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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银花明火树 朗月耀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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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银花明火树 朗月耀星河 这年因其十二白天就赶了来,闲中无事,仍和两同伴沿河游玩,住在和尚庙里。为 了过河方便并还带来一只小船,十四夜里忽想移居镇上。像他这样豪富,先又来了客货, 自然不怕没有房住。过河时天早入夜,当年花灯因有两三家富豪怄气,各结一帮互相比 赛,比较往年还要热闹,河岸上灯火通明,宛如白昼,游客香客成千累万,往来如织, 各处灯棚人都堆满。大忠等三人照例自来自往,不要手下接送,一点架子也没有,因此 却出了事。 这两家富绅中有一人名叫张玉庭,父亲是朝中大官,乃兄又是山东提督,家财豪富, 本身也有一点功名,越发趾高气扬,目中无人。虽然读过一点书,不似寻常土豪那样强 横作恶,仗着自家财势和父兄的交情,也极骄狂任性,想到就做。每次出门都要带上许 多豪奴,前呼后拥,所到之处常人早被轰散。这年因帮一家亲戚与人斗富,别出心裁, 定制了几百盏花灯,自觉必能出奇制胜,到了十四夜里忽听人说对头打算以多为胜,要 放三万六千盏河灯,因料自己这面赶造不及,业已点出,夸耀示威,虽知对方是个土财 主,不如自己能运巧思,休看灯多,决非自己这面对手,但是还不放心,惟恐丢人,只 带了五六个随同练武的教师和豪奴,穿着常服,自往窥探。 不料那土财主非但拥有几千顷良田,并在镇上开有好些行栈,暗中做着极大土产生 意,资财十分雄厚,但知官家一面自己势力不够,惟恐树大招风,想作长久打算,无奈 斗大的字认不得几升,一班有财有势,又有功名、富而且贵的人家都看他不起,无法结 交,又不愿降低身分去走门子,特意设下巧计,知道这两家对手财势双全,张玉庭非但 父兄都是文武大官,乃父门生故旧多在当道,本省文武官吏府道以上都是他的世交,称 兄论弟,因其少年公子,家财豪富,无须求人,并不时常出入公门,喜欢应酬,只是摆 阔,无什请托,这等人如与结交,将来必有大用。第一年先借赛会引斗他的内兄内弟, 果然第二年将他引了出来,一面用尽心思暗中准备,一面派人喧说,自己无什学问心思, 只能以多为胜,其实暗中准备的又多又好,耗费金钱之多自不必说。 当玉庭便服窥探之时,对方早有专人暗中窥探,动作皆知,知其来时还未吃饭,打 算看灯回去再同饮酒赏月,特地备了几桌盛宴相待。先故意把那许多奇巧灯彩露出一半, 等到玉庭看出不妙,非丢人不可,自家虽有极大财势,父兄在朝为官,自身又有功名, 其势只能暗中报复,不能公然和往年斗灯的土豪一样打出人命,连累父兄官声和自己前 程,就是将来暗算,当年人却丢定。尤其是这次赛会不是本心,全因内兄内弟去年为人 所败,爱妻怂恿,非代翻本不可。经此一来,不问以后如何,当时人已丢定。照着乡风, 自己亮灯不与人斗,算是专做功德,还不相干;一经指明叫阵,如遭惨败,非但传为笑 谈,丢人太大,失了家中名望,并还晦气,无论官商俱都不理。日子又短,多大财力也 难挽回。 正在急怒交加、无可如何,主人毕贵忽然亲身迎出,卑词恭礼来请入席。照例此是 对方自知不敌,惟恐伤名倒运向人求和的表示,于理不能不去,何况主人礼貌殷勤,只 约有两个有名望的相识绅青,并无多人。初意以为对方虚声吓倒,不知自己做了多少灯 彩,暗中得计。入席之后主人忽然自愿认输,只求从此双方合成一家,不要张扬出去。 同时又说:“公子真个高明,暗地做了那么多而且好的花灯,我今夜才知底细,差一点 没丢大人。”玉庭明知不如人家远甚,只好含糊答应。心想:对方虽然上当,总算双方 颜面无伤,是他自家求和,少时最好把灯和在一起,但又不好意思开口。正在为难,那 两个舅爷也被主人用自己名义请到,见面之后背人一谈,才知对方不愿结仇,非但当先 求和,并且另一半最好的花灯早就换了自家旗号。 这类比富赛灯之事照例虚虚实实,张冠李戴,事前不说真话,主人为示去年失礼, 并还送了极重的礼物,均是富贵人家最心爱的古董字画、珍奇玩好之物。对方虽然商人, 事理却极明白,人更豪爽慷慨,反比一般俗吏酸丁谈吐举止高明得多,双方一拍即合。 这三个少年公子虽然心喜,终恐旁人议论,主人把话说开,约定事后结交,登门拜访, 当时也未深留。席散出来,见正走灯,天气还早,连日担心的事业已过去,还结交了一 个富商中的通品,路上越谈越高兴。 mpanel(1); 正往前走,忽见一条小船横波断流而来,其急如飞,到后一看,那船乃是特制,船 底附有两长条羊皮制成的气囊,左右两舷各有一个水车,由两个壮汉摇动,后面两人划 桨,一人撑舵,走在这样浪大流急的黄河之中竟是又稳又快,精巧已极,从未见过。中 舱只有三个不起眼的船客,等到赶去人已上岸,船也快要开走。一时乘兴,想要喊住询 问,打算买来游河,不料同行豪奴误认土人所有,又恐船开,上来便用威势吓人,吃船 上人回骂了好几句,想要发作,船已离岸,船头一人大声笑骂:“你们只好欺负寻常百 姓,我们自家的船,既不当官,又不欠粮,休说不受人欺负,便是你们拿去也不会用, 到了河里只有淹死,明日十五想受超度还来得及。” 三人听他口吐不逊,自是大怒,无奈船已走远,只得气在心里。正准备明日派人过 河查问,忽在自己灯棚之内认出那三个坐船人,因其身材衣服相似,只当是普通商民, 随行豪奴又以恶声相问,不料内中一个正是成大忠,非但不肯受欺,口齿尤为厉害,竟 用言语将众人问住。豪奴和另一同行教师刚想伸手,大忠只是冷笑一声,往旁闪开,身 边两人稍微用手一挡,动手的全吃了亏,幸而有两个和尚认出大忠,上前解劝。那教师 原是行家,也尝到对方味道,忙使眼色止住众人,向和尚一打听,才知那两个是他所用 保镖,武功极高。三人虽然生气,因表面上未分胜负,又有顾忌,就此走开。 怨家路厌,十五前半夜和毕贵合在一起,准备放灯,大忠又往灯棚游逛,挤在人丛 之中无人看出。毕贵讨好,笑说:“此人必是凉州土包子财主,没见过世面。”略谈了 两句也就放开。等到河灯放完,这年恰是毕、张、朱三家的灯和焰口最盛,从来所无, 本是对头,又化敌为友,合成一起,终场无人打架,只拥挤践踏伤了二十多个看灯的土 人,平安度过。正在欢宴庆功,准备赏月,忽见昨夜快船乱流截河横波飞驰而来,到后 纵上一个壮汉,递一名帖,说奉主人成大忠之命,请诸位财主公子明年今日在此赛会比 灯,但他每年均做功德,此系昨日有人背后发话,欺人太甚。另一桩事,预定由明年七 月十三夜起亮灯,十五比赛走灯放河,与另做的功德无关,共只三日,望诸位地主人赏 光等语。说完,得到毕贵回音,立时回船驰去。 这时一班有灯的土豪绅富均来庆贺,毕贵又喜拉拢夸张,意欲就势勾结,酒席摆了 一百多桌,人都在场。这班土豪均想巴结阔人,人人好胜,正在商量,以后索性在这三 家领头之下合在一起,不再比赛,忽有外州县人挑战,口气十分强做,并还把当地富人 全数挖苦在内,不由激动公愤。当时议定,对方多大财力也只一人,我们人多势盛,还 不是一比就比下去!有钱人都会打算盘,伤财惹气一半好名,一半为了一时之愤,事情 一过,想起大量金钱的损失,多半肉痛;无奈骑虎难下,不得不咬着牙齿与人相拼,一 面再想方法搜括盘剥以补所失。口说输财不输气,除非双方仇怨真深,都巴不得乘机下 台,而这类人大都气味相投,稍微遇见机会,有个名目可以推托,立时合在一起,经此 一来大家拉平,在本乡本土不能受外地土包子欺负,一个丢人大家没脸的号召之下,自 愿化除嫌怨,互相勾结,何况还有三家财势最大的人领头,声势何等浩大,自然满心情 愿。有那以前被人斗败、自知财力有限、浪费无用、再打肿脸充胖子,连那小财主的名 望都不能保持、业已忍着气愤退出圈外的小富翁们,得到信息都不肯错过机会,想尽方 法拉拢加入。 为首三家见声势越来越大,还在得意。哪知对方非但财力雄厚,挥金如土,不惜耗 费,心思并还灵巧。到了第二年七月十三夜里,一看对方所准备的灯棚也和寻常差不多, 数目多少却是相差悬殊。对方又是外州县人,事前派有密探,所用工匠早已买通,一举 一动均有报告,所占之地虽然半里来长一条,所制花灯均是仿造往年所见,无什新奇, 表面看去虽然也极繁华,用钱不少,但是自己这面还有多半暗中藏起,要到临时方始出 现,对方并不知道,看那意思和地势,并无别的隐藏,如有也早得信,别的不说,单是 内中二十万盏花灯,为数之多和工料之好,先非对方所能办到。正在得意洋洋,一面埋 伏下许多叫好的人,准备事完把对方羞辱笑骂一场。第二日夜里双方照例走灯,看出对 方灯还是那些,所用土人极少,拿灯的人均是一色打扮的年轻壮汉,单那一色鲜明华丽 的服装所用金钱就不可数计,人有好几百,扮鱼篮法身和龙女、善才的少年男女更是俊 美,通身珠光宝气,吃周围数百盏明灯一照,已是好看到了极点,观音手上鱼篮更是极 好珍珠穿成,再装饰上许多珍宝,旁边更有二十四名手持刀剑火把的华服壮士保护,越 觉宝光四射,声势惊人。 为首三家知道对方远在凉州,花灯准备得少,不能大量运来,欲以服装鱼篮取胜。 虽然事前业已得信,各富家的珍珠宝玉全数取出收集拢来,也装有一个珠宝穿成的鱼篮, 勉强可和对方拉平,那许多身穿华服的持灯壮汉突然出现却未想到,步法又似受过训练, 进退快慢都有法度,所到之处真似一条火龙,没有丝毫零落中断,不像自己这面拿灯的 都是贫苦土人,穿得多半破旧,有的并还赤背赤脚,和叫花子差不多,走起灯来也是参 差零乱,毫不整齐。往年看惯,只觉热闹,从未在意,这时相形之下,一样的灯,对方 还没有自己这面多,有几种出奇的并还没有,无奈对方人用得好,衣履服装整齐一律, 相形之下由不得便减了许多成色,被人家比了下去。偏是事前不知,等到发现,当时要 几百身绫罗绸缎制成的服装,多大财势也变不出。头一样那些持灯少年的整齐步伐先办 不到。 妙在对方也有好几百人,走到路上肃静无声,只听音乐悠扬,细吹细打,随同内中 十几个手持各色特制号灯的人进退,从无一人开口说话。当头先是数十枝大火把,作一 圆阵向前开路,灯队紧随在后,所过之处人们自然让开,对看灯的人从未疾声厉色说过 一句重话,连想将他从中冲断都办不到;不似自己这面,好些执事豪奴拿了鞭棒,前呼 后应,厉声号叫,奔走不停,汗流浃背,乱成一片,但总是那么散乱,对于那些看灯的 人不时挥鞭乱打,朝前开路,还是顾不过来。虽然事前伏有领头叫好助威的人,不知怎 的没有人家过灯时观众那样欢声如雷,争前赶后,看完一段又绕路抢往前面再看,仿佛 从来未见之奇。虽然为首三家各运巧思,有许多精奇巧妙的灯对方一盏也没有,看的人 一样同声赞好,不算丢人,到底扫兴。 毕贵人较机警,一看便料对方不是易与,再见人家财力大得惊人,又想重操前法, 借着比灯拉拢,交一巨富朋友,增厚实力。及至十五日里,命一心腹暗往投帖,想法拜 访,竟碰了一鼻子灰。对方答说:“这类小事敝东不值亲来。诸位都是本地财主贵人, 他一个土包子也不敢高攀,拜访万不敢当,本人也不在此地,有什话明年再说。”毕贵 人本阴险,听出对方口气不善,分明料其必败,令在明年翻本,别无商量,非但骄狂已 极,也实欺人太甚,不由勾动无明火,想要到时打上一架,一则所办河灯甚多,对方实 力业已打听清楚,并未见他大量把灯运来,如照目前的灯仍占上风,就是昨夜走灯也只 服装吃亏,鱼篮观音和龙女善才没有人家讲究好看,别的也还各具胜场,不能算败。二 则张、朱两家世家子弟,本人均有功名,决不愿为此妨碍父兄官声。心想自己还是胜的 居多,败了明年翻本,另外设法暗算,一样可出这口恶气,也就罢了。 为了昨夜走灯相形见绌,当日格外慎重,并还租了许多戏衣,装了许多神鬼,那些 抬送花灯入水的土人也都另用酒肉犒劳,临时训练。到了月上中天,河两岸大小好几十 座放焰口的灯棚正放焰口施食,所有水陆道场功德均快完满。快要赛灯之时,对方还是 那么毫无动静,除原有外一盏新灯也未添出,自己这面却是层出不穷,相继点起,放在 南岸之上助威,摆成好几里长一条火路灯河,河上下一片通明,连天也被映成红色。对 方灯棚中的观众已越来越少,最后好似自觉无趣,将所有的灯都取出来,放在一座空旷 无人的临河土崖之上,只四五人拿了火把在彼照看,余早走开,不知何往。因那许多灯 也是加工精制,十分华丽,聚着一堆之后也极好看,游人也有不少赶去。但因土崖太高, 路不好走,只能远望。众富翁聚在一处看台之上遥望,说对方到底土包子,这样高的地 方,水边放灯之处均被我们占满,这许多灯如何送它入水?同时连接飞马来报,说各处 路口均不见有对头送灯的车马走过,以为对方无聊,只好把昨夜的灯取出卖弄。 毕贵忽然想起对方的灯不曾准备浮座,看他心思那样灵巧,怎会不曾想到?眼看时 辰已至,各处法船业已焚烧,远近河中已有不少河灯出现,一批接一批,越来越多,两 岸观众人早布满,专等人家放完,最后一场激烈紧张热闹场面,自己那十万八千盏河灯, 连同近三日陈设的各式花灯,业已暗中送往上流一两里路的水边埋伏,只等三声号炮, 金鼓齐鸣,立时送人水中,顺流而下。对方还是静悄悄的,刚听人报,说对方似知不敌, 人已全数不知去向,只有几个主持的人因在庙中做道场,法事刚完,正在开发香纸赏钱, 有人问他比灯之事,推说另有同事主持,与他无干,东家不知来否。 众人正在议论,纷纷嘲笑,对方临阵脱逃,从来所无,不将灯放完,回去被许多孤 魂野鬼附在上面,一定晦气,不久必要家败人亡。为了当年水大流急,两岸做道场的所 放河灯虽多,到了水中吃狂流一催,因是寻常纸灯,只在水面上像一丛丛的萤火虫一般, 略微明灭,一闪即消,转眼都尽。尽管这许多无知的人化了无穷财力,一到大河之中便 觉渺小,几句话的功夫全数消灭,被浪头吞去。此时只剩上流一两处道场,怀着游戏心 理,共总几百盏河灯,却不同时入水,三五盏一丛,飘飘荡荡随水淌去,有的还未近前 便被水打灭,看去已无什意思,两岸观众同声欢呼,震得河水均要飞起光景,连毕贵也 断定对方无什作为,立时发令放灯入水。 当夜月明无风,天气甚好,河中虽是水大,浪头不高,那些特制的花灯不易被水消 灭,灯烛也是特制,比平常粗大好几倍,能够流出一二十里,正是显耀时机,一声令下, 刚刚放了三声号炮,第一通金鼓还未打完,忽见崖上火起,才知对方的灯就在崖上焚烧, 并不入水。正在同声笑骂,说这等无知,水鬼得不到灯非寻他晦气不可,早知虎头蛇尾, 只见一场,我们也省却好些心思。跟着便听人报,说崖上火起之后,那看管灯的几个壮 汉也都溜走,不知去向。 毕贵想起日里对方那样骄狂,不应不战而退,心方生疑,不便出口。忽见两个短小 精悍的青衣人拿了成大忠名帖走上台来,说此是敝东回帖,令我二人致意,今夜事情将 完,请诸位财主公子明年如其不吝见教,敝东照样奉陪。毕贵一听口风不对,忙使眼色 止住众人不令嘲骂,正想借话探询,来人把话说完便转身走去。台上挤满各家亲友,台 下的人更多,忙命人去喊回,业已不见。等到三通鼓罢,河灯发动,远望仿佛大片火云 红浪顺流蔽河而来,真是一时壮观,好看已极。为首诸人较有见识,虽料对方必有举动, 又听身边武师说,那几百个壮汉都像外乡人,个个筋强力壮,看去武功颇有根底,方疑 对方要集众打架,心想,自己人多,还有好些弹压的官军,也不怕他。正在传令暗中准 备,那一簇火云转眼越散越宽,来势绝快,万点明星顺流而来,业已快到台前,相隔还 不到半里。 当地河面较狭,也有好几里宽,由上流放灯之处起,两里多长一条河面已成了一片 灯海。初出现时还不怎样,等到河面被灯遮满,前头已有三五十盏为群的河灯零星飘到 台前,猛瞥见上流天边起了一条红龙,越来越近,离那大片灯潮发源之处已快接上,均 觉奇怪。先疑自己这面主持放灯的人格外求工,把灯分成两起,另外赶往上流远处坐了 船到河中放灯,因此一开始便聚而不散,成了一条直线,与两崖放法不同。看着看着, 忽然发现那大片灯潮当中有好些奇怪的花灯,高出水上好几尺、丈许不等,内中似还有 人,又不像是坐得有船。 就这转眼之间,那条红龙已与大片灯潮相连,来势更快,竟由当中穿过,看去好似 一条十余丈长的火龙,上面五光十色,奇丽无比,在万灯丛中顺流破浪而驶。同时发现 那许多高出水面的花灯果然有人拿着,有的并还拿有流星之类,舞成一个火人,凌波飞 驰而来。当头数人业由台前驰过,过时并朝岸上举灯欢呼,最奇是这些人并未坐船,打 扮得也和水中鬼怪一样,另外还有好些扮成鱼龙、夜叉、妖精、鬼怪、蚌螺、龟鼋之类, 人藏里面,多半看不出来,大片河面上立时鱼龙漫衍,精怪百出,灯既奇巧富丽,拿灯 的人又和真的水怪一样,挺立水上,顺流而下,自己这面二十多万盏河灯非但比不过人 家,反倒烘云托月,为对头增加了许多威势。 那条火龙还未走近,天边又出现一条,前后五条,五样颜色,上面万点明灯之外, 还有各式各样的花彩,壮丽无侍,美观已极。最奇是那龙张牙舞爪,飞行水面之上,比 寻常玩龙灯的还要灵活生动,端的巧妙不可思议。第一条来势大快,只看出内里有人, 还不知道怎么做的,为何人会立水不沉,动作这样自然。等到第二条过时,命人坐了小 快船赶往河心临近一看,第四条白龙也自走过,因其通体雪亮,外层鳞甲不知何物所制, 银光闪闪,这才看出那些舞龙灯的人脚底是一长条短木块连成的特制木筏,因那木块宽 只两尺,长才三尺,和蜈蚣环节一样钩连一起,龙身又大,四围近水之处都有各式花灯 环绕,连人带木筏全被遮住,便近前也不易看出。 同时对方业已派人通知,说:“这玩意说穿了一钱不值,那些踏波而行的灯手并非 什么山精水怪,不过主人想的笨主意,这些灯手又是由湖广江西各省请来,晓得一点水 性,会划龙船的水手,每人均踏有一块木板,但是下面浮有两三寸粗羊皮猪肠和猪尿泡 制成的几圈气囊,人再识得水性,立在上面自然不会沉倒,暗中并还藏得有舵,可用脚 踏,随意转折,不足为奇,诸位财主公子仿造容易。如其有此雅兴,明年不妨一试,学 这法子也可奉告。自来牡丹虽好还要绿叶扶持,如不是诸位地主人代备有二十万盏河灯, 我们人灯较少,也不会这样好看。全仗主人捧场,才得有此盛况,特命我们代为致谢。 如今太平年间,有钱人做完功德,作此游戏,使各州府县的人一同观赏,也是有趣之事。 敝东从小经商,南北通都大邑都有他的买卖,但是家居无聊,极愿以灯会友,每年与诸 位作此三日之会,请勿客气。”这时河岸上的观众早和暴雷也似叫起好来,众人全都面 面相觑,闷倒座上,做声不得。 毕贵总算家财最富,又不愿输这口气,心虽恨毒,但被对方财势吓倒,料其虽是商 人,必有极大来历,门路更多,手眼通天,否则不会如此狂傲,也不会有这巧心思,不 敢动武,打算探清细底再说,只得朝来人说了几句“口说无用、明年再看”的门面话, 事后一商量全都恨到极点。先想设法暗算,又恐对方真有势力,两败俱伤,只得一面查 访来历,一面准备。心想,水里的事弄不来,这般会水性的人先难物色,抄人家的老调 也不光鲜,决计放弃水面,专在岸上出奇制胜。一面用势力和人情劝告白塔寺和尚,将 所有好地方完全包去,准备第二年翻本。成大忠一赌气,索性连白塔寺的和尚一个不要, 自往云南、四川等处请了好些僧人,另外聘请许多有名望的高僧,特意觅一空旷无人的 河岸,搭下几处法台,分别坐谈讲经,先照往例做起法事,到末三天另外比斗。众人见 此声势,又是心慌,又是恨毒,也各想尽方法,打算到时一拼。 偏巧当年由四月里便闹飞贼,先还疑与对头有关,后一访问,成家也被偷去大宗珍 宝,去年扮鱼篮的那些珍宝差不多被人偷光,只是不曾报官,方觉骑虎难下。飞贼忽然 失踪,想起对方欺人大甚,最气人是因向自塔寺定道场,和尚贪他主顾,打算从中讲和, 反被骂了一顿,说他虽也劳民伤财,放着许多灾民不救,来此浪费,一则他的家财都凭 心思财力经商而得,不曾盘剥苦人,更不曾做什贪官污吏,也非守财奴,自己有许多大 买卖,用得再多也不相干,不像人家的钱多半造孽而来,真要心疼,不敢打肿脸充胖子, 稍微低头,当时作罢;否则,双方虽是一样有钱,道路不对,至多不与计较,谈不到化 敌为友讲和之事。所说实在可气,越发愤怒,下了决心,准备当年再败,便买出几个凶 手,由各人身边教师中选出人来与之动武,就是得胜也必将他除去才能消恨。飞贼这一 失踪,越发宽心大胆鼓起劲来。 本来双方都是声势浩大,仿佛摩拳擦掌,只等时机一到,短锋相接,一个不巧便要 惹出事来。旁边的人只顾贪看热闹,不知内里伏有极大一场凶杀,当地官府早有风闻, 知道双方除斗富赛灯穷极工巧,并还准备一水一陆各占一面,打算决一胜负,谁也不肯 丝毫让步,别的却不知道。成大忠那面照例事前声色不动,表面上还看不出来。省城以 张、朱、毕三家为首,这几十家绅富却是用尽心力,样样都有准备,上来先将河岸一带 稍好一点的地方全都占满,准备到时摆出十里来长一座灯山,河灯多半业已变成花炮水 老鼠之类,命人埋伏两岸,等对方的人拿了花灯凌波而过,便将预先制成上附河灯的火 箭旗花朝对方连人带灯射去,落到河中,药线烧断,仍化为一盏莲花灯舒展开来,落到 水上随流飘去,看去不过是种别出心裁用箭射出、无须用人放入水中的河灯,实则所用 便是火箭,那种旗花药力更强,无论射到人和龙灯上面当时燃烧起来,猛烈已极。为了 用心阴毒,防备对方情急翻脸,并还备有上千名打手,各家教师全数出场不算,并还在 远方各地聘了好些有名望的武师镖客从旁相助,这班人原因帮助官家擒那飞贼互相约请 而来,到后不久飞贼失踪,却被留下示威。一桩不相干的闲气,竟将事情闹大,连飞贼 之事都放过一边,专心一意和对方势不两立。 省城文武官员以及当地府县官看出形势严重,一个不巧双方破脸动武,定要死伤多 人,闹出极大乱子,心中万分愁急。上司大吏又在日常催逼,问那飞贼可曾得着消息, 无奈双方财势太大,决不听什劝告。省城这面非但有名绅富全都在内,并还预防官府作 梗,托有不少大人情,连督府将军均有今日亲贵函托照应,小小两个州县官如何敢抗。 总算当地府县官均是寒士出身,虽然做着清廷官吏,人颇清正,皋兰知县杨昌寿又是耕 农出身,识得民情,人更清廉,上月到任知道此事,老大不以为然,连夜做好禀帖去见 藩台密禀,说本年各处水旱灾民甚多,这些绅耆富户放着巨万灾民无衣无食不肯出力捐 助,却将大量有用资财献媚鬼神,和人怄气。本意借着宴会召集拢来晓以大义,令其停 办,再出告示严令禁止,命将有用之财救济那些垂死待救的无告之民,并还免去为了此 会发生私斗伤害人命,以励民风而固根本。为防官卑职小,人微言轻,这些富绅都是在 籍的显宦,惟恐不听劝告,反生误会,欲求藩台和督府将军商计,命令禁止,免得刁民 借端滋事,引出非常之变。 杨昌寿原因先和知府商量,被告曰:“藩台和将军的夫人便最信佛佞鬼,非但每家 建有一座水陆道场,并因去年灯会好看,听说今年双方比赛还要热闹,特在河边最明显 得看之处建上一座看台席棚,到时大请满城文武贵官的官亲官眷赏灯玩月。藩台夫人并 为此事将河南巡抚的娘家老太太和兄嫂姨妹接来看会,便督府军门也都接有远近亲友。 我和老年兄一样,虽然做着本省首府首县,都是怀着为国为民的心肠。我二人又是同年 至好,科甲出身,与风尘俗吏不同,不愿巴结长官,使人民受害,无奈中元盂兰盆灯会 为多少年的恶习,由来已久,黄河两岸人民又最迷信鬼神,所放河灯非但说是水中孤魂 可受超度,河里龙神也要出来欣赏,灯事如好便可免去明年水灾,得庆安澜。其实去年 的灯最为讲究出奇,多而且好,今年便决了两处口子,下游千百里内都成泽国,岂非笑 话?无奈积习难返,遇到这类事发生必说天意,如非每年敬神,水灾更大,再不便是决 口是在别处,与当地无关,为了敬神才未波及,简直无理可讲。 “我们官卑言轻,公公婆婆太多,何况这些夫人太太、官亲官眷正在起劲头上,我 们拦他高兴,事情办不到还要耽误前程,岂不冤枉?真能拼舍一官达到自己心愿,为了 百姓也还值得,偏是绝对无望,就算上宪明白,也作不了那些老少夫人的主。我看还是 留得这一官半职,遇见机会还可为老百姓尽一点心,比较激于一时义愤,平白把十年寒 窗、数千里奔波劳碌、好容易得来的一点小功名轻轻送掉,于事无补,连将来想为黎民 尽点心俱都绝望还好一点。 “不过他们闹得这样凶法,我们到底是地方官,只管大吏纵容,本城绅富胆大妄为, 事前劝告无用,出了乱子照样要受连累处分。我们事前常时禀告,专一请示,请老夫子 们把禀帖做得婉转一点,自将脚步站稳,只是暗示形势严重,不做一定主张,他们三大 宪和将军如其能纳忠言,知道利害,只要批示下来,我们立时雷厉风行,认真禁止。否 则不出事大家都好,出了乱子我们也有话说,捏着他们把柄,至多受点公过和轻微处分, 不怕他不为弭缝担承,再要把事闹大,地方府县业已据实几次呈报,本城文武上宪一再 不理,还不许人多管,朝廷知道只有嘉奖,弄巧还可因祸得福,实比老年兄向上硬顶高 明得多。照你那样,不问上宪听与不听,这些大姓巨室先被得罪。”你做的又是首县, 以后这官如何做法?我二人如非同年老友,又是同寅至交,我也不会直言无隐。做官的 秘诀第一是要说的话行得通,上来先把上司得罪,你多爱老百姓,官先做不成也无从爱 起。” 杨昌寿虽觉同年好意,无奈天性梗直,自觉此举每年浪费无量金钱,动不动还要死 伤多人,实是民间大害,拼舍一官也非力争不可。当时犯了书呆子脾气,表面谢了指教, 只将内中妨碍官亲的话头改掉一些,连幕宾也未商量,自带禀帖,当作一件机密大事, 先见藩台密禀。话还不曾说完,藩台是一个旗人,迷信而又惧内,先拍桌子大骂一顿, 说:“你不敬鬼神,天诛地灭!尤其禀帖上面说,所谓龙神都是一些小蛇虫豸,无知蠢 物,亵渎神灵太甚!你参官回去,将船打翻,全家淹死,无什相干;万一龙王迁怒,明 年发动水灾,岂非万死不足以蔽其辜?”当时便令回去听参。杨昌寿本由灾区升迁首县, 素有骨气,立被激怒,也反声相抗,力陈利害,并说:“对方封疆大吏,本年遇到这重 灾情,当时不知发动急赈,事后又将灾情隐蔽,以多报少,不知水退之后还有大量灾民 无衣无食,转眼秋风一起,饥寒交迫,劫余之民现已朝不保夕,像受旱灾的径川、庆阳 两州府县更是赤地千里,到处哀鸿,省城这许多的豪富绅耆,当此水旱灾荒严重之际, 不将有用之钱救济灾民,却去巴结渺茫无知的死鬼小蛇,不知是何心肝!诸位文武大官 任凭他们胆大妄为,养成骄奢淫逸、好勇斗狠的刁恶风俗,不加禁止,反倒听任官眷搭 台赏玩,非但有失官体,也似有负朝廷付托之重,昌寿身为民牧,虽然官卑职小,断无 放弃职守之理!休说一官得失不足所计,只要问心无愧,便是当时为了顶撞宪台摘印下 狱,全听尊便,公道自在人心,昌寿静待后命便了。” 藩台阿图海本是近支皇室亲贵,由御前侍卫起家,年未四十便做了封疆大吏,虽是 纨绔出身,因乃父现任两江总督,所用两个幕宾却都是老公事,曾随乃父多年。阿图海 奉有父命,最为尊重。这两人也真不负主人之托,样样留心,一听戈士哈来说皋兰知县 和主人争吵,忙即赶来偷听,见阿图海已要发令收监,知道杨令先任酒泉,颇得民心, 连任三年,除去两个土豪和一个坐地分赃的恶霸,这次在景泰任上连经水旱灾荒,均能 劝募富民,出钱出力,并还不避烈日大水,亲身下乡办赈,不知怎会被朝廷知道,如非 朝中有人,省城好些大官均不免于处分,虽将灾情报轻掩饰过去,杨令勤政爱民业已简 在帝心,这才将他调任首县,不久还要升迁。未到任前虽因谣传,他两次办灾全仗飞贼 暗助,并未查出实据。上月刚巧迎合朝廷心意,密本奏保,越级升迁,忽然摘印下狱, 公事上如何交待得过?对方又是科甲中人,同年甚多,不少当道,东家这等冒失,岂不 惹出事来?忙将平日约定的暗号发出。 阿图海一见心腹下人借送鼻烟走进发出暗号,知道把事做措,盛气头上还在发作, 两幕宾已派人来请,一个便将刚把顶带摘下的县官抢前拦住,再三好言劝慰。昌寿便说: “只要答应禁止灯会,取消历年恶习,照我条陈晓喻绅富,移作赈灾之用,便朝藩台大 人磕上一百个头赔罪也所甘心,否则情愿辞官不做,回家种地。”幕宾知道全城文武官 眷都把看灯当成一件大事,那些绅富也不能全数得罪,再三劝慰说:“贵县所说看似一 桩小事,便是敝东和贵县一样心思也无力禁止。如将前议作罢,将来出事决不使贵县受 什处分。如恐牵连。,像贵县这样廉能之吏,敝东和抚台业已联名奏报,转眼升官。好 在事情还早,明日便请敝东挂牌,另为调优,先署一个州缺,等圣旨到后再行升迁,并 着即日起身,省得为此担心,你看如何?” 飞飞扫描,帆帆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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