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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回 鬓影钗光 联欢同看竹 珠香玉笑 斗韵各生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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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鬓影钗光 联欢同看竹 珠香玉笑 斗韵各生妍   少妇一面请元荪明日准时到来,随唤刘耀山:“你送舅老爷回去,把地名记好, 仍照我的规矩。”一个中年马弁立即应声走过立正,连声应是。元荪忍不住笑问道: “筠姊不是说不喜武夫排场么,怎还要叫马弁送我,有什么规矩?”少妇笑道: “你不知道,明天再对你说,请上车吧。”元荪说:“筠姊、阿妹请回。”径自登 车,旁立马弁关上车门,退过一旁,刘耀山便带他跟车坐上前面,车随开行,往校 场四条驶去。   元荪坐在车内寻思,小时和筠清同学,彼此感情甚好,依着梅老师的心意,本 想和两家父母提说亲事,一则女的年纪大了四五岁,二则女家富有,父母钟爱太甚, 选择太苛,父亲又正当不得意之时,双方虽是多年同官至好,互结有儿女干亲,人 情终不免有势利之见,一方钟爱女儿,既嫌男家无什家业,岁数又小,又是外省人, 惟恐将来受苦,心中不愿;一方又是中落的诗礼世族,把爱子前途看得颇重,觉着 年纪太轻,婚姻一层尚谈不到,自来家规又是媳妇年纪至少得比儿子小四五岁,女 婿年纪至少得比女儿大四五岁,见女的反比男的大了五岁,就是一切中选也都碍难。 何况两家交情甚厚,来往颇密,深知女家富厚,人又生得秀气,自幼父母娇惯,惟 恐将来境遇日非,新妇过门不耐操持家务。梅老师一探男女两家口气俱不愿意,便 不再提。   过不两年,先是筠清丧父,在日豪奢,以致身后又留下不少亏空,父亲还为他 受了好些累。因他平日专顾虚面,不肯实说,迹近欺友,闹得父亲几乎不了,未免 气忿。乃母又不通人情,由此渐渐疏远。跟着梅老师病故,只吊丧时与她姊妹见了 几面。自己年已渐长,因避男女之嫌,已不似同学读书时亲切,不久她全家回杭, 便没再通过音问。心虽当时惦念,也为避嫌,没有写信,想不到她那样的家世人品 会嫁给一个武人,适听口气和些称谓,其中似有难言之隐。方承德人品谈吐虽比寻 常所见军人要强得多,气质终非纯正一流。照适初见倨傲情形,对他还须留意自重, 万承他情不得。看她姊妹相待情分,仍是当年同学时亲密神气,以后定要常时邀约, 不去既觉寡情,不好意思,常去又必添上许多应酬的费用了。思潮起伏,车已进了 校场四条。元苏本想令在胡同口外停车,步行入内,以免夜深惊动姊家人等,明日 又许多盘诘,姊姊与这两妹性情言语又是决不相投,能不见最好。谁知沿途想心事, “忘了招呼,车到门口方始警觉,只得令汽车停住,车夫便将喇叭连按,马弁先跳 下去打门,元荪无法,只得任之。跟着章家大门开放,随车马弁开了车门,元荪早 取两个钱递过,马弁和车夫执意不受,恭敬答说:“奉有命令,不敢领赏,请舅老 爷收回吧。”元荪怎么说也是不收,只得罢了。   车夫自去,门房老尚自从拙庵死后,便不见汽车上门,忽见元苏半夜乘车回转, 随车还有马弁,忙着把门关上,笑嘻嘻抢前开灯,与往日懒散情形迥乎不类。开完 灯又赶回来赔笑悄声问道:“这是舅老爷朋友的车么?至少总也是位师长。舅老爷 交上阔朋友,准得大阔起来。刚见大太问了您好几次,叫我往李家打电话,问在那 里没有。我说在大舅老爷那里,因为外老太太快到,拾掇屋子,天晚住那儿啦。您 明儿见太太就说打李家让这位师长的汽车接走的得啦。”元荪知他见主人病故,主 母又有回川之讯,终日无精打采,必是姊姊叫他打电话,躲懒没打,这时反向自己 卖好,随口答应了两声。走到里院,上房漆黑,知人早睡,悄悄溜进房去,开了灯, 正脱衣准备安歇,老尚又献殷勤,打来脸水,又拿茶壶要去泡茶,真连拙庵在日也 未见有如此巴结,元苏看着好笑,忙拦道:“我不渴,你先去睡吧,留神把老太太、 大太们吵醒。”老尚又说:“舅老爷有什事,按两下电铃我就进来伺候。这是暗令 子,省得他们偷懒,你唤人不到有气。”元荪点了点头,老尚方始退出。   元荪人已疲极,关灯奄门,倒床便自睡熟。次早枕上闻得窗外鸟声关关,醒来 起身一看表,天已九点过去,红日满室,花影横斜,朝来好似下过微雨,院中土地 润洁,海棠树上群鸟绕树飞鸣,似在噪晴欢翔,天机活泼,令人见了平添好些生意。 隔窗侧望,上房竹帘低垂,悄无人声,方想姊姊又带甥女出去了么?怎的上房如此 清静?忽见小丫头秋红由厨房那面急奔出来,过时瞥见元荪闲立窗前,便折进来问 道:“舅老爷起床了么?我给你打洗脸水去。”元荪笑问:“太太小姐出门了么?” 秋红答道:“太太今天到三条拜寿去,昨晚牌散得晚,起来还要去买送礼的东西, 洗完脸就走了。出门时想起什事,想往周家去电话,因为老尚说舅老爷昨晚后半夜 业已回来,交了阔朋友,是个督军省长,还有什么长,就要得好事,人家还派崭新 的大汽车送,带盒子炮的副官送来。又说舅老爷昨天公事太忙,请太太不要叫醒, 有什话吩咐他就行。这东西已准来看过三趟,鬼头鬼脑,逢人遍告说舅老爷二天要 当什谋亭长,是真的么?”元荪听了老大不悦,便道:“听他胡说,哪有此事,你 打水去吧。”话刚说完,老尚已由外走来,在门外探头,见元荪已醒,忙赶追来喊 了声“舅老爷”,回顾秋红持盆要走,忙即抢过,口说“我去”。到了门口又复转 身,问:“舅老爷吃什点心,我叫厨子预备。”元荪答说:“不用。”一会脸“水 打来。元称洗完,见老尚仍是侍立不走,屡做出欲言又止之状,心实烦厌,又不便 说他,只得支他道:“独桌上有铜子票,你给我买包烟卷去,我和老太太谈天。等 你太太回来,你把烟卷搁在桌上好了。”说完,不俟答言便往外走,老尚也连应声 持钱赶出。 mpanel(1);   元荪走往上房一看,走进中间,章老太太独自一人坐在堂前椅上,一手拿着一 串佛珠,一手捏数,正在低声念佛。元荪等她念完一整遍,过去请了一安,叫了一 声“姻伯”,章老太太道:“你起来了,请坐,吃点心没有?秋红快给舅老爷倒茶, 问厨房稀饭还有没有,看是买烧饼豆浆,还是做点别的点心?”秋红已由外跟进, 应道:“老尚给舅老爷买烧饼果子走了。”元荪本想答说不要,闻言只得罢了。正 想陪谈几句,忽见东上房门帘启处,走出外甥女婉衿,笑叫了一声“三舅”。元荪 应声间道:“昨晚你娘在董家打牌没有,什时回来?介白可曾提我的事?”婉拎笑 道:“牌倒散得不甚晚,娘一家赢,干爹直夸三舅人好,有本事,只等外婆到京, 便看日子开学,接三舅去教书。本来高高兴兴的,临快走时却怄了一肚子气。”元 荪惊问:“你娘在外面最是随和,能吃亏,怎会和人怄气?”婉拎道:“还不是为 了三舅,不怕三舅聪明,也万想不到是为了何事。”元苏道:“果然难想,你快说 吧。”婉拎道:“这位大舅舅真叫岂有此理,不知又听阿细说些什么小话,三舅租 他的房子又变了卦,要叫你和外婆另外找房,他不借了。”   元荪闻言又气又急,忙即追问详情,婉衿道:“我也不知道详细情形,昨天干 爹请得有他的四小姐,到临走时她才和我娘偷偷说起。四表姊胆子大小,说时还害 怕,吞吞吐吐也没说清楚,只说大舅昨夜由孙家回来,大约赢了好些钱,进门很高 兴,不知阿细和他说了什么小话,今天走时告诉四表姊说,他前院房子留做客厅, 不租给三舅了,叫到今天三舅去再说,先不要泄漏。娘因此事已成定局,三舅和他 说时他一口答应,还预付了半年房租,未分家的亲叔伯弟兄,家业都被他父子糟光, 如今家乡还有一所房子,是因他官司亏空被查封,休说住他几间空房,外婆是他胞 叔母,就迎养也是应该。如今各起各伙食,租房出大价,还预付半年房租,说得好 好,眼看外婆快到北京,忽然变卦,生气得了不得,本来当时就要打电话到孙家质 问大舅,因四表姊吓得直哭,干爹又再三劝说,既他没有对面和三舅说,便装不知 道,等他自己开口再与细论。起初无非图个方便,少用人,门户有个照应,双方都 省,北京又不是找不出房来,他不是人,何苦怄这闲气?他再一赖,说并无此事, 反被问住,白叫四表姊受气,挨阿细的骂,以后更是难处、   “昨晚等三舅回来商量没等上,听老尚说留在周家,还当说好了呢,哪知这东 西偷懒说诳,电话并没有打,今早起来,才知三舅相与了什么军界朋友,老尚简直 说得天花乱坠,三舅就有好事神气,还说三舅已答应栽培他,只求将来也当个副官 马弁,和娘请了好些安,认他近来许多错处,要娘和我代他说好话。娘要喊三舅起 来问,被他拦住,说是天亮才睡,今天人家汽车马弁还要来接,不能惊动,娘说他 还不服,好像他已投在三舅门下,为主人忠心得很,闹得娘也信了,便没有喊起, 周家房子也不知租是不租,叫我等三舅起来问明打主意,老尚说的话是真是假。”   元荪闻言心中大怒,边听边想主意,听完答道:“哪有此事。不错,昨晚无心 中遇见我上次所说小时同学,曾拜外公为寄父的林家姊妹,大的一个已然嫁人,是 黎督军的办公处长,颇讲交情,留我吃消夜,派汽车送回。才见头面,怎能求人谋 事?真连这想头都没有,老尚简直胡说,姊姊也会信他。倒是大舅为人大难,我必 须先问他去。”婉衿道,“果然我料得不差,三舅如见大舅先不露出,等他自己吐 口。外婆没有两天就到,他不说,最好将就三五月,好在是各开伙食,不沾他们, 省得现再找房安家费事,千万不可露出四表姊说的。”元荪道:“那个自然,他要 十二点后才起,这时前去等他的好,东城又远。去晚了,他往孙家,我打电话常不 肯接,又耽误一天,并且下午筠姊还请,非去不可,偏生他会临期变卦,真是急人。” 说罢便要走出,正赶老尚买了些烧饼果子豆浆进来,笑说:“舅老爷请吃,稀饭完 了,这是老尚孝敬的。”元苏又好气又好笑,婉衿又说:“三舅吃些东西走好,少 时到了周家,一生气饭又吃不下了。”元苏见已买来,不愿使小人难堪,只得坐下, 边吃边对老尚道:“我怎能要你花钱?就说将来有什事找我,你是太太旧人,我只 力量做得到,也没有不帮忙的。还有昨晚拿车送我的方处长,虽是我朋友,刚见面 怎会有事?再说我也不肯无故求人,你不可胡猜乱想,见人就说,天下没有这容易 的事。今日下午方处长夫妇还有是位姓何的请我吃饭,如有电话催请,或是派车来 接,就说我有要事往东城去,至晚七点准到。买点心钱多少,回来仍向我算好了。” 老尚先是半信半疑,微现失望之色,听到后来又高了兴,一句一是字,引得婉衿也 忍不住笑了起来。   元荪吃完又托婉衿转告乃母,随即起身外走,老尚早抢向前去雇车。刚到门口, 便接到一封电报,元荪正往外走,接过一看,正是自己的,忙又退回,翻电报本一 看,上写:“北京校场四条章宅,周元荪。凌侍伯母文北上,寒夜车到津浦,请往 接,凌。”知张凌沧已定十二日护送老母北上,十四晚车到津,不禁又着急又欢喜。 当天十二,后日便须赴津迎候,房子之事愈不容缓,看完电报,匆匆告知婉衿,二 次辞了老太太便往外走,老尚早雇好一辆熟车,出门坐上,车夫拉起把来便即快跑, 才半个钟头便到了东城少章门首。进门见当差正照自己心意打扫前面屋子,一探口 气,上边并没有话,心疑所闻不实,少章荒谬不致如此,气便消了一半。见钟已快 十二点,快到少章起床时间,也许已醒,正抽起床烟,没有问话,便往里走。迎头 遇见四侄女蓉仙,面色焦黄,正坐在中屋阶沿上梳头,见元荪走进,面色倏地一变, 轻轻喊了一声“三叔”,手在胸前连摆,面色益发惶急。元荪见状,又觉事情不假, 知她胆小害怕,便不再问话,走向堂前,向少章房口连喊两声:“大哥起来没有?” 明听阿细拖着鞋皮在房里走动,却无人理睬,以为少章未起,心想少时总要起来, 便不再问。走往院中一看,蓉仙已在自己走进时避回房去。   少章家人口颇多,院中不时有人走过,见了元苏也只照例叫应一声走开,元荪 知道,向这些侄媳儿女仆妇也问不出来,正站院中生气,忽听上房阿细哑着一条隔 夜嗓子叫唤四小姐,蓉仙立由厢房应声跑出,满面愁容往少章房中赶去。阿细向蓉 仙叮嘱什事,蓉仙意似推托,语声颇低,听不甚真,隔了一会阿细大声说道:“租 房子要各凭心愿,不是强迫的事,这是你爹的意思,什么相干,收他钱,还他好了, 这也害怕?平日曾家来章家去,什么话都告诉外人,卖好,这会又胆小了?你不去 说,他老在这里不走,又要开饭了,这不是祖宗上供的日子饭烧得多,吃不够了你 包出来?”元荪才知事果真确,蓄着满腹怒火,正在寻思,想等少章起床理论,只 看蓉仙愁面苦脸懒步走来,近前说道:“姨娘说的,爹爹快有好事,房子要做客厅, 请三叔另外找房吧。”   元荪忍不住怒喝道:“放她的狗屁!她是什么贱妇,配跟我说这话,叫你爹起 来再跟我说。”蓉仙闻言吓得战兢兢道:“爹的主意,姨娘不过照爹留的话说。爹 爹昨晚去孙家打牌还没回来呢。哪里找不出房子,自己人何苦怄这闲气呢?”元荪 瞪眼怒道:“什么叫自己人,我哪一样没按房东房客办的,只比外人还厉害吧。钱 先付了半年,收拾房子费了许多的事,早不说话,老太太明后天就到,叫我另外找 房子,无论凭谁说有这理没有?我只知道花钱租房,不短不欠,已定成约,非要房 子不可,就你房东收房自用也须前两月通知,赔还我两月房租。”阿细闻言,便在 房中咕哝,自言自语道:“老头子不愿租给你这煞星,与我什么相干?有本事跟你 阿哥说去,骂我们什么用处?真正横不讲理,不要面孔!”元苏大怒,喝道:“大 哥老实耳软心活,都是你这长舌播弄,全家老少离德离心。我周氏数百年书香世族, 几曾见有你这贱人?再如放肆,你滚出来,今天我豁出去了。”阿细不敢再说,便 在房中哭了起来。家中众人闻声齐来,纷向两边劝说。   元荪仍自怒骂,正喝令不久去打电话请少章回家,忽见少章手捧水烟袋,面带 不悦之色,歪着半边身子摇摆走入,也没理元苏,便往上房走进,元荪随后跟进, 刚到房门口便听阿细哭诉,少章答说:“那个自然,你先躲开。”元荪也不管他, 径自走人。阿细正在又哭又诉,少章见元苏走进,一面挥手促阿细走往里套间,一 面沉着一张脸,放下水烟袋,自往烟榻上倒下,就着枪上现成烟泡呼呼抽将起来, 抽完又安上一口再抽。元荪也是沉着脸,坐在临窗一张椅上,正想少时发作之后如 何落局,还是要房不要。忽见蓉仙端了一碗茶过来,又给少章端上一碗,低声说了 两句,少章口里哼了一声,众儿女媳妇问完安俱都走出,只剩少章、元苏二人一躺 一坐,蓉仙侍侧愁眉苦脸不再作声,室中静悄悄的,只剩阿细在里套间内低声咒骂 哭泣隐隐传来,空气显得十分紧张。   一会少章连抽了五六口,一手端着枪,仰望屋角似想心思,元荪耳听外间堂屋 桌椅移动,猛想起天已不早,下午还有约会,事情便早定局,忍不住问道:“大哥, 我今早接到南京来电,母亲十二动身北上,还有两天便到了,后天我到天津去接, 大哥有什事没有?”少章见他口风甚紧,好似窘极,呆了一呆忸怩着说道:“我说 的不是这个。”元荪便问是哪个,少章又不言语,又呆了一呆才硬着头皮说道: “其实啦,我们自家弟兄,前院房子漫说还空,就没有空,让两间出来与么婶住也 应该,无奈乎昨天伯岳说我财政部秘书就要发表,以后常有要人来往,没个大客厅 实在不成样子,如等么婶来住上些日再搬,以后还得费事,莫如一劳永逸。今天你 就赶紧另找房子,省得费两回事,不是彼此都方便吗?”元苏闻言冷笑道:“大哥 说了半天,我还没十分听懂,请你不必吞吞吐吐,有话明说。”少章红着一张老脸 答道:“你那么聪明还有听不懂的,莫非先前他们没对你说么?”   阿细在隔壁接口道:“刚才还骂人哩,这会又装腔了。”少章方答:“你不要 插嘴。”元荪已哈哈笑道:“这会我明白了,不错,来时大哥身边用人阿细叫四侄 女和我来说前院屋子不租与我的话,论关系,我的母亲便是你的叔母:论情分,当 初大哥头次遭官司,流亡苏州急难投止时,爹爹手边正紧,母亲劝勉之余不惜典卖 大批衣物手饰相赠,此时大哥也曾感激涕零。如今白发孀居间关数千里北来就养, 一时找不到适当房子,为图多层照应,知大哥前院空着,闲房甚多,暂行借用,一 面还顾虑到大哥素受妾妇小人挟持,虽是空房,或恐相累,不无烦言,而我当兄弟 的年纪正轻,理应于艰难困苦之中力谋自立,以免养成依赖之心,为此把兄弟情谊 抛开,不特一切均照外人办理,并还多付三月房租,租价也照房数匀摊,下至灯水 杂费无不仔细算核,有多无少,就有占便宜处,如早晚门户启闭少用下人之类也都 不费之惠,并无丝毫沾润相扰之处。房子尽有,其所以如此者,一为兄弟正思创立 之际,一有机会便须出外,老母暂时自然不能奉以同行,不论独居分住均有种种不 放心之处,加以目前事小薪微,房子大小,老母起居既嫌狭隘,又不能延款宾客, 大则房租昂贵,力所不胜,家具也还办不起,恰巧大哥房多格局而有空闲,觉着兄 弟既可稍撑门面,无形之中得点便利,而大哥也可省却房租三分之一以上,正是两 全的事,于情于理凭谁也说得出去。担之于先,拒无此理,何况房租全付,婊糊布 置也都停当,母亲就要到来,忽打退堂鼓,寻常没读过诗书的市井小人也做不出。 大哥平日自忏前非,满口仁义,至忠至孝,似此无情无理的话怎会说得出口?   “阿细出身猥贱,毫无知识,当初伯父在日,以祖昆家规不许纳妓为妾,屡欲 驱逐,均以大哥迷恋,身边无人服侍,力为求说,始允置之下陈。自从此妇入门以 来,日以播弄长舌为事,伯父仙逝,为她还向大哥谆谆告诫,认作祸水,果然近来 益发鼓其簧口,闹得长幼乖离,礼法荡然。退房的话出诸别人,兄弟尚且怀疑,出 诸此妇之口,当然不信,认为又在挑拨谗间,当时还在院中令四侄女传话,骂了两 句就没放在心上,本认为没有的事,不曾再提,所以未向大哥询问。万不料大哥也 和此贱妇同一口吻,果有此事。照理而论,我按外人手续情理来租房子,大哥已然 一口应允,想不到出尔反尔,她不仁,休怪我不义。”   少章闻言,面有难色只哼了一声,没有答腔。元荪见无什表示,知他受制所欢, 理亏气沮,中怀内愧,当着面说不出反汗的话,故意更进一步问道:“外院房子我 已命人打扫,裱糊干净,本想搭伙食,一则北京口味怕母亲吃不来,二则母亲晚年 来有例酒,侄男女人多,坐在一桌也不方便,还是分炊好些。”说时阿细哭声已住, 好似未听少章开口,恐有中变,便在里面骂声哭喊:“四小姐叫他们给我找房子, 你说了的。”四小姐苦着脸勉强哼了声招呼过了。少章恐越闹越凶,便向蓉仙道: “和你姨娘说来,我有我的道理,说过的话自然照办,点点小事,哭坏了才不值呢。” 蓉仙应声自去。元荪仍作不解,静俟下文,少章也不答他的话,重又躺下抽烟,待 了一会,元荪起立道:“大哥既没话说,我明天有事,后天去天津,静等接了母亲 同来,我走了。”少章知道无法再挨,只得喊道:“老三你莫忙走,我有话和你说。” 元荪应声走回,故意问道:“大哥天津有事么?”少章道:“你先坐在那边,等我 慢慢跟你说。”   元荪这时已打定另外找房免使老母生气的主见,便从容坐在少章对面。又待了 一会,少章又放下烟枪,拿起水烟袋起立,见他一味装邪,没奈何只得发笑说道: “老三,你那么聪明人,何至怄这闲气呢?”元荪便问:“这话从何说起?”少章 道:“你难道还不明白么,就是前院房子的事情。”元荪正色道:“房租不是已经 交过半年?一切全照房东房客办理,莫非还要再找两家连环铺保?那也可以。”少 章方道:“不是的,千句并一句,你还是另找屋吧。”元有见他竟从实说出,便也 道:“照理你不能出面反对,对我说这话。不过你是受制于细人,我也很能原谅你, 可是我那天所付的那笔房租和饭钱你得退还我。”少章道:“这不待说,可是我昨 晚在孙家打牌大输了,还该了不少账,幸亏该的是孙老总,不然还要丢人,今天哪 有钱还你。你既有地方借,先垫一步,过天我再慢慢还你好了。”元荪闻言,心想 正是报应,笑答道:“大哥,你这更是笑话了,说话不算活,租我房子临时变卦, 钱却不还,我才出来做个小事,能有多大力量?漫说借不出来,就能借也不能不顾 信用,日后拿什还人?大哥比我总活动得多,这钱实是等用,刻不容缓,请快想法 子吧。”   少章也不答言,对耗了半个时辰,元荪一想,此人天良已丧,我还要找房,并 想起昨日之约,再逼也无用处,冷笑道:“大哥,虽是弟兄,也讲情理,何况此事 自一开头你就没有一点自家人的情分啊。房子不租,钱还不退,请往祖宗父母身上 想想,只问心得过。我也有法子,你说昨晚输光,此时你也无法,不过我明日非用 不可,务请代我筹备出来,明日中午我再来取如何?”少章只图了事,又以烟泡抽 完,盼他走阿细好出来烧烟,连答:“好好,我一定想法子。”元荪道:“大哥费 心,我别无法子可想,专指定这一项,没有日子了。”说罢转身要走,见少章没再 答应,知靠不住,如不乘此时追紧,母亲一到,把家搬好,永无希望。身边钱暂时 虽还够用,一则事小薪微,来日大难,母亲年高,数千里迎养,无福可享,已愧人 子之道,无论如何也应留点余钱,务使后三月用前三月之钱,以免为了家用忧急; 二则少章惑于贱妇,全无弟兄情义,居心多不可问,也实气他不过。念头一转,重 又回问道:“大哥到底怎么样,几点钟来?”少章答说:“那还不是要下半天。” 元荪见他无奈之状,又钉问道:“我后天便到天津,就今天一天要把房子找好,母 亲来还得住几天楼房,实在是没工夫,那么我索性下午三点再来,大哥不在,便去 孙家找好了。”   少章最不愿元荪到孙家去,急道:“我还会吞没你这笔阎王账?我不在家,自 然也有交代,你到孙家作什?”元荪见他羞恼成怒,也负气答道:“大哥年高有德, 自然不会吞没这几个要紧的钱,但我这是紧急正用,非此不能过去。你有房不租, 自己变的卦,莫非母亲带了一家老弱几千里北来,老大年纪,让她老人家住在街上 么?”少章道:“你如找不到房子,么婶到时,可去长发栈、华兴旅馆都能住,屋 钱由我叫孙家下人打一电话担起,将来再还一样,莫非怎会住在街上。”元荪冷笑 道:“本来我就没钱,好端端四五口人再住上些日子栈房,完了把账拨到你名下, 抵消房租,结局搬家费改作旅费,你倒没事,我家搬不成,就此再拖将下去,这算 盘实打得好。我一回共事已够急的,实不敢再劳费心,只请把前交房租明日赏还给 我,足感盛情。”少章恨在心里,无言可答,怒道:“好,看你点点年纪,以后就 没求我的事。”元苏也是心中气极,答道:“天下事难逆料,求不求,允不允,还 不都在各人自己?无须说得太早,只请少时平心静气,待我设身处境想上一想,就 不会生气了。明天再见。”说罢便自走出,刚到院中便听阿细在少章房里哭闹喊着 名字咒骂起来,有心回去理论,又觉不值,只得忍着气忿匆匆走出,恰好原车尚在, 连忙坐上回赶。   车到章宅,老尚正站门首,看见元荪下车,垂手回道:“方处长刚来电话催请, 说要派汽车来接,小的说舅老爷往东城去了,跟手给周家打电话,说舅老爷早走, 不想一会就回来。小的给方处长宅打一电话,他的汽车马弁就来接手。”元苏懒得 再听,答说:“这个不忙,太大小姐都到三条李家去了么?”老尚答说:“早就走 了,李老爷不过一个法院推事,没什交头,舅老爷还是上方处长那里去吧。”元荪 好生烦厌,又不便申斥,便道:“我还有事和太太商量,大舅老爷房子退了,外老 太太后天就到,你且紧给我在附近找五六间房子,越快越好,办成有赏。”老尚一 边连声喜诺,一边又问:“方处长宅去不去?”元荪连答:“去去。”重上原车, 往三条赶去。   一胡同之隔拐,弯就到,章、李二家宗本同乡通家之好,元荪寿礼已交瑞华带 去,进门向主人李绍原拜完了寿,略叙套语,便去内宅。瑞华正和女客打牌,见元 荪走入,笑问:“我出门时方处长正要派汽车接你,李大哥这里已代你致意辞谢了, 怎又跑来?少章的房子到底租是不租?蓉仙在曾家所说应验没有?”元荪见当着那 些女客,旁边一桌还有生人,不愿明言,便说:“他那房子本来也不好,母亲来了 定看不上,我已命人另找了。”瑞华闻言,料知蓉仙之言已应,不由气道:“这等 丧天良的人你还帮他遮掩着什么?明明少章变了卦,娘还没到呢,怎就知道她不合 意?这里的客没有外人,只管说出,也让一些同村亲友们知道知道。”元荪知乃姊 性情,不说不行,只得把少章受贱妇蛊惑临期反悔之事说了。瑞华又问:“你还交 了半年房租,退还给你没有?”元荪答说:“大哥昨晚在孙家大输,今天傍午才回, 说是明天给我。”瑞华怒道:“他的活哪靠得住?这些年来借我的钱几时有一次还 过?你怎当时不和他要?没分家的嫡堂兄弟,家中产业被他败完,自己住大房子, 叔母来了,不说迎养,住他几间空房还要先付半年房租,刚代他把房打扫棱糊干净, 花了若干的钱,人就要到,忽然反悔,房租还不肯退,大已欺人。你就和他要,如 欺你年轻不给,我便请伯岳、介白一些亲友同乡和他讲理,看他还有脸做人不?” 一班女客听说也纷纷议论,代抱不平。   元荪见她越吵越凶,便道,“来时他一口答应,想必不会有错,姊姊先打牌吧。 我去方家吃饭,夜里回家再商量吧。”正说之间听街上汽车喇叭连响,跟着男主人 李绍原走进,笑向元苏道:“外面来一马弁,说是方处长催请,派来汽车来接,请 老弟就去。”瑞华插口道:“人家已然催请过了两次,再不去还说你架子大,你炔 些走吧。”元荪应诺告辞,绍原陪送出,元荪重又道谢作别。出门一看,仍是昨晚 跟车的马弁,近前立正,说“客已到齐,就等三爷前往”,老尚也随右侧,知他引 来,好生不快,问道:“你还不给我找房子去?”老尚笑答:“房子现成,明早准 能找到。”元荪见马弁已开车门相候,懒得再说,便即坐进。马弁关好车门,车随 开动往西城驶去。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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