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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回 踏刀断索 老武师强冲恶饯 举牛过顶 小英雄苦练神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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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踏刀断索 老武师强冲恶饯 举牛过顶 小英雄苦练神功 郝金标孤身赴宴,早就留心,一听二贼之言,刚把双手一拱,交代了几句,二 贼便即分别走往席外空地之上,先后上前交手。 金标老谋深算,知道对方业已恨毒,心有顾忌,虽不敢用阴谋暗算,此举必有 深意,动手时节,处处退让,只守不攻,本心原想对头世家子弟,家财豪富,本身 又有功名。自己多年声威,退隐深居,为了至亲好友,二次出马并非得已,败了固 是丢人,如其得胜,这类恶少一向骄狂自大,决不肯输这口气,真比讨回镖车、夺 去他的口中之食仇恨更深。上来便想好主意,如能借此化除敌意,固所心愿,至多 也只点到为止,使其心里有数,保得情面无伤,甚而假败在他手里,表示他那发还 镖车,实是身家所关,被人看破,顾虑太多,并非本领不济之故,只要对方明白, 便算两全。哪知唐鉴头一个上来,只几个照面便跳出圈外,陆升云也只打了十来个 照面。自己固然不肯下那杀手,对方也似不曾真个施展,正猜不出是何心意。 二贼业已笑请停手,随同说道:“郝武师真个高明已极。愚弟兄不过久仰大名, 想要见识见识,并无恶意。这等打法,何时才分胜败?再打下去,反显我们当主人 的量小,也非本心。既然不肯赐教,愚弟兄也不敢相强,方才说过,阁下只凭双手 一口,便将愚弟兄暂时保留的东西讨将回去,幸而我们还有祖业可守,原是一时游 戏三昧,意欲借此激励天下英雄,以武会友,所以这三年来所留人家财物,都是原 样保存,分文未动,并非真个要以绿林生涯为生。如其真为衣食所迫,像郝武师这 样代人登门索讨,拿什东西赔回人家?来者如是无名之辈,我们为了保全清白家声, 也是照样还他,决无话说。只为阁下名望大大,并且我们接连三年,连出手十来次, 从无一人知道,阁下一到便即看出虚实,手到取走,不知道的人,必当我们胆小怕 事。郝武师偏太客气,不肯施展。我们业已自知不敌,甘拜下风,但就这样来去自 若,也实显得人大无能。方才我已准备送客之道,并还备有一点不成敬意的程仪。 郝武师如肯保全愚弟兄的颜面,请由后门出去,一则使愚弟兄开开眼界,看看郝武 师的真功夫,落个心服口服,二则愚弟兄这样好交好武,万一将来祖业败完,再出 游戏,有人寻来,也好留一个例。来人只和郝武师一样,由后门特备的道路走出, 领了我们敬意,便样样听命,省得来人说嘴,不知尊意以为如何?” 金标早看出对方武功甚强,除因酒色荒淫、内家真力稍差而外,余均得过高明 传授,方才交手,非但真实本领不曾施展,并还暗藏春色,专一引逗自己出手,他 却藏而不露。忽然又出这样题目,料知不是寻常,其势不能拒绝,只得客套了几句, 硬向主人告辞,并请派一下人指点出路。二贼同声笑答:“像郝武师这样佳客,几 次光降,蓬荜生辉,当然由愚弟兄亲身送行祖饯,哪有命下人们送走之理?不过后 面道路承郝武师赏脸,虽然来时早就探出,那日光降仍是前门投帖,内里不曾走过, 也许还不认得。愚弟兄只好分出一人向前引路,一面招呼他们好作准备。也是事情 凑巧,后门外面的护庄桥日前毁坏,不曾修好。我知郝武师人又太谦,不肯纵过, 还搭了一条桥。也恐他们偷懒,须要招呼一声,说不得只可失礼潜先了。”说罢, 唐鉴往前面走去。 金标知道对头考量他的功力,后面一路必有许多埋伏布置,更加小心。先以为 主人既有一个作陪送客,双方考验功力之物定必相等。哪知不然,对方好似纨挎无 知,想要考量别人深浅,并不懂得江湖规矩,又似慕名好奇,专要别人练给他看, 自知不行、样样藏拙神气。那头一段乃是一列刀桩,约有千百把牛耳尖刀,都是锋 利无比,刀尖朝上,通体长才一尺数寸,又没有柄,只小半截插在土中,约有尺许 露出地上,下面埋得不深,又是沙地,并还疏密相间,高低不等,插得一点也不整 齐,主人所行一面却是平地。 金标起初又好气又好笑,因觉二贼行事虽然无理,词色却极谦恭和气,处处都 像外行,不便和他计较,又想事情快完,如能就此化解,岂不甚好?何况对方并无 轻视之意,还未开步便自称轻功有限,完全是想见识,不住赔话,使人不便发作。 决计委曲求全,走出拉倒,虽然来时未作准备,仗着功夫结实,多少年来从未问断, 一眼看出那些尖刀虚插土中,稍微一碰就倒,又极锋利,真要用力,鞋底必要透穿, 万一对头心深,被他看出,也是丢人,一个不巧还要惹出事来。便将真气沉稳,施 展轻功,提气轻身,往刀尖上轻轻走去。暗中偷窥,陆升云见他缓步走上,脸上似 有惊异之容。 mpanel(1); 照例这类走刀山的功夫,和登萍渡水一样,除非轻功真个高到极点,大都一口 气把它走完,蜻蜓点水一般,越快越好。金标看出对头阴谋,想借陪客为由,故意 指点旁边花木园林,说笑前行,时快时慢,暗中扰乱自家步法,使其难于提气轻身, 就此考量功力深浅。暗幸这多年来始终不曾荒废,否则非当场丢人不可,心中有气, 反更戒备,一面以全力应付,一面故意随口应答,随同主人步行快慢,且说且走。 眼看三丈多长一条刀堤快要走完,忽见前面现出一条新搭的小桥,只容二人并 肩走过,这面桥口靠岸之处有一铁架,架上挂着一根丝绳,绳上缒着一个铁苹果, 离头约有五六尺,再看地上,铺着一层黄豆,直达桥前,暗忖:此是太极门中练轻 功的东西,门人下山时节,照例要从这些黄豆上面飞驰过去,名为“一路平安,头 头是道”。此与走刀山不同,讲究走得越快越好,人行黄豆之上,非但不许有一粒 滚转,并不许有声息。再一细看,黄豆下面竟是一列又光又滑的坚木板,并还稀落 落摆出许多花样,连想取巧都办不到,只将那些豆花稍微踏乱,便是功夫不到家, 最难是走到未段铁架前面飞身纵起时,须将那形似苹果。又滑又硬。饭碗般大的铁 球咬住,才能纵到桥上。而那桥又是活的,当中只有一根横轴,两面虚悬,无论落 在哪一头,均要随身下沉,除却含了铁球由桥面上平飞过去,端的寸步难行。凭自 己的功力并无把握,对头使出这等手法,明是太极门中高手,十年前失踪的那两个 有名的飞贼大盗必与有关,今日之事,一个应付不了,非但丢人,将来还有后患。 心中一惊,忽然急中生智,刚想起一个主意,侧顾对头,似恐自己用硬功一步 一步踏豆而进,只要豆花不乱,无论将豆踏成粉碎,或是深陷入木,均算交代过去, 业己假装引路,抢往桥口相待。暗忖:狗贼心意我已看出,莫非未了这两头虚悬和 跷跷板一样的快活桥我都不行,你还能够安然走过,使其丝毫不动么?心中寻思, 人已有了准备,笑呼:“庄主盛意可感可佩。在下却之不恭,只好讨你这个平安彩 头,带福回家了。”说时,金标业已走上刀堤前端,所过之处,那千百把明光晃眼、 锋利无比的三尖钢刀都是原样未动,连歪都未歪一把,眼看再前一步,就是那滴溜 滚圆、微风一吹便要滚动的豆堤。 陆贼正在留心看他如何走法,暗中嫉恨,忽听金标开口。还未回答,猛瞥见金 标一腿抬处,先是一溜尺多长的寒光猛射过来,无巧不巧,将那悬挂铁球的丝绳斩 断,铁球立时下沉。只说敌人不敢走那豆堤,想要借此翻脸,但是对方手并未动, 暗器怎会发出?急怒交加,百忙中见那寒光好像地上钉的三尖钢刀,还未看清,就 这刀飞绳断、铁球下落瞬息之间,呼的一声,急风过处,耳听金标笑说:“我真年 老无用,大丢人了!”声才人耳,一条人影已由后面相隔一丈多的刀堤上面横飞过 来,微闻木架稍微一响,来人已带着语声曳空而过,落向桥的对岸,左手握着那把 小刀,口里含着那比嘴大好几倍、又滑又硬的铁球,转过身子,朝着自己把手一拱, 噗的一声,口中铁球当先飞来。随又笑道:“多谢二位庄主厚爱,从此大家平安。 区区寸心,只当借花献佛,彼此都好如何?” 原来金标起身时节,脚底微一用力,便将尖刀带起一把,照准铁球上面丝绳打 去:就势右脚搭向左脚,乘着抬腿纵起之势,借劲使劲,冷不防施展当年绝技平飞 过去,右手将铁球抓住,左手连刀接到,同时反手在两面木架上轻轻一按,越发得 势,就此越桥而过。中途再将铁球含在口中,用足真力,隔桥回敬过来。暗中施展 本领,表面却借话点醒,表示最好从此互不相犯,各保平安。 因其动作机警神速,出人意料,陆升云只管全神贯注在他身上,并未看出他的 手法,照此情势,极像敌人认为豆堤不值一走,有心卖弄神气。妙在唐鉴刚前面跑 回,到得稍晚,被花树挡住目光,也未看出,等到瞥见金标隔桥飞落,铁球早含在 嘴上,并还用真气反喷回去。球虽空心,也有好几斤的分两,又是扁苹果形,这样 一个圆滑坚重的东西,对方起步虽未看出,但那一条小桥也有一丈多宽,竟能平空 纵起,含了铁球直飞过来,落处离桥有好几尺,不是内家真力到了上乘境界决难办 到,金标取巧之处丝毫不曾看出,不禁大惊。 唐鉴人更阴险,见内弟陆升云已将铁球接过,面现不快之容,恐其冒失,忙高 呼道:“二弟快些过来!我们非但今日甘拜下风,便是将来也不会练到这等高明地 步了。无怪人说郝武师一身惊人本领,所向无敌,数十年的英名果非虚语。你快到 前面招呼他们送礼的人,只将衣履程仪奉上,别的郝武师都用不着。我陪客人说上 几句话,随后就去。” 金标一听,便知前途还有埋伏,甚而倚仗人多,借请教为由乱发冷箭暗算都不 一定。自己一时急智,心灵眼快,手法又巧,恰将二贼镇住,先又走了一段刀堤, 不算无能,只当自己不耐烦琐,想早起身,有意施展,就此混将过去。回忆前情, 真个险极。 陆升云走后,唐鉴便朝金标拱手赔话,所说都是不三不四、又像内行又像空于 的江湖话。金标此时业已识破好谋,看出二贼有意做作,但也不肯叫破,彼此谦谢, 一路说着口是心非的虚套,不觉走到后园门外。 金标经此一来,自然格外谨细,人还未到,便见前面,乃是大片树林野地,门 外横着一条护庄河,明有一座吊桥,主人却推桥坏,不曾放落。那护庄河又深又阔, 和大城壕差不许多,两岸相去,正面一带竟达两丈以上,对岸林木阴森,野草荒凉, 乱石林立,前途两里还有一片危峰峭壁,形势甚是险恶。想起那日曾在后庄口外贼 党所开酒店中坐上片刻,因恐打草惊蛇,不曾往这里来,想不到富贵人家的子弟做 起盗贼,心思这样周密,比江湖上的巨贼大盗更凶更阴。 心方寻思,忽然瞥见两面树林中刀光人影闪动,做一条线,分往两旁退去,道 旁摆有两张桌子,上面放满各种华美材料和许多银子,小塔也似堆在那里,另一桌 上放着酒杯和一身讲究衣履,本有八个少年男女贼党对立守候,陆升云已由别路赶 到,也未看出所行途径如何绕去相隔丈许的庄河之内。倏地一亮,定睛一看,才知 二贼所说临时搭成送客的护庄桥,乃是许多明光耀眼的长矛连成,下面横着两列木 桩,每根桩上立着一个少年贼党,手持长矛,矛尖根根向上。知道二贼还不死心, 想要看他脚底功力。自家本领稍差丝毫,休说别的辣手,便这一关也难渡过,只得 忍耐到底, 表面镇静, 笑语从容,刚把真气暗中一提,唐鉴已把手一拱,笑说: “我们虽想瞻仰郝武师的本领,自家功夫却是极浅,所以始终不敢奉陪,许多失礼, 还望原谅。好在并非比斗,想也不致见怪。我弟兄至亲骨肉,情如一人,惟恐迎送 不周,特意分头欢送,这座浮桥专为郝武师搭成,小弟还是不能过去。我陆二弟已 在前途举杯相待,井有一分微意,以备途中不时之需。恕不远送了。” 金标见那一堆银于,少说也有三四千两,如其全数取走,暗示真个化敌为友, 从此便算入了贼伙,只肯代他把已失去的场面挽回,成了对方死党便可无事,否则 从此成仇,决不甘休。暗骂:“狗贼!你装外行,我也糊涂到底。”听完更不多言, 把手一拱,略说了几句外场话。因防贼党暗算,借着和主人对揖、背向庄河之际, 猛一抬身,身形微微一拧便是一丈多高远,纵向那高出地上五六尺、矛尖搭成的浮 桥之上。 这次换了身法,一开始便施展登萍渡水的功夫,贴着那百来枝长锋矛尖搭成的 长桥,双手反掌向下,随同前进之势,微微颤动起落,比飞还快,晃眼把桥走完, 踏上实地。初意对头阴险狡诈,怨毒已深,也许走到途中,下面贼党故意把矛一撤。 到了对岸,觉着这些小贼均非寻常,只管单手持矛,凌空直立,所过之处。连矛尖 均未稍微晃动。这类登萍渡水、走刀山的功夫,虽是太极门中绝技,开头业已试过, 因有主人暗中使坏,假装陪客说笑,时缓时快,走的人力量稍微不匀,刀便非倒不 可,功夫差一点的,连脚底也被刺穿,早知对方并无别念,还可从容一点,二贼此 举是何用意?心念才动,陆升云已在前面笑嘻嘻迎将上来,手持酒杯奉敬,宾主对 饮三杯。 金标看出壶只一把,主人并还先饮,知道内中不会有毒,照此情势,对头好名 之心甚于性命,用意本领业已看出几分,自己还有许多本领高强的老友等在外面, 二贼顾虑太多,至多使我当面丢点小人,受点恶气,此时决不会就下毒手。刚刚称 谢,一饮而干,陆升云便令贼党将礼物搭来,准备打成包袱,装箱送走。金标忙照 江湖上的过节婉言推谢,并露出真要看得起他,彼此将来均可来往,无须这样厚赐。 说时,唐鉴忽又赶来,突由树后出现,也未看出怎么来的,见面笑说:“郝武师既 不赏脸,我们弟兄也不敢勉强。尊鞋已旧,请将这双新的靴子换走。略表微意,再 要不肯,作为暂借,将来彼此交还,留作纪念,使我弟兄不忘今日之事,从此心生 警惕,学做好人如何?” 金标见对头言语中已露锋芒,如不接受便算胆怯,再如假装糊涂,等到人家公 然开口订约报复,非但无趣,发难更快,就他本人不行,也必仗他家财到处约请能 手,提前寻仇。二贼既是太极门下,昔年失踪的那两个剧贼和那号称南北二极的怪 人,多少也必有点渊源。老南极更是厉害,虽然他是一个有名侠盗,最讲情理,像 二贼这等出身的人决非所喜,同一门户的人,到底不免偏向,何况二贼这样聪明狡 猾,善于做作,这南北二极只有一个受他愚弄,便是未来大害,不如索性吃完他的 敬酒再作打算。 当时谢诺,将旧鞋脱下留与主人,穿上那双新靴子,作别而去。自己仍照双方 约定,对外丝毫不曾泄露对方踪迹。和几个老友见面,往济南大明湖游玩了几天, 始终未提前事,连想代姚顺保上一年半载镖的念头俱都打消,乘着半夜同榻,偷偷 告以另有艰险为难之事,非早回家不可,沿途游玩山水乃是故意做作等语。姚顺原 极机警,听出语中有因,料知为了取镖之事结下怨仇,再三盘问。金标力拒,并说: “就是有事,老弟也难助我,你一插脚反有大害。”只得罢了。 金标和朋友在山东境内游山访友,勾留了两三个月便即回转故乡。到的那日, 老远望见爱子郝济抱着一条刚生不久的小牛往野地里走去。牛已比狗还大,爱子年 才八岁,竟将那牛制得服服帖帖,随他摆弄,丝毫不敢倔强。走着走着,忽又把牛 举起舞动,等那牛吓得连声急叫,重又捧在怀里。人小牛大,用手腕捧着乱跑,看 去丝毫也不吃力,心方一动。 郝济目光被牛挡住,不曾留意前面,忽然看见乃父提前回家。彼时年幼顽皮, 乘着大人下地耕作,借放牛为名,赤着一双小泥脚满处乱跑,人被太阳晒得黑炭也 似。因是村农人家儿童,没有玩具,郝家祖训,向例不杀耕牛,老牛多么衰弱无力, 也念着它一生劳苦,出力甚多,照样好好喂养,死后掩埋,从不食肉剥皮或是出卖, 平日照顾又极周到。郝家的牛也似明白主人心意,十分忠心,又是驯善又耐力作, 这是一条老母牛所生。 郝济生来力大,从四五岁起,便经父母诱导他练武功,体格强健,一见生下小 牛,爱如珍宝。那牛日久也成习惯,由他抱出抱进。这时,为了母牛有病,另外一 条壮牛正在耕地,他便背着家人,准备把小牛领去吃草,捧在手上走了一段,刚刚 放落,瞥见乃父侧面走来,刚喜呼了一声“爹爹”,想起乃母平日不许玩牛以防弄 伤腿脚的警告,方要开口掩饰。金标见他周身灰泥狼藉,小牛却被涮洗得干干净净, 一张紫里透红的小脸,上面嵌着一对黑白分明的亮眼睛,望着自己,又是欢喜又是 惊疑神气,便将泥手拉住,小牛任其自在吃草。 父子二人同回家中,放下所挑行李包袱,问知家人均已下地。全家上下通没一 个闲人,走了半年多光阴,反倒积了七八担粮食,又买下一条壮牛,心颇高兴。好 在隐居以来,什么事都是自己动手,出门回来,乃子年已十岁,生火煮饭、各种杂 事俱都来得,便不令去通知家人,以免耽误农作,一面劝说。等郝济从头到脚洗个 干净,换上一身粗布短衣裤和一双新草鞋,再将途中友人所送礼物,是幼童能玩能 吃的,取将出来,令其随意食用玩耍,一面把行李铺盖打开,分别安顿。 金标对于爱子虽不打骂,并不姑息护短,教起来最有耐心。郝济对于父亲也最 亲热听话。金标等他吃完,搂在怀中,问长问短说了一阵,便问他这条小牛怎抱得 动,何时开始。郝济答说:“那牛刚生时只三十来斤,并不甚重,因为爱它,常时 抱了出进。后被娘知道,骂了一顿,隔了三天未抱,便觉有些费力。近日地里事忙, 小牛因我从小抱它,十分亲热,我瞒了娘偷偷抱它,过了半月,想是抱惯,我又正 练硬功,牛长越大,已有七八十斤,抱将起来反不吃力,还能将它的脚举起呢。” 金标回顾小牛,已跟了来,立在窗外,不住摇头摆尾,似想爱子出去。郝济又 说:“起初抱牛,娘并不管,只嫌它跟出跟进,又撞坏过两只碗,连打过它两顿。 虽然不敢追进门内,除非将它系住,只一见我,不论相隔多远,便追了来,因此才 不许抱。如非家中人都有事,连小牛都不叫我放了。” 金标笑说:“此牛果然可爱,但你那样抱法不对,一则费力,二则牛一长大你 便无法将它抱起。我看你这八九个月的工夫,力气长了不少,如其得法,决不至于 脱力。少时间明你母和舅母她们所传武功和所教的书,我再指点抱牛之法。从此改 抱为举,教练出一条聪明的牛,非但好玩,也许还有别的用处。你如能够一天不断, 无论多忙,每日举了这条牛来去三四次,走得越远越好,我不令你娘打骂,还给你 做新衣服新鞋,你愿意么?”郝济不知乃父想借每日抱牛出放,练那金刚神力,自 然喜出望外。 金标夫妻见面,草草谈完前事,便各安息。次日一早,忽然接到一封书信,乃 是二贼具名,大意是说,金标为人忠厚信实,始终守约,不曾对人吐露一字。盛情 甚感,将来有缘,必当登门拜谢等语。 金标才知二贼心深已极,自己走后,到处都有他的耳目窥探自己言动,且喜平 生言出必践,从不欺骗。这次觉着事关重大,微一疏忽便有许多人家败人亡,为此 苦心孤诣,任劳任怨,处处委曲求全,非但事情真相没有向人泄漏,便那几家镖行 事主,也是自己和所托有情面的人再三分头劝告,只将所失镖和财物如数取回,从 优抚恤死伤人的家属,不令追根,一面告以利害,说:“这两个恶贼虽极可恨,但 有许多牵连,不这样和平了结,乱子闹大不可收拾,真要报仇也非无望,只不可跟 踪搜索贼巢下落,如与二贼狭路相逢,自信必胜乃可下手。如肯听劝,就此罢休, 失物约好日期交还,决无短少,否则我便不再过问。”这班镖师事主听出利害,见 自己都是这样说法,只得一口答应,连那请有能手的两家,因费了多少心力毫无所 得,忽然有人代为办到,占了现成。本领高的不好意思,又是多年老友,自无话说, 本领差的更不必谈。事经公议,不许违背,始终都由自己一个人暗中主持,连所约 几个老友虽然得知详情,也未与贼真个对面,为想二贼改邪归正,并免互相凶杀, 用心细密,无一处不代防到,虽没料到世家子弟甘为盗贼,并还估恶不俊,丝毫不 念自己保全他二人身家门第和手下徒党性命的苦心,反而结仇不解,偏又是太极门 中后起之秀,好端端人已归隐,又为别人材此强仇大敌。 心中本在愁愤,觉着好心没有好报,越是这类富贵人家出身的盗贼越是阴险凶 毒,不知好歹,想起有气,忽接此信,看那意思,分明二贼业已有些感动,就要寻 仇也是将来之事,分手时节又曾施展本领,二贼那样心高气做,决不好意思转寻别 人,代为报仇,对付我一个老头子。对方深浅虽不尽知,就这几次相见,暗中留意, 也曾看出几分,无论他师长多么高明,终久吃了酒色荒淫的亏,想要追上自己,也 非三两年内所能办到,这类纨绔恶少哪有长性?走时取巧,十九不曾看破,必有戒 心,知道报仇太难,本身又不肯下苦,又是丰衣足食的富贵人家,日子一久,顾虑 大多,决不舍得与人拼命,多半就此冷淡下去。想到这里虽已心宽许多,但因自家 隐居在此,除却几个至亲好友,连相识多年的人都不晓得,刚到家第二天,对头便 有信来,到底可虑,又恐家人知道惊慌,只得暗中留意,一面鼓励爱子用功习武, 日常都在戒备。 光阴易过,一晃好几年,始终没有动静,觉着以前所料不差,虽担了几年的心 事,且喜爱子小小年纪便得家传,因是从小练起,禀赋体力比自己幼时要强得多, 就这几年光阴,已练有一身极高的本领,就有对头寻来,父子二人也能应付,常时 想起高兴,忘了年纪越老,虽然练功不曾间断,到底无什进境,好在平安无事,也 就放开。 这年有友来访,谈起二贼自从那年一会之后,从此销声匿迹,大家均觉奇怪。 一晃数年,业已无人再提。中间有两个仇家想为死人报仇,一个费了两年心力不曾 寻到,就此回乡拉倒。一个在充州访查了三四个月。忽然失踪,二贼也始终连手下 蒙面的徒党都无一人出现等语。 金标闻言,料知那二贼的仇家,一个知难而退,一个必已送命,回想前事,心 方一惊。姚顺忽然绕路赶来送信,说前年路过拜望之时,因见二贼朝中有人做官, 洗手之后专一经商,收买田产,财势越来越大,谁也不知他们做过强盗,方想这两 个恶少杀人颇多,如今把做强盗的本领方法改为压榨平民,虽然享受豪奢,天道无 知,令人不平,江湖上却少了一伙不通情理、心狠手辣的恶贼。也和金标一样看法, 对方只是一味荒淫奢侈,不会再有寻仇之念,从此可以放心。新近忽然听说二贼不 知为了何事,受朝中大官亲的连累,所有财产全被抄没,还要擒人问罪,总算逃走 得快,除一些男女下人和寻常亲族而外,二贼妻妾子女连后庄园中那伙男女徒党都 同逃走,不知去向。风闻当地官府和他勾通,事前送信不算,还受他的挟制,好些 传说。 金标闻言不禁大惊,跌脚叹道:“我弟兄从此多事了!”姚顺问故。金标答道: “二弟,你也老江湖了,如何这等粗心!当初我因二贼残忍凶毒,又是那等富贵人 家出身,还读过书,文武两途俱都来得,真比寻常绿林中的大盗厉害十倍。依我本 意,原想除此大害,并为那些死难的人报仇泄恨,想来想去,均因他们财势太大, 我又归隐的人,一时顾忌太多,存了一点私心,以为这等做法比较稳妥,只要这两 个恶贼受过这次教训,想到他身家性命的危险,知道改悔,便可平安下去,免得事 闹太大,牵涉人多。当此官贪吏污、恶霸豪绅到处横行之际,我们就将二贼除去, 双方真要破脸,也必伤亡不少人命。二贼也有许多亲族,还不算在其内,万一钱可 通神,仗着朝中有人,互相勾结,反咬我们一口,更不知有多少人受那家败人亡之 惨!我连想了两日夜方始决定,只将所说镖车讨还,给他一个警戒了事。事后想起, 日常都在悔恨,以前不该私心太重,只顾自己安危,希图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免 得把我牵连在内,还累旁人受害,结果非但便宜了两个万恶滔天的狗贼,照二贼送 客时情景,分明和我结怨甚深,已是恨毒,将来非报仇不可,早晚终是讨厌。 “事已过去,无可如何,几次想往充州、济宁一带窥探,又因在家日久,懒得 出外走动,平日专往好处想,觉着二贼家中豪富,本身还有功名,平日酒色荒淫, 享受一切,样样舒服,尽管对我恨毒,分手时我两次取巧他都不曾看破,业已胆怯, 多半无此恒心下那苦功,于是迁延下来。常时想起虽不放心,并未十分防备,日子 一久,渐渐松懈下来。去年听说二贼有几个仇家前往寻他,一个在克州住了两大, 便推不曾寻到,各自回转;另一个却是一去不归,就此音信全无。我便断定去这两 位吃了大亏,内中一个连命都送掉,可见二贼还在暗中害人,不过换了方法,比起 以前行踪更加隐秘,无人得知,便是本领,也必更高,至少也有几个厉害同党合在 一起。 “我知二贼得志非要寻我弟兄不可,总算我心思细密,前去起镖时做得十分谨 慎,虽连别位朋友的客货一齐发还,始终不曾泄露二贼踪迹。仇敌见我知他底细, 不曾在外宣扬,守定当年信约没有违背,虽是极恶穷凶,恨我人骨,到底有钱官绅 人家,尽管暗中做贼,一面却还要戴着他那富贵人家的假面具,向人耀武扬威,夸 那世家大族的门第家风,许多顾忌。可是我与二贼见面几次,暗中留心窥探,早看 出他们心狠意毒,决不甘休,只是时间早晚罢了。从去年起得到许多信息,我料仇 敌必已二次出动,心甚忧疑,还想他的阴私在我手内,也许暂时不敢妄动。现既犯 了官司,连家族都被擒去,这还有何顾忌?非寻我们报仇不可。如其料得不差,连 你也是难免,并且来势决不会迟。 “以我之见,你那镖局,在此一年之中最好少接点事,就是迫于无奈,无法推 托,也须格外小心,才能保得无事。我这里虽有一点打算,该练的武功一天也未闲 下。济儿年纪虽轻,经此数年苦练,居然也有不少进境,尤其无意之中练了一把蛮 力,他那一双手臂又长又大,日前偶然和他过手,单论气力,连我也比他不过。仇 敌如和昔年一样,自然无妨。就因报仇心切,学了一点门道,我父子二人自信也能 应付。最可虑是,他那掌法明是太极门中传授,以前失踪的那两个老贼必与有关, 休说将南北极那两个老怪物勾引出来,这类无人能敌的前辈高人真要帮他一面,我 们固是只有等死,便将两老怪物门下几个能手和他们的兄弟侄儿约出一两个,也是 危险已极。 “事已至此,帮手还真无法约请,一则二贼自从和我结怨分手,从无动静,附 近也无可疑形迹,何日来此登门寻仇,拿他不定。二则我夫妇全家全靠耕种度日, 仗着勤俭保得衣食,房子又小,也无法款待嘉宾,何况靠人的事至多保得暂时,不 能根本解决,只可平日多加小心,多用点功,过一天算一天,静以观变,到时再说。 你却不能和我作比,第一你享有多年盛名,手下人多,又有一点财产,儿女大小, 这类恶贼什么凶残的事都做得出来,无论哪一面照顾不到,便是乱子。以我相劝, 还是以前那几句话,趁早收手,各自觅地退隐,乘二贼还未发难以前,先保得自家 平安和这多年拼性命博得的一点好名声,比什么都强,再不急流勇退,事情就难说 了。”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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