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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信〔1〕   一个朋友忽然寄给我一张《晨报副刊》,我就觉得有些特别,因为他是知道我 懒得看这种东西的。但既然特别寄来了,姑且看题目罢:《关于下面一束通信告读 者们》。署名是:志摩。哈哈,这是寄来和我开玩笑的,我想;赶紧翻转,便是几 封信,这寄那,那寄这,看了几行,才知道似乎还是什么“闲话……闲话”问题 〔2〕。这问题我仅知道一点儿,就是曾在新潮社〔3〕看见陈源教授即西滢先生的 信〔4〕,说及我“捏造的事实,传布的‘流言’,本来已经说不胜说”。不禁好笑; 人就苦于不能将自己的灵魂砍成酱,因此能有记忆,也因此而有感慨或滑稽。记得 首先根据了“流言”,来判决杨荫榆事件即女师大风潮的,正是这位西滢先生,那 大文便登在去年五月三十日发行的《现代评论》上。我不该生长“某籍”又在“某 系”教书,所以也被归入“暗中挑剔风潮”〔5〕者之列,虽然他说还不相信,不过 觉得可惜。在这里声明一句罢,以免读者的误解:“某系”云者,大约是指国文系, 不是说研究系。   那时我见了“流言”字样,曾经很愤然,立刻加以驳正,虽然也很自愧没有 “十年读书十年养气的工夫”〔6〕。不料过了半年,这些“流言”却变成由我传布 的了,自造自己的“流言”,这真是自己掘坑埋自己,不必说聪明人,便是傻子也 想不通。倘说这回的所谓“流言”,并非关于“某籍某系”的,乃是关于不信“流 言”的陈源教授的了,则我实在不知道陈教授有怎样的被捏造的事实和流言在社会 上传布。说起来惭愧煞人,我不赴宴会,很少往来,也不奔走,也不结什么文艺学 术的社团,实在最不合式于做捏造事实和传布流言的枢纽。只是弄弄笔墨是在所不 免的,但也不肯以流言为根据,故意给它传布开来,虽然偶有些“耳食之言”〔7〕, 又大抵是无关大体的事;要是错了,即使月久年深,也决不惜追加订正,例如对于 汪原放先生“已作古人”一案〔8〕,其间竟隔了几乎有两年。――但这自然是只对 于看过《热风》的读者说的。   这几天,我的“捏……言”罪案,仿佛只等于昙花一现了,《一束通信》的主 要部分中,似乎也承情没有将我“流”进去,不过在后屁股的《西滢致志摩》是附 带的对我的专论,虽然并非一案,却因为亲属关系而灭族,或文字狱的株连一般。 灭族呀,株连呀,又有点“刑名师爷”〔9〕口吻了,其实这是事实,法家不过给他 起了一个名,所谓“正人君子”是不肯说的,虽然不妨这样做。此外如甲对乙先用 流言,后来却说乙制造流言这一类事,“刑名师爷”的笔下就简括到只有两个字: “反噬”。呜呼,这实在形容得痛快淋漓。然而古语说,“察见渊鱼者不祥”〔10〕, 所以“刑名师爷”总没有好结果,这是我早经知道的。   我猜想那位寄给我《晨报副刊》的朋友的意思了:来刺激我,讥讽我,通知我 的,还是要我也说几句话呢?终于不得而知。好,好在现在正须还笔债,就用这一 点事来搪塞一通罢,说话最方便的题目是《鲁迅致bb》,既非根据学理和事实〔11〕 的论文,也不是“笑吟吟”的天才的讽刺〔12〕,不过是私人通信而已,自己何尝 愿意发表;无论怎么说,粪坑也好,毛厕〔13〕也好,决定与“人气”〔14〕无关。 即不然,也是因为生气发热〔15〕,被别人逼成的,正如别的副刊将被《晨报副刊》 “逼死”〔16〕一样。我的镜子真可恨,照出来的总是要使陈源教授呕吐的东西, 但若以赵子昂〔17〕――“是不是他?”――画马为例,自然恐怕正是我自己。自 己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不过总得替bb想一想。现在不是要谈到《西滢致志摩》么, 那可是极其危险的事,一不小心就要跌入“泥潭中”,遇到“悻悻的狗”〔18〕, 暂时再也看不见“笑吟吟”。至少,一关涉陈源两个字,你总不免要被公理家认为 “某籍”,“某系”,“某党”,“喽罗”,“重女轻男”〔19〕……等;而且还 得小心记住,倘有人说过他是文士,是法兰斯,你便万不可再用“文士”或“法兰 斯”〔20〕字样,否则,――自然,当然又有“某籍”……等等的嫌疑了,我何必 如此陷害无辜,《鲁迅致bb》决计不用,所以一直写到这里,还没有题目,且待写 下去看罢。 mpanel(1);   我先前不是刚说我没有“捏造事实”么?那封信里举的却有。说是我说他“同 杨荫榆女士有亲戚朋友的关系,并且吃了她许多的酒饭”了,其实都不对。杨荫榆 女士的善于请酒,我说过的,或者别人也说过,并且偶见于新闻上。现在的有些公 论家,自以为中立,其实却偏,或者和事主倒有亲戚,朋友,同学,同乡,……等 等关系,甚至于叨光了酒饭,我也说过的。这不是明明白白的么,报社收津贴,连 同业中也互讦过,但大家仍都自称为公论。至于陈教授和杨女士是亲戚而且吃了酒 饭,那是陈教授自己连结起来的,我没有说曾经吃酒饭,也不能保证未曾吃酒饭, 没有说他们是亲戚,也不能保证他们不是亲戚,大概不过是同乡罢,但只要不是 “某籍”,同乡有什么要紧呢。绍兴有“刑名师爷”,绍兴人便都是“刑名师爷” 的例,是只适用于绍兴的人们的。   我有时泛论一般现状,而无意中触着了别人的伤疤,实在是非常抱歉的事。但 这也是没法补救,除非我真去读书养气,一共廿年,被人们骗得老死牖下;或者自 己甘心倒掉;或者遭了阴谋。即如上文虽然说明了他们是亲戚并不是我说的话,但 因为列举的名词太多了,“同乡”两字,也足以招人“生气”,只要看自己愤然于 “流言”中的“某籍”两字,就可想而知。照此看来,这一回的说“叭儿狗”〔21〕 (《莽原半月刊》第一期),怕又有人猜想我是指着他自己,在那里“悻悻”了。 其实我不过是泛论,说社会上有神似这个东西的人,因此多说些它的主人:阔人, 太监,太太,小姐。本以为这足见我是泛论了,名人们现在那里还有肯跟太监的呢, 但是有些人怕仍要忽略了这一层,各各认定了其中的主人之一,而以“叭儿狗”自 命。时势实在艰难,我似乎只有专讲上帝,才可以免于危险,而这事又非我所长。 但是,倘使所有的只是暴戾之气,还是让它尽量发出来罢,“一群悻悻的狗”,在 后面也好,在对面也好。我也知道将什么之气都放在心里,脸上笔下却全都“笑吟 吟”,是极其好看的;可是掘不得,小小的挖一个洞,便什么之气都出来了。但其 实这倒是真面目。   第二种罪案是“近一些的一个例”,陈教授曾“泛论图书馆的重要”,“说孤 桐先生在他未下台以前发表的两篇文章里,这一层‘他似乎没看到’。”我却轻轻 地改为“听说孤桐先生倒是想到了这一节,曾经发表过文章,然而下台了,很可惜” 了。而且还问道:“你看见吗,那刀笔吏〔22〕的笔尖?”“刀笔吏”是不会有漏 洞的,我却与陈教授的原文不合,所以成了罪案,或者也就不成其为“刀笔吏”了 罢。《现代评论》早已不见,全文无从查考,现在就据这一回的话,敬谨改正,为 “据说孤桐先生在未下台以前发表的文章里竟也没想到;现在又下了台,目前无法 补救了,很可惜”罢。这里附带地声明,我的文字中,大概是用别人的原文用引号, 举大意用“据说”,述听来的类似“流言”的用“听说”,和《晨报》大将文例不 相同。   第三种罪案是关于我说“北大教授兼京师图书馆副馆长月薪至少五六百元的李 四光”的事,据说已告了一年的假,假期内不支薪,副馆长的月薪又不过二百五十 元。别一张《晨副》上又有本人的声明,话也差不多,不过说月薪确有五百元,只 是他“只拿二百五十元”,其余的“捐予图书馆购买某种书籍”了。此外还给我许 多忠告,这使我非常感谢,但愿意奉还“文士”的称号〔23〕,我是不属于这一类 的。只是我以为告假和辞职不同,无论支薪与否,教授也仍然是教授,这是不待 “刀笔吏”才能知道的。至于图书馆的月薪,我确信李教授(或副馆长)现在每月 “只拿二百五十元”的现钱,是美国那面的;中国这面的一半,真说不定要拖欠到 什么时候才有。但欠帐究竟也是钱,别人的兼差,大抵多是欠帐,连一半现钱也没 有,可是早成了有些论客的口实了,虽然其缺点是在不肯及早捐出去。我想,如果 此后每月必发,而以学校欠薪作比例,中国的一半是明年的正月间会有的,倘以教 育部欠俸作比例,则须十七年正月间才有,那时购买书籍来,我一定就更正,只要 我还在做“官僚”,因为这容易得知,我也自信还有这样的记性,不至于今年忘了 去年事。但是,倘若又被章士钊们革掉,那就莫明其妙,更正的事也只好作罢了。 可是我所说的职衔和钱数,在今日却是事实。   第四种的罪案是……。陈源教授说,“好了,不举例了。”   为什么呢?大约是因为“本来已经说不胜说”,或者是在矫正“打笔墨官司的 时候,谁写得多,骂得下流,捏造得新奇就是谁的理由大”的恶习之故罢,所以就 用三个例来概其全般,正如中国戏上用四个兵卒来象征十万大军一样。此后,就可 以结束,漫骂――“正人君子”一定另有名称,但我不知道,只好暂用这加于“下 流”人等的行为上的话――了。原文很可以做“正人君子”的真相的标本,删之可 惜,扯下来粘在后面罢――   “有人同我说,鲁迅先生缺乏的是一面大镜子,所以永远见不到他的尊容。我 说他说错了。鲁迅先生的所以这样,正因为他有了一面大镜子。你听见过赵子昂― ―是不是他?――画马的故事罢?他要画一个姿势,就对镜伏地做出那个姿势来。 鲁迅先生的文章也是对了他的大镜子写的,没有一句骂人的话不能应用在他自己的 身上。要是你不信,我可以同你打一个赌。”   这一段意思很了然,犹言我写马则自己就是马,写狗自己就是狗,说别人的缺 点就是自己的缺点,写法兰斯自己就是法兰斯,说“臭毛厕”自己就是臭毛厕,说 别人和杨荫榆女士同乡,就是自己和她同乡。赵子昂也实在可笑,要画马,看看真 马就够了,何必定作畜生的姿势;他终于还是人,并不沦入马类,总算是侥幸的。 不过赵子昂也是“某籍”,所以这也许还是一种“流言”,或自造,或那时的“正 人君子”所造都说不定。这只能看作一种无稽之谈。倘若陈源教授似的信以为真, 自己也照样做,则写法兰斯的时候坐下做一个法姿势,讲“孤桐先生”的时候立起 作一个孤姿势,倒还堂哉皇哉;可是讲“粪车”〔24〕也就得伏地变成粪车,说 “毛厕”即须翻身充当便所,未免连臭架子也有些失掉罢,虽然肚子里本来满是这 样的货色。   “不是有一次一个报馆访员称我们为‘文士’吗?鲁迅先生为了那名字几乎笑 掉了牙。可是后来某报天天鼓吹他是‘思想界的权威者’他倒又不笑了。   “他没有一篇文章里不放几枝冷箭,但是他自己常常的说人‘放冷箭’,并且 说‘放冷箭’是卑劣的行为。   “他常常‘散布流言’和‘捏造事实’,如上面举出来的几个例,但是他自己 又常常的骂人‘散布流言’‘捏造事实’,并且承认那样是‘下流’。   “他常常的无故骂人,要是那人生气,他就说人家没有‘幽默’。可是要是有 人侵犯了他一言半语,他就跳到半天空,骂得你体无完肤――还不肯罢休。”   这是根据了三条例和一个赵子昂故事的结论。其实是称别个为“文士”我也笑, 称我为“思想界的权威者”〔25〕我也笑,但牙却并非“笑掉”,据说是“打掉” 的,这较可以使他们快意些。至于“思想界的权威者”等等,我连夜梦里也没有想 做过,无奈我和“鼓吹”的人不相识,无从劝止他,不像唱双簧的朋友,可以彼此 心照;况且自然会有“文士”来骂倒,更无须自己费力。我也不想借这些头衔去发 财发福,有了它于实利上是并无什么好处的。我也曾反对过将自己的小说采入教科 书,怕的是教错了青年,记得曾在报上发表;   〔26〕不过这本不是对上流人说的,他们当然不知道。冷箭呢,先是不肯的, 后来也放过几枝,但总是对于先“放冷箭”用“流言”的如陈源教授之辈,“请君 入瓮”〔27〕,也给他尝尝这滋味。不过虽然对于他们,也还是明说的时候多,例 如《语丝》上的《音乐》〔28〕就说明是指徐志摩先生,《我的籍和系》和《并非 闲话》也分明对西滢即陈源教授而发;此后也还要射,并无悔祸之心。至于署名, 则去年以来只用一个,就是陈教授之所谓“鲁迅,即教育部佥事周树人”〔29〕就 是。但在下半年,应将“教育部佥事”五字删去,因为被“孤桐先生”所革;今年 却又变了“暂署佥事”〔30〕了,还未去做,然而豫备去做的,目的是在弄几文俸 钱,因为我祖宗没有遗产,老婆没有奁田,文章又不值钱,只好以此暂且糊口。还 有一个小目的,是在对于以我去年的免官为“痛快”者,给他一个不舒服,使他恨 得扒耳搔腮,忍不住露出本相。至于“流言”,则先已说过,正是陈源教授首先发 明的专卖品,独有他听到过许多;在我呢,心术是看不见的东西,且勿说,我的躲 在家里的生活即不利于作“捏……言”的枢纽。剩下的只有“幽默”问题了,我又 没有说过这些话,也没有主张过“幽默”,也许将这两字连写,今天还算第一回。 我对人是“骂人”,人对我是“侵犯了一言半语”,这真使我记起我的同乡“刑名 师爷”来,而且还是弄着不正经的“出重出轻”的玩意儿的时候。这样看来,一面 镜子确是该有的,无论生在那一县。还有罪状哩――   “他常常挖苦别人家抄袭。有一个学生钞了沫若的几句诗,他老先生骂得刻骨 镂心的痛快,可是他自己的《中国小说史略》,却就是根据日本人盐谷温的《支那 文学概论讲话》里面的‘小说’一部分。其实拿人家的著述做你自己的蓝本,本可 以原谅,只要你在书中有那样的声明,可是鲁迅先生就没有那样的声明。在我们看 来,你自己做了不正当的事也就罢了,何苦再去挖苦一个可怜的学生,可是他还尽 量的把人家刻薄。‘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本是自古已有的道理。”   这“流言”早听到过了;后来见于《闲话》,说是“整大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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