛郎织女”,“梁山伯祝英台”等,都听完之后,我又不肯安分了。 那时我已认得二三百个字,我的大弟弟已经出世,我的老师,已不是母亲,而是我 的舅舅――杨子敬先生――了。舅舅知道我爱听故事,便应许在我每天功课做完, 晚餐之后,给我讲故事。头一部书讲的,便是《三国志》。三国的故事比“牛郎织 女”痛快得多。   我听得晚上舍不得睡觉。每夜总是奶娘哄着,脱鞋解衣,哭着上床。而白日的 功课,却做得加倍勤奋。舅舅是有职务的人,公务一忙,讲书便常常中止。有时竟 然间断了五六天。我便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天天晚上,在舅舅的书桌边徘徊。   然而舅舅并不接受我的暗示!至终我只得自己拿起《三国志》来看,那时我才 七岁。   我囫囵吞枣,一知半解的,直看下去。许多字形,因着重复呈现的关系,居然 字义被我猜着。我越看越了解,越感着兴趣,一口气看完《三国志》,又拿起《水 浒传》,和《聊斋志异》。   那时,父亲的朋友,都知道我会看《三国志》。觉得一个七岁的孩子,会讲 “董太师大闹凤仪亭”,是件好玩有趣的事情。每次父亲带我到兵船上去,他们总 是把我抱坐在圆桌子当中,叫我讲《三国》。讲书的报酬,便是他们在海天无际的 航行中,唯一消遣品的小说。我所得的大半是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林译说部。如《孝 女耐儿传》,《滑稽外史》,《块肉余生述》之类。从船上回来,我欢喜的前面跳 跃着;后面白衣的水兵,抱着一大包小说,笑着,跟着我走。   这时我自己偷偷的也写小说。第一部是白话的《落草山英雄传》,是介乎《三 国志》,《水浒传》中间的一种东西。写到第三回,便停止了。因为“金鼓齐鸣, 刀枪并举”,重复到几十次,便写得没劲了。我又换了《聊斋志异》的体裁,用文 言写了一部《梦草斋志异》。“某显者,多行不道”,重复的写了十几次,又觉得 没劲,也不写了。   此后便又尽量的看书。从《孝女耐儿传》等书后面的“说部丛书”目录里,挑 出价洋一角两角的小说,每早送信的马夫下山的时候,便托他到芝罘市唯一的新书 店明善书局(?)   去买。――那时我正学造句,做短文。做得好时,先生便批上“赏小洋一角”, 我为要买小说,便努力作文――这时我看书看迷了,真是手不释卷。海边也不去了, 头也不梳,脸也不洗;看完书,自己喜笑,自己流泪。母亲在旁边看着,觉得忧虑; 竭力的劝我出去玩,我也不听。有一次母亲急了,将我手里的《聊斋志异》卷一, 夺了过去,撕成两段。我趑趄的走过去,拾起地上半段的《聊斋》来又看,逗的母 亲反笑了。   舅舅是老同盟会会员。常常有朋友从南边,或日本,在肉松或茶叶罐里,寄了 禁书来,如《天讨》之类。我也学着他们,在夜里无人时偷看。渐渐的对于国事, 也关心了,那时我们看的报,是上海《神州日报》,《民呼报》。于是旧小说,新 小说,和报纸,同时并进。到了十一岁,我已看完了全部“说部丛书”,以及《西 游记》,《水浒传》,《天雨花》,《再生缘》,《儿女英雄传》,《说岳》, 《东周列国志》等等。其中我最不喜欢的是《封神演义》。最觉得无味的是《红楼 梦》。   十岁的时候,我的表舅父王光逢先生,从南方来。舅舅把老师的职分让给了他。 第一次他拉着我的手,谈了几句话,便对父亲夸我“吐属风流”。――我自从爱看 书,一切的字形,我都注意。人家堂屋的对联;天后宫,龙王庙的匾额,碑碣;包 裹果饵的招牌纸;香烟画片后面,格言式的短句子;我都记得烂熟。这些都能助我 的谈锋。――但是上了几天课,多谈几次以后,表舅发现了我的“三教九流”式的 学问;便委婉的劝诫我,说读书当精而不滥。于是我的读本,除了《国文教科书》 以外,又添了《论语》,《左传》,和《唐诗》。(还有种种新旧的散文,旧的如 《班昭女诫》,新的如《饮冰室自由书》。)直至那时,我才开始和经诗接触。   光逢表舅是我有生以来,第一个好先生!因着他的善诱,我发疯似的爱了诗。 同时对于小说的热情,稍微的淡了下去。   我学对对子,看诗韵。父亲和朋友们,开诗社的时候,也许我旁听。我要求表 舅教给我做诗,他总是不肯,只许我做论文。直到我在课外,自己做了一二首七绝, 呈给他看,他才略替我改削改削。这时我对于课内书的兴味,最为浓厚。又因小说 差不多的已都看过,便把小说无形中丢开了。   辛亥革命起,我们正在全家回南的道上。到了福州,祖父书房里,满屋满架的 书,引得我整天黏在他老人家身边,成了个最得宠的孙儿。但是小孩子终是小孩子,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姊妹们接触。(我们大家庭里,连中表,有十来个姊妹。)   这调脂弄粉,添香焚麝的生活,也曾使我惊异沉迷。新年,元夜,端午,中秋 的烛光灯影,使我觉得走入古人的诗中!玩的时候多,看书的时候便少。此外因为 我又进了几个月的学校,――福州女师――开始接触了种种的浅近的科学,我的注 意范围,无形中又加广了。   一九一三年(民国二年),全家又跟着父亲到北京来。这一年中没有正式读书。 我的生活,是:弟弟们上课的时候,我自己看杂志。如母亲定阅的《妇女杂志》, 《小说月报》之类。   从杂志后面的“文苑栏”,我才开始知道“词”,于是又开始看各种的词。等 到弟弟们放了学,我就给他们说故事。不是根据着书,却也不是完全杜撰。只是将 我看过的新旧译著几百种的小说,人物布局,差来错去的胡凑,也自成片段,也能 使小孩子们,聚精凝神,笑啼间作。   一年中,讲过三百多段信口开河的故事,写过几篇从无结局的文言长篇小说― ―其中我记得有一篇《女侦探》,一篇《自由花》,是一个女革命家的故事――以 后,一九一四年的秋天,我便进了北京贝满女中。教会学校的课程,向来是严紧的, 我的科学根底又浅;同时开始在团体中,发现了竞争心,便一天到晚的,尽做功课。   中学四年之中,没有显著的看什么课外的新小说(这时我爱看笔记小说,以及 短篇的旧小说,如《虞初志》之类)。   我所得的只是英文知识,同时因着基督教义的影响,潜隐的形成了我自己的 “爱”的哲学。   我开始写作,是一九一九年,五四运动以后。――那时我在协和女大,后来并 入燕京大学,称为燕大女校。――五四运动起时,我正陪着二弟,住在德国医院养 病,被女校的学生会,叫回来当文书。同时又选上女学界联合会的宣传股。   联合会还叫我们将宣传的文字,除了会刊外,再找报纸去发表。我找到《晨报 副刊》,因为我的表兄刘放园先生,是《晨报》的编辑。那时我才正式用白话试作, 用的是我的学名谢婉莹,发表的是职务内应作的宣传的文字。   放园表兄,觉得我还能写,便不断的寄《新潮》《新青年》《改造》等,十几 种新出的杂志,给我看。这时我看课外书的兴味,又突然浓厚起来,我从书报上, 知道了杜威和罗素;也知道了托尔斯泰和泰戈尔。这时我才懂得小说里有哲学的, 我的爱小说的心情,又显著的浮现了。我酝酿了些时,写了一篇小说《两个家庭》, 很羞怯的交给放园表兄。用冰心为笔名。一来是因为冰心两字,笔画简单好写,而 且是莹字的含义。二来是我太胆小,怕人家笑话批评;冰心这两个字,是新的,人 家看到的时候,不会想到这两字和谢婉莹有什么关系。   稿子寄去后,我连问他们要不要的勇气都没有!三天之后,居然登出了。在报 纸上看到自己的创作,觉得有说不出的高兴。放园表兄,又竭力的鼓励我再作。我 一口气又做了下去,那时几乎每星期有出品,而且多半是问题小说,如《斯人独憔 悴》,《去国》,《庄鸿的姊姊》之类。   这时做功课,简直是敷衍!下了学,便把书本丢开,一心只想做小说。眼前的 问题做完了,搜索枯肠的时候,一切回忆中的事物,都活跃了起来。快乐的童年, 大海,荷枪的兵士,供给了我许多的单调的材料。回忆中又渗入了一知半解,肤浅 零碎的哲理。第二期――一九二○至一九二一――的作品,小说便是《国旗》, 《鱼儿》,《一个不重要的兵丁 》等等,散文便是《无限之生的界线》,《问答 词》等等。   谈到零碎的思想,要联带着说一说《繁星》和《春水》。   这两本“零碎的思想”,使我受了无限的冤枉!我吞咽了十年的话,我要倾吐 出来了。《繁星》,《春水》不是诗。至少是那时的我,不在立意做诗。我对于新 诗,还不了解,很怀疑,也不敢尝试。我以为诗的重心,在内容而不在形式。同时 无韵而冗长的诗,若是不分行来写,又容易与“诗的散文”相混。   我写《繁星》,正如跋言中所说,因着看泰戈尔的《飞鸟集》,而仿用他的形 式,来收集我零碎的思想(所以《繁星》第一天在《晨副》登出的时候,是在“新 文艺”栏内。登出的前一夜,放园从电话内问我,“这是什么?”我很不好意思的, 说:   “这是小杂感一类的东西  ”)。   我立意做诗,还是受了《晨报副刊》记者的鼓励。一九二一年六月二十三日, 我在西山写了一段《可爱的》,寄到《晨副》去,以后是这样的登出了,下边还有 记者的一段按语:除了宇宙,   最可爱的只有孩子。和他说话不必思索,   态度不必矜持。抬起头来说笑,   低下头去弄水。任你深思也好,微讴也好;驴背上,山门下,偶一回头望时, 总是活泼泼地,   笑嘻嘻地。   这篇小文,很饶诗趣,把它一行行的分写了,放在诗栏里,也没有不可。(分 写连写,本来无甚关系,是诗不是诗,须看文字的内容。)好在我们分栏,只是分 个大概,并不限定某些必当登载怎样怎样一类的文字,杂感栏也曾登过些极饶诗趣 的东西,那么,本栏与诗栏,不是今天才打通的。记者   于是畏怯的我,胆子渐渐的大了,我也想打开我心中的文栏与诗栏。几个月之 后,我分行写了几首《病的诗人》。第二首是有韵的。因为我终觉得诗的形式,无 论如何自由,而音韵在可能的范围内,总是应该有的。此后陆续的又做了些。   但没有一首,自己觉得满意的。   那年,文学研究会同人,主持《小说月报》。我的稿子,也常在那上面发表。 那时的作品,仍是小说居多,如《笑》,《超人》,《寂寞》等,思想和从前差不 了多少。在字句上,我自己似乎觉得,比从前凝炼一些。   一九二三年秋天,我到美国去。这时我的注意力,不在小说,而在通讯。因为 我觉得用通讯体裁来写文字,有个对象,情感比较容易着实。同时通讯也最自由, 可以在一段文字中,说许多零碎的有趣的事。结果,在美三年中,写成了二十九封 寄小读者的信。我原来是想用小孩子口气,说天真话的,不想越写越不像!这是个 不能避免的失败。但是我三年中的国外的经历,和病中的感想,却因此能很自由的 速记了下来,我觉得欢喜。   这时期中的作品,除通讯外,还有小说,如《悟》,《剧后》等。诗则很少, 只有《赴敌》,《赞美所见》等。还有《往事》的后十则,――前二十则,是在国 内写的。――那就是放大的《繁星》,和《春水》,不知道读者觉得不觉得?―― 在美的末一年,大半的光阴,用在汉诗英译里。创作的机会就更少了。   一九二六年,回国以后直至一九二九年,简直没有写出一个字。若有之,恐怕 只是一两首诗如《我爱,归来吧,我爱》,《往事集自序》等。缘故是因为那时我 忙于课务,家又远在上海,假期和空下来的时间,差不多都用在南下北上之中,以 及和海外的藻通信里。如今那些信件,还堆在藻的箱底。现在检点数量,觉得那三 年之中,我并不是没有创作!   一九二九年六月,我们结婚以后,正是两家多事之秋。我的母亲和藻的父亲相 继逝世。我们的光阴,完全用在病苦奔波之中。这时期内我只写了两篇小说,《三 年》,和《第一次宴会》。   此后算是休息了一年。一九三一年二月,我的孩子宗生便出世了。这一年中只 写了一篇《分》,译了一本《先知》(TheProphet),写了一篇《南归》, 是纪念我的母亲的。   以往的创作,原不止这些,只将在思想和创作的时期上,有关系的种种作品, 按着体裁,按着发表的次序,分为三部:   一,小说之部,共有《两个家庭》等二十九篇。二,诗之部,有《迎神曲》等 三十四首,附《繁星》和《春水》。三,散文之部,有《遥寄印度哲人泰戈尔》, 《梦》,《到青龙桥去》,《南归》等十一篇,附《往事三十则》,寄小读者的信 二十九封,《山中记事》十则。开始写作以后的作品,值得道及的,尽于此了!   从头看看十年来自己的创作和十年来国内的文坛,我微微的起了感慨,我觉得 我如同一个卖花的老者,挑着早春的淡弱的花朵,歇担在中途。在我喘息挥汗之顷, 我看见许多少年精壮的园丁,满挑着鲜艳的花,葱绿的草,和红熟的果儿,从我面 前如飞的过去。我看着只有惊讶,只有艳羡,只有悲哀。然而我仍想努力!我知道 我的弱点,也知我的长处。   我不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也没有喷溢的情感,然而我有坚定的信仰和深厚的同 情。在平凡的小小的事物上,我仍宝贵着自己的一方园地。我要栽下平凡的小小的 花,给平凡的小小的人看!   我敬谨致谢于我亲爱的读者之前!十年来,我曾得到许多褒和贬的批评。我惭 愧我不配受过分的赞扬。至于对我作品缺点的指摘,虽然我不曾申说过半句话,只 要是批评中没有误会,在沉默里,我总是满怀着乐意在接受。   我也要感谢许多小读者!年来接到你们许多信函,天真沉挚的言词,往往使我 看了,受极大的感动。我知道我的笔力,宜散文而不宜诗。又知道我认识孩子烂漫 的天真,过于大人复杂的心理。将来的创作,仍要多在描写孩子上努力。   重温这些旧作,我又是如何的追想当年戴起眼镜,含笑看稿的母亲!我虽然十 年来讳莫如深,怕在人前承认,怕人看见我的未发表的稿子。而我每次做完一篇文 字,总是先捧到母亲面前。她是我的最忠实最热诚的批评者,常常指出了我文字中 许多的牵强与错误。假若这次她也在这里,花香鸟语之中,廊前倚坐,听泉看山。 同时守着她唯一爱女的我,低首疾书,整理着十年来的乱稿,不知她要如何的适意, 喜欢!   上海虹桥的坟园之中,数月来母亲温静的慈魂,也许被不断的炮声惊碎!今天 又是清明节,二弟在北平城里,陪着父亲;大弟在汉口;三弟还不知在大海的哪一 片水上;一家子飘萍似的分散着!不知上海兵燹之余,可曾有人在你的坟头,供上 花朵?  安眠罢,我的慈母!上帝永远慰护你温静的灵魂!   最后我要谢谢纪和江,两个陪我上山,宛宛婴婴的女孩子。我写序时,她们忙 忙的抄稿。我写倦了的时候,她们陪我游山。花里,泉边,她们娇脆的笑声,唤回 我十年前活泼的心情,予我以无边的快感。我一生只要孩子们追随着我,我要生活 在孩子的群中!一九三二年清明节,香山,双清别墅。   (本篇最初发表于1932年10月20日《青年界》第2卷第3号。)寻常 百姓   病了一夏天,楼上嫌热,因为暑假中客人少,便搬到楼下客厅来住 。   八月××夜九时,我已经躺下了。藻在放下了圆纱帐,拉过围屏的时候,抬头 看见挂隔帘的横竿上,没有了白燕的笼子,他立刻失惊地说,“顺忘记了把鸟笼子 拿进来了! ”   我连忙坐起来,说,“你快出去看看罢,回头猫儿会把鸟儿叼走的。”   藻走了出去,半天,隔窗叫着说,“已经出了毛病了,白燕不在笼里了! ” 我又连忙趿着拖鞋,也出到廊子上,看见笼子的底敞开了两寸来宽的一缝。白燕不 见了!心里立地觉得异样的空虚。   这白燕是六年前在上海时候,母亲买给小菊玩的,很细秀玲珑的笼。鸟是浅黄 色苗条的身子,很会叫,尤其是早晨。   母亲死后,全家回到北平,父亲出了半价的车,船票,把它也带了来,仍旧是 很会叫,解了父亲不少的寂寞。   前年小菊到汉口去了。有一天早晨父亲给我打电话说,“我这里新养了一只猫, 鸟笼挂着我总担心,你拿去给贝贝玩罢。”第二天早晨,白燕就送来了,从此这 “王谢堂前燕”就到我们这里来了。   白燕来了以后,也许是我们不会饲养罢,不大会叫了。藻说是它老了。它一冬 天缄默着,有时啁啾了几声,也不起劲。   喂它的谷子,苏子,总是从城里买来,添水换食,也总是按时,但它总不像从 前那样精神。   春天来了,它仿佛有点欢悦,在笼里不住的跳跃着。有一天,清早,我坐在廊 上,朝阳下,春风吹着新开的樱花。我看见它侧着头左右端相着。良久,便开始娇 啭了,声音如同一串的银钟,又像不断的流泉,入耳非常的熟识而爽脆,我惊起, 立时觉得春天回来了,四年前的春天回来了!藻拿着笔,从书房里出来,惊讶的笑 说,“鸟又叫了。”我说,“到底它不曾老呀。”我们在廊下静立了许久。   贝贝很爱它,一看见就抬头拍手叫“不达! ――不达! ”――我教给贝贝 说“鸟儿,”他说不上来,我又教给他说“Birdie”,他也说不上来,只会 说“不达! ”――“不达”   就成了它的名字了。   它又会叫之后,我们更爱惜它了。但是藻是书呆子,我又病又懒,我们总不大 管它。顺是新来的僮子,人生地不熟,做事总是麻麻糊糊的。有时我看见笼子在廊 上日影下挂着,鸟是直着脖子喘气,连忙摘下笼子来一看,水一点也没有了。我便 觉得心疼,赶紧去添水,一面看着它唼唼的喝,一面数说着顺。   这一天黄昏,我还出到廊子上,扣着笼子,学着贝贝叫“不达! ――不达!  ”它从笼里低头看了看,叫了几声。接着客人来了,坐着谈话,便把它忘了。   这时我们都呆立着,还是我说,“算了,我们先进来再说。”   藻把笼底安上,小栅门开着,仍旧挂在那里,希望它万一回来。――在枕上我 还是烦恼着。   藻安慰我似的说,“不是猫儿叼走的罢?要是的话,笼子掉下来会有声音的, 准是它自己飞走了――无论如何,总是顺不小心! ”   关在笼里六年,乍一出去,你会飞么?夜是这样的黑,不但飞去认不清途程, 你要飞回也不容易了!你忍不住人们的冷淡,你求解放的挣扎的尝试。你发现开缝 时的惊喜,你轻滑的钻出笼后的彷徨,你迷惘,你试飞,你无力的在地上跳跃,我 似乎看见廊边珍珠梅的密叶下,窥伺的一对凶锐、惊喜、碧绿的眼睛。  一阵小 小的旋风,寂然卷去了你小小灵魂的意识,在你万千惶战之中,你的柔羽,已在那 毛茸茸的爪牙间撕散     病中本来神经弱,我一夜没有睡好!燕子!燕子!就当是你自己飞走的罢。我 不忍想见你被逼贴挂在笼子的一角,扑翅哀鸣,被一只毛爪,猛攫了去!   我做了一夜梦,梦见麻雀,又梦见燕子,仿佛是两只麻雀聚啄着燕子似的,很 乱很乱的,     早晨阳光未出,听见鸟声我惊起,揉一揉眼,我赶紧出到廊上来看,只见白燕 的笼子仍旧空洞洞的高挂着!微凉的晓风之中,我在笼下默然的望着,直到近午。   叶底,花下,园子的角落里,我们也都找遍,连一根碎羽也不曾看见!顺满脸 通红的极口的分辨,说昨夜挂笼时,白燕子还好好的闭目立着。我没有言语。   从此便没有看见它,既找不着尸体,也不见它回来,心中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 怅望。因倩人治一印,文曰“寻常百姓”,以忏自己之不能使白燕安于其居,并无 望的希望它万一重复飞入我家。病中作了许多事,此亦是无聊事之一。一九三二年 夏,病榻上。致梁实秋   实秋:   前得来书,一切满意,为慎重起见,遵医(协和)嘱重行检查一次,X光线, 取血,闹了一天,据说我的肺倒没毛病,是血管太脆。现在仍须静养,年底才能渐 渐照常,长途火车,绝对禁止,于是又是一次幻象之消灭!   我无有言说,天实为之!我只有感谢你为我们费心,同时也羡慕你能自由的享 受海之伟大,这原来不是容易的事!文藻请安冰心拜上六月廿五1933年我们太 太的客厅   时间是一个最理想的北平的春天下午,温煦而光明。地点是我们太太的客厅。 所谓太太的客厅,当然指着我们的先生也有他的客厅,不过客人们少在那里聚会, 从略。   我们的太太自己以为,她的客人们也以为她是当时当地的一个“沙龙”的主人。 当时当地的艺术家,诗人,以及一切人等,每逢清闲的下午,想喝一杯浓茶,或咖 啡,想抽几根好烟,想坐坐温软的沙发,想见见朋友,想有一个明眸皓齿能说会道 的人儿,陪着他们谈笑,便不须思索的拿起帽子和手杖,走路或坐车,把自己送到 我们太太的客厅里来。在这里,各人都能够得到他们所想望的一切。   正对着客厅的门,是一个半圆式的廊庑,上半截满嵌着玻璃,挂着淡黄色的软 纱帘子。窗外正开着深紫色的一树丁香,窗内挂着一只铜丝笼子,关着一只玲珑跳 唱的金丝雀。阳光从紫云中穿着淡黄纱浪进来,清脆的鸟声在中间流啭,屋子的一 切,便好似蒙在鲛觚之中的那般波动,软艳!窗下放着一个小小书桌,桌前一张转 椅,桌上一大片厚玻璃,罩着一张我们太太自己画的花鸟。此外桌上就是一只大墨 碗,白磁笔筒插着几管笔,旁边放着几卷白纸。   墙上疏疏落落的挂着几个镜框子,大多数的倒都是我们太太自己的画像和照片。 无疑的,我们的太太是当时社交界的一朵名花,十六七岁时候尤其嫩艳!相片中就 有几张是青春时代的留痕。有一张正对着沙发,客人一坐下就会对着凝睇的,活人 一般大小,几乎盖满半壁,是我们的太太,斜坐在层阶之上,回眸含笑,阶旁横伸 出一大枝桃花,鬓云,眼波,巾痕,衣褶,无一处不表现出处女的娇情。我们的太 太说,这是由一张六寸的小影放大的,那时她还是个中学生。书架子上立着一个法 国雕刻家替我们的太太刻的半身小石像,斜着身子,微侧着头。对面一个椭圆形的 镜框,正嵌着一个椭圆形的脸,横波入鬓,眉尖若蹙,使人一看到,就会想起“长 眉满镜愁”的诗句。书架旁边还有我们的太太同她小女儿的一张画像,四只大小的 玉臂互相抱着颈项,一样的笑靥,一样的眼神,也会使人想起一幅欧洲名画。此外 还有戏装的,新娘装的种种照片,都是太太一个人的――我们的太太是很少同先生 一块儿照相,至少是我们没有看见。我们的先生自然不能同太太摆在一起,他在客 人的眼中,至少是猥琐,是市俗。谁能看见我们的太太不叹一口惊慕的气,谁又能 看见我们的先生,不抽一口厌烦的气?   北墙中间是壁炉,左右两边上段是短窗,窗下是一溜儿矮书架子,上面整齐的 排着精装的小本外国诗文集。有一套黄皮金字的,远看以为定是莎翁全集;近看却 是汤姆司・哈代。我们的太太嗤的一声笑了,说:“莎士比亚,这个旧人,谁耐烦 看那些个! ”问的人脸红了。旁边几本是E.E.CumAmings的诗,和A ldousHuxley的小说,问*娜思蛑泵挥刑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