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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回 危机起伏中的奇男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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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危机起伏中的奇男奇女 人在患难之中,求生盼救心切,一面觉着时间大长,心中愁急,最好当时便可 脱身,连分秒之差都不能等。一面却又感觉来日苦短,时光易逝,转眼之间便与死 期隔近。心情紧张悲苦愁虑到了极点。 双珠虽是一个智勇双全的奇女子,善于沉着应变,没有上文所说之甚,当此死 生关头,到底也有一点难免。何况人又明白,善于料事,比那昏愚无知、只晓悲愤 忧急的人虽然不同,但更知道利害,时时刻刻都在用心观察,暗中准备,稍有脱身 之机,决不使其放过。因此外表看去比常人安详自然得多,心情却更紧张,只不胆 怯惊慌而已。 眼看朝阳,渐渐升起,晨雾全消,昨夜空中布满的浮云也都散尽,重又现出明 朗朗的天空,碧霄万里,湛然无际。四外水碧山青,佳树葱茏,花光如锦,加上佳 节到来,野人用人工装点出来的各种灯彩花卉,虽然祭月盛典要在日落以后、山月 将升之际开始,这还不到时候,野人都在高卧未醒,除却一些按年轮值、布置会场 和抬送酒食、斩杀牲畜的执事人们,连昨夜那些扎灯彩的俱都回屋安睡,人只到了 十之一二,但是此去彼来十分忙碌,显得那么热闹欢乐。昨夜所见愤激情景,如非 偶然有人经过,怒目相视,几乎换了一个境界。虽是殊风异俗,蛮荒野域也别有一 种繁富热烈情景,比起城市中人过年过节种种铺张,反更觉着天真朴实,别有风味, 使人兴奋,不是身在困中,也必参与无疑。 正在寻思,忽然觉着日轮快近中天,场上的人越来越多,丝毫看不出可以逃生 之机,方想:老人阿庞虽是森林中的野人,颇有智慧,人更诚恳纯朴,回忆昨夜相 见情景,决无虚假,此时离中午业己不远,怎会毫无动静?试向鸦鸦等幼童设词探 询,竟答:“老公公占星回去,和身边旁的人谈了几句,便和众幼童一起安睡,要 到正午才醒。”听那口气,不像有什准备,心方生疑,内两幼童中途离开,忽然急 匆匆跑了回来,和鸦鸦等在下面密谈了一阵,便各飞驰而去。 这时只剩鸦鸦一人掩上台来,不等发问便低声密告,说本来正午时节,全族中 人均要去往崖后星星泉中沐浴更衣,准备夜来祭神。此时如能自行断绑逃走,比较 容易,并且逃时不由正路,最好假装去寻老公公话别或是讲理,只要说出身是老公 公的义女,不舍分离,想在死前见上一面,便被众人发现,也不至于加害。这等举 动非众人所能意料,又是当地风俗人情所许,出于双珠自愿,不是有人指教,所走 并非逃路一面,而老公公所居木屋里面供有月神,不是老人指定的人,谁也不敢走 上。到了里面,再能得到老人默许,便可由木屋后面小径偷偷逃走。那座木台虽是 禁地,双珠业已入内,又是必死的人,众人就是愤怒,也只围在台前不会抢上,更 想不到人会绕山穿林而逃。只管事后追赶,擒到死得更惨,比较却易逃走。此举虽 与老人威信有关,但他平日最得人心,至多受上一次有名无实的公审,吃众人虚张 声势吵上一阵。再由人领头历述老人多少年来的功劳,照样可以无事。只要事前对 神立誓非他指教,由于顾念父女之情一时疏忽,致被对头逃走,就算过去。众幼童 虽未奉有明令,但因昨夜老人那些言动,业已看出几分,本意到了时机,双珠能够 领会老人心意,再妙没有。否则,便由鸦鸦暗中告知,照众幼童的估计,多半能够 安然脱险,不致受害。谁知事情中变,凶酋黄山都还有五个死党,均是他的心腹, 内中一个原是外族俘虏之子。照当地风俗,外族俘虏如能为众立功,非但免去为奴, 住满十年以上便算是一家人,同样看待。此人名叫戛老麻,平日勾引凶酋,仗着胆 勇,常时远出,借打猎为名,去往远近小部落中掳抢人畜,强奸妇女。因其只有五 个死党,同出同进,凡是为恶树敌之事,非但不令老人知道,也不令别的野人参与, 因此始终无人得知。并在毒龙冈蟒洞里面设下一处巢穴,专供掳来妇女淫乐之用。 五人之中以戛老麻最为凶狡。凶酋所恋山妇,便是他的同族经他设法掳来,并与通 奸,互相勾结,无所不为。另外几个死党虽是他的心腹,但对老人最为忠心敬爱, 见这狗男女三人狼狈为奸,越来越不像话,不以为然,时常劝解,均不肯听。后来 发现凶酋做酋长以前便和戛老麻勾结,犯过一桩大罪。一则拿他不准,死无对证, 只听到两句背后之言,不足为凭。爱惜凶酋胆勇能干,又受狗男女三人的挟制,常 加威迫,不敢不从,终日忧疑苦在心里,只是无计可施。照死党心意,老人虽然怜 爱双珠,决不肯违反众人心意将她放下。今朝不知怎的,因清早送酒食的两个山妇 逢人劝告,力说双珠死得冤枉,非但不是凶手,并还是个受害的人,不应杀害。被 他听去,心疑老人委曲求全,想照昔年允许罪人将功折罪的旧例,把双珠留将下来, 想起对方虽是汉家少女,胆勇过人,曾以孤身女子深入黑森林,连经奇险,并还亲 手杀死过一条大蟒,甩杀一个食人蛮,种种使人惊奇的传说,如其留她在此,照着 当地只肯为众立功便受尊敬爱护的风俗,名为奴隶,实则无异众人之首。等到公选 时节,再要无人比她得过,简直就和酋长差不许多,何况又是老人阿庞的义女。昨 日阴谋暗算,便是自己下手,面貌已被认出,此仇一结,或明或暗均无幸免,越想 越觉可虑,于是乘着群情愤激,虽听二蛮妇极力分说,还在半信半疑之际,一面领 头发难,一面激动众怒,要为凶酋报仇,去向老人阿庞请求,说:“酋长夫妇死得 太惨,人心万分悲愤。就是今夜星月佳节不应凶杀,但我们自己人已有三个死在前 面,此女虽非凶手,也是起祸根苗,事情由她而起,何况此女机警异常,胆勇多力, 一旦被她乘隙逃走便难擒回。无论如何也要先将脚筋抽去,倒吊起来,使她吃上两 天苦头,稍出恶气,过了佳节,再行集合众人,为已死三人报仇雪恨。”如今正在 发动,连睡的人均被喊醒,准备午前先将双珠吊起,毒刑鞭打上一阵,到了日光当 顶,再往星星泉沐浴更衣。现离中午不过个把时辰,转眼就到,逃是没法逃。但是 此事实在气人,时机这样紧迫,必须另作打算等语,说完,便往台下连纵带跳飞驰 而去。 mpanel(1); 双珠见她说时握紧两只小拳头,神态慌张,满脸愤激之容,匆匆把话说完,不 容回问,便如飞往下驰去,走的又是星月台后面,因其人小身矮,前面横着那个形 如新月的长大木台,鸦鸦绕台而驰,走往台后,也不知是否去寻老人送信。料知情 势危急,想要一拼,又觉幼童之言不可尽信。二蛮妇走时,曾有无论消息好坏必来 送信之言,看去十分热诚,当时不曾理会,照鸦鸦说,既在向人分说,证明自己冤 枉,遇到这样危机,不会不来告知。何况老人阿庞具有无上威权,不得他的允许, 也必不敢妄动。被擒之后,曾经暗中试验,身上绑索虽是藤经生麻结成,十分坚韧, 仗着师门真传,绑时曾经暗运气功往外绷紧,因未丝毫抗拒,对方也未留意,本来 右臂便可松脱,双手又未反绑,方才二蛮妇将左臂放开之后忽生同情,不是自己恐 人看破,松松地缠上两道,几乎就此走去。这一来,稍把真气一提,身子往里一收, 不用刀剑也可松脱,只下半身一根缠得较紧,不消两剑也可斩断。老人再三嘱咐, 又打手势,不到时机千万不可冒失逃走,还是照他所说行事。既然野人中午均要沐 浴更衣,老人曾有暗示,便鸦鸦等也是这等说法。反正形势一样凶险,还是照他所 说而行稳妥一点,并还不致与老人心意相左,引使不快,多生枝节。好在连日精力 养足,昨日起来得迟,共只一夜无眠,饭已吃饱,绑索又被二蛮妇松去了些,真要 事出意料,野人受了对头蛊惑,非提前杀害不可,仗着这身本领,再与一拼也来得 及,主意打定,便在暗中窥探前、左、右三面动静。 双珠心思细密,知道前三面来人老远均可看见,只后面被身后木桩挡住,不能 看到,但是台在广场中心,地方广大,身后来人,只要留心也可听出。又知野人除 环场树屋之外,还是不少住在树林里面,如有人来,后面最多,左右两面还有一些 人来;前面崖后,由星星泉起,连那一片花林小山,均是野人全族中的圣地,近年 还许人春秋佳日前往赏花采果,去时也极恭敬,事完即退,如在以前,连那号称最 干净的童男女,在妖巫严令禁止之下,均不许其走进一步。前日无意之中,听山兰 说起,花林地方不大,似只二三百亩方圆,除却一两千株花果树,均是丛林密莽, 本就无法通行,前面还隔着一条绝壑,对岸削壁千寻,碧苔如油,寻常蛇蟒也难上 下,过去便是连野人也未走过的黑森林,乃是一条死路。不知老人怎会暗示由此逃 走?也许知道另外三面都难免于被野人堵截追上,逃不出去,只崖后死路无人防守, 虽有绝壑阻路,逃走不脱,另外却有藏伏之处;或是族中圣地,野人迷信鬼神,不 敢深入穷搜,意欲令我藏在里面,等到事情过去,是非曲直也都分明,再照他的原 意打发上路也未可知,否则于理不合。 心方寻思,以为戛老麻激怒的对头必由后面赶来,只顾留神静听身后动静,没 有想到左右两面。再看广场上人来人去,虽然比前较多,都是为了筹备夜来欢度佳 节之事,但在广场的中心,月儿湖的前面与月台正对的对面月台,高达丈许,除崖 前花林和老人所居崖缺浅坡花林中的木台木屋隐约可以看出外,别的均被挡住。 方觉场上并无异状,多半鸦鸦等幼童年幼无知,误信死党和少数人的叫嚣,以 为大难将临,惊慌起来。看鸦鸦去路正是月儿湖后,必是往寻老人送信。此老对我 十分爱护,闻报必有准备,只奇怪两地相隔甚近,鸦鸦跑得又快,如有好音必先来 报,怎会去了顿饭光景不见回来?还有她那几个同伴,所去之处多不相同,都说为 我而去,人却分开,是何原故? 心中不解,忽然看出两旁场边扎有灯彩的高树之上,多半有人匆匆上落,前所 未见,知道野人所居树屋均藏在四围高树繁枝之内,以为天已不早,昨夜先睡的人 业已睡足起身。再一细看,树上下来的人均已分别闪人树后森林之中,仿佛与场上 那些做事的野人均不一起,原有的人也少了许多,尤其少年男女更是极少,哪像有 什变故发生? 正觉鸦鸦等方才所闻不实,野人把这一年一度的佳节看得十分重要,决不至于 在这前半日打破旧习,任性凶杀一个外族女子。太阳再有半个多时辰就到顶上,应 是沐浴更衣之时,便要发难也来不及,野人天性守旧,决不肯随便改变他们的习惯。 如今场上野人越少,少壮男女几乎没有见到,老人暗示中午逃走,多半有望。我被 擒之后从未妄动,对方当我笼中之鸟,必存轻视,只等日光当顶,人再陆续走开, 便可冷不防断绑而逃,索性冲往对岸花林之中,照鸦鸦所说,先见老人再作计较方 为上策。 想到这里勇气大增,精神立振,刚把右手轻轻松脱,乘着无人留意,匆匆把绑 绳松了两圈,虚笼在外,然后双手并用,将山妇方才所打的一个绳结改成活扣,一 拉便开,然后看准宝剑暗器的部位,想好方法,如何下手。到时只将内中一根绳结 在后、绑得较紧的长索用剑斩断,立时纵身而起。就有敌人围攻,凭自己的轻功和 一身本领,杀出重围,也非难事。 正在查看道路形势,想起老人所居花林木屋虽与崖后花林相通,但那星星泉也 偏在崖后,正是野人聚会沐浴之所,此去岂不撞上?湖中心喷泉和崖上的瀑布又多, 遮住目光,看不真切,遥望过去,只见崖前一片花林,两面均与崖后相通,老人木 屋便掩映在这碧水青山绣崖飞泉之间。时近中午,泉瀑之势越盛,相隔虽远,听去 仍是轰轰震耳,稍远一点,声音便听不出。对面月台虽不在场的中心,比较靠前, 离湖少说也有三数十丈。湖中那根冲天水柱和崖上大小六七条飞瀑流泉,合成一种 宏细相间的天然音乐。水光映日,散为丽彩,千万飞雪与十丈珠帘互相辉映,比起 寨舞所见还要好看,端的气象万千,雄丽绝伦!暗付:“这样好的天然奇景,先防 凶酋生事,只月下一见,不曾再来观赏,昨夜到此也有不少时光,偏因危机当前心 情不定,没有仔细领略,这时方始想起。可见人当生死关头,大都不能忘我。平日 自负女中英雄,任他多么凶险艰难均非所计,一旦身临其境,便不能十分镇静。眼 前放着这好一片奇景壮观,直如未见,岂非笑话!怎的这样没有勇气!” 哪知她这里雄心刚起,念头还未转完,猛瞥见对面台上,日前新拜的义父阿庞 重又出现,还是昨夜那样打扮,好似一到便看出双珠心意,刚一对面便厉声喝道: “好女儿!我虽知你受了冤枉,但是真正凶手无法判明,并且阿成也未擒到。如今 众怒难平,非要使你先受惨刑不可。经我力争,仍无用处,勉强答应暂缓三个时辰, 日落以前动手。你想中午乘隙逃走已不可能,就能脱身,被他擒住,所受苦痛更甚 于死。你有多大本领也无用处。总算他们看在我的份上,许你自杀。” 话未说完,忽听一人声如狼嗥,接口喝道:“老公公只顾父女私情,偏向外人, 不想酋长黄山都死得多惨,像他那样胆勇能干的头领,哪里还有?我戛老麻决不服 气,好些弟兄姊妹也和我一样心意,非先把这狗女娃的脚筋挑断,恶气难消!” 老人方在厉声怒喝:“此事经过众人公议,你只鼓动几个少数人出头,便要冤 杀好人,是何道理?你们真要不服,只把各人刀矛举起作证,经我指点人数,如有 一半以上,我老公公便算偏向外人,先死在你们面前便了。” 双珠目光到处,就这转眼之间,场上人已布满,来势之快直出意外。同时瞥见 右侧月台角上立着二三十个貌相狞恶的少年野人,戛老麻大声一呼,全场震动,好 似刚平息的怒火重被点燃,面上都现愤激之容,三五成群,纷纷交头接耳,口说手 比,指着自己,大有一触即发之势。戛老麻正是昨日所见凶酋同党野人之一,通体 漆黑,貌相也最狞恶,一面发威怒吼,并将手中刀矛一齐舞动,状类疯狂,暴跳如 雷,身旁同立的二三十个少年野人,手中刀矛业已举起。老人好似看出众人要被激 动,也是不等话完便即发威怒吼。双方都是吼声洪厉,震动全场。 众人先似不以老人为然,面带悲愤不悦之容。及至听到未两句,想是平日敬爱 老人过深,知他天性猛烈,言出必行,惟恐激出事来,逼得大紧,老人真个自杀, 面上立转惊疑之容,刚举起来的刀矛,由不得纷纷下垂,面面相觑,呆立不动。便 戛老麻煽动的那数十个天性强暴、记仇心盛的野人,本已刀矛并举,随同戛老麻舞 动,只等双方争论完毕便要发难光景,吃老人这几声怒吼,也都收风,不敢言动。 双珠看出老人威信真得人心,心方赞佩,只顾眼望老人,听他发话,朝右角扫 了一眼,不曾再看,并没想到变生仓猝,对头业已发难。正想:老人虽然不能救我, 既以全力拦阻,拖延时刻,也许还有生机。忽听台下一片骚动之声。 低头一看,正是戛老麻,双手摇晃着明光耀眼的刀矛,也不等老人话完,便由 面前人丛中冲出,抢先赶将过来,一面厉声怒吼,只听出“复仇”二字,离台已只 丈许,转眼就要扑上。不知戛老麻因老人说他违反众人公议的话,照着旧规,不能 当场争胜取得大众同情,便受严罚,或是永做奴隶,想起自己本是俘虏,对方如是 常人还好一点,偏是全族中的圣人,具有无上威信的老酋长阿庞,一见众人已被激 动,老人这一情急怒吼,非但快要舞动的刀矛全数下垂,无一敢抗,并且全场肃静 无声,分明立于必败之地。老人天性刚烈,疾恶如仇,方才请求杀害双珠时,听他 口气,大是不妙,好像以前勾引酋长为恶之事业已得知,不过为了星月佳节,格外 宽容,节后仍要当众公审,拷问罪状。这一与之对立,原想激怒众人,败中取胜, 使老人威信扫地,以免日后受制服罪,原是迫不得已的阴谋下策,不料对方多少年 来的功劳,恩德在人,深入人心,虽不以他偏向外人为然,决不舍他为此丧亡,连 带吃亏。休说全场野人,连昨夜到今早用尽心力蛊惑激动的那些同党,俱都大惊失 色,无一敢动。自知弄巧成拙,照此情势,少时对方只要出死力,以老命来向众人 要挟,便照将功折罪的旧例,把义女算作自己人,又非正凶,将仇人放掉都在意中, 如何不情急万分?竟将凶野天性激动,想将双珠杀死再说。怒火攻心,更无顾忌, 竟由人丛中悄悄掩将过来,快到台前方始怒吼咒骂,舞动手中刀矛,往小台猛扑上 去。 台下野人虽对老人万分敬爱,但均恨极双珠,戛老麻此举多半合乎心意,无一 拦阻。眼看情势危急,戛老麻转眼扑到台上,猛下毒手。双珠也被激怒,刚把真气 一提,暗握剑柄,待要拔剑迎敌,真来不及便将戛老麻先行杀死,然后断绑而起, 冲上月台,照着前日所闻,不杀降俘和无力反抗的人,要杀也须经过公议,得到老 人酋长命令的惯例,和他讲理:自己被擒,并未反抗,业已认命等死,为何不先当 众说明罪状?未经分辩,这样欺人大甚,由他一人越众向前,下此毒手,当然容他 不得。为想表示自己胆勇和尊重老人威信,不是戛老麻逼得太紧,只想被杀以前讲 理分辩,并无为敌之意,事前又曾准备停当,脱绑容易,只以全神贯注仇敌,暗握 剑柄,并未当时发难。 正想危机瞬息,杀出重围不难,如何逃法?戛老麻这等无礼,老人怎未阻止? 猛瞥见老人阿庞先似不曾留意,忽然瞥见戛老麻越众行刺,满头须发皆张,刚望着 自己怒吼得半声,忽然伸手向天,哈哈怪笑,同时又听身后有两幼童急呼之声。危 机一发之际,当然无暇细听,一见戛老麻已到台下,只一两纵便可扑上,人还未到, 手中长矛业已扬起,知道戛老麻的长矛百发百中,剑还不曾拔出,身绑桩上,无法 闪避。心中一惊,手中剑还未出鞘,忽听一声怒吼惊呼,阳光之下,两支亮晶晶的 长矛一上一下交错而过。朝上那支手法慌乱,匆匆发出,人未被它打中,并还偏在 台的侧面,带着亮晶晶的寒光斜飞上去。朝下发的一支却是又劲又急,飕的一声, 由自己身后朝下打到。戛老麻首当其冲,一声怒吼过处,手中长矛往上斜飞,人却 被那由上而下的短矛透胸而过,钉在地上。 跟着,双珠便觉身上一松,绑绳全断,一条人影业已抢上前面,定睛一看,正 是阿成。当时惊喜交集,刚在欢呼:“你怎会上台来?快些和我冲出重围!只要越 过月台,便可逃出去了!”话未说完,耳听阿成急呼:“主人千万不可妄动!这里 三面都是死路,一面又有重重险阻,就此逃走,比登天还难。阿成自有主意,主人 立在一旁,听我和他们讲理便了。”说时,台下已是一阵大乱。 阿成一矛将戛老麻打个透穿之后,抢到前面,一手握着弩筒指定下面,另一手 早随前纵之势,拔出一柄当地野人所用的月牙弯刀,独立台口,已先怒吼了几声, 大意是说:“我决不逃,如其有人上来,莫怪我毒弩厉害!” 众野人一见变出非常,戛老麻被人一矛钉在地上,刚刚激怒,同声怒吼呐喊, 待往上涌,星台三面,人都围满。因听老人发话,俱都靠近月台一面,最前面的, 相隔也有三四丈。星台后面的人也早抢到前面,故此急切间还未扑上。但众野人同 仇敌忾,来势极猛,又不怕死,本是不容分说,呵成只管厉声怒吼,并拦他们不住。 老人阿庞由昨夜起费了许多心思,想要保全双珠,好容易用尽心力代她想出生 机,忽被戛老麻看破,煽惑众人,激动公愤,赶来作梗,并还通知四面轮值防守的 人严密戒备,非但要将双珠杀死,死前还要使其多受苦痛。心已愤怒,方才又费许 多唇舌劝说众人,设法拖延,想使双珠挨到日落以前再杀,以便另打主意。方法还 未想好,因恐众人受了戛老麻之愚暗算行刺,又防双珠不知利害,到了中午,照昨 夜暗示冒失逃走,送了性命,想借宣布罪状为由,使双珠当众讲理,不到公审受刑 分辩以前,先使众人知她冤枉,再借双方分辩为由,证明杀人毒刺不是她和阿成所 有,必须另觅凶手才能判断,只众人听出有理,稍有可乘之机,立时发令,等擒到 正凶一齐处置,这样双珠受苦虽仍不免,命却可以保全。不料戛老麻作对到底,忽 然当众二次激动公愤,想要惨杀双珠。 老人本极机智,一见戛老麻还勾结得有二三十个无知少年在旁助威,忽然醒悟, 知道戛老麻非但想杀双珠,并还打算借此为由,想使众人对他生出恶感,推倒他的 威信,分明用心狠毒,别有阴谋,与方才在林中争论时所料一点不差。不禁急怒交 加,把心一横,激动平日刚烈之性,更不再有顾忌,公然当众发话,要拼老命。假 使众人受戛老麻愚弄执迷不悟,定要和他反抗,所举刀矛超过半数以上,立照旧规, 当众自杀。初意原是一时愤急,怒火上攻,冲口而出,深知黄山都乃全族中第一勇 士,平日立功不少,一旦死去,继起无人,下余的人虽均胆勇忠实,均无凶酋聪明 能干。黄山都许多事都做得和自己一样,又得山兰之教,善于做作,假仁假义,平 日颇得人心,忽被外人所杀,群情愤急,不可压制,再被戛老麻煽惑,已失理性, 不容分说,除却有限二三十个男女幼童和几个中老年人而外,都把双珠当成深仇, 恨不能吃她的肉,自己只管恨极戛老麻,一不违众,话说出去并无把握。 哪知多少年来历经艰险,出死人生,以全力率领众人共谋安乐,兴利除害,好 处太多,当日居然收到报答。明是众人大不愿意之事,竟因他这几声怒吼,情愿放 弃成见,非但恐他激怒大甚,与戛老麻对立,比人不过,愤而自杀,反恐附和戛老 麻,伤了他的威信颜面,一个个不约而同,自将手中刀矛垂下,连戛老麻先所煽惑, 性最激烈强暴的二三十个无知少年,也无一人例外。老人看出众心如一,这样对他 敬爱,虽然双珠不是另有善策仍无生路,反而因此一举,自己不好意思再公然违背 众意,明白袒护,逃生更难。为了昔年对于降俘宽大大甚,把戛老麻父于当成自己 人,以致留下祸根,平日专引黄山都作恶树敌。日前发觉他的罪状,想要除去,未 得其便,今日竟想推翻自己的戛老麻,只一过节,便可收集人证,明正其罪。 刚刚由怒转喜,心中高兴,戛老麻忽然不知何往,先还当他心生畏惧躲向一旁, 猛瞥见台前刚安静下去的人们,忽又起了骚动。定睛一看,正是戛老麻由环台人丛 中偷偷掩往正面,突然冲出,越过前面空地,朝对面月台上的双珠怒吼扑去,右手 长矛业已高举过顶。心中一惊,如在平日,早将腰间飞刀发出,先将戛老麻打倒再 说,无奈这时两台相隔颇远,就有飞刀镖矛也难打中,何况当日星月佳节,照例只 穿那件长大拖地的白衣,腰问围着一条兽皮短裙,除左手一管发号令的金角外,寸 铁皆无,戛老麻似知阴谋败露,野性大发,业已情急拼命,一定制他不住,此举又 暗合众人的心意。以为双珠凶多吉少,九死一生。 急怒交加之中,刚怒吼得半声,猛瞥见双珠右手忽然脱出,将剑柄握住。心方 一动,同时又见木桩后面闪出一个身材雄壮,手持飞矛弩筒的壮汉,正是阿成,不 知怎会突然出现?料知无妨,忙即住口。先没想到阿成这样大胆,只当他是救人心 切,抢前保护,只将戛老麻暂时挡住,双珠便不致死,谁知下手这快,人现矛发, 只一扬手,便将戛老麻钉在地上。心虽暗中叫苦,觉着这么一来又是一个死无对证, 人心越怒,想救双珠更难,但对二人越发同情。满拟双珠脱绑之后,定必随同杀出 重围,此外别无生路,只得听之。但这两人本领均极高强,逃不出去固是冤枉,如 被逃出,自己人也难免伤亡,岂不更糟? 老人阿庞正在左右两难,心中愁急,忽看出阿成抢到台口并不逃走,反而回手 向双珠拦住,一面向众发话,大有替死之意。这等忠义勇敢,非但自己佩服爱惜, 便众人多少也必感动,就是杀他,也只一矛了事,不会受那惨酷之刑,可是众人激 怒前扑,对方手中拿着毒弩,肩上还有十几支飞矛梭镖,势非两败俱伤不可。 这时老人心里一急,猛想起手中金角无异祖神号令,一经吹动,谁也不敢违抗, 戛老麻也许不能拦阻,众人断无不遵之理,忙即回手吹动。接连两声极尖锐的角声 过处,众野人扑向台前已只丈许光景,手中刀矛映日生光,纷纷怒吼,正要朝上猛 扑。阿成看出事急,也是变计,本心又不愿用毒弩伤害野人,本是虚声恐吓,一见 无用, 正待回手拔下身后梭镖, 连刀并用,和双珠合力冲杀出去,刚急呼得一声 “主人”,台下野人业将手中刀矛二次放下,带着满面怒容,转向老人立定,重又 肃静无声。 随听老人厉声喝说:“凶手虽然杀我两人,但是一个好汉!他既来此,这等义 勇的人虽是仇敌,也应对他尊敬。我已看出他乃自行投到,不会逃走,只是想要讲 理。惟恐你们不容分说,逼得他无计可施,打伤你们弟兄姊妹,岂不使我痛心?这 才发令禁止上前。我并非帮助外人,袒护义女。但我都山族自祖宗迁居以来,一向 公平讲理,无论多深多大的仇,对方死前,也须容他开口说理,嘱咐后事,索讨饮 食,不应这样乱来。何况戛老麻原是异寨余孽,人最好恶,他因近来被我发现恶迹, 故意煽惑你们,意欲借此与我作对。像他方才那样,对一个业已被擒、没有丝毫反 抗的少女,不经公审便想行刺,先就丢我族中的脸。阿成为了保全主人,自行投到, 未等出面,见他行凶,救主心切,将其刺杀。就是戛老麻没有罪恶,这等举动,死 得也不冤枉。你们如何忘却我数十年来的教训,在他二人不曾下台,未现逃意以前, 这样倚众欺少,岂不惭愧!只要他们该死,我第一个先就不放逃走,何况你们。且 先听我的话,不许妄动。决不因我一人私爱,使你们全都不快。你们且回看,人家 多么勇敢可爱,哪有丝毫逃意?等把阿成的话听明,再作打算吧!” 众人先听角声,虽然不敢违抗,因戛老麻一死,人心越发暴怒,以为老人偏向 仇敌,在话未完,角声不曾再吹以前,又照例不能言动。心正万分不平,闻言均觉 所说有理,立时转怒为喜,等老人话完,重取金角一吹,发出一种洪亮的金声之后, 忽然暴雷也似同声欢呼,各举刀矛,纷朝老人礼拜,方始回过身子。内有好些,均 疑仇敌乘机逃走,乃至回身一看,由不得重又欢呼起来。 原来对面台上两个仇敌,男的在前,女的稍微偏后。双珠正在整理衣履头发, 神态已极自然,丰神又极美艳,细腰猿背,玉立亭亭,缟衣如雪,与玉肤相映,阳 光之下,越显仪态万方,英姿飒爽,由不得使人有天人鸾鹤之感,无形中生出一种 敬爱之意。阿成虽然年已三十,土著人本来生得雄壮英俊,阿成更是土著中的壮士, 人既强健,这时伤病初愈,旧衣尽失,所穿都是老人所赠新衣。因喜他忠义胆勇, 特以勇士服装相赠,并未赤脚,上身斜披着一片虎皮半臂,腰围虎皮短裙,左挂箭 囊,肩挂长弓,脚蹬一双兽皮软靴,通体全新,除原有的兵器毒弩分插肩背腰间之 外,背上并还斜插着十来支不知哪里弄来的梭镖飞矛之类,左手握着一柄月牙弯刀, 长达三尺,右手一支弩筒,所有兵器都是寒光闪闪,耀日光辉,乃野人中勇士所用 之物。本来两脚微张,一手持刀,一手握弩,身微前扑,神情愤急,宛如一只受迫 负隅的猛兽,目光注定前面,大有一触即发、暴起向人猛扑之势,威风凛凛,勇猛 非常。等到众人转身回顾,对方竟将全身兵刃暗器一齐掼向地上,一件不留,双手 叉腰,挺立台上。那英勇沉着气概,野人还是第一次看到。难得对方既无敌意,又 无逃意,老人阿庞所料一点不差,既佩服老人的先知,又佩服对方的神勇,由不得 互相惊奇,欢呼起来。 阿成因双珠蛮语生硬,两次拦阻,不令上前,刚刚说定,把兵器抛下,野人已 先回身。等到下面欢呼,乱过一阵,方始大声喝道:“诸位弟兄姊妹听我讲理!杀 人者死,我决不逃。我命本是老公公所救,决不恩将仇报。不信你们请看,我这弩 箭,有毒的箭头已早拔去。方才只是你们不容讲理,故意拿它骗人罢了。”说罢, 先将弩筒抛将下去,接口说道:“你们酋长黄山都虽被我失手打死,但与我的主人 无干。我阿成情愿来此领罪,任凭你们惨杀,决无话说,你看如何?” 双珠早就看出阿成是想来此替死,几次想要上前,均被拦住,再如相强,便要 当时自杀。先颇愁急,后听老人说戛老麻罪有应得,众人也被说动,此外更无作对 的人。心想:“狗男女之死,明是毒刺所伤,我二人并无此物。有好些情理可讲。 对方只容开口,便可分辩,何况老人素有威信,又在暗中相助。族人尚勇,阿成此 举已使对方生出敬爱,不如等他说完,相机行事,免得争论,无益有害。及听阿成 自认失手将人打死,不禁又惊又急,忙即抢上前去,将阿成往旁一推,怒喝:“你 不听话,我先自杀!酋长明是毒刺所杀,那么强壮的人,无人暗算,怎会被你空手 打死?” 这时台下正在交头接耳,纷纷议论。双珠业已听出众人口风,对于阿成这样义 勇虽极赞佩尊敬,仍把他当作仇敌,非与酋长抵命不可,只商计死前不可凌辱,有 求必应,死得要快,不使苦痛而已,同时瞥见老人也是满面愁惜之容。心本忧疑, 因比阿成力大,阿成强她不过,刚被推开抢向台口,忽听阿成低声悄说:“主人不 可示弱!否则休说我难免死,便是主人恐也难保。”双珠闻言大惊,不禁急怒交加。 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文分解。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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