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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回 缟袂凌波 深情怀爱侣 中流勒马 仗义拯孤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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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缟袂凌波 深情怀爱侣 中流勒马 仗义拯孤穷 前文李善、辛良在黄河龙王庙镇上客店中遇见老贼黑天雁派来暗杀的贼党,幸 蒙异人相助,转危为安。天明起身,打算乘船过渡,赶往北京。李善心终惦记女侠 浦文珠,算计文珠当日清早必由当地过河,许能遇上,不料走到黄河渡口,南北两 岸一只船也没有。虽有几只货船皮筏,也都顺流而下,其急如箭,转眼驶出老远, 转眼上下流已不见一点帆影。辛良忽然发现上流晴空中浮着一片云层,看去不大, 但与寻常所见不同,照着平日经历,分明暴雨将来之兆,难怪两岸均无渡船来往, 想起行时店伙之言,心中一惊,当此秋汛期中,万一狂风大雨,山洪暴发,非但无 法过河,万一决口还有危险。幸而那云离开尚远,天色晴明,又没有风,如将大船 寻到,抢先过河还来得及,忙告李善留意。二人正催马沿河驰去,想要寻船过渡。 李善因离龙王庙渡口已七里,心料文珠不是昨日起身先走,双方错过,便是躲避自 己,绕往别路,觉着缘铿一面,心正失望,目光到处,忽然瞥见前面芦滩旁有一背 插双剑、青布包头、身穿披风的人,骑了一匹白马,纵往河中,乱流而渡。相隔尚 远,还未看清面目男女,坐下两马已一声骄嘶望前驰去。刚看出那人像个女子,马 脚下面好似包有东西,双方相隔渐近,一阵风过,马背上人头上青布忽被吹落,被 那人顺手抓住,人也回过面来。二人定睛一看,马上人正是文珠,面上还有血痕, 发际包有一条白布,不禁大惊。李善忍不住脱口喊了一声“文姊”。文珠水行较慢, 回顾二人沿河追来,好似发急,将手连挥,不令二人尾随神气。李善想起昨日之约, 刚把马勒住,文珠头也未回便踏波横断过去。这才看出马脚上各有一个气泡,似是 羊皮所制,扎在马腿之上,马蹄仍在水内,上岸之后无须解脱,照样还可飞驰,方 觉她心思灵巧;忽听风声呼呼,黄沙四起,眼前光景倏地一暗。 辛良猛一回顾,就这不多一会,方才那片云层已展布开来,刚起来的朝阳也被 云沙遮住,云头高起,直上天空,云边日光回映,其白如银。看去云层极厚,似在 继长增高,突突涌起,中心大片已成了一片灰色,时有金光电闪,其细如线,一瞥 即隐,隐闻殷殷雷鸣之声。随同来路龙王庙镇上惊惶呼叫之声随风吹到,方才喧天 的锣鼓已不再听到,料知大风雷雨就要发作,镇上人这样惊慌,这一场天变必与黄 河秋汛有关,心方惊惶忧虑,还未及告知李善,先后两马已似得到警兆,同声骄嘶, 也不再听主人驱策,各自顺着那片芦滩飞驰下去。马鬃被风一吹,根根倒立,跟着 又听河对面传来一声马嘶,奔驰越急,同声长嘶,与之相应,仿佛昨夜同伴在前警 告,催其快去。再看对岸,就这几句话的工夫,河岸上下已被黄尘布满,风高浪大, 滩声如雷,浊流飞泻,其急如箭,文珠连人带马均被尘雾遮蔽,也看不出人马影子。 辛良刚打好主意,见李善正勒那马,忙追上去,抢着风沙急呼““这场天变定 必厉害,乘风雨未到以前渡河要紧。这两匹马曾经训练,均通水性,我们越快越好, 衣履水湿也顾不得了。否则,这里数十里内均是水道,堤岸又松,万一决口成灾, 更是凶多吉少,马蹄陷入污泥之中还要受伤,行动皆难。”不等说完,李善也是警 觉,想起两马灵慧,均能踏波而渡,便把马缰一松,听其自然。马见主人不再管它, 越发骄嘶,争先往水里蹿去。这时暴风雨虽还未来,晃眼之间河水已涨高了三四尺, 风势反似小了许多,河中波浪却甚猛恶。两马刚往河中蹿起,前半水浅泥多,那马 不能走快,似颇情急,好容易高一脚低一脚到了水深之处,朝前踏波划水而渡,离 岸约有六七丈。李善见马腹已有一半沉在水内,风浪又大,恐湿衣履,刚将双脚抬 向马背之上,想要手抓马鬃立起,忽听震天价轰隆一声大震,当时河水群飞,骇浪 山立。那马受惊,再被身后大浪一拥,立似箭一般怒声嘶鸣朝前冲去,不禁大惊。 回头一看,原来身后河堤竟坍倒了好几十丈,一时黄沙飞涌,上下二十来丈大 量黄土浮尘倒在河中,激得河水和开了锅一般,滚滚开花。为了水流太急,上面大 片堤岸只管相继崩塌,惊天动地,声如雷轰,激得波翻浪滚,汹涌飞腾,吃那后面 来的狂流一激一冲,便一路翻滚,带起丈许高的浪头往下流急驰而去,仿佛千百条 大小黄的龙蛇互相缠绕纠结,争流而驶,瞬息已杏。身后水势渐趋平息,虽有狂潮 急流,已回复了方才情况,只下流一段潮头高起。浊流所到之处,两边堤岸似受不 了水力震撼,也在纷纷崩塌,但是不大,身后河堤已成了锯齿形,方才立马之处已 全崩塌下来,水势渐高,下面芦滩全被淹没,只剩许多黄色芦苇挺立水中,被狂流 急冲过来,大都弯倒,有一大片被崩崖压倒,堆着许多黄土,惊涛骇浪冲将上去, 和溶雪一样散落水中,化为长短泥绳随流而去。上面丈许数尺不等的土块和下流两 岸一样,还在崩落不已。同时便听龙王庙一面起了锣声,跟着四方八面均有锣声响 应,哭喊喧哗之声嘈成一片。这时马已到了河心,两马似知危机顷刻,拼命急驰狂 蹿,身浮水上,四蹄翻起,不时将头昂起,前面两腿立时露出大半,踏着那又猛又 急往胸前猛抱过来的狂流,后面两蹄猛登,立朝斜对面急驶过去,看去情急万分。 李善初次经历,不知水性和二马渡河之法,坐下的马比较吃力。辛良的马本在 前面,相隔已有两丈,那马一起一落之间踏得浪花飞舞,四面均是白花水泡随流乱 转,与常马渡河迥乎不同,便与初入水时也不一样,人马身上均已湿透。两马奔腾 踏水势甚猛烈,风浪又大,起落最高时上下相差竟达一丈以上,连马身也全沉入水 内。如非二人武功精纯,又善骑马,早已翻落水中。辛良人跪马上,双手紧抓马鬃, 松开马缰,听其乱流而渡,一面留神后面,见李善相隔越远,正在大声警告留意, 令将马缰松开,遥闻上流头哭喊之声。定睛一看,相隔不远,已有许多被水冲倒的 茅棚断树随波逐流急驶而来,水势越发高涨,方料不妙,急呼“二弟留意!”说时 迟,那时快,上流黄水已挟雷霆万钧之势迅奔而来,其急如电,瞬息千百里,又溜 又急,快得出奇。两句话还未说完,刚刚发现那水面淌来的房顶树枝、各种杂物已 到了面前。遥望上流的水好似高了一点,隐闻哭喊之声,相隔两里来路水面上有一 小片黑影飘来。这时天空中虽布满了黄雾,悲风怒号中上下流都是一片暗影笼罩, 景物凄厉,宛如地狱。浊浪滔滔,风声水声合成一种极洪烈尖锐的异啸怒吼,震耳 欲聋。那两岸四野的鸣锣哭喊之声仍在断断续续随风传来,听到耳里更使人心惊神 悸,仿佛转眼之间天地就要混沌、大祸将临之状。幸而风向稍偏,二马又是龙驹, 风头稍微一转,便是人强马壮也被那狂流冲倒,无法斜渡过去。 mpanel(1); 辛、李二人料知上流黄水大发,正在前后呼应,上流那一小片黑影已越来越近, 并还不止一个,后面还有不少淌来。远望过去,仿佛许多水鸟大鱼顺着浊流高高下 下、似隐似现随波而来。目光到处,刚看出当头一片现出全身,乃是一座木棚房顶, 上面坐立着十几个少年男女,贫富不一,内有两个村童和一壮汉,都是衣不蔽体, 皮作铜色,但均筋骨强健,聚在一角,一同回过头来与人争吵。当中屋背上跨坐着 四男两女,穿着均颇华丽,面色也都红润,妇女二人虽在危难惊慌之中不失富家气 派,均各抱有小箱。右边房坡上立着两个中年人,似是富家男仆,二人手上各拿着 一刀一棍,妇女和两未成年的富童均在哭喊念佛,另外一老一少满面愁怒之容,老 的皱眉不语,少的似是他的长子,怒视那蹲在左后角的长幼三穷人,好似恨极。坐 处与壮汉相隔甚近,手中也抱着一包衣服食物,正向两村童厉声喝骂。壮汉似代二 童分说。 快经过时,辛良耳听少年喝骂:“该死的蠢牛,还敢挺撞,要造反么?”壮汉 似因一路受辱,求告不听,起了反抗,应声怒道:“大相公,你不是我抢救上来, 早已做了水鬼。”话未说完,右角恶奴见大汉起立和主人对嘴,立发凶威,怒喝: “你这王八蛋,不过拖了相公一把,还带了两个人上来,还敢居功顶撞!”随说当 头一棍,由少年肩上往前杵去。“快滚”二字还未出口,被壮汉一把抓住,狞笑道: “我平日受尽苦楚,今日帮你全家逃走,不过我两个兄弟不愿离开,便被你们一路 打骂。此时是生死关头,大家一样,我好心救人反受恶气,可见你们这些有钱人十 有九个丧尽天良。我蛮牛弟兄三个,此时要送你们的命易如反掌,但我们都是好人, 不愿杀生,你们不会水性,早晚必死,不必驱逐,我弟兄还不愿在此受气,正等你 们的报应呢。”说时,手中棍往后一夺,往前一松,恶奴首先翻身落水,被狂流卷 去。两村童早已怒极,各伸着一双又黑又脏的手想朝少年扑去,被壮汉左手挡住, 立在屋角反口怒骂,说对方没有良心,不是我们压住一边屋角,早已翻倒,救你的 命也不说了。 少年见穷人也有反抗之时, 本就暴怒,再见恶奴被水卷去,连呼: “张祥,快将这厮的手斩断,到了前途送官究办。”两妇女也同时住了念佛,嘶声 哭喊:“强盗杀人,出人命了!” 另一持刀恶奴年纪较轻,穿得也好,乘着双方吵闹哭骂,正和少妇眉来眼去, 一见同伴落水,少妇哭喊,便发了急,刚持刀立起,由前往后赶来,走还没有两步, 便听少妇惊呼急叫,回手一抓,恶奴就势将少妇的手握紧,不敢再进。原来两边轻 重不匀,浪头又大,右后一角少了一人,势已左倾,二童再一前扑走动,那屋顶便 晃摇起来。中坐老者本是满脸怒容,一双藏在浓眉底下的三角小眼隐射凶光,似知 形势不妙,此时多大财势威风也丝毫施展不得,狗子再闹下去只有闯祸,吓得身后 爱妾的手被恶奴握住都未看到,立转满面笑容,对壮汉道:“我知你是老实好人, 你不要气,好好坐下,听我来说。”一面想把狗子恶奴喊住。不料那长幼三人早已 怒火烧心,又见失手把恶奴推入水中,知道土豪厉害,只一被人救起,反送了弟兄 三人的性命,又见黄水成灾,打好主意,狞笑说道:“老太爷,我这蠢牛是不会再 上你的当了,我弟兄滚就是。”少年还在怒喝:“张祥怎不过来杀这强盗?”壮汉 哈哈一笑,长幼三人同时起立,朝水中箭一般蹿去。本就有点轻重不匀,三人走时 再用力一蹬,棚顶立时侧转,左右一晃,几乎翻倒。恶奴紧握少妇的手正在得趣, 全没想到死星照命,棚顶往左一侧,喊声“不好”,也未看清形势,仗着有点武功, 又想占点便宜,立往少妇身上扑去,打算将势稳住,色欲迷心,乘着众人全神贯注 前面,刚把少妇抱住,紧了一紧,朝脸上亲了一下,少妇百忙中还朝他抛了一个媚 眼,扭头一偏,双方的嘴快要凑上。 就这时机瞬息之间,脚底棚顶正往左侧,快要翻倒,被浪头一摧一打,立朝右 面反侧过来。恶奴心醉神迷之际,方想这一家人全是废物,到了前途便可全数送终, 夺了他所带金珠细软与心上人成为夫妇,快活一世,丝毫不知危机一发,不生这样 恶念还不会死。正在心花怒放,脚底忽然一歪。那少妇本是土娼出身,最是淫荡凶 刁,与狗子也有勾引,这场乱子便因讨厌壮汉肮脏、汗臭逼人而起。其实,大水初 起时,土豪全家日高未起,还不知道狗子业已落水,后被壮汉救上马棚屋顶才得保 命,偏是恩将仇报,以致送了几条人命。少妇先因难得有此机会,狗子坐在后面, 不怕看见吃醋,刚就势往恶奴怀中一靠,假装胆小,口中娇呼,抱了一个结实。恶 奴身往后仰,少妇再随同扑去,心里一慌,抓抱更紧,刚急喊得一声“你这该死的, 怎不站好?”恶奴本就立足不稳,哪再经得起少妇整个身子就势扑来,惊慌忙乱中 恐伤心上人,再用手中的刀往横梁上用力一抵,本意将势稳住,不料用了反力,上 半身被少妇一撞,脚底一飘,棚顶再反侧过来,狗男女立时全身翻倒滚落水中,那 棚顶也东倒西歪,起落更高,差一点朝天翻转。恶奴开头也是情急心慌,想仗少妇 之力脱险,由不得用力一抓;及至将力用反,连人带入水内。 恶奴因会一点水性,先还不甚害怕。到了水中,耳听哭喊之声,身被少妇抱紧, 直沉水中,刚灌了满口黄水,冒出水面,觉着胸肋间奇痛,惊慌回顾,原来少妇紧 抱身上,已快闭过气去。刚在哭喊救命,身往下沉,风浪又猛,晃眼之间,便被浪 头打了两个起落。平日朝思暮想、心痒难搔、想要把握而不易得的一双细皮白肉的 双手,此时被她连肉带衣服一起抓紧,痛彻心骨。以前百计千方求之不得,此时却 反成了附骨之疽,用尽心力不能摆脱分毫,最厉害是人当生死呼吸之间,自会生出 一种天然的力量,落水的人更无论是人是物,被他捞住便即抓紧,就要他命也不会 松开。下半身拖着这样一个大人,水性又浅,如何能在恶浪中游泳?知道早晚必要 沉底,同归于尽,心里一急,一面拼命挣扎,一面回手照准女的面上连推带打,昔 日邪念早已化为乌有。哪知人已晕死过去,手却不肯松开,差不多深嵌入骨,连痛 带急,顿生恶念,因不知女的已失知觉,想要杀以脱身,猛一抬手,才想起手中刀 已在落水时失去,急得无法,身子又往下沉,刚用力一振冒起了些,回手又想将女 手折断。 不料那屋顶的半截木棚在大水中淌来,受了恶浪冲激,已不牢固,再经前后五 人一翻一侧,土豪夫妇年纪较老,早由屋脊上面翻落。狗子刚急喊得一声“救命”, 忽然一个浪头打到,棚顶经此一来,正在漩涡中打转,顺流而下,被浪一打,再也 禁受不住,当时拆散,化为十几根大小木桩飘流水上。弟兄三人连箱子衣包全数落 水。小的两个,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先被黄流卷去,连声也未出,只见人头在下流 冒了两冒便无踪影;小的一个坐在中心,木棚一散,恰巧抱住两根小木柱,只吃了 两口水,上身便浮出水面,吃浪往旁边打来,还未淹死。大的一个狗子眼快,惊慌 忙乱中见棚顶被浪头打碎,因是倒坐在后,那根木梁失了重心,前段往上翘起,狗 子急切间无法转身,拼命往梁上一抱,那根独梁虽被抱住木梢,人却倒翻过去,落 在水中。木梁前轻后重,便朝人反激过来,虽未打中,狗子却仰面朝天沉入水内, 百忙中急于逃命,不知木棚已散,上面还有一些散木、铁钉和一些茅草,狗子用力 太猛,没有看出上面还有一根长钉,恰巧猛按上去,木桩虽被抓住,铁钉却将手掌 透穿。也全仗此一来,才将那木头抓紧;否则,狗子冷不防全身倒翻沉水,碗口粗 的木梁,不是这枚铁钉,如何把握得住?当时虽未淹死,等灌了几口黄水,头前脚 后连人带木梁被浪头打得东歪西倒,双脚在水中乱挺,好容易扭转身来,将头昂起, 仗着年轻力壮,想要抢上前去将木抱住,用力一拉,方始看出手背上多长出一枚铁 钉,其痛彻骨,心里一慌,猛力往前一推,双足一蹬,正赶上一浪打来,木前人后, 立时顺转,箭一般朝前冲去。 恶奴落水在前,本已淌出好几丈。头刚出水,猛瞥见一根木桩由侧打来。方想 逃避,女的本已淹死过去;被恶奴用尽全力,连打带抓,痛醒过来,觉着周身酸痛, 人浮水中,急得双足乱蹬,刚哭喊得一个“张”字,这一用力,被水一涌,反倒往 上浮起,恶奴如何能够逃命?心方一慌,连人带木桩业已猛冲过来,打在太阳穴上, 当时脑浆迸裂,死于非命。后面少妇见木桩打到,恶奴已被打中,心惊胆寒之下瞥 见柱后狗子也是情人,便想扑去,那木柱已横扫过来,脚底再一用力,当时下沉, 被水闷死,由此便未再起,只见水面上冒出一串水泡,随流下驶,晃眼无踪。狗子 瞥见狗男女抱在一起,方自愤怒,没想到身后浪大,前面木桩被人头一撞,连人带 木立时横过,斜向一旁,略一停顿之间,那丈许高的一座浪山已从后面涌到,盖头 压顶,将人包没,一齐卷走。等到冒起,人已淌出老远,淹个半死,左手已松,只 剩右手钉在木上,随流淌去。 这原是同时发生转眼间事,棚顶散裂时,刚由李善马后浮过,差一点没被撞中 马股。先那壮汉、村童在上流相隔两三丈处瞥见二人骑马渡河、泅水斜射过来,口 中急呼:“我们虽会水性,风浪大大,我这小弟兄年幼,请你二位救他一救!”李 善见此一副惨状以及贫富之争,想起水火无情,到此危难之时,反是苦人能够自保, 还有余力救人,无奈对方执迷不悟,不知悔祸,始终以势凌人,没想到到此地步多 大财力也无用处,买命更是不行。假使患难之中能够痛改前非,与三个苦人合力共 济,这木棚虽不坚实,只要顺着水性随流而下,不经这场欺压争斗,何致全家送命, 葬身鱼腹?而那三个苦人虽然被逐落水,照样能以自身之力保得性命。这几个死人 虽不知来历,听那刚到以前的言语势派,决非善良之辈,真个蠢得可怜,死不足惜。 ①心正寻思,忽见长幼三人顺流斜驶过来,当头壮汉和人鱼一样在水中游行,一面 向前招手狂呼,一面回顾身后两弟,满面惶急之状。后两村童一个年较长,正侧着 身子挥动双臂,此上彼下,紧随在后。小的一个看去年才十二岁,身又瘦小,虽然 鱼贯而进,手脚乱动,毕竟浪头太猛,气力不佳,有时被浪一冲,反比两兄更快; 浪头一过,又是落后。只管手脚齐施,打得浪花四溅,看去已在慌乱。因是顺流, 不比二马斜渡,就这晃眼之间离马已是不远。coc1①还珠此处有一段附识:余夫二 十年来所作小说,因以无产无业,生活所迫,不得不以多方面技巧迎合读者兴趣, 以求销路。但此二十年来所有作品无不同情弱者,爱护劳苦人民,极力反对贪污土 霸,提倡生产。今日新时代之来早在意中,故他所描写劳苦人民与开荒生产,往往 慨乎言之。十五年前所作《蛮荒侠隐》,以及解放前两年的《大漠英雄》早有表现, 非自今始。但极端反对无政府无秩序之主义而已。屡为余言:小说最易深入人心, 以收潜移默化之功。此后言论自由,已无禁忌,当可尽自身所学所知、经验技巧与 新学得之知识,改旧从新,献诸大量读者,以求批评检讨,与日改善,而求前进。 此节为前三集所限,顾虑全文,虽不能如他心愿,畅所欲言,每一人物之个性环境 与阶级描写均用心思,各有不同,请读者留意指教为幸。少兰敬识。 李善听壮汉一呼,越生同情,暗忖:“此人水性颇好,凭他本领本可将对头全 数打落水中,报了仇恨,还得许多财物。当此性命关头,仍未生出恶念,只将要伤 他命的恶奴推人水中,还是双方争斗一时失手,看去并非本心。方才听那口气,对 头性命也他所救,以此好人理应助他出险,但不知如何救法。”那马又不听招呼, 一味朝前猛冲, 忙中无计, 口中答应,刚将身边套索取出想要抛去,大汉忙说: “无须。近岸一段流急浪猛,是片陡坡,与南岸不同。三娃人小力弱,我已顾不过 来,只要相公答应便好想法。此时黄水大发,狂风暴雨就要打到,实在危险。你们 越快越好,不必为我三人分心。”说罢人已快要冲到马旁。那马似恐受累,偏头一 声怒嘶,猛力向前冲去。李善回手想抓,壮汉笑呼:“此马真好,从未见过。”忽 然翻身,一个猛子由水里倒蹿回去,等到浮出水面,那未了一个村童业已不支,虽 未沉水,人已偏向河心,正在急呼“哥哥”,壮汉已由水中冒起、一把抓着头发, 大喝:“三弟不可动手,只用双脚踏水便了。”话未说完,人已斜冲过来,晃眼追 上李善的马。壮汉对三娃说:“还有一段水面,我已累极,你快抓住马尾。”三娃 依言刚将马尾抓住,忽听哭喊救命之声,原来土豪幼子抱着两根小木柱随流翻滚而 下。本来已被浪头打向北岸一面,忽又卷入河心,急得嘶声哭喊,时断时续,惨不 忍闻。 李善因见另一村童也似力竭,一听手抓马尾之言,想起水中不比陆地,稍微捞 住一点便可救命,刚将套索抡起,想要抛去,闻声瞥见那幼童年幼,约十四五岁, 正在水中挣命。本已快要飘走,因河中来了一阵旋风,又是一座浪山刚散,打离马 旁约有两丈,快往中流淌去,比那村童势更危急。手随心动,就势一甩飞将过去, 刚将那幼童连人带木头套住,又是一根绳索飞来,一看前面正是辛良所发,口正急 呼:“快些松手,水流太急,我们危机未脱,由我救他好了。”说时,人马相隔北 岸已只六七丈远近。李善手刚一松,壮汉和那村童已一个猛子蹿入水内,朝岸冲去。 这时风越狂,浪越猛,大片被风吹倒的人家房舍、牲畜器具,连同浮尸灾民、残枝 断树正随着滔滔浊流蔽河顺流而来,越往后越多。老远便听哭喊救命之声,转顾之 间已急逾奔马被黄水卷去,走马灯一般一瞥即过。李、辛二人虽然激动义侠之肠, 无奈波涛险恶,狂风暴雨将临,上下流已是一片混茫,除两面快要倒的河岸阴影而 外,悲风怒号、浊浪排空中、只是一片死寂凄厉之景,连方才断断续续的锣声都听 不到一点。自己也在危急之中,如何再有余力救人?李善猛一转念,此时便把我命 送掉,也救不了几个。我虽年轻,毕竟还有一点能力心思,平日我何等抱负,遇到 这样人间惨祸不能出力,岂非全是空谈?照此情势,眼前便放着千秋功名事业,比 那高官厚禄胜强万倍,不去努力救灾,赶往北京作什?心念一动,不由激发平日志 气,休说进京读书求取功名之念全数抛弃,连那梦魂颠倒、最心爱的浦文珠也忘了 个干净。正在纵马向前,心中盘算如何救这将要到来的水灾,马离北岸已只两丈远 近。方想前面兄弟二人水性甚好,忽听马前急呼:“二位相公快由此地上岸!”定 睛一看,小的一个力已用尽,被壮汉推往岸上。本人也随后赶到,为了连救两弟, 在惊涛骇浪中拼命挣扎,早来空着肚皮,腹中无食,仗着人类求生的本能,水性又 好,勉强冲到河滩之上,力已用尽,脚才沾地,两腿丫软,便跌倒在水泥里面。 河滩已被黄流淹没,水虽不深,但流甚急,因是以前堤桩这一段比较坚实,还 未冲倒,上面还通着一片斜坡,便那坡脚一带已被狂流冲涮成一条深沟,上面沙土 已在崩落,二马也随后赶到。见马尾后面幼童、三娃已是一息奄奄,手挽马尾,不 曾放落,带到岸上,便伏在泥水里面爬不起来,下半身还在水内不曾上来。李善恐 马踢伤,不顾泥污,刚要下马去抱,壮汉已喘吁吁立起,急呼:“相公你下来不得, 不知土性,脚陷沙窝之内休想拔出。连这两匹马也要我来领。天色虽然不好,逃出 死路多半还来得及。”边说人已抢过,一手解开马尾,刚将兄弟抱起,瞥见辛良正 收套索,土豪幼子已由水中漂来,随手一把提上,那幼童已晕死过去。壮汉代将所 抱木柱解开,解了索套,将人抱起,放在李善身后马股之上,喘声说道:“相公, 此是车庄主的小儿子,弟兄三个只他心好,常时瞒了大人给我兄弟馍吃,我不能看 他送命。我知二位恩公好人,定肯救他。就要变天,上流已发山洪,大灾已成,我 们还要赶上好些路才可平安无事,请抓住他衣服,带了一同走吧。” 李善见他自抱兄弟,却将对头之子放在马上,又将较大的一个由水泥中拉起, 领路要走,看去甚是吃力;本就越看这人越爱,闻言越发感动,忙说:“人都一样, 有什贵贱高低之分?你们在水中万死一生,筋疲力尽,如何走法?此马让你们骑, 走到岸上,各自量力而为。”壮汉忙说:“恩公哪有此理。再说,没有我在前领路 恐也难走。这位恩公把我兄弟带上就感激不尽了。”辛良见两马上岸之后停止喘息, 口中热气喷之不已,知其力竭,又听沙窝之立,心中一惊,连李善的马缰一同勒住, 正在抚摸马颈不令走动,闻言插口说道:“我们并非客气,实在想要下来活动手脚, 但是二弟不必同下,马已吃力,不能多载,可将三个小人放在马上,请你领路,一 同上去便了。”李善还不肯应,后经壮汉力说非他领路不可,又不会骑马,不论人 马,陷入沙窝均无生路,方才答应。另一幼童二娃说什么也不肯骑马。辛良爱惜马 力,便将狗子、三娃放向自己马上。李善更爱那马,仍然跳下,由壮汉在前领路。 李善因大白马尾被三娃在水中拖了一大段,任其空身随同前行。二马均通人意,灵 巧异常,跟着壮汉上坡,人马鱼贯而行,十多丈长一段坡道一晃到达。 前面尽是崖坡,高下起落到处种满庄稼,只有一条小路,临河居民均已逃光, 壮汉便朝相隔里许的一座小石山上走去,途中不时仰望天色,甚是忧急。李善方觉 这里离岸已两三里,河水离堤岸低处少说也有两三丈,业已出险,为何这等惊慌? 先当避雨,又觉人马全身业已湿透,怕雨作什?也许想要寻火烤衣,心念才动,人 已到了半山,这才看出山顶平坦,还有一座庙宇,大小数十枝林木疏落落分布前后, 所去之处乃是庙后,上面已聚有好几十个土人,甚是喧哗。刚一到达,壮汉喜叫道: “到了这里才放心了。”说时狂风中已有雨点打到。李善方说:“这里离河不是还 远么?”忽听辛良道:“我们庙里可以避雨,就便寻点树枝将衣服烤.于,这两匹 马力已用尽,还要遛上一遛,且喜马粮还有几块不曾用完,和包袱一佯均有油布包 住,尚未湿透。此是段大爷为了马走长路,有时日夜不停,万一粮草难得,特用各 种药草制成之物,最能强健马的筋力,恢复疲劳,我先给它吃上一块再说。”同时 便听两马嘶声,马首高昂,向着西北方迎风嘶鸣,身上鬃毛根根被风吹起,分外显 得神骏。辛良忙由马鞍之下将那特制的马粮取出,将马嚼环取下,塞向口内,鞍辔 也全解下,放在庙墙背风之处。二童也被壮汉兄弟扶抱下来,狗子业已醒转,朝李 善叩了两个头,又朝辛良作了一揖,便拉着二娃的手痛哭起来。三娃气已缓过,也 赶过去,三人凑在一起正在哭诉前事。 ------------------ 中国读书网小草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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