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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回 杏林双燕马如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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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杏林双燕马如飞 南洲初意,那两骑快马必是远道赶来,去往镇江楼饮食投宿,善于骑马,有心 卖弄本领的豪客,哪知心念才动,那两骑马已在中途改道,往自己这面驰来。楼外 几个假装脚夫的壮汉立时抢先迎去,刚由楼前平崖纵落,那两骑快马业己驰到面前。 双方见面说不几句,马上人把手一挥,马缰朝马鞍上一搭,人便纵下,大踏步往山 上走来。那两匹马便跟在后面,快到楼前,方始被两脚夫拉住。内一脚夫已往人丛 中奔去。轻轻说了两句。那数十个受伤的病人立时面现喜容,正在交头接耳,纷纷 议论,马上人刚刚走过,又把手一挥,便同住口。 时已申初,午饭早过,楼中酒客都已酒足饭饱。这些本地人均和主人交好,见 他当日病人特多,楼内外到处都是,满地坐卧,又有好些重伤,血污狼藉。田四、 赵乙均在患病,郑氏夫妻和伙计忙不过来,惟恐主人添烦,吃完相继走去。内有几 个远方来的外客,均是病人亲友,越发体贴主人,吃完便去,相率避开,只有五六 个贪杯的老酒客尚在流连未走。到这时候镇江楼上照例笙歌四起,正当热闹头上, 游人看客虽多,均在斜对面崖坡之上。小江楼这面地势较高,许多吃晚酒的常客尚 还未来,楼内外都被那伙病人盘据,简直没有外人了。 南洲父女刚把几个病人的伤包扎停当,命同来的人相继抬出,忽听山上下一片 喧哗。探头一望,见那两个马上人乃是一男一女,年纪都在三十以内。男的生得猿 背蜂腰,十分英悍,二目黑白分明,上面两条细长浓眉,面如冠玉,穿着一身黑衣 密扣短装,腰挂一口形势奇特,看去分量颇重,厚背宽边的大环刀,外面鲨鱼皮鞘, 脚底一双快靴,头上一顶宽檐高顶的龙须草帽,约有二尺方圆,肩上插有几枝梭镖, 寒光耀目,斜伸向外。貌相本极威武,配上这身装束兵器,更显得气概昂藏,英姿 飒爽。同来少妇和他一样打扮,一顶大草帽紧扣头上,不近看还不像是女子,身材 也差不多,只是肩上没有梭镖,前额秀发微露在外,鬓边插着一朵饭碗大的红茶花, 左边腰间多挂了一个皮袋,微露出几枝箭翎,年约二十四五,人颇美艳,但那一双 秀目明如澄波,隐蕴着无限英威杀气。看这两人神情,好似一双夫妇,都是那么动 作矫健,顾盼非常,一望而知不是寻常人物。 南洲等四人,觉这一双少年男女,必是绿林中有名大盗,也就是那许多病人的 首领,素昧平生,从来不曾见过,神情气派,也与平日偶然经过或是专程赶来求医 的那些江湖上人不同,好生奇怪!路清忽然想起,那头戴红花的少妇正穿着一身黑 色短装,与马财所说黑衣女子相似,心中一动,正向南洲父女示意,来人已走进门 来。 南洲料她是为探看受伤徒党而来,不似有什恶意,少妇身穿黑衣短装,与马财 所说形踪诡秘的黑衣女子好似一人。但是双方素无仇怨,这样打扮的江湖上人从未 听人说过,自己从一清早忙到如今,将他徒党的轻重伤医了许多,当无以怨报德之 理。不是此女便罢,如是马财所说那怪女人,还可乘机结交,探明她的心意来历, 合力对付逆酋,除此大害。也许双玉所料业已应验,岂非快事!念头一转,精神大 振。心中寻思,表面却不露出。又见来人业已择了一个座位,要了不少酒菜,另命 多制食物,以备病人食用。外屋三人也均走了过去,执礼甚恭,说不两句便同坐下。 少年问知病人业已分别由主人送了许多吃的,神态越发高兴。因未和自己招呼,也 就故作不知,仍去医那未完的病人。所剩本来不多,又是一些轻伤,稍微洗涤上药 便即了事。每人照例送些成药,又各赠送了一纸药方,令其带回配制,以供日后救 人救己之用。 刚刚分配停当,回到屋中,大家身上一轻,南洲笑说:“今天别的病人比哪天 都少,由早到晚,连内科带外科才只十一二人,还算便宜,要不是突然来了这许多 受伤的人,只有一二人应付已足。时已不早,看神气不会再有人来。我们稍微洗漱, 弄点吃的,一到黄昏便安歇吧!”双珠姊妹正洗完手,前往倒茶,忽见父亲把嘴朝 后一努,跟着便听门外有一女子笑道:“符老先生多多劳苦,我们感激不尽,可能 容我夫妇入内一谈,专程拜谢大德么?” 四人一听,正是新来的黑衣少妇。南洲一面用手势止住二女,令谁也不要开口, 一面答道:“室中污秽,尊客如有见教,楼上还有一间小屋颇为清静,并无外人在 内。容我父女稍微收拾,尊客也用一点酒饭,再请登楼一谈,当面领教吧。” mpanel(1); 少妇隔着门帘笑答:“我知老先生忙了一整天,水米不打牙,我们这些弟兄伤 势又重;医家有割股之心,病人也有急于求愈之念,双方都越快越好,领他们来的 几位弟兄又大粗心,所以不曾客气,愚夫妇方才听说老先生父女师徒这样热肠高义, 医道又是那么高明,实在从来所无,万分感佩之余,心甚不安,意欲专程拜谢,就 便领教。无奈远道来此,身在客边,对面酒楼菜肴虽较齐备,一则双方香臭不同, 人太杂乱,设席在彼,老先生未必能见光降,只好近水楼台,借花献佛,即以主人 佳疱,奉敬老少四位善人义士小饮几杯。此举全是感佩心切,就便领教。老先生济 世多年,一向施而不报。愚夫妇也非以此报德,不过借此杯酒,多奉清德,并向主 人略通诚款。方才已请尊府备好一桌,本意就在外面同饮,既然楼上还有精舍,更 可远隔嚣尘,赏心豁目,兔惊俗眼,畅叙平生,真个再好没有了!” 南洲原是饱学之士,听这男女二人的谈吐文雅流利,词义亲切,大有感佩订交 之意。数十年蛮荒异域,这等人物尚是第一次遇到,心中先就高兴,暗忖:江湖中 人,竟有这样人品吐属,又是这样年轻,岂非奇事?心中寻思,随口答道:“贤夫 妇人中龙凤,虽是初遇,已见一斑,只为素昧平生,连日俗事太多,又正忙于医病, 刚刚忙完,未暇冒昧通词,不料竟蒙先施,真乃快事!本来应修地主之谊,但贤夫 妇业已说在前面,我父女全家只好叨扰,也就不作俗套,准定奉陪就是。” 说时,四人已早掀帘走出。这一对面,越觉这一双夫妇英姿俊朗,迥异寻常, 只是霸气逼人,眉宇之间隐蕴杀气,锋芒聪明一点含蓄不住。以南洲数十年的经验, 那好目力,平日人又细心,急切问,竟看不出对方是什路道。只知是江湖上的有名 人物,善恶邪正,直难分辨,后见对方辞色诚恳,礼貌也颇恭敬自然,不亢不卑, 恰到好处,只要换上一身装束,英威霸气再稍收敛,单听谈吐,决想不到全是江湖 上人。等把答话说完,请问姓名。少年夫妇同声说道:“这里虽无外人,那边还有 几个酒客。话说太长,老先生刚刚忙完,还要休息片时,我们到了楼上,再行奉告 如何?” 南洲料他们不愿人知,同时,遥望山下还有一群人马,三三两两,均由木里戛 那面驰来,到了山脚,各自分开。有的连马上山,有的分别由山脚起,到镇江楼一 带新开的大小酒搂和别的店铺走去,表面上均装游客,穿着也不一样。眼前就有五 六十个受伤的是他们手下同党,送脚夫当中少说也有一半是他们的人,山下面又来 此二三十人。再一细看,内中还有两人装着马贩,带有好些空马,后面又来好些山 背子,背着许多行李包裹,往近山脚客店中投去。 这许多江湖中人大举出动,来此号称富庶的边荒村镇,分明有所图谋。如想抢 劫,内中多人业已受伤,要是被人打败,不应公然来此求医,再者这三个村镇作三 角形,两近一远,不相连属,孤零零列在临江一带。山野之中,每一镇都有几家土 豪,驻防官兵虽然无用,但有两个土官和那些土豪恶霸都有不少爪牙,看神气虽非 来人对手,到底耳目众多,人手不少,如已出事,不会此时尚无信息。还有木里戛 大盗盘庚夫妇,人多势盛,十分厉害,外人休说上门生事,似此大队人马由他们境 内经过,也必不容。这伙人正由木里戛旁羚羊峡险道走来,无论如何也要由他们边 境经过。双方如是同党,早被迎进山寨,当上宾看待,否则便是仇敌,哪有听其随 意来往,毫不过问之理?还有病人伤势均差不多,个个精强力壮,方才仔细查看, 均似练过武功,就算山石崩坠,逃避不及,也无如此巧法,并且未了三数人伤势虽 然较轻,但像铁器所伤,并非全系山石打中。内有四人因能行动,推说:“伤势轻 微,先生大忙,这多人都要医治,过分烦扰,心太不安,好在方才看过,像这样伤, 用药大都相同,外面有的是冷开水和棉花麻布,只请赐一点药,自己敷治包扎,已 感盛情,免得用不着的事也劳先生动手,并还妨碍他人。”话说得十分委婉。因防 对方生疑,也就听之。照此情势,必已和人动手。这班人的本领也决不是寻常,尤 其为首少年男女更非庸手,除却木里戛盗党,腾南、林麻两镇的土豪土官谁也不堪 一击。大敌当前,业已成仇为敌,怎又如此从容?心方不解,少年夫妇已各说了几 句客套的话,转身走去。 四人回到房中稍微梳洗,换了衣服,急于探询对方底细来历,因何至此。好在 来人业已准备好了酒食,南洲又命伙计和临时请来的帮手代将酒食移往楼上,一到 便可入席,索性忍了饥肠,连郑氏夫妻端来的点心也未怎吃,便同走往外面。 南洲觉着来客形迹可疑,恐是绿林中的有名盗魁,觊觎临江三镇出产丰饶,富 户甚多,特意带了人马,准备大举抢劫,不知遇见什么强敌,将其打伤多人,来此 求医。这为首少年夫妇和后面假装游客的同党,一面命手下装了苦人来此求医,一 面断后应敌,所以隔了多半日陆续赶到。看这两人衣冠整齐,后面那二三十骑人马 并无狼狈之容。那几个假装脚夫的同党,始而不时朝木里戛那面登高遥望,满脸忧 急之容,少年夫妇一到,不等招呼,更不顾旁人耳目,抢先迎上,只问答了两句, 立时转告地上坐卧的受伤徒党,当时改忧为喜。照此形势,许是首领未到,先就遇 敌受伤,等为首诸人相继赶来接应,业已转败为胜也未可知。万一料得不差,这许 多有本领的大盗要在当地抢劫,自家只有四人,如何挡他得住?虽然土人多有交情, 自己登高一呼,立时响应,一则他们平日均受土豪土官欺凌压榨,如今来了盗贼, 却要他们出力拼命,保全对头身家财产,非但人心未必愿意,自己也不好说。如其 袖手旁观,这班人初次遇到,心性难测,一个没有防备,被他侵入,势必皂白难分, 玉石俱焚。对方再要任性杀人放火,这班土人也必不少伤亡,实在可虑。看这为首 两夫妇人虽霸道,满脸英锐之气,谈吐神情均与寻常绿林中人不同,对我四人十分 感激礼敬。这一类人多讲义气,我救了他不少徒党,留有极大人情和好感,只要能 够善处,许能转祸为福,兔掉这场凶杀也未可知。来人如无恶念,更可乘机结交两 个江湖豪侠之士。还有花蓝家逆酋花古拉勾结的黑衣女子形迹可疑,用心难测,此 女如是今日所来少妇,关系未来安危更极重大,也非格外小心应付不可。 南洲因爱女佳婿都是从小生长边荒,外面的事还是近一年来才听说起,又都年 轻好胜,胆大气壮,惟恐应付之间稍一疏忽,生出枝节,行前再三告诫:“到了楼 上,不可随意开口问话,对那少妇,更要用心结纳。好在你们聪明,只要看出对方 对我父女真个看重,方可探询,最要紧的是,探询他和黑衣女于是否一人,捕鱼族 人部落可有相识的人。”嘱咐完毕,方同走出。 到了外面一看,为首少年男女正和未受伤的同党各自端了酒食,分向那些病人 慰问,劝其食用,神情甚是亲切,内有几个竟感激得流下泪来。知其能得众心,与 那寻常专一自私的盗贼不同,事情好似好办许多,心又宽了好些。刚要走过,少年 夫妇望见四人走出,业已并肩迎来,见面说不两句,先在病房外面借着饮酒窥探的 三个同党,忽有一人由后赶来,刚要开口,少年似已知他心意,笑说:“照你方才 所说,招呼他们今夜必须过江,无论多么为难,都不能在此停留。还有病人要紧, 必须小心照料。那十几个重伤残废的弟兄,明日还要请老先生费心医治呢。” 那人好似有些为难神气,方答:“他们当然遵命,只是那……”话还未完,少 年两道长眉往上一耸,冷笑道:“老五不必多言!我已通盘筹计,此时无暇详谈。 你间莫老兄就知道了。”那人好似心中愁虑,但又不敢抗命,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少妇见他迟疑,接口唤住,低语了几句,那人立时喜诺而去。 南洲等四人正在留神查听,少年似已觉着,笑对少妇道:“云妹,你真口快, 且喜没有外人在旁。你看老五近来越发脓包胆怯,真个气人!”少妇笑答:“谁似 你那样胆大包身,任性使气!我看老五实是忠心谨慎,要不是带了这许多受伤的人 上路,怎会这样为难?别的不说,单这一条大江天险,此去还有七十多里山路,病 人多半伤重,不能走快,狗贼那样阴险无耻,什么卑鄙的事都做得出。虽说有人帮 忙,哪能不加小心呢?”少年便未再说,走到楼梯旁边,还朝外面回顾,一到楼上, 便凭栏下望。 南洲看出这两人对他部下的人关切已极,法令尤为严明,暗中钦佩绿林之中竟 有这样人物。既是连夜渡江,当不至于在江边二镇生事。听方才所说口气,果然遇 见强敌,并还防到仇人随后暗算,可见先料不差。当时心里一松,料知对方不是无 意之间由此经过,中了敌人埋伏,伤亡多人,便是先想抢劫三镇,因自己医治出力, 心中感动,临时变计,化敌为友。只不知仇敌那样厉害,这班人竟会来此求医,耽 搁了一整天,路上光阴尚不在内。后来那些人马虽装作各式游客,放在江湖人眼里, 稍微留意便可看出。来人都是新伤,分明仇敌离此甚近,竟会这样镇静,令人不解。 正在寻思,互相以目示意。因对方一到楼上,便先忙着看他下面同党,表面从容, 内里却甚紧张,分明事还未了,不便插口,故意整理一些杂事,连楼窗一面均未走 过。少年夫妇,虽以主人自居,楼下见面一点不显,到了楼上,好似忽然想起一事, 一同赶往楼廊外面。女的探头向外,用手指挥,男的便朝镇江楼那面张望,也未理 会身后的人。 四人恐其多心,开头不曾过去,后来双玉忽然发现少年手中,多了一根亮白铜 管,约有寸许粗细,长仅尺许,借着栏外大树遮避,朝前挥动,似有亮光闪耀。年 轻好奇,凑近前去,刚看出那铜管是个“千里眼”,镜筒旁边镶着三粒宝石,映着 斜阳,光芒远射,共分红、白、黄三色,每粒宝石前面还有一个白银细管,前头一 片厚玻璃,粗如人指,越往后越细,尾梢一头形如喇叭,恰将那锐角甚多的宝石罩 住,内中一粒,是个极好的晶钻,非但制作精巧,因那三粒宝石光色不同,并有机 关可以开闭,时红时黄,忽二忽三,随意变化,如非宝光强烈,尤其那粒晶钻光芒 耀目,又是旁观,要是远看,只见三色奇光时单时双,映着日华变幻不定,还当什 么宝物出现,在彼放光,决看不出那是三枚宝石在机关操纵下随意隐现。边境交界 常有外夷洋客往来,这类望筒“千里眼”,不断见人使用携带,像这样精美珍奇的 从未见过,料是附在望筒上面的三种信号,少年正向远处同党发令指挥。因见对方 全副心神贯注前面,不时又将宝光全隐,把镜筒凑向眼上,朝前窥探,手按机簧, 变幻光色,动作十分敏速小心,大都略现即隐,有人在旁窥探,竟如未见,遥望前 面,由镇江楼起,直到下山坡新开辟的那些店铺,到处都是游人往来,相隔大远, 也看不出有无回应。那数十骑快马,就这片刻之间,已不知牵往何处? 双玉方想:近山脚树林之中还有二三十骑空马,怎也不见?这“千里眼”看得 必远,可惜不好意思借用一看,猛觉肩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随听笑道:“小妹, 你爱那‘千里眼’吗?这东西到了中土便觉希奇,其实西洋诸邦到处都是,尤其远 航大洋的海船非此不可,并不十分贵重。不过我夫妻所用,乃英夷贵族之物,又经 改制,将上面装饰的宝石去掉,留下三粒最好的制成信号,不论日夜均可用以发令 指挥远处弟兄。这东西越是黑夜越得用,阳光之下反而美中不足,愚夫妇目前还有 一点小事,又是随身用惯之物,不舍奉赠,小妹如爱,再见时送上两具,以供游山 玩景之用吧!” 双玉一直都在看“千里眼”,又立楼内,始终不曾留意后面,见身后那人正是 黑衣少妇,凭自己的耳力,对方绕到身后,竟未听出,虽然心有专注,对方步法之 轻也可想见。偷觑少年,仍用“千里眼”向山下一带遥望,头都未回。听完面上一 红,方要辞谢。那旁双珠见妹子掩在少年身旁愉看出神,恐被看出,心中不快,知 其年轻好奇,人又天真,忙赶过来,打算引走,不料少妇忽然转身,朝乃妹身后走 去,只得把脚步放慢,暗中查看。见少妇正向乃妹殷勤说笑,面有喜容,少年也似 不闻不见,知未见怪,便走过去。一听这等说法,方说得一句:“舍妹年幼。”少 妇已一手一个,将两姊妹的手拉住,笑道:“大妹何必这样见外。愚夫妇都是口直 心快,善恶分清。不是那人,休说和他亲近,连话也不会多说一句。区区小事,何 足挂齿!如说令妹年幼,你这位同胞姊姊,不过比她大了三两个时辰啊!我们虽然 借花献佛,暂时总算主人,只顾忙于招呼他们,把尊客放在一边,实在失礼。幸而 一见如故,你们老少四位都是我辈中人,想必不致见怪。如今事情已完,快请老先 生和令兄先来人座,每位敬酒三杯,略表歉意吧!” 南洲、路清正在收拾竹架上面的药罐,始终没有过来。这是一问敞楼,乃平日 藏药之所,偏在前山一角,两面轩窗洞启,里外空明,山光岚影均在眼前。窗外花 树葱宠,有的高齐楼顶,清影离披,有的仅达楼面,凭栏如锦,一片缤纷。另外两 壁,都是齐整整竹制药架,上下七层,陈列着许多药罐瓷坛之类,另外还有几坛药 酒和各种珍奇的药料。当中空出大片楼面,原为老少四人闲来用功之所。临时在空 角上摆了一张小圆桌、六个座位。酒菜已早摆上,均是卤味凉菜,虽然无什陈设, 却有一种空旷敞朗之致。加以药香花香混成一片,随风引逗,楼外长江如带,列岫 索青,山花灿烂,宛如锦绣,许多风景再一陪衬,迎着晚风,越令人心旷神怡,兴 趣无穷。 少妇开头只顾随同丈夫分头发令,不曾留意,事完和双珠姊妹说笑了一阵,见 那酒席设在侧面楼角,楼外三面的天光云影,树色泉声,鸟语花香,斜阳芳草,一 齐收在耳目之下。那条迈立开江,更和匹练也似横绕天边,其长无际,令人耳目有 应接不暇之感,方在连声夸好。少年也带着一脸兴奋之容,含笑走来。先朝南洲等 四人道歉,说:“我夫妇太已失礼,只为事机仓猝,临时又想起一件要事,以致无 暇先为款待,望乞原谅。”跟着便说:“此时总算松了一口气,该向老先生和三位 弟妹畅谈领教了。” 少妇微笑道:“看你此时这样高兴,方才又发信号,莫非前途无事了吗?”少 年笑答:“这个还不敢拿准,但是他们此去途中已可无事。今夜月色甚好,风平浪 静,必能渡过江去无疑,你放心吧!” 南洲等四人一直不曾走往楼外。双玉虽然近在少年身后,因恐对方多心,楼外 又有花树阻隔,不凭栏下望看不出来。为了田、赵二人养伤未愈,伙计太少,楼下 还有酒客,少年夫妇来势诡异,双方未通名姓,不知底细,不愿使那几个帮忙的人 知道,特引来客由病房后面小屋走出,绕往楼上。曾告伙计,不听呼唤不要上楼, 热菜饭食均由郑氏夫妻端上,或由三小兄妹往取,所以下面情景一点不知。坐定之 后,正听少年夫妇问答。 南洲回忆这两人前后所说,就是绿林中人,也是江湖上的英侠一流,与寻常盗 贼不同。因有两次渡江之言,江对面便是野人山脚,地面虽极广大,但由这里过江, 共有三个渡口,当中一处便是捕鱼族和巨石松族交界之区,所说相隔七十里之言, 不知上流下流所指何处,但均可通往花蓝家山寨。这一带山人的大小部落到处都是, 以花蓝家为最强盛。此外上流葡萄墟,以前原是别寨盘据,后听人说,有一伙往缅 甸经商的少年,不知何故将路走迷,费了好几个月光阴,受尽苦难,死亡多人,经 由印度绕到底户国境交界深山溪谷之中,走了回来,无意之中遇见葡萄墟的山人, 不知这些少年商客本领高强,妄想劫杀,刚一动手,便被对方擒贼擒王,先将他们 最有勇力的酋长擒住,就此收服。初意暂住数日,稍微休息尘劳便要回乡,后来发 现当地山明水秀,出产丰富,又有森林矿产、畜牧樵采之利,互一商计便住了下来, 不消一年,便将全墟山人一齐收服。表面还是客居,实则暗中做了当地主脑。他们 常时带了土产,去往外国英、缅诸邦交易,得利甚厚。只是闭关自守,向不许别的 山人入境。尤其货郎等汉人中败类,稍好一点的,还未走近,便被那些貌相凶野、 装束奇怪的山人吓退回来,尚不至于送命。好恶之徒,便是凶多吉少。有那以前去 过几次,贪利冒险,妄恃机诈,想了种种方法偷偷掩进的,更休想保命。最奇是, 来人还未入境,对方已早得知,连人的善恶来历用意也和眼见一样。无论走哪条路, 休想入境一步!此外还有种种无稽之谈,说得那为首的人和神仙鬼怪一样。自己昔 年原随父亲去过两次,都是一些未开化的种族,荒凉污秽和那清丽雄奇的景物相混, 越发显得那些种族的落旧。除有限几个酋长家中,还能照看来客心意勉强吃住,余 者无一处不使人有厌恶不快之感。父亲总算随和的人都觉不耐,何况别人。去的人 危机四伏,哪怕对他多好,医过多少病人,他也十分感激,如不事前得到酋长允许, 派人护送,只要走往别族,立当仇敌看待,凶残已极。父亲死后,便未去过。本就 觉着这班人,只有听他自生自灭,似此顽冥不灵,简直无药可医,早已不在心上, 那班少年商客怎会将其收服,数年之间,兴建成这一片风光明媚的桃源乐土?并且 为首的人防备周密,内外消息隔断,就有别的种族打算偷袭掳杀,离开葡萄墟还有 十里,不曾入境,先被对方杀了一个落花流水,始终无人知他真相。直到去年,才 听一个往来印、缅的镖师谈起此事,据说也是耳闻,好些荒诞离奇、近于山民常说 迷信鬼神的诳话,越发使人不信。相隔又远,以后未再听说,也未理会。这两少年 男女,带了许多手下深入蛮荒野人之区,不出于此,必出于彼。如与葡萄墟那些少 年商客有关,理应绕往迈立开江上游山区险径之中过渡。虽由木里戛旁绕过,所行 都是荒山野境无人之区,离大盗盘庚的庄院尚远,更不会由羚羊峡中通过,断无舍 掉极隐僻抄近的路不走,特意绕这往返三四百里冤枉路再折回去之理!如为求医而 来,业已扮作穷人,尽可三三两两相继上门,不应成群结队惊人耳目。再说这些病 人受伤都在天明以前,至多隔了一夜,时辰也是不对。少妇又是一身黑衣,她今此 去,就不经过花蓝家,也必要由捕鱼族边境走过。照此形势,分明便是马财所说黑 衣女于无疑。难得双方这样投缘,细查辞色动作,虽觉霸气大重,人尚豪侠正直, 方才疑她想要抢劫三镇,已可无虑,如能因此结交,非但将来有用,对付逆酋花古 拉,更是再妙没有。想到这里,不禁面现喜容。 少妇又向少年道:“鹏哥,我们忙了这大一会,又受主人大德,连我夫妻名姓 来历均未说过一字,岂非笑话!”南洲闻言,正要开口,少年已和少妇一同起立, 先朝南洲拜了下去。南洲父女连忙扶起,惊问:“老弟今之英侠,你我萍水相逢, 一见如故,以后还要多亲多近,既蒙贤夫妇不弃,结为良友,实是幸事,如何见外 起来!” 少年夫妇也就归座。少年慨然说道:“老先生,不是这等说法。昨日黄昏,好 些弟兄误中鼠贼埋伏,伤了多人,并还死了五个,重伤十余。固然他们粗心胆大, 不听愚夫妇事前告诫,一半也是平日法令不严,不能防患未萌,临机应变,才致铸 此大错。死伤的人内有几位均是久共患难的生死之交,痛心已极!可恨鼠贼所用阴 谋毒计十分狡诈,埋伏得又机密又巧妙。等愚夫妇后队赶到,费了半夜光阴,竟未 搜到一个敌人,如非内有数人中有暗器,几乎当作崖石崩坠。事出偶然,彼时虽是 悲愤填胸,但这些受伤的弟兄共有五十余人之多,不早求医,除十多个轻伤外,不 送命也必增加残废。幸而有人指教,本来带有破旧衣服,再设法买了一些,分出同 道,再雇上土人,来此求医。多蒙老先生和三位弟妹不辞劳苦,从清早起,水米不 进,尽心医治。他们受伤甚重,痛苦非常,最可恨是我们本来带有伤药,均在前面 数人身上,连人带药均被山石压成粉碎,一则无法再用,也无老先生的灵验。初来 时俱都痛苦不堪,等药敷上,再吃上一点汤药,当时止血定痛,心神安静。老先生 送诊之外还要送药、抄送药方,并按病情轻重分别医治,细心包扎。一听明日十九 不能再来复诊,多送好些药不算,并还分门别类,指点以后应服何药,如何医治。 热肠高义,无微不至,钱却分文不取。这等深恩大德,又非愚夫妇个人的私惠,愚 夫妇代他们受恩的人略施一礼,以表敬意,如何说是见外呢?” 南洲方在逊谢,少妇微嗔道:“老先生和三位弟妹还未用饭,已为你耽搁了好 些时,只管多说作什,你不会饭后再谈吗?” 南洲看出少年内心愁虑,这时刚好了一些,恐其时间匆促,不及多谈,忙说: “无妨,方才在下面业已吃过点心,还请畅谈经过和贤夫妇的姓名来历,今日就作 订交之始吧!” 少妇笑答:“我们马快,也到半夜才走。老先生既是这等说法,我们来路饥渴, 已在楼下吃了一半,请老先生和三位弟妹随意应用,大家不作客套,他说他的,边 吃边谈吧!” 南洲也觉腹饥,又担心爱女佳婿,知这两夫妻性情豪爽,只得笑诺,并告三小 兄妹无须拘束。跟着少年夫妇便说出一番话来。南洲等四人听完,大为惊奇。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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