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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回 隔座送秋波 深情款款 对榻吐香雾 蜜意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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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隔座送秋波 深情款款 对榻吐香雾 蜜意绵绵   那办事处是在石驸马大街西头,相隔南城不远,一会车便开到。马弁领了元荪 直走进去。那宴客之处在最后一进上房,乃是五开间打通成一座敞厅,右边一间是 女主人的卧室,左边一间是书房,各有一小套间,甚是容丽,地毯沙发以及一切陈 设无不华美讲究。元荪刚进里院,女主人林筠清和乃妹绿华已自窗中望见,含笑出 迎,接了进去。这时厅中已来了十来位女客,只有两位年纪稍长,余者都在芳年, 穿着极华贵的衣饰,见元荪进去全都走了过来,筠清便给双方一一引见。除昨晚游 园所遇何家两位太太外,那两个年纪稍长的一个姓扬,一个姓郑,另外两个少妇一 姓刘,一姓王,都是现任军、师。旅长的妻妾。还有一个唐小姐,貌仅中姿,打扮 最是时髦,双方见礼落座之后,筠清说起承德有应酬早走,今日乃何大大借地方请 客,男客除元苏外还有何太大的表弟李静生尚还未到。元苏自然逊谢不迭。因亲丧 未满,衣服虽是朴素,仗着少年英俊,神采焕发,女主人又说是自己惟一的娘家人, 再加昨晚这一来,除那唐小姐神情落漠外,余下女大太们全都十分看重,尤其刘太 大显得殷勤。桌上本没有什糖果,不住代主人劝用。   隔了一会,刘太太提议打牌,强要元荪同桌。元荪本因在座俱是年轻少妇,言 动拘束,又推谢不掉,只得应了。筠清随命女仆摆好两桌牌,将人配好,便即搬庄 人座。杨、郑、何三位太大加上女主人的妹子绿华一局,这边小何太太、刘太太、 王太太同了元荪一桌。唐小姐推说当晚要去文明园看戏,筠清自作主人,已和元荪 合伙,均未上场。元荪先只觉出刘太太比别的女客大方,及至对面一看,才知众女 客中以她为最美,不特玉润珠辉,稚纤合度,媚目流波,风韵天然,那一双玉手更 是细腻丰盈,柔若无骨,偏又生得纤小美观,也不似另两位阔女客戴上好些戒指, 只左手中指上戴着一个玻璃翠的马鞍戒,颜色碧绿,宝光浮泛,与玉肤互相辉焕, 越显得雅净华贵,加上一口好北京话圆润娱耳,格外令人心生美感,由不得乐与亲 近。   元荪先因同桌皆是女客,还在拘束,洗牌时只把牌翻转向前一推,不怎和洗。 等四圈打过,换在刘太大的下家,见这三位女客全都大方随便,刘太大更是笑语生 春,毫无拘忌,自己因为处处小心拘束,输了几圈大牌,暗忖:“你们既然如此大 方,我又何必乃尔?”于是稍微随便了些。第二副洗牌时,刘太太当庄,因拾对家 给的筹码,元荪正用手翻牌没有避开,刘太太手腕恰在元荪手背上擦过。元荪起初 好几次和她手指接触,已觉指肤柔嫩,从来未见,再经手腕一擦,觉得又凉又滑又 细腻,不禁心神欲荡,面孔通红,忙自镇静,连看也不敢看她。刘太太却不在乎, 仍然筑着洗牌和元荪说笑不已。   元荪先是输家,搬庄过来也无什起色,因上场时小何太太说照旧日规矩,估量 这类阔太太牌底必大,虽有筠清合伙,输多了总是不好,筠清又作主人,不肯换人 接打,心正犯愁,忽起了一副万字,一八万碰出在地,手有对三万、对四万、六七 万,一上一听,上家刘大太打出四筒,一张绝八万已摸到手,心方一喜,不料对门 小何太太喊碰,只得放下,上家已先摸进一张七万,自己又一张万字不曾发出,再 一被人看出,上家八万又是齐用,决无打出之理,果然换了一张闲牌打出。一会下 家听张,发出三万一碰,恰好三副落地,谁放谁包,否则这张绝八万如不被上家摸 去正好满贯,五万又见过三张,心方可惜,料无和理,刘大大忽自言自语道:“这 牌真讨厌,非打这张听叫,我不信周先生和一绝张,包你一副。”说时对家正喊: “这张牌打不得!”刘大大牌已发出。元荪方要摊牌喊和,一想和女大太们打牌, 又是初见,让人包庄上一个满贯,未免不好意思,自己全仗这一副翻本,不和又觉 不舍,方一迟疑,忽听筠清在背后说道:“刘太太打好牌的人今天却吃包子了。” 元荪只得把牌摊下,笑说了句:“真对不住。”刘太太佯嗔道:“包就包,不就是 输吗?没关系。”小何太大忙道:“我看你什么牌,怎会打出这张八万来?”言还 未毕,刘太太已将手里牌推掉和乱,笑说:“牌要绕着弯挤我有什法子?替你们两 家会钞,省他自摸,不是好么?”随数筹码照包。 mpanel(1);   元荪想和筠清说话,侧顾人已走向对面,乘人不见,嘴朝刘太太一歪,微笑了 笑便自走开。元荪以为是笑刘太太牌打得臭,自己和得便宜,也没想到别的。自这 一副转了手兴,牌风大顺,接着又连三庄,翻本之外还出赢钱。转到刘太太庄上, 又和了个龙风双碰,杠上开花,由此逢庄必连,常和大牌,最奇是每到刘太太庄上 必和三番。刘太太佯嗔道:“我吃了包子,周先生还要老敲我的庄,好意思么?” 小何大太笑道:“你这叫自作自受。本来周先生输家,如今他一家独赢,都是你一 张八万作成,我们不和你算账还说呢,有什不好意思?周先生,你尽管敲她,越大 越解恨,有本事再包一副我们看看。”元荪虽不便插言,因这一张八万对刘太太无 形中生了好感,加以人又极美,少年人终是多情,由不得便多看了她几眼。两下目 光常时相对,越觉出她丽质天生,宜嗔宜喜,虽还未生遐想,心已有了爱好之念。   八圈没打完,主人来请人席,天已九点,众女客坚让元荪首座,后元荪无法坚 拒只得坐了。这些年轻女客俱都豪放不羁,尤其后到的一位朱小姐打扮得分外妖艳, 浪漫风流。元荪见都随便说笑,毫无禁忌,也就不再拘束。再一听大家互询输赢, 才知打的竟是每家五百筹码,百元丢二二,暗中一算自己筹码,竟赢了九百余元, 照此时数分一半与筠清还将近五百元之多,好不惊喜交集。暗忖:“这大的牌凭自 己打的起,当时不好意思问,恃筠清合伙,冒冒失失坐下,幸而是赢,如输怎了? 这定是老母福庇,才有这类飞来之财,就是饭后手背,已有近两底赢到了手,至多 吐出一半,也有二三百元可分,何况手气正旺,只要打得谨慎,还要再赢,不致倒 出。可是全家在此,不比以前孤身一人,这次已是侥幸,这类大牌可一而不可再, 万不能打了。”   这时大家都在豁拳赌酒,元荪酒量颇好,已和全席豁过,因想都是那张八万的 好处,加上刚打完通关,有了两分酒意,心中一高兴,便给刘太太斟满一杯道: “刘太太酒喝得最少,我敬您一杯如何?”哪知刘太太在牌桌上和元荪有说有笑, 入席便自落漠,元荪斟酒,手都没抬,等元荪举杯相让时,才冷冷的说道:“我不 会喝,你自请吧。”元荪觉着颇僵,又瞥见筠清姊妹各睁着一双清如澄波的妙目正 在相看微笑,越发不是意思,尚幸刘太太坐在邻近,彼此语声均低,旁的女客正在 劝酒争论,言笑方欢,无人理会,方想并无开罪之处,怎么忽然冷淡起来?忽听大 何太太道:“你们只管闹酒,少时醉了这牌还打不打?”刘太太接口道:“主人叫 添饭吧,我们又不会喝酒,白坐在这里做什?我跟何二阿姊还要抽烟呢。”筠清笑 道:“今天承德不在家,却无人给你烧烟呢。叫当差给你二位打好烟泡,你自己装 吧。还是得请到花园里抽去,我那床上却不破这例哩。”刘太太笑道:“你少说嘴, 早晚终有一天叫你抽上。花园里清静,正好谈天,你那钢丝床抽烟也不舒服。我近 来心里烦闷,拿烧烟消遣,也会打泡了,此事不劳费心。我已吃饱,只叫他们添半 碗香梗粥来好了。”小何大大道:“对,我也来碗稀饭好了,都是自家姊妹兄弟, 我不客气,吃完要抽烟去了。早点抽完,省得周先生受等。”刘大大道:“牌还打 么?”小何大太道:“你素来爱打夜牌的,至少十六圈,今天又是大输家,怎不打 了?”说时稀饭已全端上。   众女客本无一个真量,只是年轻爱闹,几个一劝也都停酒吃饭。刘太大一边吃 粥,一边答道:“输赢倒没关系,一则今天有点腰痛,二则周先生南京地方很熟, 我想托他打听一件事。这大厅上人多太吵,我们算好输账,到花园抽烟谈天多好。” 小何大大道:“我们天天打牌,输赢原不相干,好歹八圈总要碰满的呀。”刘太太 笑道:“你真赌鬼,既是这样,索性把这一圈打完,算好了账再抽去。”小何大太 道:“也好,你不犯瘾么?”刘太大道:“我们哪有什么烟瘾?连一圈多牌也熬不 过更笑话了。”说罢,大家正都吃完,纷纷离座。元荪对筠清道:“饭后主人无事, 筠姊打两副消遣吧。”筠清笑道:“要打多打,打一圈牌有什意思?”元荪正往牌 桌前走,刘太太已然先到,手拿一支烟卷正点,小何太大和王太太在洗脸擦粉还未 过来,只二人相对。刘太太忽用南音低声笑语道:“我弗会吃酒,周先生弗要动气。” 元荪见她说时媚眼斜睨,莹波欲流,嫣然微笑,粉面生春,好似含有无限情致,不 禁心神为之一荡,忙也用南音答道:“没有这种道理,刘太太忒客气哉。”刘太太 又笑了笑,情态妩媚已极。元荪猛觉不好,忙把心神一镇,装取香烟,想要走开。 刘大太随把手中点燃的一支卷烟一扬,微笑道:“我弗要哉。”元荪想不接,不好 意思,又听身后有脚步声,恐人看见,随手一接,恰又慌了些,把刘太太纤指捏了 一下,觉着柔若无骨,又滑又细,心又为之一荡,回顾身后乃是女仆端了茶来,见 刘太太正望己笑,拿着烟卷抽了一口,正暗体会美人脂口昏泽。   何、王两牌角也走了过来,重又入座打起。刘太太神情忽改庄重,不怎说笑, 打完八圈,王太太算是翻本,小何太太多输了二百元,元荪只倒出三十元,抛去零 头,共赢九百四十元。刘太太一家大输,随取皮包数了一叠钞票,放在桌上道: “我输五百三,这里五百五,下余二十元赏当差娘姨好了。”筠清听说算账,便走 了来问道:“三姊照例起码十六圈,今天时候比哪天早,怎不打了?”刘太太笑道: “今天我有点腰痛,好在是输家,隔日我请客再打吧,你代我们把账算一下。”元 荪道:“打着玩,牌又只打了八圈,改日重打再算不是一样,刘太太何必如此认真?” 筠清笑道:“三弟你不知道,我们虽是要好姊妹,打牌向来认真,这倒不必客气。 你赢多少?”元荪说了数目,筠清把账算过,把余人输的钱也接过来,数了九百四 十元与元荪。元荪心想一家一半,正要对半分开,筠清拦道:“我此时没地方放, 你先收起,明天再说好了。”元荪知是托词,笑说:“筠姊前后之言不相符了,亲 兄弟,明算账,我如输了还不是要由你付?”筠清微嗔笑道:“几年不见,你怎学 得这等小气?我两人分什彼此,你代我收起不是一样?”元荪不便再争,只得收了, 为表自己不是空枪,又把自己皮包取出装钱,故意现了梢,并赏了下人二十元。何 太太道:“我今天输得多冤?”刘太太笑道:“阿要我赔还把你?铜钱银子生不带 来,死不带去,我不象你们把钱看得这重。”小何太太笑道:“你是有钱人,自然 不在乎,我们怎能比你,自家有钱,老爷又是财主?不过今天的牌便输再多,也叫 人心里高兴罢了。似周先生这种好人,还真头一次见到过。我已留心好半天了。”   这一桌只王太太人较老实,丈夫是个县长,出身小军官,财势都不如人,本是 随众趋奉,好为乃夫运务差事,无什输钱,心颇欣幸,接口笑道:“周先生牌品果 然真好,明天我请客,能赏脸么?”何太太刚答:“明后天俱有人定下,且轮不到 你呢。”元荪慌道:“明天我还有事,过几天我借筠姊这里回请吧。”筠清问道: “三弟初来,有好几位姊妹都要请你,准备多天,先在我这里见了面,由明天起改 在各人宅里,你真有要紧事么?”元荪不便明言老母将到,答说:“明日有要事须 去天津,办完事至少也在五天以外。”刘太太呆了一呆道:“周先生却不好意思骗 我们哩。”元荪答说:“哪有此理。事完一定奉扰好了。”筠清也说:“我这兄弟 一向不会瞎说,好在早晚一样,就请何家二姊当众说明改期吧。”小何太太笑道: “你真会代我打算盘,看得我姊妹这样小气,多请一顿饭也请不起。周先生要去天 津,不会等他回来重请吗?打退堂改期多不好意思?”刘太太道:“你不改期我也 不扰。”小何太太问是何故,刘大太道:“我连日不舒服,一个打不动拗了台脚, 岂不又要听你喊冤?”小何太太俏骂道:“我就恨你这张刻薄嘴,我不过说着玩, 真是那样小气的是吗?明天你敢不去试试。”筠清见大家坐在桌上斗口,笑道: “你们二位不是要抽烟吗,怎只打嘴架不走了?”刘太太随道:“走,我们到花园 里谈天去。”说时面向何太太,媚眼却朝元荪微微一瞟。元荪会意,心又一动,可 是一则当时不便跟去,二则对方有夫之妇,又在义姊家中,就说心有把握不生邪念, 男女有别,到底不应亲近,便点了一支烟卷走向另一桌绿华身后看打牌。   绿华回顾元荪在侧,笑道:“我听说三哥一家赢了么?”元荪看人照例不甚留 神,以前三次和绿华相见,只觉她生得美秀,并未十分留意。这时站在身侧,细一 领略,才看出她容光照人,其秀入骨,装饰又极淡雅,爱好天然,宛如姑射仙人一 尘不染,纯然一片天真,别有一种少女风华,迥非一班庸粉俗脂所能比拟,不禁把 昔年筠清的亭亭倩影重又浮上心头,方有此胜于彼之感,闻言笑答:“对了,我一 家赢。刘大太不舒服,牌没打完,真不好意思。”小何太太道:“输赢总有,有什 相干?七妹一家输,周先生手气好,替她打几副吧。”绿华笑道:“时候还早,输 倒没有关系,不过我要办点事情,偏生阿姊又陪刘太大她们到花园里去了,三哥代 两副吧。”说时,绿华正连了一个平和。元荪笑道:“阿妹连完庄我再代吧。”绿 华道:“我等不及,三哥打一样,该连庄总需要连的。”随起相让,元荪接手坐下, 头牌便连一个平和,断么两番,众人方说:“周先生手气真好,若再打还赢得多。” 元荪见绿华面前筹码,如非庄上和这两牌,二百元已快输光,心想她寄居姊家,就 筠清多么友爱,钱总没有别人方便,但盼多连两副大牌给她赢回才好。第二牌庄便 加了二十和底,起牌一看,除却一对发财,一个边七万搭子,余者惧是单张和红中、 白板、野风之类,九幺数又不够。王太太知刘、何二人交深恐有话说,没同去花园, 也在旁看牌,笑道:“周先生这一庄怕保不低了。”元荪心想,反正不想能,便把 大牌扣低不打。那案连摸东风成坎,红中八九万成对,一会连碰八万红中,听九万 发财对倒,对家郑太太正拆七九万,一下和推,东风又是门风,变成五番,满贯都 用不完,一牌便赢回小四百筹码。第三牌下庄之后又连和了两副两番,不到一圈工 夫翻回本,还成了赢家。绿华回来一看,笑道:“三哥真有本事,我下次打牌,只 一输,便装有事,请三哥代表好了。”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元荪连和大牌,恐人不高兴,忙起让她,绿华便坐了下去,由此牌风便转,又 和了三四牌。元荪正看得有兴,忽见女仆来说:“太太请三爷到花园里去。”元荪 转身刚要走,绿华唤道:“军师不要走啊。”元荪答说:“阿姊喊我呢。”绿华回 眸笑道:“那你快去快来吧。”元荪见她人明眸皓齿,一笑嫣然,实实不忍拂她, 又无不去之理,只得答道:“我想许是有什话问,说完了话我就回来。”绿华笑道: “那你就去吧。”元荪又立了一会,看她打完这牌才往花园走去。一进园门,正遇 筠清走来,便问:“阿姊唤我何事?”筠清道:“不是我找你,是刘太太要找你谈 天,你进去敷衍一会吧。明天有什要紧事,真去天津么?”元荪悄答:“娘明天到 天津,我接去。”筠清道:“寄娘来你昨天怎不肯说?今天来得这晚,客又到得大 早,好些话都没机会和你谈。”元荪道:“我也是今早才接的电报,来迟便为此事, 我在客边,一切从俭,最好连姊夫暂时都不要提,等天津回来,把家搬好,和你细 谈一回,再请你和妹妹见娘去。”筠清道:“寄娘来承德不知道了么?”元荪道: “姊夫还不知道准日子,他事又多,哪能想到,千万等我回京见面再说。你既认我 作娘家人,不要叫人家看出寒伦相来。”筠清略微沉吟,见女仆迎面走来,便道: “我知道了,她们在吃烟屋里,你先代我陪一会吧。”元荪应声,便往书房走进。   刘太太和小何太太正在承德烟榻上对灯,见元荪走进,同起让座。刘太太笑道: “你阿姊不在这里,是我们请你来的,阿要到榻上横一会?”元荪答说无须。一看 那烟榻也是主人定制,乃是两具形如旧式美人榻的长沙发,一头是枕,一边是六七 寸高厚。三尺半长的靠背扶手,空出一边和另一头,两榻正反相对,当中有两尺来 长一个长方形小几用玻璃砖作面,四边设有寸许高白铜栏干,当中摆着一个紫檀螺 钢雕花的大烟盘,一盏特号晶罩,整块云白铜雕刻的大谷烟灯,一切烟盒、烟灰缸、 烟杆、打板、水盂之类不下十四五件。除杆于是铜质镶珠外,不是金玉晶翠,便是 精巧细瓷,近枕一头有一带展挖孔小阁,上设枪架,连大带下共有七格,孔内嵌着 十余个极精贵的各色烟斗,其他还陈列有好些小巧玲珑的玩具。烟盘内,下手一技 色如蜜蜡,白银头尾盖化,镶嵌珠翠宝石的广竹长枪,拿一技蛇总管也足是一对七 把坐的长枪,架子上还放有一枝,连下手竹枪均似主人常用之物,刘太大用的是枝 虬角镶金头尾的坤枪。榻系皮质,上铺锦茵。烟几之前另有靠背短沙发嵌在两长沙 发的中间。灯明如雪,满烟盘珠光宝气,掩映生辉,加上这两个美艳如花的少妇左 右横陈,笑语如珠,越觉满室生春,富丽已极,令人心怡目醉。   元荪见室中除了烟榻两旁各有一短几外,余者都是陈设,并无别的坐处,心想 那短沙发在两张榻之中,一边一个少妇躺在那里,手足隔甚近,又只有靠背,并无 扶手,直似男女三人挤凑在一起坐卧,觉着形迹太密,男女不便,回顾室中女仆未 在,想到外间另找一把椅子旁坐。刘太太一面往下重又卧倒,一面将脚微伸,朝榻 前短沙发一点,笑道:“又没外人,三弟这里坐坐好谈天。我和阿姊亲姊妹一般, 我们把你看作小弟弟一样,有什客气?”灯下容光本更娇艳,元荪听她忽然改口, 眉梢眼角透有情致,比初见时又加了两分亲密,再看到那翘起让坐的一条玉腿,一 双又薄又细的长统肉色丝袜贴肉紧绷其上,里外一色,通体更无一条皱纹,仿佛裸 露在外神气,玉肌丰盈圆柔,腿却细瘦,加上那一双胫时丰妍又薄又瘦的双足,越 发好看动人,明知不应如此亲密的,竟情不自禁含笑点头,走了过去坐下。   小何太太笑问:“三弟,玩过这个没有?”元荪笑道:“家母近年多病,日常 也抽两口。我在南京曾代家母烧过烟,却是一口没抽过。”小何太太立起让道: “方家烟好,你抽一口尝尝?”元荪方答“不会”,刘太太忙拦道:“三弟年纪轻 轻,二阿姊怎么叫他抽这个?”小何太太笑道:“我不过请他尝尝,一口半口难道 就上了瘾?”刘太太道:“一口半口不要紧,这句话不知害死多少好人呢。想我娘 家也是书香世家,只为光复以后阿爹不肯做官,闲在家里,我娘自来多病,先也是 听有瘾人劝,一口半口把它抽上。阿爹日常无事,因和阿娘感情好,躺在灯盘里看 书、谈天陪她,日子一久,遇上头痛腰酸,我娘总劝他拔个尖,没有半年也就抽上, 始而由拔尖改为整口,渐渐加多有了顿头。   “阿爹本喜欢早起,平日又爱栽花、养鱼、养鸟,是个最爱干净会享福的人, 等烟一抽上,人也懒了,起也晚了,整天躺在烟铺上和阿娘对抽,休说花园里懒得 去,连房门都不爱走出,什么要紧事都交亲友别人代办。记得我那时还小,阿爹未 上瘾时,娘虽起得晚,因阿爹以前什事都有一定,午炮一响必定开中饭,妹不好意 思不起来照料,还不怎显,及至阿爹一上瘾,渐渐越起越晚,我们这些小孩是时常 饿到下午三四点才吃中饭,直和没娘儿女一样。后来我屡次和阿娘说,虽叫我们不 要等开饭,先买点心吃,不致受饥,可是全家乱七八糟,花园里各种好花被下人偷 的偷,死的死,全都糟蹋了,前半天男女下人全挤在门房里赌钱吃酒,说笑打闹, 家里摆设古玩时常不见,爹娘也不十分查问。偶然丢了最心爱的东西,当时唤下人 来骂上几句之后也就拉倒,弄得他们胆子越来越大。   “我有一兄一弟,连我都小,年纪最大的方只十岁,本来照我家田产再多几枝 烟枪今生也抽不光,但是阿爹上瘾以后人便奇懒,母亲心病越来越多,家务无人料 理,家人佃户偷盗拐卖也没精神稽考,只管因循下去,再遇上两次水旱,时局变故, 全家一搬上海,添出许多耗费,用的越多,进的越少,为难便变卖田产,自己懒得 办,便靠外人,值十个的至多得到三四个,以前尚不够用,如何接续得上?不到五 年家当便去了一多半。跟着阿爹阿娘相继病故。按着两枝烟枪一去还有饭吃,偏生 阿爹先死,阿娘每日伤心烦闷,便叫我兄弟姊妹三人陪她熬夜。阿哥本不爱用功, 阿爹一死,借办丧事陪娘为由,连中学也未毕业便不再上,终日躺在娘的烟铺上给 娘烧烟。因为睡得晚,没有精神熬夜,也是和阿爹上瘾一样,由拔个尖、一口半口 逐渐变成了瘾。阿娘不久再死,好好一家人就此送掉。底下的事说起来也太伤心。 要不然,我也是千金小姐,怎会落到给人家做这个没有名堂的大太?   “我总算是亲眼看见全家老少身受其害的人了。以前两年,你也知道我恨这烟 和仇人一样吧,谁知道自从去年年底和老头子吵架,一生气病了起来,胃气老是不 好,心想我这人今生今世也没什指望了,家里好烟现成,姊妹淘里见我病老不好, 疼得可怜,再一劝说,先也是只抽一口半口。这东西未上瘾时,有点小病真比吃药 都灵,只要是好烟,差不多一抽就好。等真上瘾,抽不管事,瘾却比什病都厉害, 一辈子甩它不掉,多么有志气、有骨头的人也没用处。我不是不知道,一则命苦心 灰,没什想头;二则又有胃病,从来一犯病就抽两口,有时想起心里难过,不愿出 门,便拿它解闷,终于仍是把它抽上。中国女子靠男人吃饭的多,尤其像我们这样 更是废物,休说上瘾,早点死了倒干净。你看三弟,人是人才,听他阿姊说学问又 好,不到二十岁年纪便一个人几千里路回来创业养家,上还有老伯母,下有兄弟一 大家人,你只说一口半口不要紧,可是此张一开,这家不好意思抽一口,那家不好 意思又抽一口,既能抽你一口,也能抽他一口,朋友知道他会抽大烟,只管背后骂 他年轻人没出息,抽上大烟,当面依然奉敬,渐渐名誉越来越臭,烟也越抽越多, 由敷衍朋友变成自家亲爱,无人请时也想法抽它两口,等上瘾之后人也懒了,事也 误了,闲话也多了,前途也糟了,再后悔想忌,已如附骨之疽,想要去掉也来不及 了。我们看他应和小弟弟一样,别的都可以让,这个万让不得。别人劝他抽烟,或 是不当我们的面去抽,被我们知道,尚且要拦要劝,如何反强他抽呢?”   元荪见她说时眉宇之间隐含幽怨,料知身世必有难言隐痛,对这语气尤为亲切, 说到伤心之处星眼微场,澄澄欲流,注定自己,好似含有无限情致,由不得动人怜 爱,心神欲荡。一时情不自禁脱口说道:“阿姊说的乃是金玉良言,兄弟一定永记 在心里,终身决不尝它好了。”小何太太听元荪改口,称刘太太为阿姊,便道: “你们两个人如此说法,倒显得我不好了,我倒不相信抽这一口便害了他。今天三 弟说什么也得给我这点面子。”元荪闻言,见她面有不快之色,忙笑辩道:“两位 阿姊对我全是好意,不过我实在是向来不喜欢抽它。记得先父过去时,我因伤心痛 哭,这才为家母烧烟,家母强令我吸了小半口,便心慌作呕,头晕了一天,可见这 东西我没福享受。便刘家阿姊不说,我也不敢动的,请何家阿姊多多原谅吧。”小 何太太故意板着脸冷笑道:“我没有面子就是哉,你说这种话啥人肯相信,不赏脸 拉倒!”   元荪当她真气,老大不安,既不愿得罪她,又不忍拂玉人的感情,知道这类女 太太们专一任性,强人所难,越说话越多,愉觑刘太大只望着自己微笑不语,好生 为难。正想不起适当应付,小何大太见他窘状,忽然失声笑道:“小弟弟,我逗你 玩的,什人不晓得刘家阿姊说的是好话,我们这五六个人比同胞姊妹还亲,我逼着 你不学好成什人哩。我听说你打得好烟泡,刘家阿姊今天想起心事难过,我们全烧 不好,等我抽完这口,你躺下来给她烧两口烟,这点面子总有吧?”元荪忙答“可 以”,小何太太随将枪上那一个烟泡抽完,随即起立让位。   元荪已脱口应诺,只得躺了下去,刚一卧倒,闻得枕头上留有一股子法国上等 香水气味,觉着好闻,暗中用鼻一嗅,又有一股子衣香对面袭来,往前一看,原来 刘太太头上插有两朵玉兰花,戴了半日,花瓣虽已渐舒,犹自整齐齐的,暗香微送, 未见黄萎。元荪虽觉刘太太美艳可爱,因想有夫之妇,对方只管大方,不能不自检 束,自从适才两目相对心神一荡之后,便恐涉遐思,言行失检,一意矜持,不敢再 作刘桢平视。这时相对平卧,中间只有一个烟盘,相隔既近,灯光玉颜,掩映添辉, 越觉对方仪态万方,明艳照人,从头到脚身容体态无不美妙到了极处,加以眉黛生 春,目波添注,笑语亲切,香泽微闻,柔情脉脉随时流露,便是铁石心肠处此境地 也难保不神魂欲销,何况是个年还未满二十、血气未定的少年?由不得目眩神摇, 心中爱极,自知非礼,不敢再看,忙自警惕,拾起烟杆,挑了烟膏就灯才烧。泡未 打好,忽听刘太太笑道:“三弟许是热,把长衣服脱去吧。”元荪方答不热,女仆 由外屋端了水果进来,小何太太已换坐在榻中间短沙发上问道:“你不必管,我们 有事自会按铃喊你,到前面去见到太太时,问她要没有事可到这里谈天来。”女仆 笑答:“现在只剩女客厅一桌牌,听说打完这十六圈,还要请太太下去重打八圈, 时光早着呢。来时太太正送客出去,也许就要来了。”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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