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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回 一雨便成灾 如此苍生 曷其有极 再来防不敌 速投明路 匆味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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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一雨便成灾 如此苍生 曷其有极 再来防不敌 速投明路 匆味先机 姚顺听金标连说带劝,虽也有点心惊,无奈近年镖行生意越发兴隆,非但名头 高大,并还在北五省添设了两处分号,仗着平日人缘和用的人得力,无论多么难走 的路,只要插上一面镖旗便即平安度过。人又好胜,觉着就此收手,非但事业可惜, 也对不起所用那班朋友,再说二贼这等凶恶,避到哪里,早晚终被寻到,反正不免 一拼,何必先就示怯?双方原是无话不谈,便将心意说出。金标知他两夫妻都是这 等刚愎性情,也就不再多说。好在姚顺并未看轻此事,所说有害必须除去,单怕无 益之言也极有理。互相商计了一阵,便不再提。姚顺原是远道来访,不能久停,还 要照着金标所说早作准备,吃完一顿便饭,一宿未停便自骑马驰去。 郝、周二家比邻而居,无论男女老少,十九家传武功,周家成年的男子均在外 面未归,一切均由金标出面作主。姚顺一走,金标便往周家送信,并托左近乡邻随 时留意,如有生人寻来,如何应付。说完回家,想起两家无什男丁,自己本领虽然 高强,到底年老,别的村人习武的虽也有好几个,功夫都不到家,周家都是一些妇 女老弱,预料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如有人来,一挤齐上反多顾虑,伤了谁也不好。 愁急了一阵,又将爱子喊来密谈了一阵。郝济人颇机警,闻言虽极气愤,却将老父 之言紧记在心,暗中准备不提。 光阴易过,一晃又是三四个月,却又到了四、五川司发水的时候。当年雨势更 大,好容易才得天晴,百余里内到处泽国,一眼望过去,全是一片接一片的大小湖 荡,官道已被淹没多半,稍低一点的人家俱都陷在水中。庄稼自然无什收成,除高 地上种的包谷而外,别的十九被水淹没,稍远一点的地方便难通行,水势又是深浅 不等,东一片西一片不相连续,船不能通。 那些迫于衣食、必须往来的土人,俱都踏着水泥,高一脚低一脚,顶着酷热的 太阳,上晒下蒸,强忍着痛苦危险涉水而行。有那精壮力大的汉子,便三两人一起, 守在水深难走之处,遇有不能涉水而过的行人,便令骑在头颈之上,由他驮将过去, 混点钱来,回家度命。往年这类事成了土人副业,在水泥骄阳中守上些时,还能驮 得几个过客和小车之类,当年却因道路不靖,商客稀少,大队商帮均由别路绕走, 行商负贩不是真为衣食拼命的,谁也不肯吃了许多辛苦还要冒险。往往守上大半日, 难得遇到一两个,一个脱空,白晒上一天火热的太阳,还饿肚皮,人民生活苦痛已 达极点。 这里四野哀鸿嗷嗷待哺,而聚居在远近各处大庄大寨之中的土豪绅富,却是照 样大吃大喝,想尽方法享受作乐,粮食自然早就囤积起来,连粮仓也都加了封条, 准备到时得那善价,再好享受。 周、郝两家所居小村乃是一片高地,非但未受灾害,田里庄稼长得极为茂盛, 全村数十户又都是自耕农,生活无忧,平日人缘又好,多会一点武功,不怕偷抢, 终岁勤劳之余均能温饱,但是田亩无多,顾全左近这许多灾民先办不到,再往远去 更不必说。 当地方圆数百里内地势低洼,每当春夏之交,一经豪雨便发大水,加以沟渠不 修,无处宣泄,照例种三年只收一年,最好的年景也只六七成,加上土豪恶霸侵占 压榨,人民苦难日深,永无好日。当年水势特大,就是雨不再大,也非要到七月半 间才能退去,这样长的时光,单凭一个小村,岂能为力? 周、郝两家俱都豪侠慷慨,乐善好施,每遇这等荒年,一面以身作则,劝导村 人把各家所剩余粮平祟出去,一面率领村众熬上几大锅绿豆粥汤,放向左近高地, 由早起施舍,施光为止,明日再来。另一方面,再向远近富家劝募。仗着平日人缘 和多年老武师的英名,远近庄寨中那些护院武师不是周、郝两家的徒子孙,也多谈 得出彼此交情或是相知相识,去了尚还不致落空。这类事自然招恨,那些富豪自身 享受,穷奢极欲,要他出钱救人,却比割他的肉还要难过,无奈周、郝两家名头高 大,人又正直无私,江湖上情面更宽,惟恐万一有事用到,不便得罪,不得不敷衍 情面捐上一点,虽然相差尚远,到底不无小补。 金标归隐之后,每遇荒年必要忙上一阵。当年因觉水大,而这班有钱人们都是 借财如命,越有越小气,一面却又好胜,不愿人家盖过,互相观望比较,谁也不愿 多出,可是谁也不愿被别的富翁比了下去,或是捐数相差太远,面于上不好看。金 标头两年初回来时,这班人想金标做他爪牙,增加声势,有意结纳,一说即允,事 还好办。年数一多,对方知道金标正直,不会做他鹰大,表面不肯得罪,心却厌恶, 再往捐募便差得多,都是一上来便先叹苦景,结果捐上一点敷衍了事。 mpanel(1); 金标先还不曾留意,后见越来越少,家家如此,细一打听,才知这班富豪平日 虽是彼此忌恨,侵夺陷害无所不至,遇到要他出钱,却成了一条心,早就暗中商量, 想好一套应付的话,所捐数目均有一定,专为敷衍情面,谁也不愿多捐,以后再去, 事前均须用上一分心机。知道内两恶霸虽然可恶,看去比豪绅富户更凶,因其平日 残害善良,鱼肉乡民和作恶犯法,均须利用暴力,对于有名望的武师最喜结纳,就 是不为所容,也必乘机结纳,留下人缘,以防万一。加以这类恶人除长期压榨而外, 别有生财之道,因想结交党羽,增加势力,外表必须慷慨好交,挥金如土,方始显 得光棍,使得人心归附。这类应酬同党化出去的钱,便是作恶的资本,该用的决不 吝啬,再者钱来更易,比起那些富户豪绅,手底也慷慨得多,如由这类富家而兼恶 霸的庄主开始捐募,使别的富翁互相比较,便不好意思出得太少。为了多救点人, 样样从权,于是什么方法都想到,有时迫于平日情面,还往内中一家大恶霸的庄中 教过两次武功,费了许多唇舌做作,方始辞退回来,对方是否因此怀恨还是难说, 远近十来处恶霸绅富,也以这家姓黄名春的大恶霸为首,相隔最近,由家中起身前 往,还有一条丈许高、两里来长的土崖可以通行,不走水泥。 这日起身,见天已放晴,准备老着脸皮,仍照去年办法,由黄庄起开始募捐, 就便联合几家比较公正的殷实村农和急公好义的人们一同商计。先想将郝济带走, 继一想爱子少年诚朴,黄庄有不少纨挎恶少,庄外不远又有一片高地,相隔官道甚 近,是一小镇集,天好时节,往来客商均喜前往打尖,镇上还有黄家所开酒馆和大 骡马店,去年狗子听说郝济会武,意欲结交,连来两次,均被自己暗中警告爱子, 假装土气,不与亲近,狗子觉着气味不投,问非所答,方始失望而去。事后听说黄 春为此曾生疑心,认为故意做作,看他不起。带了同去,难免又生枝节,只与狗子 交往,便难免于染上习气,岂不是糟?好在这样水泥纵横的路,敌人报仇不在眼前, 一到汝南府,见此情势,暂时多半也不会来。对头寻的是自己,爱子人甚机警,业 经嘱咐,必能相机行事,双方又不相识,就来也不至于受到伤害。念头一转,便令 郝济守在村中,自己拿了捐簿往黄庄赶去。 离庄还有里许来路,新雨之后,土崖之上仍是满地泥泞不大好走,前途不远, 崖势又中断了丈许来宽一条缺口,下面横着的一条道路已被水淹。金标本来知道, 照例纵身越过。正走之间,前途崖顶上走来一人。先未留意,同时对面半崖洞中又 有人在招呼,等到说了两句转身要走,忽见有人由身旁走过,穿着极朴素,脚底似 穿着一双草鞋。急于上路,也未细看,到了缺口之处,施展轻功,一跃而过,又往 前走了二三十步,猛想起土崖中断,方才那人正是对崖所见,初看到时,双方东西 相隔少说还有八九丈,自己和崖下土洞中的乡民共只间答了两句,此人便由身旁走 过,非但快得出奇,当中这段缺口,他是如何过来的:心中一动,再往回看,人已 无踪。疑是仇敌寻来,爱子留在家中,越想越觉可虑,不禁惊疑,忙往回跑,急匆 匆赶回村中,连问村人和郝济,均说金标走后从未见过一个外人影子。 金标闻言,越发惊奇,断定自己决不至于眼花,可是由此去到黄庄,共只这一 条路,还是一片狭窄土崖,余者均是水泥纵横,无可通行,方才那人,眼见对面走 过,土崖道路只到本村为止,来人如往别处,无论东南西北,均非由村中经过不可, 正当田里事忙之时,村人均在外面,怎会无人看见?疑是平日所料的事快要发生, 好生忧疑。 父子二人商计一阵,又将村人喊来,指示机宜,连黄庄募捐之事也只得暂时放 下,暗中戒备,如临大敌。守了两天一夜,始终平平安安,毫无动静。村人对金标 最为敬爱,听说有对头寻来,早就群情愤激,时刻小心,从未松懈,及听金标一说, 越发注意,甚至夜里有人守夜,结果音信全无。 第二日夜里,金标问知众人紧张情形,心正不安,再听说水灾将成,许多村庄 居民被困水中断了粮食,远近十几处土豪仗着地势高亢,不曾波及,俱都囤粮不卖。 低洼之处,灾民被困房顶树枝之上,悲号四起,比往年灾重得多。昔年在山东所留 两个祸害,均由一时自私恐受连累,才使闹得这些年来提心吊胆,日夜不安,每一 想起以前那些受害的人,常时间心不过,如今遇此一场凶灾,我是本乡生长,眼看 许多父老受此灾害,不能设法解救,为了个人安危,守在家中,看他们困饿水中, 不加过问,就本村这点剩余粮食,在我领头之下,全数救济出来,济得什事?人生 总有死活,我已活了这大年纪,就算一月寸疏忽被仇人暗算,为了这成千累万的灾 民,送了这条老命也是值得,何况仇人主要寻我,等在家中,也就一样交手才能分 出胜败,怕他作什,念头一转,心胆立壮,忙将郝济喊往一旁,令其同往,二次起 身,带好应用兵刃暗器,同往黄庄走去。到了庄前小镇之上,越想越觉爱子年快成 长,不应与这班纨挎恶少交往,万一主人勉强留住,目前有求于人,不好意思拒绝, 盘算一阵,便将郝济留在镇口茶馆里面,独自往见黄春,商计募捐之事。 金标走后,郝济平日难得出门,人虽天真,常得老父指教,外面的事多半晓得, 人更机警,深知乃父心意,此行颇有戒心,并未去往门外走动,始而守在茶馆里面, 并未离开。时候一久,少年人心性多半喜动,觉着无聊,暗忖:爹爹说那两个仇人 就要前来,至今未见,这些年来从未见过一个生人,这样大水,照理不会来犯,偏 说昨日所遇那人十分可疑,急得连饭都无心吃,爹爹当时,又未看清那人走过,许 是年老眼花也说不定。闷坐在此大无意思,我已学有一身本领,爹爹还当我一个无 知幼童,平日尽量指点,并且告诉过应付之法,偏是这样胆小,仿佛仇敌一来,我 便非吃他亏不可,想起也实好笑,反正无事,就算仇敌无心相遇,他也认我不得, 爹爹那大年纪,理应为他分忧,守在这里,和做贼一样,有什意思、不如去往外面 稍微游散,就便查看仇敌有无跟来,也许还能办点事情。略一盘算便即起身,茶馆 主人本是相识,也无什人理会。 郝济到了门外一看,当地乃是镇口,虽与官道隔近,人家不多,所有店铺尚在 相隔半里地的中心一带,四望到处水光相连,直达天边,许多大小村落,孤岛也似 矗立水中,稍低之处均被水淹没,有的树上也都蹲着灾民,隐闻哭喊之声远远传来。 心正难过,忽然瞥见相隔镇口不远有两株大柳树,上面也有一人,虽未哭喊求食, 看那神气十分委顿,心疑是个灾民,也未多想,忙即赶回茶馆,买了一些烙饼匆匆 赶去。 这两株树偏在镇口后面一角,地势最为荒僻,郝济原是无意之中回顾方始见到, 心想:镇上的人多半黄家一党,不会有什好心,父亲不肯令我去往镇中心一带,便 恐自己被那纨挎恶少发现,生出枝节;这大一片灾区,想要全数救济,事难办到, 共只一人,离镇甚近,也无人管,激于义愤,想起身边带有乃父钱袋,打算救一个 是一个。寻去一看,那两株柳树非但偏在镇旁,地势荒僻,中间还隔着两处坡陀, 换了常人,还真无法过去,仗着家学渊源,练有一身轻功,一路纵跃,赶到树旁, 才知那树只有一株是在水中,中间被水和坡陀隔断,远望人困水里,其实那人存身 的一枝虽然柳枝耗耗,低拂水面,树根也插在水中,对面离岸上坡地却只二尺光景, 随便均可上下。再看那人,穿得虽然破;日,不像一个灾民,身后柳枝上还挂着一 个小包裹,仿佛一个过路人走到当地有些疲倦,天气又热,有意去往树上乘凉,被 南风一吹,人已睡熟神气。 郝济到底年轻,因见那人横卧柳荫之中,睡得甚香,先未打算惊动,刚转身走 不几步,忽想起此人睡得特别,似此柔细的柳枝,稍微用力便要折断,此人并未睡 在枝干之上,仿佛身子凌空,只有几根柳条将头脚套住,是何原故,心中一动,当 时警觉,回头细看,不禁大惊。原来粗看那是一个穷汉,身朝外卧,被那枝干挡住 目光,柳枝又密,不曾看清,只疑人似悬身柳枝之上,等到二次回身仔细查看,这 才看出树上穷汉非但全身虚悬,只头和双脚各套一个柳结,并还全身笔挺,与初见 时不同。 郝济初得家传,一望而知此人铁板桥的功夫已臻极顶,同时想到那一带地方是 片荒地,向无人迹往来,无论何处均难通行,穷汉如其路过,就说身上钱少,左近 有的是阴凉之处,为何把人用柳条吊在树上?少年心性,喜事好奇,竟将父仇忘掉, 觉着对方定是外方来的异人奇士,回忆平日所闻,立意结交,便就坡上树根坐定, 静以观变。 等了一阵,正在留神观察,遥闻镇口一带人声喧哗,心疑有什变故,遥望来路, 乃是一群灾民去往镇上求食,被人赶出,方自愤慨,忽听身后有人笑道:“你这小 孩,守在这里作什?”回头一看,正是树上用柳枝吊着的穷汉,不知怎会由树上纵 到自己身后,事前并无丝毫感觉,知非常人,刚要礼拜,猛想起爹爹前日所遇也是 一个从未见过的穷汉,虽然装束不同,身材高矮与之相似,此人形迹好些可疑,是 否仇敌一面尚是难测,如何先对他恭敬?忙又收势,把手一拱,笑问:“方才我看 错了人,只当是位困在水中的穷苦朋友,特意买了两块烙饼赶来相赠。到后看出不 是,又见大爷用几根柳条把人吊在树上,觉着奇怪,不敢惊动,想待大爷醒来谈上 两句,故此守在这里。你这位大爷贵姓呀?” 那穷汉笑道:“我姓张,没有名字。叫我三先生吧,这些不去说他。你叫什么 名字?”郝济心中有事,拿不准对方来历,先不想说真实名姓,刚呆得一呆,瞥见 穷汉一双精光内蕴的眼睛正对他注视,仿佛含有一种威力,平日又未说过谎话,心 里一虚,随口答了一句:“我叫郝济。”穷汉见他答话迟疑,已有不快之容,听完 方始笑道:“你这小孩不差。实不相瞒,我已饿了一日,这烙饼请我吃上一块。” 郝济人本聪明心细,觉着对方如是仇敌所差,不会这样穷苦打扮,本领这高, 决非常人,由不得把方才疑虑之意消去多半,忙答:“这不成敬意。张三大爷如不 嫌弃,请到镇上酒馆之内,奉敬一餐。”张三答道:“我身边不是没有盘川,只为 看不惯的那些狗脸,不愿去往镇上饮食。我料你家必不在远,如有好心,不论什么, 吃上一点,我就走了。” 郝济初意,乃父少时还要回转茶馆,走开不便,又想与对方结交,不舍错过, 意欲陪往镇上吃上一顿,就便探询他的来历,如是无心路过,交此异人自然绝妙, 真要仇敌派来,也可作一准备,不料对方不肯去,反要到他家中饮食,正想用什话 来回答,张三已先答道:“你有什事情为难么?”郝济想起父亲平日所说,不敢告 以真情,忙答:“我还有一个约会,恐怕耽误。大爷如果不愿往镇上用饭,请你老 人家等在这里,我去去就来也是一样。”张三答道:“你有约会,我不勉强,不过 你约的那人暂时不会回来,我还有事就要起身,必须快去快回,来得如慢,我就吃 不成功,辜负你的好意了。” 郝济出来时久,恐乃父寻他,也想就此回往茶馆探望,听完转身要走。张三又 将他喊住,令其东西不要多买,最好现成食物。郝济手中烙饼业已放下,间明张三 喜吃之物只是一壶白酒、一斤熟牛肉,别的全都不要,口气十分坚决。到了镇口回 望,张三似在吃饼,暗忖:此人实是奇怪,穿得那么穷苦,还非吃那酒肉不可。在 我有意结交,自无话说,他真一点不客气,偏又不肯去往镇上,大日头里要我往返 奔驰,样样都要依他,许多不近情理,定是知我来历,有心相试,这类高人往往难 测,怠慢不得,最好爹爹此时走来,见面一谈自可问出真相,否则要是仇敌一面, 岂不讨厌?心中寻思,人已赶回茶馆。 还未走进,主人已经迎出,见面笑说:“你爹命人来此送信,说黄庄主业已拿 出许多钱米,并还答应由他领头,约了远近许多富户乡绅一同捐助,办理救灾之事。 你爹十分欢喜,现在庄中等候音讯,商计如何下手,还有些时耽搁,也许今夜不能 回去,命你照他所说,去往家中等候。”郝济问出传话的人刚走不久,忙即赶上前 去,所说与前相同,初意本恐来人寻他不到,父亲闻知又生忧疑,后见那人原是去 往黄庄送柴的一个长工,金标请其带话,无须回信,才放了心,可是那人已走出半 里多路才得追上,等匆匆赶到镇上买了酒肉,再往镇口赶回,往返之间,时候自然 多了耽搁。 郝济还想父亲今日多半不会回家,索性只我一人,反倒好办,早知如此,把那 姓张的请到家中细谈,岂不更妙?及至回到原处,那自称张三的穷汉己不知去向, 地上却用树枝留下字迹,大意是指郝济三日之内不可离开本村,人却要守在村旁草 坡一带,牛更不可离身,事完可去新蔡县西门善法寺后园之中相见等候。 郝济看完大惊,暗忖:我虽在途中有点耽搁,照我脚程,至多也只顿饭光景, 这里无水时节便无什人来往,大水之后更成死地,共只来路一条,此外均是被水隔 断的坡陀坟山,休说常人,便是武功多好,也难随意飞渡。我一直都在留心,任走 何路,断无不见之理,何况到处都是大水,就是有点高地,老远也可望见,怎会影 迹全无?四面查看了一阵,镇后一面到处空荡荡的,哪有人影?父亲又在黄庄,当 日不能回来,只得把酒瓶还给人家,带了一些熟肉往家中赶去。到后一问,甚是安 静,并无生人来过。 正盼金标回家商量,黄庄忽又来人,说这次办赈黄春十分出力,在金标未到以 前先就有了准备,金标一到,立请一同主持。金标本意还不放心爱子,后见像黄春 这样恶霸居然肯大量捐助,妙在其余十多家土豪富绅也均在他领头之下全数答应, 与往年互相推托、暗中作梗大不相同。为了办事无人,公推金标为首主持,以前所 闻各庄囤粮不祟的话已全成了过去。金标没想到事情这样顺手,好生高兴,觉着义 不容辞,因此连想抽身回家一行的初意都全去掉。虽因听说水势太大,料知仇敌暂 时不来,仍防万一,特意写上一封密函,托人带交爱子,令其随时留意,如有仇敌 上门,可告以救灾事忙,请其订约相会,事情一完便与相见。 郝济一听,父亲至少也要五六天才回,又不许往黄庄探看,听张三口气,分明 二三日内便有事情发生。先颇愁急,继一想爹爹为了救人之事不能分身,我虽不曾 成年,也快长大,又学了这一身功夫,我不能代爹爹分优已是惭愧,如何扰他心神, 使其增加愁急?想到这里,心胆立壮,连乃母也未明言,立照金标来信所说,告诉 村人暗作准备,一面照张三所说,由当日起守在村旁草坡之上,假装放牛,暗中等 候。 连过了两天,都无什事。金标每日均托便人带信,郝济也将村中平时情形托人 带去。那条水牛从小便经郝济抱出抱进,业早长大,壮健非常。郝济受了老父之教, 每日还是用那前法,当放牛时候,双手分持牛的前后脚,到了草坡之上再行放下, 回时也是如此,有时还要握紧牛腿舞上几圈。那牛习惯自然,一点也不倔强,反和 主人十分亲热,许多地方均通人意。有时郝济两膀平伸,牛便端端正正立在上面, 托了出去,接连好几年,始终不曾断过一天。因金标不曾明言,郝济从小只会用功 苦练,不曾和人动手,也不知自己本领能有多大,一心记着父亲指教,强中更有强 中手,必须虚心不可自满的话,对人最是谦和。 牧牛的草坡就在村旁不远,当中还隔着一条小路,已被水淹。那牛素受主人爱 护,身上油光水滑,干净非常,郝济放牛时惟恐泥污,仗着相隔只得数尺,照例托 了水牛连人纵过,或将那牛隔水往对面坡上一送,抛将出去,任其纵落。这等神力 本在无意之中练成,不是从小有高明指教,本身具有极大毅力恒心,历久不断,决 难办到。两膀神力自然增长,便是村人也都见惯,不以为奇,草坡地方又小,别家 放牛都不在此,照例独往独来,旁边极少有人作伴。 到了第三日早起,郝济刚把牛放向坡上,坐了不多一会,正想今已第三日,张 三爷所说之事并未发生,不知下半日有无动静,忽见一条小木排,长才五六尺,宽 只尺许,上面立有二人,由西北方水地里左穿右转绕将过来。前头一个撑排的是个 土人,后面一个约有四十岁左右,穿得虽朴素,看去却颇异样,一望而知是个外方 来的武师,故意装出这等神气,知道当地只此一处小村落,村人交往都在本地,回 忆张三所说,心方一动,木排已停在相隔不远的高地旁边。那人轻轻一纵便到坡上, 和撑排土人低声说了几句,便一路纵跃,越过几处土堆,到了人村路上,看意思似 往村中寻人。 郝济知道村人均经指点,便装不见,暗中查看来人动作。果然那人刚要人村, 便遇见两个奉命留意的村人。双方谈问了几句,那人立往草坡这面走来。郝济在来 人转身时,业已得到村人用手势所发信号,知是仇敌派来,心中气愤,表面却不露 出,故意回身,估计来人快到身后,指着水牛自言自语道:“大黑,你吃饱了草, 我该回家去吃午饭了。”说罢,身子一蹲,双手平分,那牛立将四蹄,踏将上去。 郝济随即托牛起立, 微闻身后“噫” 了一声,回看来人,业已走到,故意笑说: “这位大爷请让一步,我好过去,否则这牛虽不甚重,身太庞大,性子不好,就这 样牵它过去,下面又有一条水沟,闹得满身泥污,洗刷费事,师父看见,还要怪我。” 来人不等话完,已早让开。 郝济明知对方业已惊奇,还想暗中查看自己身法,仍装糊涂,谢了一声“劳驾”, 便托牛下坡,暗中用力提起真气,从容走往水边,连人带牛一跃而过。到了对岸, 正往俞走,来人忽然赶上,笑说:“老弟请停一步,我有话说。”郝济忙将牛放落, 笑问:“大爷有话请说。”来人觉着郝济一身土气,人甚天真,又极谦和,似更惊 奇,停了一停,笑说:“有位郝金标老武师,是你师父么?”郝济笑答:“不错, 他已出门未回,大爷有什事情要寻他么?”来人笑答:“我受友人之托登门请教, 果然话不虚传。请对他说,明年今日,山东济宁州有两个人专诚来此拜访,他便知 道。我本慕名而来,既已他出,只可将来有缘再行相见,不等他了。你小小年纪已 有这大力气,可是你师父传授的么?” 郝济忙答:“我从师才只四年,这点蛮力不算什么。听师父说他有两个仇家, 也许不知进退,恩将仇报,所以他老人家这大年纪,功夫一日也不曾间断。休说师 父本人,凭我那几位师兄,双手拿了比这条牛还要重的东西,练那登萍渡水的轻功, 讲究走在大雪地里不见一个脚印,那才比我强得多呢。我因师父说我太笨,心中不 服,常时背后偷练,因没有合用的东西,才用牛来替代,好叫大爷见笑。你既是师 父的朋友,武功必高,可能指教我一点么?”说时暗中留意,看出来人目光闪烁, 不时偷看自己所过之处脚印深浅,两次想要伸手,又收回去,暗骂:“狗贼!你只 敢动手,小爷让你整个回去那才怪呢!” 来人听完前言,面色忽转,笑答:“强将手下无弱兵,一点不差,可惜还差一 点。对你师父说,我叫奚能,和他素昧平生,此次实是替人带信,就便领教。但我 素来不吃回头草,今日虽未遇见本人,但已见到他的徒弟,既不打算等他回来,你 年纪又小,我不值动手,今已不愿参与此事,请他无须在意。不过他的两个对头, 为了当年夺镖之事恨之入骨,早晚非报此仇不可。就我回去劝告,一面代订约会, 至多也只缓得一年,还望令师多加留意。这两人虽是他手下败将,所约的人甚多, 内中大有能者,这班人决不像我来去光明。我若不是到前先就有人拦路劝说,也不 会这样轻松,随便就此退去。你那功夫,如论年纪自极难得,如论火候,相差尚远。 本来我还不会多口,只当事出偶然,后来见你由对面越过时暗中矜持,格外用心, 以致所过之处脚印虽浅,但是不匀,分明业已看破我的来意,假装糊涂。我虽不知 令师是否做作,这等举动,除非两个对头亲身前来,也许被你吓退,要是所请那人, 事便难料。实不相瞒,我并非真个善良一流,一则迫于情面,事前答应了人家,不 能不来,怎么也须点到才够交代,中途听人说起,那人实是凶狡已极,我虽有点后 悔,无如答应在先,不能反悔。令师不在家中,你小小年纪有这样功夫,真个再妙 没有。令师我已见过,听他对头所说,仿佛内外功都是高手,如其真个练到最上乘 的境界不必说了,否则单他本人,照我平日耳闻,确极可虑。你更要早投明师,多 下苦功,将来才能应付。令师说你太笨,恐是违心之言。我如不真爱惜你,也不会 这等说法。今日虽未面见主人,到底不免惊扰,将来也许能够再见,我要去了。” 说罢,郝济见那人靠在一株半抱多粗的树上,神情口气颇为狂做,心还不服, 正要开口,来人业已转身走去。刚喊得一声:“尊客停步!”来人脚底甚快,业已 走往村口,回顾郝济高声笑说:“我非恶意,将来自知,我也无什工夫和你多谈了。” 说罢,人已拔地而起,一跃好几丈高远,轻轻落在木排之上,朝土人说了几句便自 撑走。 郝济刚看出那人轻功之高从所未见,心中一惊,同时回忆父言,不敢冒失追去, 待要回身,忽听身后呼隆克叉,一片响动和村人惊呼之声,赶回原处一看,不禁大 惊。原来那人方才依靠的半抱粗细一棵槐树业已中断,枝叶纷飞,倒向地上,才知 不是易与,张三所说业已应验。新蔡之约不知能否前往,父亲还要几天才能回来, 黄庄主人是个恶霸,其势又不便寻去。 正在为难,当日夜里,金标忽然抽空回转。郝济问知救灾之事格外顺利,远出 意料之外,仿佛这班恶霸守财奴全都改了脾气,好生不解,因觉无此情理,几次设 法探询,均探不出丝毫口风。内有两家恶名昭著的恶人,空仓助赈,还要变卖财产, 料定必有隐情,偏是问不出来。估计方圆只得百里地的灾区,不消多日便可平息, 如今以黄庄为主,业已开始发散银米,并将被困水中的老弱妇女接往各处庄寨之中, 各按地段分别救济。事情已有眉目,连忙了三天,还要防备村中有事,水也快退, 万一仇敌寻上门来,特意赶回看望。郝济便将前事告知。 金标闻言惊喜交集,仔细想了一想,笑说:“我儿真个运气。今日来寻我们的 对头,正是我以前日夜悬心的老北极门下二弟子,名叫奚能。此人生具特性,最喜 感情用事,本领之高异乎寻常,尤其所练一双铁掌,能够穿金断铁,握石如粉。你 和他见面时,稍有不合便吃大亏,年纪只要再长一点,不死也变重伤,连命都保不 住了。此人生平除他大师兄封和而外,极少遇见敌手。此外只有二人使他敬服:这 二位老前辈都是内家名手、所练劲功全都入了化境,内中一位姓焦的,业已练到摘 叶飞花均成利器,随便抬手动脚均可致敌死命地步。他因一事受过教训,又曾得到 二老两次照应,免去身败名裂之羞,心中感畏,只要遇到二老门下,无论多大过节, 定必让退,次不计较。 “那年我由山东回来,原因见你捧抱小牛,顽皮淘气,一时触机,意欲使你借 此熬练金刚神力,没想到你秉赋既好,又肯用功苦练,在我传授之下,竟能保持毅 力恒心,从无间断,居然随同牛身长大,练就神力,无意之中竟与二老传授巧合。 如非我不会这类内家独门本领手法,你已差不多练成功了。他见你小小年纪,能将 这大一条水牛随意举起走动,来时又听仇敌传说,先一上来,便误认你与二老有关, 心中惊奇,立存退志。你如不再卖弄,当时将牛放落,随便几句话便可打发回去, 永不再来。你偏轻敌逞能,以为托牛下坡。越水而过更显本领高强,谁知此举反露 短处,由你的步法脚印中被他看出深浅,知道你如真得二老传授,既已练成这大力 气,不会使出这等身法步法,于是看出你是有心做作,力气虽大,功夫还差,本意 还想给你一点厉害。此人手辣无比,休说是你,你我父子一路,再加两个也非其敌。 幸而未到以前另有高人暗助我们,业早向其劝告,他又见你年幼无知,胜之不武, 方始用气功将树折断,留话而去。彼时形势真个危险已极。 “你先遇那位姓张的,不知是谁,也许不是真姓,听他口气,非便对你极好, 有心成全,也许我前三日所遇和劝告奚能的都是此人所为。他用四根柳条结成两圈, 人卧其上,不说别的,单这铁板桥的内家轻功已足惊人。他命你事完去往新蔡寻他, 必有深意。我日夜忧思,心神不安,均为此事。我料在此一年之内,仇敌听奚能回 去一说,决不敢于轻举妄动。你从小随我用功,已有根底,再得高明传授,成就更 易。 “我救灾事忙,今年这些恶霸土豪和平日一毛不拔的守财奴何以这样慷慨,决 非本心,其中必有原因,还要设法探询,夜饭后便须赶回黄庄。一则事已过去,尽 可放心做那救人之事,此事至少两三个月才能办完,以后难得回家。二则那位姓张 的异人命你事完即行,也应早去,以防错过机会。好在新蔡县离此不远,去年你还 同我去过一次,远近一带听说还不十分难走,就有水淹之处,凭你这身功夫,抄小 路绕去,随时设法,或是涉水而过,这等热天也不妨事,照你脚程,不消半日便可 赶到。此去如不见人,可在当地守候。这类异人都有脾气,心思细密,就看中你是 好材料,也必定先加考验,试出你的心志纯良才肯收容,稍失戒慎,不免贻误良机, 必须谨细忍耐,疏忽不得。” 郝济早听父亲说过南北二极两个老侠盗的威名,一听先遇姓张的果是一位异人, 并还答应命其赴约,不由惊喜交集,连声应诺。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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