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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小侠客风雪走征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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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小侠客风雪走征骑 华家岭这场水灾,铁笛子等诸侠做得虽极隐秘,无奈由救灾起,带开渠,差不多经 过小半年光阴,场面大大,日子又久,诸位英侠又有一身惊人本领,官方虽未惊动,民 间传说却是越来越远。那两条河渠在众土人努力加工之下,到了十一月底竟将基础打好, 一切停当。本来当年便可全部完工,不料天降大雪,这年气候特冷,还有好些未完的小 节,好在无关紧要,留交老汉父子和十几个由众人当中选出来的头目主持,等到明春雪 化,将那一些细节修缮停当,迎着桃汛开闸,引水入渠,大功立可告成。老汉父子住此 多年,地理极熟,深知山洪水性,有的地方比铁笛子还要高明,尽可担当,便托他父子 代办,以便起身。 这日老汉因铁笛子挽留不住,特意办了一些酒菜,为他师徒饯行。这时,旺子日夜 用功,常得高明传授指点,功力大增,进境极速,每日均想师父那日所说,这匹小花云 豹业已骑得极熟,进退转侧,纵高跳远,无一样不如人意,以为师父必要派他单骑上路 出去办事,哪知老无音信,以后从未提过。眼看隆冬大雪,河工已完,就要起身,师父 一字不提,方想:此事奇怪,我本不愿离开师父,听说他老人家言无虚发,前数日还在 考验我骑马的事,今已要走,如何不听提起?照癞师叔的指教,说师父表面随和,心中 却有分别,以后最好样样听他的话,不要见他好说话,随便多问,一直守定此言,没有 问过,也许到了路上再行分手。恩师生平都是步行,向不骑马,我是他的徒弟,断无我 身骑马,让他步行之理。到了席上,眼看吃完就要上路,越想越不对。 正想设词探询,猛一抬头,瞥见师父正对他笑,心中一动,欲言又止。快要吃完, 铁笛子忽然笑问:“你的包裹兵器,连我昨日交你的二百多两银子,都包好了么?”旺 子忙答:“钩连枪和暗器业已带在身上,银子一半放在衣包之内,早准备停当了。”铁 笛于点了点头,又隔一会,旺子吃饱,在旁陪坐,知道师父酒量素好,今早便说主人盛 意殷殷,此去都是荒凉之区,难得有此美酒,必须尽量吃他一醉。这顿酒少说还有个把 时辰,冬天日短,时近未初,不是人马都快,这样大雪寒天,恐未必能走出多远呢。 旺子心正寻思,铁笛子忽又笑呼:“徒儿,这里有两封信,你拿了它先走吧。我还 有点事情往别处去,你只照着第二封后面所开途向纵马驰去,不消三日便可赶到。见了 那人,交信之后,再绕道入川,去往青城山金鞭崖后茅棚之中等我便了。我的形踪无定, 开春三月如未见来,再由水路顺流而下,到岳州洞庭湖边水南洲上你沈师叔家中访问。 我们原有约会,订在四月中旬相见,到时再不见我,也必知道下落。你初次出门,走此 远路,一半想使你历练,长点见识,一半想你多认得两位老前辈,得他们一点指教,以 免我这几个月大忙,无暇传授,跟在一起,有时专与敌人纠缠,连功都不能用。但恐年 幼无知,万一与强敌狭路相逢,吃人的亏,又与你诸位师叔商计,将樊师叔的小花云豹 也借了来。此马灵慧绝伦,勇猛非常,比带一个有本领的同党还要得用。它最深通人意, 一呼即至。此马活缰你已会用,如见情势可疑,或是对敌之际,你将活扣一拉,当时解 开,便可照你意思行事,并能助你杀贼,真个再好没有。此是樊师叔最珍爱的宝马良驹, 它虽灵警,你也必须随时小心照护,免受敌人暗算。此马和老花云豹生得一样,最是触 目,威名远振,不知底的小贼不是你的对手,有本领的恶贼巨盗都知此马来历,就是怀 有仇恨,知道你诸位师叔均精剑术,本领高强,又不似我始终隐姓埋名,永远独往独来, 样样隐秘,像前两月张庄那场恶斗,无意之中同门多半赶到,尚是初次。人都当我孤身 一人,不知我师门渊源,以为好欺,可以以多为胜,对于马主人却是心有顾忌,惟恐牵 一发而动全身,将许多强敌引将出来,除非虽有原因,决不敢轻易欺侮伤害,骑它上路 好处甚多。我特意借马与你乘骑也由于此。休看雪大天冷,此马异种龙驹,最耐奇寒酷 热,多么险滑的路照样飞驰,快慢由你的便,放心好了。” 旺子骤出意外,又惊又喜,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这些日内又看出师父脾气,专重力 行,不喜多言,事越重大,越无什么话说。仗着以前多半年的用工,塾师又是一个明白 事故的饱学之士,识字颇多,均能讲解,见师父把话说完,信放桌上,尚未交过,正在 停杯沉吟,偷眼一看,信封后面写着“旺子面交二姊亲启”。并注有几行小字,好似写 的地名和所经各处如何走法。心正寻思,老汉最爱旺子,见他面有惊奇之容,知其近来 对师越发恭敬,不敢随意开口,暗忖:旺子一个未成年的幼童,近年由秦陇入川路上道 路虽颇安静,仍有好些隐迹的歹人。这样大雪寒天,骑此一匹最易惊人耳目的名马,上 次张庄一场恶斗,本可将来贼一网打尽,诸侠偏是宽容太过,只把十几个首恶除去,余 都放走。最可虑是那有名恶贼李文玉事前漏网,见机先逃。此贼最凶险,同党又多,将 来必是一个大害。旺子又是此贼最恨的人,小小年纪初次出门,如何当此重任,心中颇 代疑虑。继一想,铁笛子料事如神,向无失策,也许虽有深意,借此试探旺子,使其增 加阅历也未可知。心念一动,忍不住问道:“旺子年幼,初走远路,此行何事,能多指 教他一点机宜么?” mpanel(1); 铁笛子笑答:“事情一半开在信封后面,他此去头一站住在青松坝那里,还有一人 自会对他详说。他虽年幼,无什经历,人还机警,所学本领也还勉强去得,我当初便是 这样历练出来,比他只有更难。为想旺子将来传我衣钵,早有预计,途中虽然不免艰险, 受点劳苦,但是有此良马可以代步,无异多上一个帮手,并且沿途穷苦人家多半和我相 识,交情颇深,这一路到处都有照应,比我当初单人出道,做那三年花子,凭着赤手空 拳修积善功强得多了。”说罢将信交过,又从身边取出一个玉梅花,命旺子藏在身边。 此去无论何地,只要对方是个平民,或是近年才得初发的小康之家,均可上前投宿,向 他请教。开口先说一个“齐”字,如无回音,便相机行事,看人好坏以定去留。否则对 方必要问你哪里来的,你再将拇指和二指、中指合拢,打一兰花形的手势,立时将你请 进,不妨稍说来历,再如盘问,便以玉梅花作证,自会得他照应。他们俱知我的心意, 大酒大肉虽吃不到,饮食起居定必照应,就有仇敌上前相助,一个人应付不了,将马放 走,便可随地隐避,得到他们照应。只不要贪玩贪舒服,去往大户人家投宿,尤其深山 旷野之中,孤零零的人家庙子不可随意走进,照此马的脚程,就遇贼党也不能把你怎样, 放心好了。另外一封明日赶到青松坝寻到那人再行开看,可对他说,你是我新收弟子, 为了去年除夕所说之事而来,自会对你明言。此人是我老友,当地的人都认得他,稍微 一问便可寻到。” 旺子一一应诺,觉着事并不难,沿途又有照应,心中略放。只是所带银子太多,又 知师父身边向来不带多钱,恐其途中缺用,方说:“弟子自会省吃俭用,不消这许多银 子。”铁笛子已接口答道:“这个不然,你不比我,我虽日行千里,当时身无分文,但 是相识人多,到处有人给我吃的,我又不用什么车马之费,身边不带行李,每日两饱一 倒,随地皆可。休说用钱之时极少,真要用到,便非少数,我自有方法取得,或问人借, 难我不了。你在二十岁以前又须遵守我的规条,多高本领,不许打着偷富济贫的招牌偷 盗他人财物,便做善功义举,也要以力得来。初次走此长路,到了地方,把事办完,还 要绕往四川,由水路直下洞庭,前后将近半年光阴,好几千里途程,身边带钱太少,如 何够用?何况此是你各位师叔所给,并不是我拿出,就有多余,留作救人之用也方便些。 前途如其有人送你银子,只要对方是你师执至交,或是你帮过他们的大忙,受之无愧, 均可随意收入,都当作济贫之用便了。” 旺子二次应诺,将信接过。老汉父子也想旺子此行到处都有照应,和那朵白玉梅花 的来历,才知铁笛子便是昔年由秦岭隐居武当卧眉峰的剑侠,铁笛仙崔老人门下惟一高 足、外号小笛仙的大侠齐全,相识多年,也只知他近二十多年所更换的几个外号,真实 姓名来历尚不知道,今日居然当面说出,不是格外看重,怎会如此?信上的事不肯明言, 一定关系重大,前途必有布置,也就不再多说。旺子初次离开师父,心甚依恋,还想再 停一会,多问几句,但不敢强,等把小花云豹喊来,仔细查看所带衣物,并将那两封信 和白玉梅花贴胸藏好,谢了老汉全家,又往塾师家中拜辞。 正要上马,见铁笛子和老汉低声谈话,望着自己含笑点头,忍不住问道:“恩师何 时起身,现往何处,真要等到明春才得相见么?”铁笛子笑道:“你这娃儿天性甚厚, 此去不必悬念,我一向独往独来,没有一定所在,对你查考已非一日,无须再加试验。 这次实是事情太忙,无暇兼顾,休看好友甚多,你去办的这件事却不愿人知道。难得你 小小年纪,有此胆勇机警,忠义诚谨,又知上进,命你代往再好没有。你我实是背道而 驰,短时期内不会和你相见。我想照我走法十九无事,由此到青林坝道路安靖,所行多 是官道,偶然经过荒野山村偏僻之区,遇上几个寻常刀客,看上你这匹马,他也无法抢 去。寻到那人,拿信一看,他自会指点你去间中的途向。由此往前,每到一处,起身以 前主人必要指教,此时不必多用心思。天已不早,虽然马快,大雪刚停,这一段路不好 走,留神错过宿头。这等寒天,无法野宿,岂不受苦,快些上马去吧。” 旺子先还以为师父有心试验,也许暗中还要跟来,闻言才知要他自己单人匹马在外 历练,所办的事十分重要,一面觉着师父看他得起,拜师不久这样信任,一面觉着年幼 无知,此去数千里,人地生疏,万一事办不好,师长责罚还在其次,有何面目回覆师命? 当时忧喜交集,心情颇乱。师父已说了两次,再如多问便显胆怯,心想:什么事都是人 做出来,以前我一穷苦孤儿,终年受人侵害,身无分文,尚能挣扎出头,何况今日?各 位师长已传授了好些本领,防身兵器之外,还有这多银子做川资,坐下又有马骑,真乃 梦想不到之事。当此立功长见识的良机,如何顾虑起来?念头一转,心胆立壮,重向铁 笛子和老汉父子翁媳全家拜别上路。 那小花云豹自从旺子照师父所说训练了两月,业已熟练非常,样样均如人意。马既 灵慧,旺子又最爱它,两下十分亲热,轻易不上辔头,这时因走长路,恐人注目,才将 女侠樊茵特制的缰辔与它上好,先在旁边吃草,喊来之后,因和铁笛子相识,知是主人 好友,又知要行长路,立在一旁不住昂首骄嘶,露出欢喜之意。铁笛子见它顾盼神骏, 笑说:“你好好送旺子上路,再有数月便可回转洞庭与你主人相见了。”那马竟似明白 人意,低嘶了两声,便伸头入棚,朝铁笛子肩上挨蹭不已。铁笛子又嘱咐了两句,便令 旺子上马。旺子当着师父还恐失礼,将马牵到芦棚转角,回顾铁、王诸人均在望他,面 有笑容,想起前途遥远,至少还有四五个月才得相见,心中一酸,纵上马去,拉紧辔头, 不时回望,直到走出山口,连芦棚也看不见,才把辔头微微一拎,那马立时放开四蹄, 朝前驰去。 就这纵马飞驰转眼之间,微闻山口外路旁坡上,有一川音少女低声笑说:“千里马 要有千里人才配得上,这娃儿土头土脑,配得上么?”旺子听出对方轻视,心中不快, 偏头回顾,不料马行如飞,就这晃眼之间业已驰出老远,等到想起回顾,相隔已在十余 丈外。发话之处,乃是一片山坡,雪深过尺,林下似有两条人影一闪,忘了将马勒住, 也未看清。二次想起,那山坡地势倾斜,自来无人行走,何况上面积雪厚达尺许,说话 的好似一个小女娃,听声音不过十三四岁,怎能在上行走,并有讥笑之意,越想越奇怪。 再往回看,相隔更远,人已无踪,前面不远便是张庄,一个小女娃,也不便和她计较, 只把那两人的身材和所着红衣记在心里,仍往前面驰去。开头一段离村庄近,河渠工事 还有好些细节未完,工虽暂停,零星用具和明春补做的事尚须整理,远近各村的人均要 来往。自从分地减租、兴修水利上之后,人心振奋,遇到公益的事抢先下手,一点不用 招呼。那雪虽下得大,随下随扫,当中开有一条道路,并不难走。 可是一过新集,便无人管,任其堆积,路甚难行。雪虽停止,一路朔风怒号,冷气 侵肌,除新集附近雪中还有车马行人往来之迹,再往前去景更荒凉,白茫茫一片山野, 路断行人,所经村落家家关门闭户,连鸡犬也见不到一个。知道当年雪大,天气特冷, 人都畏寒,不肯出来走动,恐马滑倒受伤,无意之中失足踏空,落向溪沟之内,不敢走 快,便将马强行勒住,不令飞驰。不料那马身轻力大,强健非常,随同主人往来南北各 地,多么艰险的路全都是走过。旺子见雪厚过尺,时刻都在忧疑,它却一点不在心上, 加以休息了两个多月,恨不能在大雪长路之中任性飞驰,施展它的本能,偏被旺子强行 勒住,急得连声骄嘶。旺子近来虽然悟出马的灵性,毕竟人马言语不通,先则它不住昂 首骄嘶,喷气如云,不肯听人羁勒,还不知它心意。又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只当那马 走了长路,力乏饥渴,想早投店饮食安息,无奈上来走得太快,饭又吃得太晚,腹中不 饥,所穿衣帽均系王妻唐文燕照铁笛子所说精工特制,粗布厚棉,外加风帽,周身均被 包没,温暖轻便,年轻气壮,并不觉冷。路上忘了打尖,见状想起马行太久,一口气走 了一百多里雪地,不曾停歇,回头一看,来路村落相隔已远,前面一片白茫茫,看不出 人家所在,心中着急,微一疏神,把手一松,那马便和箭一般朝前窜去,再勒马缰已勒 不住,又恐将马勒痛,不敢十分用力。 正在愁虑,打不起主意,忽想起前年为了附近镇上收山货的客人欺他年幼,打来野 兽珍药卖不出好价钱,心想走远一点,果然卖钱较多,加上往返用度,仍差不多,还要 多耽误一天功夫,以后便未再去。记得前途有一大镇,名叫张王庙,比新集还大,一面 靠山,一面是河,乃水陆要道,镇上店铺甚多,热闹非常,计算途程大约不过八九里路, 这一带好似师父所说的官道,田垄都在两面,路颇宽平,只要马不失脚,踏向破桥雪窝 之中,便可无事。心中寻思,无意之中回顾马后,蹄印极浅,差一点看不出来,猛又想 起恩师曾说,那匹老花云豹能够水上飞驰,踏波而渡,今日天气奇冷,北风又大,虽是 刚下过的浮雪,被风一吹想已冻结,此马如此身轻,便是下有空穴也不至于陷落。各位 师长前两月未走时曾经说起此马的灵慧,遇到难行险地,或是大敌当前,索性将活扣抽 开,解去它的辔头,任其自己行动,反比受人拘束要好得多,也更听话。进退旋转之间, 只把那一丛救命鬃稍微一拉,或是伸手微拍,便如人意。缰绳乃是防人注目的装饰,并 非必需等语。此马上来走得好好,此时忽有怒意,必有原因。前半月骑它山中演习,连 马鞍都不用,从未有什失闪,何不试它一试?忙将活扣抽开,稍微一抖,马头笼套全数 解落,未等扎好,马已一声骄嘶,翻蹄亮掌,加急往前驰去,比开头一段还快得多。马 蹄踏雪,声更轻微,只听一串沙沙净狰的繁音急响,晃眼便是一两里。 道路两旁均是结有凌冰的树木,远望银花璀璨,琼瑶对立,仿佛两行银蛇蜿蜒飞驰, 迎面窜来,转眼之间化为两条闪闪生光的白影,电一般往马后倒退下去。一阵接一阵的 北风朝马前压倒,虽然戴有风帽面罩,马行太急,那酷寒之气得隙即入,照样透体生寒, 冷冰冰的,方觉手冻足僵。暮色越深,天气越冷,时已不早,如非雪光反映,天早黑了 下来。心想,前去大镇人家甚多,只一寻到,便可投店安歇,不知地方记错没有。念头 还未转完,忽听马又骄嘶,顺大路往左一侧,转身驰去。目光到处,先瞥见二三十点灯 光,跟着发现好些炊烟,相隔只有一里来路便可到达。这才想起,张王庙大镇离开官道 还有两里来路,转角之处是一土崖,沿途肢陀起伏,时高时低,故此先未看出,心中一 宽。因马太快,天又大冷,共总没有多少时候,先抖下的缰索笼套夹在胁下,尚未扎好, 眼看前途灯光点点,越来越多,人语喧哗之声隐隐传来,正想将马止住,把缰索套上, 马头一偏,业已走到。前面两三丈便是镇上,大小店铺门前均有灯笼火把点起,还有许 多卖食物的摊子正在高声吆喝,热闹非常。对面已有数人走来,知道再上缰辔已来不及, 只得将马鬃一拉,朝马颈拍了两下,马便收势,缓步走去,仿佛轻车熟路,不等招呼便 往右侧一家客店走去,到门停住,嘶了两声。 旺子刚一下马,店伙便赶迎出来,一见旺子是个年约十五六的村童,似觉奇怪,正 朝人马注视,还未开口,柜房中又有一人赶出,像是店东,见面低喝:“快将客人引往 后面西偏院中居住。院中原有马棚,人马可在一起,不必再分开了。”说时,街上的人 见一幼童骑此快马,又没有缰,均觉奇怪,内有几个好事的正赶过来。店东先不和旺子 招呼,抢先迎上,低声说了几句,来人便自退回,店东这才转身,抢到旺子前面,赔笑 说道:“这样大雪寒天,尊客由长路跑来,人马想都有点疲倦,请到里面暖和一会,吃 杯熟茶,上好马料,再用酒饭吧。” 旺子见那店东生得短小精悍,与寻常商人不同,人却和气,并不因为自己行李单薄, 年幼村童,稍存轻视,想起师父和老汉父子均说,此去遇到大城大镇繁盛之区,可向店 家投宿,无须十分俭省,所投的店也以大的为佳等语。又恐那马饥渴疲倦,并还似乎来 过一样,不等招呼便往里走,业已到了院中,自然不便退出,但恐费用太多,忙说: “我有一点急事,明日必须赶路,只有一榻容身已足,不过此马乃是尊长所借,不能委 屈了它,马料却要丰富一点。你贵姓呀?”店东笑答:“在下梁五,此马以前来过,尊 客只管放心。小店无多费用,这里风大,请到里面再谈如何?”旺子毕竟面嫩,便跟了 进去,见店伙引路在前,因无缰辔,无法牵它,马也紧随身后,途中两次回顾,见自己 跟来,便昂头往后园走去,果似来熟神气。心疑店家与沈、樊二侠相识,否则不会这样 殷勤,越发心定。西偏院是一所极幽静的上房,内里陈设比别处更加整齐。为了隆冬大 雪,当地又是往来要道,商货集散之区,那雪连下了四五日才住,比来路一带积雪更深, 除镇上街道有人打扫外,离镇里许车马均难行动,许多商客俱都住在各店房中,还有好 些常年包有店房的老客要等过年才走,因此别处山村俱都荒凉冷落,极少见人往来,当 地却比平日还要热闹,镇上十几家大客店俱都被人住满。 旺子暗中留意,见那客店甚大,前后共有十来座院落,由进门起直达后院,到处都 有车棚马厩,共有一百多问客房,能容好几十套车马,到处住满客人,惟独后进一左一 右空着两个小院,一个客人俱无,又是这等讲究,知是店家特为招待贵客所留的独院上 房,心中不安,无奈对方是个老江湖,说得又甜又巧,使人不好意思拒绝。心想,听老 汉父子说,许多客店专一敲诈初次出门的生客,往往一宿之费可抵穷人数月之粮,遇到 黑店更不必说,故此途中必须留意,不可上他圈套等语。照此神气,明以上客相待,我 穿着十分平常,又未露白,为何被他看中?本想试探着把万山所教江湖上的过节说上两 句,一则初次经历,对方那样殷勤诚恳,实在不好意思叫破;又恐马受委屈。见那马厩 十分整齐避风,马料更是上品,还有半桶黄酒,正是那马喜饮之物,暗忖:事已至此, 上当只得一回,好在身边带有干粮,我只推说途中吃饱,不吃他的东西,睡在坑上再啃 冷馍,一样可以吃饱。共只用他一顿马料,也闹不出什花样,不如放大方些,且由他去, 好歹将马喂饱,就在旁边空地里遛上一阵,回来安息,省得再投别的店,没有这里方便。 旺子主意打定,假装照看那马,想要走出,猛想起银包虽然扎在腰间,兵刃暗器也 在身旁,包中尚有两大锭银子不曾取出,老汉叫我不要露白,如何丢在那里?其势不便 带出带进,心方迟疑,忽见方才引路的店伙有一个中途离去的,同了两人,一个端着热 水盆,两个用提盒装了几样上等酒菜,还有酒和蒸馍米饭,都是热腾腾的,放在炕桌上 面。本是热炕,店东又命人生了一个火盆,越觉室中温暖异常,棉衣已穿不住,惟恐明 日费用太多,忙说:“我路上业已吃饱,并未要什酒食,请端回去吧。”店东先把手一 挥;伙计全都退出,随向旺子把手一恭,赔笑说道:“小英雄无须客气,千万赏我一点 薄面,恕我梁五高攀,陪你用上几杯,我也还未吃饭呢。这个不算请客,本是在下自用 现成饮食,人说借花献佛,这个连借花献佛也说不上。我曾受过马主人的大恩,虽不知 小英雄是他什人,既骑此马,必非外人,这现成杯酒之敬,容我稍尽地主之谊,总可以 罢?” 旺子一听,对方果与沈、樊诸侠相识,心中一喜,觉着所料不差,不由生出亲切之 感,疑念渐消。因守师长之诫,并未说出姓名来历,梁五也似知道来客心性,也未深说, 只问沈、樊二侠什么称呼,旺子答说:“那是小弟师叔,梁兄不必太谦,你我弟兄相称 如何?”梁五闻言大喜,当时改口,略问姓名之后,更不再探询来历。旺子先颇留意, 后见对方眉宇英悍,人虽精明,但是对人诚恳谦和,改口之后越发亲热,初次出门,交 到这样的人,也觉投机难得。对方样样知趣,不似有什虚假,饮食又极丰美,不由越来 越觉他好,只是萍水相逢,受此厚待,听那口气好似全部奉送,不要分文,想起师父平 日之言,老大不安,但想对方既与沈、樊二位师叔相识,马又认得客店,就是外人,多 少有点渊源,此人又说受过二位师叔好处,想必是真,反正推却不掉,不如且由他去, 等到明日上路之时再和他说。哪怕这顿酒饭算他所请,店钱马料仍要照付才是道理。为 免争执,也就不提。 梁五暗中留意,见他年纪虽轻,言动之间甚是灵警,外表偏又那么天真,暗中惊奇。 二人边说边吃,都是一些闲话。旺子先还恐他久坐不去,或是有事相烦,托带什话,不 好意思拒绝,方想假装疲倦,哪知对方人甚想得周到,饭刚吃完,泡上一壶好茶,便推 店中有事,道了安置,举手辞去,旺子见外房还有店伙伺候,推说明早还要赶路,令其 自便,跟着关了房门,熄灯上炕,越想越觉事情奇怪,方才因恐对方乘机转问,也未探 询他的来历,到底受过二位师叔什么好处,此人动作又是那么灵警轻快,口气十分恭敬, 多半也是江湖出身无疑。想了一阵,觉着有些神倦,两眼一阖,朦胧睡去。 旺子睡得正香,忽听有人在撞窗户,惊醒坐起。当夜雪月交辉,月光正照窗上,毛 茸茸的好似一个马头,正是那匹小花云豹,不知何时走来,朝窗上用头连撞,心中一惊。 初出远门,样佯小心,因房太热,只将外穿棉衣裤脱掉,内里衣服,连兵刃暗器均未取 下。一见马撞窗户,料已发生变故,忙即推窗一看,外面月光如水,照得天宇空明,房 上积雪都成银色,到处静悄悄的,并无丝毫声息。心方略放,吃窗外寒风一吹,身上热 气全消,手已冰凉。暗忖:今夜真冷,正要缩回,马见旺子缩退,忽然张口来咬衣袖, 由不得心又一动,低声悄说:“这样大雪寒天,你在房中养神,明早上路多好,深更半 夜出来撞我窗户,莫非这里还有敌人么?” 这一人一马平日常用手势连比带问,好些事均能领会,旺子初意马厩太冷,再不便 是天已快亮,想要赶路,随口一问,马竟将头连点,心更惊奇,忙说:“你不要动,我 穿好衣服就来。好在天已不早,我已睡足,好便罢,不好便走他娘。”说罢回身,关好 窗门,马也不再顶撞。旺子立时下炕,匆匆穿上衣履,结束停当,因不愿白扰人家,取 出一小锭银子,想放在桌上,悄悄骑马就此上路。继一想,后院离店门共有六七层院落 通道,店中人多,势非惊动不可,外面无什动静,主人不像有什恶意,又是此马自己寻 来,如真和二位师叔相识,不问交情深浅,这等走法于理不合,还要被人笑骂,说我胆 小多疑,实在不妥。正在迟疑,又听马撞窗户之声,但不甚重,似催起身,连忙走出, 想要询问,那马衔了衣服便往外拖,蹄声极轻,仿佛怕人听去。经此一来,更断定店中 有事发生。 旺子正要朝外走去,猛觉背上一紧,回头一看,马又在咬背后包裹,看意思似乎要 他解下再走,也拿不准是否。连试两次都是一样,试将包裹解下,那马立时张口衔住, 头朝旺子往前顶了一顶,便衔了包裹轻悄悄回身,往马房中走去。旺子试一回转,马又 回身撞来。前后一想,忽然醒悟,心想:此马今夜举动奇怪,照这神气,分明店家不是 仇敌,另外有事,要我前往探看。惟恐身带包裹行动不便,故此要我解下再往前走。回 顾那马果在昂首作势,不曾追来,越知所料不差,便将身边兵刃暗器摸了一摸,准备停 当,开门走出。同时发现门旁小屋中昏灯摇摇,临窗炕上有一店伙睡得甚香,也未惊动, 轻悄悄掩将出去。走过当中正院,到一大树之下,隐身侧耳一听,因天太冷,各房商客 连同守夜店伙均已睡熟,只有打呼之声隐隐传来,别无动静。暗忖:我乃投宿客人,深 深半夜到处窥探,非但于理不合,被守夜的更夫看破,还要被人误会,岂不冤枉?再说 店中院落又多,急切间也查看不完,被人撞见无以自明,好些不妥。恩师和王老汉又有 不是真遇不平,不可多管闲事之言。天气这冷,何苦乱撞?又不像有事光景,那马偏又 如此坚决,非要我来不可,是何原故?方觉无从下手,又无异状,打算回去,和马再打 手势,如其真个有事,索性喊起店家,问明形势,有无可疑客人,或是有什不平之事发 生,再来也是一样。只店家梁五真与二位师叔相识,事便好办得多。 想到这里,刚要回走,忽听来路房顶上冰雪微响。这座安平客店地大房多,主人善 于经营,打扫清洁,各处院落中的积雪早已扫尽,房上积雪却是高达尺余,吃房中火炕 一烤,溶化了好些,檐角上冰柱四垂,上面虽都冻成坚冰,因是新雪,上层虚浮,多半 又薄又脆。旺子耳目双灵,受过高明指教,稍有响动立时警觉,听出东小院一面有人在 上走动,知己应验。刚把脚步收住,改路往响声来路掩去。前面乃是一条货车通行的道 路,东面稀落落种着一排枣树,正张望间,先是两条人影贴着对面树阴如飞驰来,脚步 甚是轻快,一身短装,背上寒光闪闪,还带有刀,到了斜对面,略一立定,侧耳听了一 听,便朝东偏院角门之内掩将进去。方想:这大一座客店,如何不听打更之声,这两人 如是外来盗贼,店家怎么担当得起?心念才动,当头一人忽然回顾,月光之下看清面目, 不由气往上撞。原来那人正是店东梁五,身后还有一个同党,兵器是对护手钩,业已拿 在手上,以为这里竟是一个黑店,打算跟踪掩将过去。前面二人进门之后,门内忽又走 出一个店伙,双方打一手势,忽又退出,隐在对面两棵大树之下,好似埋伏等人,看去 不似想要害人光景。心方不解,那房上雪响已早停止,待不一会,微闻对面门内有女子 怒喝了半声,底下便无声息。梁五似已警觉,朝同伴打一手势:“东小院有贼,业已出 事,我们快走。”说罢,三人各取兵器,相继往门内纵进。 旺子藏在树下,离对面大树只得丈许,听出梁五等三人发现贼党,来此偷盗,埋伏 门外,想要迎头动手,不料来贼已由别处房顶上横越过去,抢在前面。旺子终是年轻好 胜,又觉梁五这人不错,既非黑店,便应助他一臂。同时,又听东偏院内金铁交鸣之声, 知己动手,跟着便有手持兵器的壮汉由店伙房中短装走出,但不跟去,只在院中觅地藏 起,向前张望。左角厢房灯光忽亮,内一壮汉便朝那厢房赶去,隔窗和客人低声谈了几 句,大意是说:今夜闹贼,东家业已带人亲自出手,包你无事。我们安平店中,客人丢 了一草一木,都必照赔,只管放心安眠等语。 旺子本来两次跃跃欲试,一听此言更生好感,刚刚举步,想往门中纵去,忽听身后 有了响动,忙即纵身回顾,正是初到时端酒菜的一个伙计,一见旺子,忙即收势,恭身 说道:“小英雄,恕我无知眼拙,今夜来贼十分扎手,东小院上房两位女客也非常人, 敝东本想和她里应外合,两下夹攻,不知怎的没有动静,也许中了来贼暗算。如今打得 甚急,我知尊客剑侠门下,求你仗义相助才好。”旺子闻言,越发激动义愤,匆匆点头, 便往对面角门中纵将进去。身刚落地,忽听头上风生,一条白影由房顶上往东小院飞越 过去,身法快到极点,一闪无踪。因店伙相隔已有两丈,并未招呼,也不知是敌是友, 忙往里面赶进。快要到达,想起师言:“近来贼党多用迷香毒药,上次张庄对敌,如非 你诸位师叔服过小还丹,也难免于受敌人暗算。你孤身在外,遇见敌人,先将我特制的 解药闻上,方可动手。”心中一动,忙将身边解药喷筒取出,朝鼻孔中喷了一些,然后 掩将过去,刚把进门一条丈许长的小弄走完,转过墙角,目光到处,人已倒了一地。要 知后事如何,且看下集分解。 飞飞扫描,帆帆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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