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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谈“漫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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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谈“漫画”   孩子们吵架,有一个用木炭――上海是大抵用铅笔了――在墙壁上写道:“小 三子可乎之及及也,同同三千三百刀!”〔2〕这和政治之类是毫不相干的,然而 不能算小品文。画也一样,住家的恨路人到对门来小解,就在墙上画一个乌龟,题 几句话,也不能叫它作“漫画”。为什么呢?就因为这和被画者的形体或精神,是 绝无关系的。   漫画的第一件紧要事是诚实,要确切的显示了事件或人物的姿态,也就是精神。   漫画是Karikatur〔3〕的译名,那“漫”,并不是中国旧日的文人 学士之所谓“漫题”“漫书”的“漫”。当然也可以不假思索,一挥而就的,但因 为发芽于诚实的心,所以那结果也不会仅是嬉皮笑脸。这一种画,在中国的过去的 绘画里很少见,《百丑图》或《三十六声粉铎图》〔4〕庶几近之,可惜的是不过 戏文里的丑脚的摹写;罗两峰的《鬼趣图》〔5〕,当不得已时,或者也就算进去 罢,但它又太离开了人间。   漫画要使人一目了然,所以那最普通的方法是“夸张”,但又不是胡闹。无缘 无故的将所攻击或暴露的对象画作一头驴,恰如拍马家将所拍的对象做成一个神一 样,是毫没有效果的,假如那对象其实并无驴气息或神气息。然而如果真有些驴气 息,那就糟了,从此之后,越看想像,比读一本做得很厚的传记还明白。关于事件 的漫画,也一样的。所以漫画虽然有夸张,却还是要诚实。“燕山雪花大如席” 〔6〕,是夸张,但燕山究竟有雪花,就含着一点诚实在里面,使我们立刻知道燕 山原来有这么冷。如果说“广州雪花大如席”,那可就变成笑话了。   “夸张”这两个字也许有些语病,那么,说是“廓大”也可以的。廓大一个事 件或人物的特点固然使漫画容易显出效果来,但廓大了并非特点之处却更容易显出 效果。矮而胖的,瘦而长的,他本身就有漫画相了,再给他秃头,近视眼,画得再 矮而胖些,瘦而长些,总可以使读者发笑。但一位白净苗条的美人,就很不容易设 法,有些漫画家画作一个髑髅或狐狸之类,却不过是在报告自己的低能。有些漫画 家却不用这呆法子,他用廓大镜照了她露出的搽粉的臂膊,看出她皮肤的褶皱,看 见了这些褶皱中间的粉和泥的黑白画。这么一来,漫画稿子就成功了,然而这是真 实,倘不信,大家或自己也用廓大镜去照照去。于是她也只好承认这真实,倘要好, 就用肥皂和毛刷去洗一通。   因为真实,所以也有力。但这种漫画,在中国是很难生存的。我记得去年就有 一位文学家说过,他最讨厌论人用显微镜。   欧洲先前,也并不两样。漫画虽然是暴露,讥刺,甚而至于是攻击的,但因为 读者多是上等的雅人,所以漫画家的笔锋的所向,往往只在那些无拳无勇的无告者, 用他们的可笑,衬出雅人们的完全和高尚来,以分得一枝雪茄的生意。像西班牙的 戈雅(FranciscodeGoya)和法国的陀密埃(HonoréDau mier)〔7〕那样的漫画家,到底还是不可多得的。二月二十八日。   CC   〔1〕本篇最初印入《小品文和漫画》一书。该书是《太白》半月刊一卷纪念 的特辑,内收关于小品文和漫画的文章五十八篇,一九三五年三月生活书店出版。   〔2〕“小三子可乎之及及也”二句,意思是“小三子可恶之极,戳他三千三 百刀。”“同同”,形容戳的声音。   〔3〕Karikatur德语,又译“讽刺画”。〔4〕《百丑图》描绘一 百出丑角戏的图画,作者不详。《三十六声粉铎图》,全名为《天长宣氏三十六声 粉铎图咏》,描绘昆剧三十六出丑角戏的图画,并加题咏。清代宣鼎作,《申报馆 丛书》之一。〔5〕罗两峰(1733―1799)名聘,字遁夫,号两峰,江苏 甘泉(今江都)人,清代画家。《鬼趣图》,是一幅讽刺世态的画。〔6〕“燕山 雪花大如席”李白《北风行》中的句子。燕山在河北蓟县东南。   〔7〕戈雅(1742―1828)一译戈耶,西班牙讽刺画家。作品多取材 于民间生活,作有铜版组画《奇想集》、版画集《战争的灾难》等。陀密埃(18 08―1879),通译杜米埃,法国画家。晚年曾参加巴黎公社革命运动,作品 有石版画《立法肚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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