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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白雀翁又冷笑了一声说:“很明显的,这次他们是向西边跑了,弄不好也许往沙漠 里跑了。要叫他到了沙漠里,那可就讨厌了。” 他翻了一下眼皮,肯定地说:“没别的说,晏老哥,明天一大早你给我备上一匹好 马和一切远行的东西,我追他去!” 晏星寒皱了一下眉道:“你一个人行么?” 白雀翁嘻嘻一笑道:“听你说的!我白雀翁天南地北见过多少世面,要是连个毛孩 子都敌不过,我他奶奶干脆回家抱孩子去吧,我也别现眼了!” 晏星寒叹道:“倒不是怕谭啸,而是那桂春明……” 白雀翁摆手笑道:“老大哥你放心,这老家伙,不会跟着他徒弟跑沙漠的。他是南 海一鸥,要往沙漠里头跑,不成了骆驼了!” 三人都不由被他的话逗笑了。晏星寒点了点头道:“好吧!那我们三个就暂留在这 里。马和东西都现成,你要找不着他,快些回来,咱们另外再想办法!” 朱蚕哼了一声道:“那可说不定,说不定我也得跑一趟沙漠。妈的!他是真把我惹 火了,还有那个哈什么克的姑娘……我看她也未必就会死,我们走的时候,我好像听见 她叫唤的声音,这丫头留下也是祸害!” 剑芒大师点了点头道:“既动了她,就不能留下活口,唉……阿弥陀佛!” 朱蚕一有了决定,心反倒放开了,当时哈哈一笑,看着剑芒大师道:“真好,你是 尼姑,裘胡子和我是老道,都是三清教下人,却专门杀人!” 剑芒大师耸动了一下白眉,双手合十,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白雀翁接口道:“光吃肉不吃萝卜!” 逗得晏星寒和裘海粟都笑了。红衣上人骂道:“朱矮子光胡搅,明天你去,我看也 是白跑!”朱蚕冷笑了一声道:“口说无凭,咱们回来看!” 晏星寒叹了一声,往起一站道:“好了,夜已深了,有话明天再谈吧!” 外面的雨,仍是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四人各自归房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晏星寒为朱蚕备好了马匹及应用之物。白雀翁朱蚕怀着一颗自信的 心,独骑而去。 中午,红衣上人和剑芒大师各自外出,到附近打探消息去了。 于是,整个大宅子又是原班人马了,三人一走,这里安静多了。 晏星寒昨夜整夜未眠,他脑子里在追忆着两次的得失经过,断定自己家中藏有内贼。 否则,谭啸是绝对逃不开的。 这个念头,他本来早已想到了,只是当着他们三人的面,这个话却是说不出口。他 决心自己来处理这个问题,秘密地处理。 晚饭之后,他在书房里点上了灯,呆呆地发了一会儿怔。想到了这个人的可疑,他 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恨,可是却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犹豫。最后他才下了决心,他是一 个铁石心肠的人,即使是亲生骨肉,如果一旦犯了他的禁条,他也会丝毫不留情面的。 可是对这件事,他却有些心软了。 晏小真那张娇嫩天真的脸,浮现在他眼前。多少个日子里,这可爱的女儿偎依在自 己膝下,当她尚是小小孩提时,她就懂得向自己撒娇,用那娇嫩的声音,唤着自己: “爸爸!爸爸!” 晏星寒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来回地在这间房子里走了一转,可是,他绝不能忍受这 种内叛的行为。他敢断定,这两次的事情,全是女儿一手所为;因为只有她和自己最接 近,而且知道得最清楚。 尤其是昨夜自己回家时,她竟不在家,再把她往日对谭啸的情形,略一对照,晏星 寒的心,已明亮得如同镜子一样了。 他想到自己把她抚养至今,平素对她爱护有加,她却竟作出如此出卖父亲的事情来 了。 想到此,这老人满头白发不禁根根倒立了起来,他冷笑一声,自语道:“孩子!你 需要用生命来抵偿你的过失,你的过失太大了……太可恨了!” mpanel(1); 他走出了书房,直向后室行去,在台阶上看见了俏红线楚枫娘,她含笑道:“你又 与谁生气了?” 晏星寒寒着脸道:“夫人!请进房来,我有话与你说!” 他的脸色很严肃,不禁令楚枫娘吃了一惊,她跟着他走进了房门,进了卧室,晏星 寒转身把房门关上。楚枫娘不由脸色一变道:“什……么事呀?” 晏星寒回转身来,脸色阴沉可怕,他冷冷一笑:“夫人,小真出卖了我的三个好朋 友,我要取她性命!” 楚枫娘不禁吓得后退了一步,一双手按在嘴上,差一点叫出了声,她嗫嚅道:“出 卖?啊!星寒,你不能这么糊涂,她是我们的女儿……” 晏星寒点了点头道:“正因为她是我女儿,所以我更不能饶她,否则将为人耻笑。” 楚枫娘不由脸色一变。晏星寒上前一步,用斩钉截铁的声音补充道:“我晏星寒在 江湖上,所以有今日名声,主要是一个义字。我不能因女儿的无耻叛亲,使朋友笑我; 更不能因她是我女儿,而轻易饶她不死。夫人!这一点你应该明白!” 楚枫娘忽然扑在了他身上,大哭道:“星寒,你不能这么做,你饶了她,她还小, 她不是有心……啊……啊……” 她仰天泣道:“天啊!到底是什么事呢?你还没告诉我呢!” 晏星寒无情地挣开了他的夫人,那双眸子里射出了怕人的光,他惨笑了一声道: “好!你听着,这些话,我本来不该告诉你的,可是你既然要问,我就告诉你。” 他一只手搀起了楚枫娘,苦笑道:“你坐下来,你听后就知道,我这个做父亲的不 算是心狠手辣了!” 楚枫娘几乎有点吓呆了,她痴痴地坐在床上,她对于丈夫,认识得太清楚了。她知 道丈夫是一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凡是话由他口中吐出来,能收回的成份,那是太微小 了。 因此,她为女儿的生命捏了一把冷汗,坐在床上,翻着白眼。 晏星寒哼了一声道:“那个叫谭啸的小子和他祖父昔日和我结仇的经过,你已经知 道了,我也不用再说了。” 楚枫娘连连点头道:“我都知道了……唉!星寒,你不能呀!” 晏星寒冷笑了一声道:“你还有不知道的地方,譬如说,谭啸那一夜能逃出活命, 那完全是你女儿的安排,也就是她救出去的。” 楚枫娘吓得面色一白,她低低地泣道:“不会!不会!星寒你不能相信人家的话, 她怎么会有这么大胆子呢?” 晏星寒连声地冷笑道:“你这是给我胡搅。好!这个咱们先搁下。我再告诉你,昨 晚上,我同三位老朋友,连夜赶到了衣马兔,是铜锤罗带的路,他踩好了线,那是一点 没错的;可是到了那儿人还是跑了。” 楚枫娘流泪道:“谁跑了?谭啸?” 晏星寒点了点头道:“是他,这也是你女儿连夜去通报的消息,我们晚去了一步, 闹了个劳而无功。” 楚枫娘痴痴道:“你怎能断定是她呢?” 晏星寒低叱道:“一定是她,错不了!我回来后,她还没回来呢!我断定事情绝对 错不了!” 楚枫娘不由呆了一下,她咬着唇道:“星寒,你不能这么武断,她是我们的孩子, 她也是你认为最得意的女儿,你决不能只凭想象,就要你亲生骨肉的命呀!” 晏星寒不禁低下了头,他听了楚枫娘这几句话,心中不禁也有些犹豫不决了。 楚枫娘见机进言道:“我们养她十几年不容易呀!星寒,就是我们养的一条狗,十 几年也要有些感情的。我敢说,这种事她一个女孩子家绝对做不出来!” 晏星寒顿了一下,冷冷笑道:“夫人,我比你明白,我何尝不爱她!” 楚枫娘拭着泪道:“是呀!你是她的爹,天下还没有听说过,有爸爸杀亲女儿的 事。” 晏星寒叱了一声道:“好了!你不要说了。我本来是想给你打过招呼之后,就去找 她的,你既如此说,现在我就把她找来,我二人当面问她,看看有这么回事没有。” 楚枫娘不由心中一喜道:“好!我找她去。” 说着往起一站。晏星寒忽然冷笑道:“站住!你不能去,叫人去叫她来。” 楚枫娘转念一想,女儿聪慧过人,这种事即使是她所为,也不会当着她爸爸面承认 的。当时怔了一怔,点了点头。晏星寒哼了一声道:“还有一点,等她来了,问话只由 我,你不许插口,否则,可休怪我掌下无情。她既能叛我这老子,我就能杀她这个无耻 的女儿!” 楚枫娘打了一个冷战,连连点头道:“好吧……你听听你这些话多吓人!” 晏星寒站起来,拉开窗帘,见司琴正由廊前走过,遂招呼道:“司琴你过来!” 司琴请了个安,走至窗前垂手道:“老先生有事么?” 晏星寒脸色一派安祥,微微一笑道:“你去找小姐来,说太太找她。” 楚枫娘立刻道:“不是我,是她爹爹找她。” 晏星寒看了她一眼,冷冷一笑道:“都一样,你去吧!” 司琴弯腰鞠了一躬,转身而去。晏星寒回过身来,连声冷笑。楚枫娘脸上讪讪地道: “本来是你找她,干嘛说我呢?她是你女儿,你还怕她不来么?” 晏星寒露出了一个极难看的笑容:“变了心的女儿,什么都靠不住,我这条命还得 防一防呢!” 楚枫娘有些生气地往床上一坐,晏星寒来回地在房里走着,空气显得很肃静,但是, 再也没有什么比他二人此时心情更紧张了。 不大的工夫,门外有了脚步声,晏小真银铃似地笑着道:“爹!是你找我么?” 接着门推开了,小真翩然而入,她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可是当她目光接触到父母二 人之后,她显然吃了一惊。她那美丽可爱的笑容,就再也不能在脸上保持了。 “什……么事?爹!妈!” 楚枫娘忙递了一个眼色:“你爹爹有话……” “你不要说!”晏星寒打断了她的话,转过脸来微笑一笑,“小真!你坐下,我有 话问你!” “爹爹!” 晏小真慢慢地坐了下来,她显然已经觉出不大自然了。晏星寒看在眼中,心下已了 然多半,愤怒的血,涌上了脑门;可是他仍然勉强忍着,并且极力地使自己保持着笑脸: “孩子,你做了错事,你知道么?” 晏小真哆嗦了一下,道:“我没……没有。爹!” “嘿嘿!你说谎!” 晏星寒开始愤怒了,他狰狞地笑着。楚枫娘急道:“孩子!你爹疑心……” “住口!” 晏星寒厉声叱着,用血红的目光瞪着楚枫娘道:“你不要多口!” 楚枫娘不禁流下泪来,结婚几十年来,晏星寒对自己这么声色俱厉地说话,还是第 一次,她哭道:“女儿是你的,你看着办吧!” 她说着站了起来,作势欲去,愤怒的晏星寒用更大的声音吼道:“你不能走,我要 叫你亲耳听听,这是你女儿所作所为,她是要我死,要我这个爹爹死!” 晏小真不禁吓哭了,她说:“爹!我没有,我只是救他……救……” “哈!好丫头!” 晏星寒惨笑了一声,对楚枫娘道:“你听见了吧?听见了吧?这是她亲口说的!” 楚枫娘不禁吓得脸色一阵发青,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女儿,颤抖地道:“孩子!你没 有,你没有救他!你说,是他自己走的,你说你不知道……啊……我苦命的女儿呀!” 晏小真不禁一时吓呆了,她以为,自己即使承认了,父亲发一顿脾气也就没事了, 母亲何至于如此呢? 她讷讷地说道:“妈!我只是不忍心……叫他……叫他……” 楚枫娘不由号啕大哭起来,她转过身来,向着丈夫扑去:“她还是小孩子……小孩 子!我求求你!求求你别要她的命!” 这时,晏星寒面色涨得一片青紫,紧紧地咬着牙,用一只手把楚枫娘推到了一边; 然后看着晏小真道:“很好!你真是我的好女儿,不用说,桑园里抱着他逃命的也是你 了!” 晏小真嗫嚅地道:“我只是救他出去……” “好!”晏星寒大声叫道,“我再问你,昨夜去通风报信的也是你吧?” 他的声音,像冰似的冷。楚枫娘大声哭道:“不是……不是……她在家里,我看见 她在家里的!” 可是晏星寒一双眸子却丝毫不移地看着晏小真,他只需由神色上去判断一切就足够 了。 晏小真这时才发觉出不妙,她本能地懦弱了、害怕了,在父亲面前,女儿是永远不 会强大的。 “爹……” 她趴在靠背椅子上哭了。晏星寒哈哈一笑道:“不要哭!不要哭!孩子,你还没有 回答我的话呢!我知道是你,不过,你怎么去的呢?” 晏小真抬起头看着父亲,因为父亲的声音,似乎不太可怕了,她讷讷地道:“是…… 骑马……” 楚枫娘发出了一声号叫:“完了!傻孩子!” 晏星寒身子抖得厉害,他也发出了一声怪笑,可是他这个笑声,却是太吓人了。 “好!你做得好!做得好!” 他拉下了脸,有点像哭似地说道:“好女儿,我养了你二十年,你却这么来对付爹 爹,你好!你好!” 他身子一歪,坐在一张椅子上,发出“咔喳”的一声,椅子背让他压断了。 晏小真忽然扑了过去,她抱住晏星寒的身子,大哭道:“爹爹!你原谅我,我再也 不敢了!” 面如死灰的晏星寒惨笑了一下,他摇头道:“孩子!晚了!你妈说得对,你的性命 完了!你必须死!” 他厉声地吼着,声色俱厉地道:“你出卖了我,出卖了我结交数十年由远地而来的 朋友!你……” 他举手一掌,打在晏小真的脸上,立刻由她嘴角向外淌出了鲜血。 晏小真惨叫了一声,跌了出去。楚枫娘立刻扑过去,母女二人紧紧抱在一起,哭作 一团。 晏星寒重重地跺了一下脚:“丫头!你快死!还要我动手么?” 楚枫娘紧紧抱着她,大叫道:“不能死!不能……啊……” 她放下了女儿,忽然转过身来,抖着声音道:“你……疯了……疯了!” 晏小真趴在椅子上大声地哭着。这叫嚣的声音,惊动了府内许多人,他们偎在窗门 附近纷纷议论着,却没有人敢进来。 晏星寒推开窗子,厉声道:“没你们的事,都下去!” 大家都走开了。他关上了窗子,皱着眉道:“哭什么?自己敢做,就敢死!你还是 女侠客呢!还有一身本事呢!我晏星寒有你这种女儿……” 这几句话,如同针似的,把小真给刺痛了,可是“死”对于一个活泼的女孩来说, 那是多么可怕啊! 她抬起头,泪汪汪地看着爹爹,只是抽搐着,她想说几句慷慨赴死的话,可是她的 口齿战抖得那么厉害,“死”并不是逞英雄的事,一个人一生只一次,一死可都完了。 她脑子里这么想着,这句承诺的话,却是迟迟说不出口。 楚枫娘更是在一边哭叫不已。晏星寒冷笑了一声道:“在午夜以前,你得死,否则 我就下手!” 他重重地跺了一下脚,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冷笑道:“你要是跑, 那可是自己找罪受,你也一定跑不了!” 晏小真伏在椅子上只是哭,楚枫娘见晏星寒走了,她擦了擦泪,埋怨女儿道:“你 怎么这么傻?孩子!怎么办?” 晏小真扑在她身上大哭了起来。楚枫娘抱着她,流泪道:“孩子,你把他救到哪去 了?告诉你爹爹,也许他还能饶你!” 晏小真摇头道:“我怎会知道他上哪儿去了?” 楚枫娘叹了一口气,现在不是怨她的时候,只是流泪发怔。 晏小真抽搐道:“妈!我真要死么?” 楚枫娘又叹了一声道:“你爹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孩子!他能说就能做!” 晏小真不由呆了。楚枫娘冷冷一笑道:“不过,到时候再说,我不相信他真这么狠 心,也许过一会儿他想开了就没事了!” 晏小真摇了摇头,苦笑道:“恐怕不会……” 楚枫娘忽然站起来道:“走,到你房里去,等会儿叫他来看吧!他若一定要你死, 妈陪着你一块死,叫他把咱娘儿两个都杀了好了!” 晏小真一时倒失去了主张,母女两人流着泪走出了房门,却见雪雁也在门外哭得红 鼻子红眼的。 她一见小真,扑过去抱着她大哭道:“小姐!得想个办法呀!” 晏小真反倒想开了,她摇了摇雪雁的身子道:“你哭什么呀?又不是你死,你放心, 还有妈呢!” 雪雁又对着楚枫娘哭道:“太太!你要救救小姐!” 俏红线楚枫娘连连点头道:“这还要你说吗?走!回房去。” 三个人一直来到了晏小真住处。楚枫娘呆坐了一会儿,对女儿说:“你准备好衣裳, 打一个小包袱,必要的时候你得逃命!” 说着流下几滴泪,又道:“你要跑了,可别忘了我这个娘!” 晏小真抱着她又大哭了起来。楚枫娘叹了一声道:“当然,这是最后一步办法,你 爸爸要能回心转意更好;否则,我缠着他,与他打,你就逃,跑得愈远愈好!” 这一句“愈远愈好”,在两天前,小真还用来关照过谭啸,想不到仅一日之隔,自 己竟落得和他同样的命运了,造物者的安排,真是再怪也不过了。 晏小真默默地听着,对于母亲,心中感激不尽。雪雁在一边为她整理东西,凡是可 穿的衣服,她包了一大包。楚枫娘叹道:“这么多怎么行,到时候她怎么跑得动?” 于是又挑出了一半,又加了几件东西,还有宝剑,用一块缎子包着,放在一边床头 上,必要时伸手一提就行了。 时间可是最没有情义的东西了,正当三人低声倾诉的时候,门口有人重重地捶着门 道:“她死了没有?” 楚枫娘不禁神色一变,三人都站了起来,小真一把提起了包袱。这时,门“轰”一 声大开,晏星寒蹒跚而入,他一眼看见女儿,怔了一下,错齿出声道:“你还没有死? 好!” 说着他一闪身,正站在了窗前,就手把窗子关上,上了闩。楚枫娘抖声道:“星 寒……你太狠心了!” 晏星寒一晃身又到了门边,把门也上了闩。他回过身来,冷笑了一声:“我有言在 先,怪不得我心狠手辣!” 他说话时,口中吐着极为浓重的酒味。雪雁大叫道:“老先生喝醉了……老先生! 你饶了小姐吧!” 这小丫头说着,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下了,她泪汪汪地叩着头,声泪俱下。 愤怒的晏星寒狂笑了一声,猛然一抬右腿:“你给我闪开!” 雪雁如何当得了他这一腿?当时向后一个翻身,吓得滚至一边,悲声大哭了起来。 晏星寒厉吼了一声:“丫头!你还叫我费事吗?” 他猛地纵身上前,双掌一抖,用“顺水劈舟”的招式,朝着晏小真顶门上直劈了下 来。 晏小真狂叫了声:“爹爹!”她身子猛地向左一闪,晏星寒双掌走空。这时,楚枫 娘已朝着他飞扑过去,叫道:“好吧!我们娘俩一块死!你打吧!” 她说着,猛然用头朝着晏星寒胸前撞了过去。晏星寒厉叱了一声:“你这是干什 么?” 他猛然身子一旋,无奈楚枫娘已存心和他一拼,好腾出时间来,令晏小真脱逃。所 以一见晏星寒闪开,她猛然张开两手,直往丈夫身上抱去。晏星寒倏地一个转身,一伸 右手已抓住了楚枫娘手腕,右手并二指一点,正中楚枫娘肋下“气海穴”上,楚枫娘咕 咚一声,顿时倒地不省人事。 这种动作,把一边的晏小真及雪雁吓了个魂不附体,尤其是小真,不禁大哭了起来, 一边的雪雁尖叫道:“小姐逃呀!快逃呀!” 晏星寒身形一闪,已到了雪雁身前,伸指一戳,也把这丫鬟给点了穴。 她这一叫,忽然提醒了晏小真,到了此时,她不逃也不行了,她绝不甘心就这么死 去。 当时猛然一提内力,力贯双掌,大叫一声:“爹爹!女儿去了!” 她口中这么叫着,猛然用双掌直向那两扇楠木长窗击去,只听见“喀嚓”一声大响, 木屑纷飞中,这姑娘已如乳燕穿林似地窜了出去。 晏星寒意想不到,她在自己面前,居然还妄图逃走,不由狂啸了一声:“你还想跑 么?” 他口中这么说着,也如离弦之箭似的,由窗内穿了出去,正落在晏小真背后。 晏小真身子方一落地,突觉背后一股极为强烈的劲风猛然袭到,心知不妙,猛地向 前跨出了一步,身子向前一跄。晏星寒的双掌,随着他整个身子,竟由她背上飞掠了过 去。 这一刹那,小真可真有些吓糊涂了,她猛地拧身就跑。晏星寒不禁暴怒填胸,自己 连出两招,竟没有伤着她;非但如此,看她样子,大有和自己一拼之意,他心中这腔激 愤,却是再也掩不下去了。 只听他惨笑了一声:“好丫头!你这一身本事是我教给你的,我不信你能逃过我的 手去!” 他说话之时,见小真娇躯倏起倏落,直向墙边亡命似地扑奔而去。 晏星寒厉哼了一声,倏地展开“五云追风步”,嗖!嗖!嗖!三个起落,已追到了 小真背后。 他左足向前一跨,一招“单掌伏虎”,“哧”地劈出一掌。晏小真倏地一个转身, 哭叫道:“爹!饶我一条命吧!” 她哭着,猛伸双手,用拿穴手直向晏星寒双腕上抓去! 这一手名叫“游龙探爪”,本是晏星寒拿手的功夫,想不到这姑娘为了自保生命, 竟使出这一绝招来。 晏星寒冷笑道:“你还敢动手?” 他倏地向回一挫双腕,身形一矮,十指箕张,竟施出多年不用的“大力金刚手”, 欲毙亲生女儿于双掌之下。他这双掌一推出,晏小真已吓得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可是晏星寒掌势已出,小真被那种凌厉的劲风逼得一跤跌倒在地。 这时晏星寒只需十指向上一挑,内力就可完全发出,晏小真再想活命,可就难如登 天了。 晏星寒狂吼了一声:“丫头!你认命吧!” 他说着十指猛地向上一挑。就在这时,忽听当空一声长笑:“晏老儿,你太狠心 了!” 随着这声长笑,一条瘦长的人影,如同一支竹杆由云端落下。 这人向下一落,一袭肥大的灰衣,带出呼噜噜一阵风声,身形向下一弯,已把小真 夹在腋下。 随着,他右手大袖向后一挥,与晏星寒所发掌力迎在了一起。晏星寒身形不禁后退 了三四步,这才拿桩站稳,那人又是一声长笑道:“有父如此!可悲!可耻!” 声音至为苍老,但内力十分充沛,他口中这么说着,转身直向墙外飞纵而去。 天马行空晏星寒如何甘心受此凌辱?惊怒之下,厉叱一声:“匹夫,你是什么人? 晏某身前,岂是尔称雄之地!” 他口中这么厉叱着,却是动了肝火真怒,足尖一点,用“草上飞”的轻功绝技,猛 地几个起落,已够上了步眼,离着这人身后有五六步之遥。 晏星寒白眉一挑,心说:“老儿!我看你往哪儿跑?” 他心中这么想着,力贯双臂,把十数年来浸淫的“两相神功”运在了掌心,哼了一 声道:“朋友!你躺下吧!” 他口中这么说着,猛地扬指,把内力发出,这种功夫的厉害是,发出时没有一点迹 象,待对方有了感觉,一切也就都晚了。 可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晏星寒做梦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人,竟会有如此一 身绝技。就在晏星寒的掌力方自发出的一刹那,这人竟好似背后有眼似的,一只手仍夹 着晏小真,可是身子却如同一缕黑烟似的,蓦地腾身,落在了一棵古松树梢上。那粗如 拇指的树梢,在这人身形乍一落上时,往下一弯,前后左右地摇晃着,看来真有些触目 惊心! 可是这人一双高筒雪履,点在那尖梢上,却像是粘在了上面一般。 一任那树梢前后左右地摇颤着,他却丝毫不动,左腋下仍夹着晏小真。这种轻身功 夫,就是天马行空晏星寒看起来,也有些自叹弗如。 他不由怔了一下,退后一步,冷笑道:“朋友,你是谁?” 这人狂笑了一声,“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当面认不得。老兄,你作孽过甚,天将 不容你;不过老夫今夜并无意取你性命。晏星寒,寄语你那三个老朋友,劝他们及早束 手,老夫尚可袖手旁观,否则……” 这人发出了一声低沉的笑声:“老夫如有意与尔等为敌,谅你们寿期无多!” 星月之下,晏星寒借着淡淡的月光,看清来人是一个十分衰老的老儒模样的人物。 白面长须,穿着一身宽大的灰布长裰,腰系丝绦,身材枯瘦,一时确实想不出武林中有 这么一个人物。 晏星寒在武林中,垂享盛名已有数十年之久,一身软硬轻功夫,确实亦非“沽名钓 誉”之流所可比拟,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如何能心服?一股无名怒火直冲脑门,他仰空 一声长笑:“好!我晏某不知自量,朋友,今夜我要斗一斗你,你先把小女放下来!” 说着他单手一提长衣,正要纵身而上,那树梢上的怪人,却已如同一只大鸟似的 “呼”一声直落下来。 晏星寒闻声向外一纵,只觉头顶冷风一扫,那怪人发出一声长笑,等到晏星寒倏地 回过身时,对方已远在十丈开外,倏起倏落,直向墙外翻去。 晏星寒一生几曾受人如此戏辱过,不禁老脸一红,怪啸了声:“穷酸!你哪里跑?” 他口中说着,足尖向前一点,用“龙形乙式穿云步”,向前弹了有丈许远近。就在 他身子略一沾地的刹那,口中冷叱一声“着!”随着右手向外一翻一扬,“哧”的一股 尖风,一枚“五云石”,直朝着那人脑后打去! 那老儒身子正要腾起,闻声回头一笑,一探右手,以袖沿把五云石兜在了袖中,嘻 嘻笑道:“还有四块,都来吧!” 晏星寒不由吃了一惊,对方竟知道自己手中尚有四块五云石,他不及思索,以“反 身观腕”之势,把四枚五云石以“一钉一”的打法,振腕打出! 他这种打法,堪称武林独步。江湖上以此为暗器者,虽不乏人,可是能像晏星寒这 种打法的,却仅此一人。四枚暗器出手,成为一线,由前面看,只见其一,这种打法, 真可称得上“高明”二字。 那酸儒高叫了声:“好!” 只见他仍然一手夹着晏小真,只把身躯矮下半尺,直伸右手,像风车似的,旋转着 大袖,只听得“叭叭叭叭”四声脆响,全数落入他的袖中。 发暗器者绝,接暗器者更绝,只此一手,已把晏星寒吓了个面无人色。 他自知自己这一身功夫,和这怪人比起来,尚还差着一段距离,所谓“光棍一点就 透”,晏星寒在这点上来说,还是一个自量的人。 这一惊吓,酒也全醒了。 他后退了一步,瞠目道:“朋友!你报一个万儿吧!我晏某人所会的,可全是成名 露脸的英雄!” 这人发出一声怪异的短笑:“晏星寒,老夫如不看在当年你和那老尼姑一念之仁, 饶了罗化后人一命,今夜岂能如此开恩!” 他又是一声低笑,接道:“要是换成朱蚕或是裘海粟二人之一,今夜我定叫他血溅 当场!你苦苦问我作甚?” 说着他正要再次纵身,晏星寒忽进一步道:“你是……” 这人倏地回头,两弯淡眉一分:“南方有怪鸟,有时也北飞。晏星寒,放过今夜, 来日再会,老夫可不会如此便宜你了!” 他说着回身纵起,倏起倏落而去。 晏星寒口中念着:“南方有怪鸟,有时也北飞”,忽然打了一个冷颤,脱口道: “哦,南海一鸥!” 他猛然纵身而前,口中叱道:“桂春明,你回来,老夫有话问你!” 淡月疏星之下,只见那老儒回身一声冷笑:“晏星寒!好歹由你,老夫言尽于此, 令媛且随我去,老夫保她不死!” 他口中这么说着,身形再不停留,如星丸跳掷似的,翻出了围墙之外。 晏星寒跃上了墙头,茫茫黑夜,早已失却了此老的踪影。他站在墙头上狠狠地跺了 一下脚,长叹了一声,心知即使是追上他,也是枉然,或许受辱更甚。他发了一会儿呆, 才转身回宅而去。 心存必死的晏小真,做梦也没想到,竟会突然蒙人所救,虽然她在这人腋下,感到 异常羞辱,可是在此生命攸关之际,也只好暂时忍耐了。 她耳中听到父亲与此人的对白,知道这人定是江湖中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可是她 却没有机会与这人说话。 直到离开家,飞驰了一阵之后,来到了一片树林之前,这人才停住脚,松开了手笑 道:“姑娘你活动活动身子,现在你可以放心了!” 小真目含痛泪往下一跪,叩头道:“难女多蒙老前辈搭救,恩重如山,只请老人家 赐告大名,以志不忘!” 这人嘻嘻一笑道:“小姑娘,你站起来,我们不是外人!” 小真怔了一下,心存疑惑地站了起来,一双妙目在这人面上游视了一番,只见这人 一张惨白无血的瘦削面孔,一双深凹的眸子,两道秃白的眉毛,头上稀疏疏的一束头发, 绕着一个书生的发髻。看起来,虽是一个文士打扮,却总觉不顺眼。 他那一条瘦如旗杆的躯体,看来真有点“弱不禁风”,如不是自己亲身经历,实难 相信此人竟负有一身绝世奇功。 她眨了一下眸子,面色微红道:“弟子也许太……太健忘……你老人家是……” 这酸儒嘻嘻一笑:“你原本就不认得我啊!可是我说一个人,你总不会不认识!” 小真呆了一呆,嗫嚅道:“前辈清说来!” 老儒点了点头:“在府中承当帐房的那位谭啸,就是老夫的得意弟子,姑娘你认识 他吧?” 小真不由倏地一惊,当时又惊又喜,忙要往下拜,却为这老儒一把扶住了,他笑了 笑:“你不要多礼,我那可怜的徒弟,如非姑娘相救,焉能会有命在?老夫却应向你致 谢才是呢!” 小真不由含泪道:“弟子技艺浅薄,以致令谭兄险丧生命,老前辈不要见罪!” 南海一鸥长叹了一声:“姑娘何出此言?老夫太惭愧了,小徒投府之时,老夫曾多 次往探,更得悉姑娘对他一片见爱之心,满以为短时不致有所差池……” 说着又叹了一声:“却想不到,令尊及其老友,意欲斩草除根……如非姑娘,小徒 不堪设想了!” 小真为桂春明这几句话,不由触动了伤怀,想到了谭啸的无情,一时忍不住热泪籁 籁而下。 桂春明看在眼中,早已心中了然,不由微微一笑道:“姑娘你不要伤心,你们之间 的事我都知道。你放心,徒弟虽糊涂,师父却心里有数!” 小真不由玉面一红,忙收敛了眼泪苦笑道:“弟子只是感叹自己身世,倒不是为别 的!” 桂春明笑了笑并不说破,他看了一下天道:“你先随我到钟楼休息休息吧,一切事 情明天再说。你放心,现在有我在你身旁,你爹爹或是他那几个朋友,都不敢把你怎么 样!” 晏小真点了点头,偷偷地看了他一眼:“老前辈……你老的大名是……” 桂春明笑了一声,爽然地道:“我姓桂,名春明,人称南海一鸥。” 晏小真不知武林中有这么一个人物,点点头恭敬地记在心中,改口道:“桂伯伯, 你头里走,我跟着你,不要紧的!” 南海一鸥连连点头道:“好!好!你功夫挺不错,我知道!” 他说着身形纵起,似有意试探一下她轻功如何,一路倏起倏落,向前飞驰而去。晏 小真也施展开轻功提纵之术,在后紧紧追随着,起先倒还能跟上,谁知驰出两三里以后, 她可就显然落后许多了。这时心中不由暗暗羞急,忽念到,连父亲那么好的轻功,尚还 跟不上他,我怎么行呢? 可是却又不好意思出口请他等一等,只得咬着牙拚命地赶着。 她这一运全功飞纵前驰,确实也十分惊人,身形倏起倏落,宛如脱弦之箭。无奈何 前面的桂春明,远远地不十分用劲地行着,一任自己运出全功,仍是差着一段距离;并 且这距离尚在继续增长之中。 等到绕过了乱石山坡,竟然失去了桂春明的踪影。晏小真不由怔怔地站住了脚,急 得直想哭。 忽然,头顶上一声长笑:“不错!不错!一个姑娘家有这种功夫,已是极为难得 了!” 小真转身看时,却见南海一鸥不知何时竟坐在自己头顶丈许高下的一片石坡上,两 只手抱着膝盖,正自点头微微笑着。 晏小真不由玉脸绯红,羞涩地叫道:“桂伯伯,你老人家别取笑我了!” 桂春明飘身而下,哈哈笑了两声,他似乎对这姑娘印象特别好,点着头道:“是真 的!有工夫时,我教给你两手,你再勤练练,以后就不得了啦!” 小真不禁大喜道:“谢谢桂伯伯!” 这时南海一鸥眯着一双小眼,用手向侧处指了指:“你看见没有?那是个钟楼,我 们上去吧!” 他说着吸了一口长气,用“蜻蜒点水”的功夫,一连三个起落,已到了那钟楼下面; 然后再以“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蓦地拔身上了钟楼,黑夜里真像是一只凌霄大雁。 晏小真看在眼中,心中不禁大为折服,当时也跟着以“一鹤冲天”的轻功拔上了钟楼, 可是总觉得险得很,脚下所踩的瓦面,都生了青苔,再被雨水一淋,十分滑溜,踩在上 面,可真有些提心吊胆! 这时“南海一鸥”桂春明已由窗口翻了进去,小真也跟着进入里面,只觉楼内地势 甚大,四面开着洞窟,风吹进来“嗖嗖”直响,连灯也没法子点。 所幸小真内功甚佳,夜中视物功夫也颇不弱,只见里面有一张木床,一张破木桌子, 床上空空的没有被褥。桂春明叹了一声道:“这地方不比中原,我这异乡客来到这里, 只有在这地方将就了!” 他指了一下床道:“姑娘,你等会儿可上床去睡,隔壁还有一间空房子,我到那边 去!” 小真讷讷道:“这床还是伯伯你睡吧,弟子到隔壁去也是一样!” 桂春明摇手笑道:“你不要与我客气,按理说,应该找一家客栈住下,只是怕你父 亲又去找事。” 晏小真不由低下头,她紧紧地咬着下唇,想到了这种遭遇,她真想哭。 桂春明叹道:“你把背上包袱解下来吧!你也用不着伤心,有些事情,是预料不到 的。试想今夜我若不把你救出来,你不是要死在你那狠心的爹爹手里了?” 晏小真点头轻叹了一声,她解下了背上包袱,把它放在床上,见那张破桌上,有一 个瓦罐和两个茶碗,桂春明笑了笑:“喝吧!那水是干净的,我白天灌的!” 晏小真倒了两杯,为桂春明送去一杯,自己呷了一口,坐在床上,秀眉微微皱着。 桂春明见她这个样子,不由笑了笑道:“天明以后,你打算如何呢?” 晏小真茫然地摇了摇头:“伯伯!我不知道,我没有地方去!” 她看着桂春明,嗫嚅道:“伯伯!我跟你去好不好?” 桂春明嘻嘻一笑,连连摇头道:“那怎么行呢?你跟着我太不方便了,我一个人也 是去无定所,而且……” 他龇牙笑了笑:“以后的日子,我给你爹爹和那几个朋友还有得好扯呢!你跟着怎 么行?” 晏小真不禁淌下了泪来,她仰着脸问:“我爹爹他们,和谭大哥到底有什么仇呢? 你老人家知不知道?” 南海一鸥看了一下窗外,冷冷一笑,说道:“再也没有我知道得清楚了……唉!这 真是一段不可化解的宿仇旧恨啊!” 晏小真听得心头怦怦直跳,当时催着问,桂春明认为没有瞒她的必要,就一五一十 把昔日一番经过说了一遍。直把晏小真听得胆战心惊,冷汗直流,她抖颤颤地道:“伯 伯!这么说,即使是我父亲不杀谭大哥,谭大哥也会……” 桂春明冷笑了一声,点了点头道:“我想是的!” 晏小真不由吓得猛然站起道:“哦……这太可怕了……桂伯伯,你……你……还是 叫谭大哥忍一忍吧!” 桂春明侧视了她一眼,叹息了一声道:“姑娘,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谭啸二十 年来忍辱偷生,为的是什么……这是办不到的!” 晏小真不由神色大变,她讷讷道:“那……那怎么办呢?” 桂春明立起身来,来回走了几步,哼道:“姑娘!血债必需血来偿还。且不论罗化 当年是否该死,可是谭啸身为他后人,绝无不报此仇之理!” 晏小真失神地又坐了下来,这一刹那,她才想到为什么谭啸对自己,一直保持着一 段距离的原因,以如此世代血仇来说,自己和他正是不共戴天的大仇人,那是彼此绝不 能相容的。 她这么想着,宛如晴天响了一个霹雳,一时冷汗涔涔而下。 桂春明似已洞悉了她的心,微微一笑道:“姑娘你大可放心,你对谭啸只有恩没有 仇,他不是一个糊涂的孩子……” 小真苦笑了笑,低着头不发一言,她原来想随着桂春明去找谭啸的心思,不由顿时 打消了一个干净。倒不是她对谭啸有了成见,而是她羞于再看到他了。试想一下,自己 父亲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呀,自己怎好再去找他? 她又想到了依梨华,如今生死未定,如未死,此刻定必和谭啸在一起打得火热,自 己更不必再去自讨无趣了。 想到这里,她真想扑倒床上大哭一场,心中说不出的酸甜苦辣咸,像倒了一个五味 瓶似的。 桂春明见她只是坐着发怔,自己也不好同她多说什么,叹道:“姑娘你休息吧!天 不早了。” 小真只管发着呆,似乎没听到一般。桂春明摇了摇头,自己慢慢走了出去,到隔壁 一间房中歇息去了。 辗转在木床上的晏小真,由于过多的心事,怎么也没有办法入睡,一会儿坐起来, 一会儿又躺下,眼泪把她那个用来当枕头的包袱都打湿了。 钟楼外正刮着狂风,呼呼的风由四面八方灌进来,真有点凄惨的味儿。 这个时候,晏小真轻轻下了床,她把那个当枕头的包袱重新背在了背上,咬着唇儿 发了一会儿呆,心里一再鼓励着自己:“走吧!还是走了好,要不怎么办呢?我还能去 见谭啸吗?” 想着又流了几滴泪,偏头听了听隔壁,静静地没有一点鼾声,她又想:“不要吵醒 了他,还是我自己走吧!” 于是她下了决心,就手摸了一块木炭,在桌面上摸黑写道:“桂伯伯,弟子还是走 了得好,不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老人家救命之恩。” 她没有留名字,虽然脑子里还有很多话想说,可是一时却也只好这么写。写完了她 把黑炭收入百宝囊中,用手揉了一下惺忪的睡眼,听到远处有人敲着梆子,“笃!笃! 笃!笃!”响了四下,她知道已四更了,天不久就亮了。她理了一下乱发,又紧了一下 腰上的带子,悄悄地走到窗口,探头看了看外面,月亮照得倒还明亮,只是这附近是一 片树林和乱石岗子,冷清清没有人家,野狗汪汪地吠着,听着真有点怕人。 别看她有一身功夫,可是素日在家里养尊处优,哪里也没有去过呀! 所以,看到此,心里有点怪害怕的,可是转念一想,今后自己到哪里还不都是一个 人,比这个更害怕的事,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呢! 想着咬了一下牙,壮着胆子,窜上了窗口,方要飘身而下,忽觉得肩上为人拍了一 下。 小真不由吓得一哆嗦,差一点摔下去,忙回过身来,却见丈许以外,南海一鸥正含 笑负手站着。晏小真不由呆了一下,尴尬地又跳了下来,讪讪道:“桂伯伯,我……” 桂春明浅浅一笑道:“不要说了,姑娘,我很了解你,我早知你会有这一手。” 小真不由玉面一红,南海一鸥这时由袖中取出一个黄缎子小包,递过道:“你一个 姑娘家,初次出门,不带钱怎么行?我这点东西你带在身上用吧!” 晏小真不由感动地直流泪,她接过了那小包,觉得很沉,忙下拜道:“谢谢桂伯 伯……我实在太不对了!” 桂春明叹了一声:“起来吧,你这就走么?” 小真点了点头。桂春明想了想,叹了一声,道:“也好!姑娘!等我见了谭啸,我 再叫他去找你,你预备上哪儿去呢?” 小真脸热热的,讪讪道:“不……一定!” 可是她又不愿把这条路断了,又接道:“可能是江南,因为那里风景好!” 桂春明微微一笑,他由左手小指上捋下了一枚指环,递过去道:“这是老夫一件信 物,你留着,有时用得着它。我们见面,总算有缘,这东西你为我保存着,下次见面时, 你再还给我!” 小真接了过来,只觉得轻若无物,黑夜里,也看不清是一枚什么样的指环,当时顺 手带在中指上。桂春明看了一下天,笑道:“要走,现在正是时候。天亮了,你父亲定 会发动所有的人去找你,那时就讨厌了。” 小真重新跪下,叩头道:“桂伯伯请多保重,如见了谭大哥,请他看在当年家父一 念之仁饶他不死,也请他饶了家父吧!” 桂春明不由怔了一下,退后了一步,他皱了一下眉,苦笑了笑:“好吧,我这话为 你带到就是了;不过,你父亲要是杀了他呢?” 小真姗姗起立,闻言惨笑道:“有桂伯伯在他身边,他不会死的!” 桂春明哈哈一笑,哼了一声道:“我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怎顾得了他?孩子!你 不知你父亲及他那几个老朋友,恨我之心,只怕比恨谭啸犹有过之呢!” 他说着闪烁着一双怪目,又道:“好在上天早已注定我们每个人的命运,一切都不 是人力所可预料的。姑娘,我十分钦佩你的孝心;并且相信,你的孝心一定会有一个完 满的结果的,你去吧!” 小真怔了一下,一时不知道他这句话中所含的真意,当时苦笑道:“弟子去了!” 她说着,二次窜身上了窗台,一提丹田之气,直从那高有五丈的钟楼之上,飘身而 下。 南海一鸥桂春明微微叹息了一声:“这笔孽债何日方了?何日方休?” 他叹息着,转身安歇去了。 晏小真身形落地之后,一路起伏腾纵,翻下了这片石岗,沉沉黑夜,何所去从?她 茫然地驻足在野地里,向前路远眺着。在昨夜以前,自己还是一个金枝玉叶的小姐;而 从今以后,则将是一个浪迹风尘的野丫头了。 “哪里是我的家呢?我去哪里呢?” 这问题倒令她一时呆住了,可是她立刻想到,自己必须要尽快地逃出肃州才行,否 则恐怕难逃父亲的毒手。 这么想着,她丝毫也不敢再多逗留,顺着这条小山路奔驰而下。好在这条小路离驿 道不远,一会儿工夫,她就到了道边,天空虽还是呼呼地刮着风,可是东方已微微有了 鱼肚白色。 这时,由路那一头,哗啦哗啦地赶来了一辆破车,赶车的戴着一顶破风帽,手里拿 着鞭子,直向小真身前驰来。晏小真不由心中一动,当时手叉着腰,挺神气地喝道: “停下!停下!” 那赶车的扭着头看着她,心中奇怪,这时候怎会有个大姑娘站在这里,闻声忙把马 给勒住了,朝着小真一个劲翻着白眼。 晏小真上前几步,问道:“你这车子拉人不拉?” 赶车的也是外省人,闻言又奇怪地打量了她几眼,才道:“姑娘!这车子哪能坐人? 是运货的。你是……” 晏小真秀眉微皱,叹道:“运货的也凑合,你载我一程吧,我多给你钱!” 她说上就上,一按车辕就上去了,赶车的直皱眉,对方是个姑娘家,他又不好说什 么,扭过身来直着眼道:“你……唉!你也不问到哪儿去,就硬上!” 晏小真脸上一红道:“你车子上哪儿呀?” 赶车的缩了一下脖子道:“这不是进城的,是到营儿堡去运茶叶的,你还是下来 吧!” 晏小真不由大喜,当时笑道:“好极啦!我就去营儿堡吧!你可得快些走!” 她用手扑打着车座的土,皱眉道:“这车真脏,要是平常,给我钱我也不坐!” 说着她一屁股就坐下了,车把式肚子里直嘀咕,心说这是哪儿跑出来的一个姑娘? 由小真衣着上看,他知道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可是还带着一口剑。看到此,这赶 车的怔了一下,心道:“这一带常听说有打闷棍的,这姑娘别是个女强盗,打我的主意 吧?” 他着实吓了个不轻,上上下下只管瞧着她,小真被看得火起,秀眉一挑,叱道: “喂!你怎么不走呀?当我不给钱么?” 赶车的挤了一下小眼,讪讪地笑道:“大姑娘你是……你是……” 晏小真往起一站,嗔道:“你这人怎么啦?你只管拉你的车,问这么清楚干嘛呀? 小心我……” 这一下,那赶车的倒给吓住了,连价钱也不敢问,口中连连道:“是!是!我走! 我走!” 于是,这辆破车兜满了晨曦的微风,在驿道上奔驰了起来。一路上,那赶车的回头 看了好几次,发现坐车的姑娘只用手支着头,靠着车篷打盹儿,并不像是一个强盗,他 的心才放下了。 又走了一程,那赶车的算是完全放心了!因为这一段路,算是最偏僻的了。如果她 真是一个女贼,那么这是最好下手的地方;可是人家还是规规矩矩地坐车,可见自己是 多疑了。 胆子一大,话就来了,他回过头嘻嘻笑道:“大姑娘,你一个人这么早到营儿堡去 干什么呀?” 晏小真撩了一下眼皮:“有事!” 她想睡一会儿,就闭上了眼。赶车的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心想:“这姑娘真冷, 谁要是娶了她可受罪!” 他大声咳了几声,又说:“不是我跟姑娘你多要钱,这段路太远了,向你要二两银 子不算多吧?” 晏小真虽知他漫天要价,可却也懒得与他噜嗦,就哼了一声:“好吧!只是你得快 走!” 赶车的想不到对方会这么大方,欢喜异常,往下拉了一下帽子,口中招呼着牲口: “吁――驾!” 这辆破车跑得更快了,车轮子压在黄土道上,轮轴发出吱吱哑哑的声响,赶车的挥 了个响鞭,车子顺着泥路转了个弯,直往南驰去。 晏小真反倒睡不着了,因为车子颠动得太厉害,那赶车的一高兴,嘴里也就胡唱开 了,他唱道:“小寡妇你别想不开,俏郎君今夜二更不来三更来,三更不到四更准能 来……暧哟!我说小寡妇你可别想不开……” 晏小真真想一脚把他给踢下去,可是又一想犯不上与他呕这个气,只好捺住怒火, 闭着眼任由他胡诌乱唱。这辆破篷车哗哗啦啦的,不一会儿,已跑下了二三十里。 此时,天亮了,云也开了,两旁的旱田里种着高粱,长得不高,但看起来青葱葱的, 十分爽目。几家人家散落在高粱地那头,雄鸡站在篱笆上扇着翅膀,咯咯地叫。 晏小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看旱田庄稼、开旷的天和大地,她的忧郁似乎丢了不 少,于是仰着脸问:“到什么地方了?” 赶车的正在唱着小调,闻言左右看了看,顺口道:“这是二婆庄,还早哪!” 晏小真皱了一下眉:“二婆庄,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地名呀?” 赶车的话又来了,一咧嘴一缩脖子,嘻嘻笑道:“要说这二婆庄,不常走这条路的, 还真不知道。听说这地方,过去最有钱的是一个姓高的本地人,他娶了两房夫人,后来 这高老头死了,两个老婆争地争财产,把地划分成了两份,当中划一条沟为界,谁也不 许过谁的界,所以人们就管这地方叫二婆庄!” 晏小真哪有心听他说这些,很后悔有此一问。赶车的口沫横飞地说到这里,偏着头 找了半天,用手指了一下旁边的一条黄泥阡陌,道:“哦,这就是界线!这年头女人真 是厉害,简直不能沾!” 晏小真心中不乐,气得再也不理他了。这马车又整整跑了一个时辰,差不多到了晌 午,才到了营儿堡。这是肃州城外的一个小镇,人不多,但路面很宽,马车停了,车夫 跳下来,对着晏小真咧嘴直笑:“小姑娘,你幸亏碰见了我,别人还真没有这么早赶路 的呢!” 晏小真下了车,这一路颠得她背都酸了,她取出二两银子给他,赶车的喜得直弯腰, 扯着嗓门在后面嚷道:“大姑娘走好了,我这车子晚上回去,你要是想回去,晚上我在 这里等你!” 晏小真在空中摇了摇手,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她拐了一个弯,见正面有两个头上 缠布的回回骑着马走过来,吓得她忙躲到一盘大石磨子后面,心中想:“这别是爹爹马 场派人来找我的吧?” 一直等两个人走过去了,她才现出身来继续走,心中忽然想,我真是吓慌了,就算 爹爹传下消息,最少也得晚上才能传到这里,不会这么快的! 她脑子里又想,如果现在有一匹马该多好。于是往前又走了一条街,想找一家卖牲 口的,好买一匹马。可是这地方总共两条街,街面冷清得很,两条街总共有十来家铺子, 根本没有卖马的。 她走了一程,肚子也饿了,见路边搭着一个棚子,一个缠回在卖牛肉,还有新烤的 杠子头烧饼。她本来是不大爱吃牛肉的,尤其是杠子头,硌得牙痛;可是此刻肚子实在 饿了,再也顾不得这些了。 她走进去,卖牛肉的眼都直了,还有三四个吃饭的回子,也都放下筷子看着她,为 她那美丽的姿容吸引住了。 晏小真找了一个位子坐下,用本地话要了一碗肉汤、两个杠子头,把饼撕碎了泡在 肉汤里,慢慢地吃着。这时棚外传来马叫之声,小真抬头一看,见方才那两个骑马的回 回又回来了,把马拴在门口,小真盯了那马一眼,心中默默地想,如果有一匹是我的就 好了。 不想那两个人一进门,立刻就为小真的美色给吸住了,四只眼睛瞪得圆圆的,直到 掌柜的问他们吃什么,二人才惊觉,相视一笑,挑了一个靠近晏小真的位子坐下来。 晏小真心里不大高兴,看到二人身上都带着刀,各自一脸横肉,就知不是好东西, 心中想快吃完走了算了。 她匆匆吃完后,丢下一小块银子,话也不说一句就走了出去,一个人顺着街,直向 前面一条驿道行去! 她这里走了约有百十步,就听见身后马蹄声追过来,并有人发着怪笑之声。 晏小真回头看去,却见还是那两个东西,正对着自己怪笑不已,嘴里叽哩咕噜的, 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她心中顿时大怒,转念一想,又压下了火来,仍回过头来,向前疾 行着。 这时,两匹马已跑到她身边,二人把马一勒,方要说话挑逗,晏小真倏地冷叱了声: “该死的东西,下去吧!” 她口中这么说着,倏地一双玉掌往空一抬,只听见“扑通”一阵响声,两个家伙连 话还没说一句呢,双双翻到马肚子底下去了。 晏小真以快手法点了二人的穴道,望着二人冷笑了一声,道:“我正愁没马呢,这 倒是好,给我送来了两匹,凭你们这德性,也配骑马?” 说着她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只是方才吃饭的地方,门口站着几个人,直往 这边看着。她也不管,纵身跨上了一匹,抖缰飞驰而去。 那两个缠回,都是被他点中了“桑门穴”,这虽不是要命的死穴,但也须待三个时 辰之后才可以自解。 晏小真无意中得了这匹马,心中很是高兴,想想这种行为,真跟强盗差不多,但她 倒并不十分在意。因为她觉得这马是由恶人手中所得,自己骑骑又有什么关系? 有了这匹马,她就顺这条驿道,一路放马疾驰而下。这是一匹很好的蒙古马,枣红 颜色;虽比不上自己昔日的那匹大宛名驹,可是买起来也得不少银子。马身上的装置、 鞍辔都是崭新的,她骑在上面,更显得十分威风。 她在马上抖擞起精神,如飞似地挥鞭驰骋着,差不多疾驰了两个多时辰,直跑得这 匹马通身淌汗,喘得一塌糊涂,再不停下来,可就要累死了。 晏小真无可奈何。只好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这地方叫做“梨园堡”,小真过去 曾经来过。 这时,天已到了黄昏的时候了,她下榻的这家客栈,名叫“如意老店”,是由川省 过来的人开的。门面不大,生意也很清淡,三天来不了一个人。晏小真这一来,倒给他 们发了市了,掌柜的红枣七高兴得了不得,亲自接待小真,把她让到了他们认为最好的 一间房子里,泡茶、打水;可是他那一双老花眼,总忘不了盯着晏小真看。 晏小真关上了门,心中生着闷气,叹了一声,心中想一个姑娘家出门,可真是太不 方便了,到处都受人注意,这可不太好。 忽然,她脑子里一动,想到了木兰从军的故事,花木兰也是个姑娘呀,却能化装成 一个男人,瞒过了军中那么多同僚,我不妨也来试试看。这一想她立刻翻身下床开了门, 用手捶着木板道:“来人!来人!” 这小店总共只有六七间房子,掌柜的红枣七,自己兼帐房;手下有一个伙计烂眼张, 算是总理一切内外杂务;老板娘掌厨,外带为客人洗衣服。三个人虽都有事作,不过一 年三百六十五天,倒有三百天是闲着,要依着老板娘,连烂眼张也不想用。红枣七却因 为过去在川北开买卖,就是烂眼张跟着,不大好意思辞退,所以烂眼张就这么留下来了。 这小子一年四季害眼,一双眼睛通红,所以得了这么一个外号。 他不大好意思吃闲饭,所以有客人时,他就照顾客人,没客人时,他就在后面劈劈 柴,刷锅洗碗;甚至炒菜弄饭,倒是都能凑合。 晏小真这时一捶门嚷嚷,把他老人家给惊动了,三脚两步地跑过来,挤着一双红眼, 腰弯得如虾米一样,笑道:“大小姐不要发脾气,大概是要吃饭了吧?” 晏小真点了点头:“饭也要吃,还有点事,你给我到街上去买一套男人衣裳去,要 好料子的。” 烂眼张怔了一下:“这里怕买不着吧,要买得上县城里头去才有好料子的!” 晏小真点了点头就说:“那就到县城去买。” 烂眼张挤了一下眼,咧了下嘴,干笑道:“大小姐,那有好几十里路呢!来回得半 天时间,你说得可好,我又没有马。” 晏小真不由愠道:“你骑我的马去。快!今天得给我办好,我明天要上路!” 烂眼张缩了一下脖子道:“大小姐,那衣服是……是……谁穿着?” 晏小真脸一红道:“你管不着!” 烂眼张摸了一下脖子:“可是大小尺码,总得有个数呀!” 晏小真不由皱了一下眉,脸更红了。不过这非得告诉他不可,就绷着脸道:“照着 我的身材做就行了,再买一顶头巾。” 烂眼张上下打量了她一阵,连连道:“是!是!大小姐个子比我还高呢!” 晏小真这才想到钱还没给人家呢,忙转回身去,把桂春明留给自己的钱包打开来, 却见竟是一包金银细软,不是珠子就是翡翠,还有金叶子。她找了一片金叶子,交给烂 眼张,这小子眼都看直了,连连说:“用不了!用不了!” 晏小真皱着眉说:“我知道用不了,剩下的还我就是了!” 说着进去把门关上,又开门道:“给我端碗面来!” 说着“砰”一声门又关上了,烂眼张望着门,一个劲地挤眼,又吸了一下鼻子,就 像鸭子一样一摇一摆地走了。 晏小真关上门,躺在床上,枕着胳膊,用力地咬着唇。她是一个骨头很硬的姑娘, 虽然诸事皆是那么痛心可悲,但她绝不再流一滴泪。想着谭啸,想着父亲、母亲、雪雁, 还有南海一鸥桂春明,她心里如一团乱草。尤其是谭啸潇洒的影子,她竟是怎么也甩不 开,最后跳下床用力地摇着头,发狠道:“忘了他!忘了他!一辈子都不要再想他了! 他是一个心怀叵测的人,他没有感情,我还想他干嘛?” 这时,老板红枣七在外敲门道:“小姐!面来了!” 晏小真开了门,她那种立眉瞪眼的样子,倒把红枣七给吓了一大跳,忙放下面就出 去了。 曼小真趴在桌子上开始吃面,她想,从现在起,自己就要当成一个男人了。于是大 口地吃面,大口地喝汤,吃饱了擦擦嘴,开开门叫道:“老板收碗!” 红枣七就站在一边,闻声连忙跑过来,看见晏小真挺胸直背的样子,心中又是一愣, 暗说这姑娘是怎么回事?好像要吃人的样子,看她一副秀丽的外表,怎么会这么厉害呢? 他吓得端着碗就往回走,却听见身后房上瓦响,红枣七忙一回身,吓得手中碗“叭” 一下就摔碎了,口中“啊哟”了一声。只见那姑娘站在房上,双手叉着腰,从房上窜下 来,对着红枣七愠道:“你看什么?我这是吃饱了消化食儿!” 红枣七一骨碌爬起来,口中连道:“是!是!”吓得扭头就跑,晏小真这才想到自 己太大意了,怎么竟当着生人显出功夫来了?想着忙赶上一步道:“喂!你回来!” 红枣七吓得回过身来,一个劲地哆嗦,晏小真挑着眉毛说:“你不许向别人乱说, 没事走吧!” 红枣七口中连连道:“是!是!女山庄!” 晏小真皱了皱眉,心说这小子真把我当成女贼了,一时也不愿与他多说,只挥了一 下手道:“不要乱说,谁是女山庄?去!” 红枣七又弯腰道:“是!是!女……女英雄!” 说完转身就跑。晏小真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愈觉得孤身一人,实在是寂寞得很。看 天上的云,一片片被风吹得慢慢飘着,就像自己一样的孤单。她到底是个女孩子家,说 笑就笑,说愁马上就想掉泪,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忙抬手揉了揉,狠狠地在地上跺了 一脚,心想:“我不想哭,我这算什么!看人家谭啸,从小父母双亡,一个人身负血海 深仇,人家都没掉过一滴泪,我怎么这么不济?哼!我一定得振奋起来,我一定要轰轰 烈烈地在江湖上闯一番,哼!哼!以后他谭啸也得另眼看我!” 想到这里,她真是大有“不可一世”的气概,忽然脸上一热,暗忖:“我怎么又想 到他了呀?莫非没有他,我就活不成了?这种寡情无义的人,我还想他?就是他找上我 来,我也不能理他!” 她又想到了,那个大风雨之夜,自己如何冒着大雨,到几十里以外,去通风报信, 救他一命;可是他心里只有一个依梨华,对于自己非但不知谢恩,却反而大有翻脸之态。 这种人,我还能再理他?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身上发凉,尤其是把依梨华恨之入骨,她紧紧地咬着唇想道: “下一次要是再见到这个贱人,我一定要给她一个厉害,哼!你们恨我,我叫你们恨个 够吧!” 越想越气,越气越没有办法发泄,这时就见一个婆娘抖颤颤地端着一盏灯走过来, 远远地笑道:“女……英雄,灯来了!” 说着,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着,身子直抖,小真没好气地说:“灯来了放在房里就 是了!你站住!” 那婆娘本来已转身要走,闻言只得回过身子,装着笑脸。小真叹了一声,摆手道: “好!好!去!去!” 这婆娘嘻嘻一笑,扭摆着大屁股走了,大概是老板红枣七吓坏了,自己不敢来,把 他老婆给搬出来了。 晏小真回到房中,把门关上,练了一阵功夫,天就很晚了。过了一会儿,忽听见门 口有马蹄声,烂眼张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他胳膊下夹着衣服包儿,在外捶门道:“大小 姐,开开门吧!你的衣服给你买来了,我这条命差一点儿没跑死,我爹死时奔丧也没这 么急!” 第二天,晏小真女扮男装,往江南而去!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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