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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回 明月照禅关 千尺高林腾蛇影 遥空驰雪羽 一声长啸落胎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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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明月照禅关 千尺高林腾蛇影 遥空驰雪羽 一声长啸落胎仙 且说司空晓星带了黑摩勒、江明、童兴、蒲青、蒲红等五人往南高峰后去,走 到路上,晓星笑间:“你们可知我带你五人同行的心意么?”黑摩勒道:“以前我 听先恩师说,木尊者性情孤僻,独对小孩怜爱,弟子等五人年都不大,也许得他老 人家一点指教,师叔可是此意?”晓星道:“你料得倒差不多。木尊者本是个有至 性的豪杰,生平连我共只四五个知己之交。他那性情孤僻,落落寡合,原是有激而 然,并非本来面目。未出家前,也曾致身富贵,负有盛名。只为一桩大拂逆的事, 又值先朝历数将终,人力难挽天心,举目尽是令人愤慨之事,由此看破世情,出家 修道。他说:‘天下滔滔,俱是此辈。除了幼童婴儿、人世不深的,十九丧心病狂 之辈。’所以自来便爱婴童。现虽成了剑仙神僧一流,早年愤世嫉俗、孤高好胜的 积习依然尚在。他那高的法力剑术,暂时未证上乘功果,一半为了一桩;日约未践, 一半便由于此。他岩居野处,宛如孤云自飞,向无定所。每到一处清修三数年,必 要出来混迹人间,管些闲事,修积一些善功。我与他别已多年,人虽未见,所行的 事却多知晓,去年我在鸳湖遇一;日友,说他在大厦岭神龙涧壁中间,发现唐初地 仙陶寒沫修道的洞府,内洞遗蜕前面有一部《古大南经》、一个锦囊,中有遗束, 上写木尊者原是他的同道至友,兵解以前,曾将平生所炼法宝二十六件交他代为保 存,以备转劫取用。不料木尊者再世误入旁门,昧了夙因,未得来取,而他本人又 值闭洞虔修仙业,不能下山,直到道成尸解前数日,想起故友之托,静参未来因果, 才算出木尊者虽然误入迷途,夙世根基极厚,将来仍有反本还原之日。由此起历劫 多生,要到明末方始人道,到了时候仍要寻上门来,只是人已改投佛家,不在三清 教下。为此算明年时,留此一柬,将藏宝之处以及取法详为注明,未后并劝木尊者, 说他为应故人之托,虽将原壁归赵,但还二十六件法宝,十九是初学道人防身御敌 之物,以木尊者此时法力,已用不着,最好分赠后辈修道之士等语。木尊者照柬上 所说寻到法宝,再用法力将洞府重行封闭以后,不时访查有根行的后辈,如言分赠, 大约现在还存有一半多带在身旁。你们小弟兄五人,多是中人以上的根骨禀赋,年 纪又轻,此老见了必定期爱,所以我想带去试试,就便随往黄山见识一回,岂不是 好?” 黑摩勒道:“那自然好。只是葛老师原定携带弟子回去练那内功,现在又拜了 秦岭娄老师,葛老师脾气已未必喜欢,适才他和老刺猖离开擂台去往无人之处交手, 弟子不曾往看,不知胜负,此时去往北峰还可赶回,如往黄山,不告而去,定要不 快。还有老刺猖性情古怪,人却正直侠气,弟子昨晚今朝虽然连用反间之计,并苦 劝他休为贼婆效死。他连日又见贼婆尊敬一伙妖人,对他冷淡,有点灰心。到底他 和贼婆多年至交,人又好强尚义,是否固执成见还不一定。此老休说师叔想保全他, 便弟子也不愿他死。葛师父心狠手辣,两下都是不肯容情,久不见二人回来,必在 苦斗。此老不如葛师父灵巧,必为所败。北峰离此不远,弟子很想先去看看,就便 和葛师父说去黄山的事,再赶往南峰去寻师叔、拜见木尊者如何?” 晓星道:“你说晚了。我们不愿杀死查洪,一半固为了他素少罪恶,人有可取 之处,最主要的还是看在他侄儿的份上,详情此时无暇细说,此事已早安排。你那 葛师本心也不想伤他,故此将他引走,就为的是将他绊住,免得目睹老乞婆遭报应 劫,勾动;日情发疯。他二人本领差不多,只老葛诡计多端,占了一分胜算,为保 全双方体面,已另有人解围,此时已然赶往。老查气盛,易受激将,就不为你良言 所动,也必中计,决不至于当时舍命。尤其回去以后,老乞婆自知孽重难免,定守 本门规矩,见他必有一番解劝,除托以后事,并请照顾孽子外,也决不容他舍身报 友。你这存心,设想颇好,前往查看一回,就便告知老葛,随我同往黄山原可,只 是木尊者虽在等我,他那性情,说走就走。此行为想领教,得他一件宝物,黄山诸 友又在催行,你去晚了,人如已走,莫要后悔。”黑摩勒笑道:“既已拜师,便不 能背,物各有主,莫非数定,弟子后悔作什?”晓星不禁暗赞,笑道:“既能如此, 你就走吧。见了葛师,如还在打,无须再管老查,话说完了就来。我算计黄山之事 不是一二日可了,甫峰如我和木尊者不在,以你脚程,顺山路赶去,明日当可到达, 不妨随后赶去便了。” mpanel(1); 黑摩勒闻言应诺,刚要转身,江明、童兴同声说道:“我陪你一路,同去同回, 要有好处,全有;要没有,全没有。”晓星也不拦阻。这一来,蒲氏弟兄也要同往。 晓星却道:“何必都走?与其这样,还不如连我也去呢。”蒲氏弟兄只得罢了。葛、 查二人拼斗之处,原在谷口外西崖幽僻之地,相隔会场颇远,事前早有预计,当地 恰是去南峰与西崖的三岔口上。西崖较远,约当南峰的二倍。众人原是边说边走。 黑摩勒劝阻江、童二人不听,随向晓星、二蒲分手,飞步往西崖赶去。 三人脚程本极迅速,一会便可到达。满拟往返数十里山路,只见葛鹰,说几句 话便走,不会多耽延时刻。晓星和木尊者久别重逢,必要叙阔谈说。晓星为候三人 同行,也必请其稍待,回去决可赶上。哪知到了西崖一看,静悄悄的,查、葛二人 全都不在崖壁和山石地上,却留下好几处残破之迹和脚印,山石已被内功劲力踏碎, 石如粉沙,深达尺许,另外还有比试武功强弱的遗痕两处。知道葛鹰为了羁绊查洪, 迟延时候,上来不动手,先用文比,各试功力,未了再行对敌,双方恶斗必甚剧烈。 此时不在,想已经人解劝,各自走开。依了江明,葛鹰不回邢飞鼠船上,必回白雁 峰,不会回转花家。两处相隔均远,不如且到南峰见了晓星、木尊者,再作计较。 黑摩勒人虽好胜,疾恶手狠,性情极厚,自受查洪垂青,化敌为友,无形中便成了 忘年之交,既担心他的生死安危,又想黄山之行,往返须时。葛师曾令事完相随同 行,不应不告而去,意欲先回花家看过查洪,问明师父去处,再往寻找。反正赶不 上晓星,索性放从容些。寻到查,葛二人以后,如不就便,连南峰均无须去,径往 黄山相见也是一样。江明本心是想早回见师,随木尊者、晓星同行要快得多,不为 贪得宝物,见黑摩勒执意先寻查、葛二人,未便力阻,只得罢了。 童兴一惟黑摩勒之言是从,更无话说。于是三人重返花家,刚到中途,便遇见 金线阿泉,言说受了祝三立之托,去往一娘故居掘取埋藏的遗像,以备后日西天目 祭灵之用。及间查洪,并未回转花家。适才却有一位姓于的老前辈来与一娘母女相 见。去后,一娘说:“查、葛二人到了西崖无人之处,先用各种内外功夫互相文比。 二人功力原本不相上下,只是葛老前辈智计甚多,自然取巧,占了一点上风。未后 二人动手,葛老前辈边打边说这里的事,自己如何用计将他们调开,又说花四贼婆 如何可恶,此举乃司空老人与诸长老之意,志在保全,不令玉石俱焚。老查始而大 怒,有心赶回,无如有约在先,不分胜败脱身不得,双方打得甚是激烈。后来不知 说了几句什么话,搔着老查的短处,心已感动,气仍不输,一口咬定花家之事不问 管与不管,均非取了葛老前辈的命不可。直到于老前辈赶到,和葛老前辈暗用圈套, 才使老查消了气,结局并且打成相交。于老前辈便告以这里事完,诸位祖师前人驾 到,当众清理门户,贼婆贼党分别遭了恶报。老查毕竟年老有识见,深知本门法令 森严,就有多大的本领也救她不了,并且贼婆本人也决不敢受人的助,料无挽救, 回来见了,想起旧情徒自难受,经于、葛二位一劝,叹了口气,便随葛老前辈一同 走了。行时托带口信,说他日内要往兰溪寻人,有点小事,此时寻他不着,令黑摩 勒十日后再往白雁峰寻他,一同起身回去。” 黑摩勒闻言大喜,笑对童、江二人道:“幸而来此一行,否则江船上寻他不到, 还须往白雁峰去。如今少去好些冤枉路,共总耽延不多时候,司空师叔。木尊者多 半还在南峰等我们未走,也许还赶得上呢。”说罢,匆匆别了阿泉等,一同加急往 南峰赶去。及至寻到那座破庙一看,晓星、木尊者和蒲氏弟兄已然不在。庙墙上留 有字迹,大意是说:晓星刚到庙前,便接王鹿子的飞剑传书,说是行抵黄山,还未 到达地头,便见始信峰上烟光弥漫,文笔峰顶妖云邪雾浓晕更甚。看出敌势猖獗, 内中添了能手。因知秦岭三老性情,素不喜向人求助,为此在未晤面以前飞书驰告, 谓晓星务必约了木尊者一同前往。一面木尊者早已料到此事,只为等候晓星到来同 行,故未起身。令黑、江、童三人看罢将字刮去,往否任便。如欲前往,到了黄山, 不可直赴峰后,速去天池涧,那里有一洞穴可通始信峰洞内,江明知道。当令守山 灵猿在彼守候,以灵符接引,去至峰顶。黑摩勒新得宝剑乃是神物至宝,易启外人 觊觎,虽精武功,又拜名师,得了高明人的传授指点,尚未如法精习,仅能按照寻 常刀剑使用,遇上会邪法飞剑的妖人便非其敌,尤须格外留意,免致失落。再夺回 来便费手脚。 黑、江、童三人看完大意,知道来晚了一步,黄山正邪双方斗法斗剑必在热闹 头上。少年喜事,这等火炽场面,既可拜识许多有名人物,又开眼界,增长学识。 平日寻都寻不到,难得遇上,自然心急赶往,匆匆略微计议途径,将墙上字迹铲去, 立由当地起身。因从花家走出之前,曾和卞莫邪约定,第三日在西天目公地相见, 并看朱、白两家子女报仇,设位祭灵。后被晓星匆匆引走,未得再谈此事,适才回 去又未遇着。二人虽是初交,甚为投契,断定此去黄山,三日之内决赶不回,想另 订一日后相见时地。好在绕路无多,意欲顺道绕往江船,托邢飞鼠与卞莫邪代为致 意,并告后约。于是三人先往金华江边,和邢飞鼠说了前事,然后改走山路,往黄 山进发。 三人脚程俱快,加以心急前进,不肯在路上歇息,一口气便走了二三百里的路 程。正在各试轻身功夫加急前行之际,童兴忽然失声道:“我们只顾赶路,也忘了 备办食粮。这条路我虽没走过,听师父师叔们说,一出浙江省境,再走不远,走入 兵书峡山境,前行尽是山僻险阻之区,连个樵径都没有。住是无妨,我们哪里找吃 的去呢?现在天又快要黑了,黑哥哥还不快想法子!” 黑摩勒笑道:“就你一人怕饿。凭我们,一天半日不进饮食,有什相干?山里 头可吃的东西不有的是么?你肚皮饿了,随时随地和我一说,包你找到,决饿不了 你就是。”江明笑道:“兴弟不比我们从小在山中长大,吃惯山粮,真到没有时, 连草根树叶都可充饥。你没听说,凌、彭、康三侠俱都海量,讲究饮食么?兴弟从 小虽随师父隐居山中小庙,但是地邻闽、浙驿路要道,什么好吃的都买得到,向来 没过清苦日子。见前途无处觅食,怎不动念呢?”童兴笑道:“我不过想起师父师 叔的话,随便一提,下文还没说哩,两位哥哥说得我这等糟法!”江明答道:“这 也不算说你不好。你年纪本来还小,门道修为不同。我们日后还要练习辟谷,永绝 烟火呢。怎能一概而论?”黑摩勒也道:“此言有理,兴弟还有什话未说?” 童兴道:“记得师父那日和我说,因和一好友同游黄山,在文殊院遇雨,住了 三日,候到天晴,才遂了游愿。原定由汤口正路出山,还想绕往南京、扬州两处访 友。本来无什急事,没打算抄这条近路。偶由接引松畔走过,见有两个道士在左近 大石上闲谈,无意中说到兵书峡幽谷之中,不知从何处来一怪蟒和一独脚虎面、半 禽半兽的怪物,每日守定一株大树,无早无夜恶斗不休。师父过去一盘问,觉那怪 兽颇似十年前北天山穿云顶狄师爷爷所养金眼神狒大金和爪下之负伤遁逃的奇兽香 都。 “这东西和山魈情景好些相似,灵巧异常,力大无穷。生就一只独腿和八趾利 爪,虎面人头,额有四眼,通体绿毛如黛,其硬如针,颜色甚是鲜明。两片强硬如 铁的双翼紧护宽肩,翼下暗藏两掌,指爪又长又坚锐,能握兵器应敌,长却不及二 尺,爪舒开来有蒲扇般大小,厉害已极。此怪最喜闻香和抓吃蛇蟒毒虫的脑子,肚 脐甚深,可容升许,内藏异香。母的还孕有香珠,比麝香还要馨烈十倍。那香珠更 是无价奇珍,修道人如得了去,能有极大妙用。每当月自风清之夜,它便将香珠徐 徐放出,只那肚脐眼微开合问,百里以内立成香园。可是山中花草最忌此香味,无 论多繁茂的花草,经它放香一两次,便会枯死。性情极暴,但除蛇蟒毒虫外;如不 触犯它忌怒,并不一定好杀生物。只那脐眼爱护如命。遇上时,不朝它肚脐眼看, 侧脸避开,便可躲过。否则无论是人是兽,不知此忌,休说对此注目,便无心中看 上一眼,或是己然看到,觉出不妙,不自镇静,故作未见,把目光转向别处,从容 往侧闪走,以求万一得活之路,此怪定然不容。它虽是独脚,一跃二三十丈,远近 由心,又准又急,目力更强,到了情急暴怒,与敌拼命时节,先是那轻不使用的双 翼微微张开,用两爪抓石向敌猛击,石发如雨。这个已无异于百发百中,再追不上 或击而未中,两片阔翼立即全展开来,连纵带飞扑,疾逾飞鸟,不把仇敌抓死不止, 对方简直万无活路了。大金那么厉害的通灵神兽,因遇上时,二金和师爷爷师叔们 未在,只有一位小师叔在侧。”居然被它逃走。事后师爷爷知道,因未得生擒,甚 是可惜。召集门人,把北天山方圆千百里地面全都搜到,也未寻着。这东西的猛恶 机智,可想而知。 “师父因听香都在峡中出现,又与大蟒日夜恶斗,断定树底下或是附近必还藏 有珍物,便舍了原议,立与友人赶往,这才走了此路。沿途荒凉险峻自不必说,及 至赶到兵书峡中一看,香都不见,只有一条大蟒尸身横屈地上,大树已倒。初意以 为那怪已将蟒杀死,掘了树根底下埋藏的灵药或是宝物之类,方始逃去。再细查看 蟒身,还有一段缠在断树干上,似为刀剑所斩。断尾上鳞甲被利爪抓落了好些片。 树上另有两处爪印,陷入甚深,上面却粘有不少香都的碎毛。看神气,似是先将怪 兽香都缠住,两下正在拼死相持,忽又来了两个敌人,一个在前面和它斗,一个乘 其上身前蹿扑那敌人之际,绕向树后,用剑将那缠绕树上的小半截蟒身一下斩断。 那蟒当时负痛,往前蹿出老远,记恨身后仇人,重又回头来咬。不料身前敌人也乘 隙下手,两下夹攻,用刀剑将蟒首齐中劈裂,然后再借香都神力,将树连根扳倒, 取走下面灵药异宝。那蟒首坚逾精钢,便是身上皮鳞也十分坚韧,不是寻常刀剑所 能砍入。 “这两人所用纵非飞剑,也是削铁如泥的利器。还有那么猛恶的怪兽,竟会听 他驱遣。不特是两个有本领的异人,对于此怪来历和那腹中香珠的妙用必所深悉。 不过对方既知除蟒,又将此怪降服带走,这等毒物不加掩埋,任其腐烂谷中,就说 当地荒僻,素少人迹,附近生灵也必贻害。还有左侧溪谷甚多,到了春夏之交山洪 暴发,将腐蟒毒血污脓顺着流水带往有人烟的所在,为祸岂非更烈?似此粗忽行径, 又不像是正人君子。因拿不定两人邪正,意欲埋了死蟒,跟踪查访对方来历下落。 蟒身长大,为免后患,埋起来也颇费手脚。刚掩埋得差不多,忽然跑来两个小孩, 似是一兄一妹,年纪和我差不多。各人背插三柄短叉,穿着一身粗葛布的短衣,手 还分拿着一柄大得出奇的铁钉耙和一把大人用的铁铲,脚底飞快,看那意思,好似 为那大蟒尸身而来。及至临近,见师父和米师叔二人蟒快埋完,便远远站定旁观, 也不上前。 “师父见他们不似寻常山家小孩,过去问他们来历,怎会知道这里有蟒?只是 微笑不答,连间几次,女孩说她住家离此甚近,家有大人,但是脾气不好,不许生 人上门,如有话说,却可寻来,请师父等在那里。说完,便往南方山谷中走去。师 父先未疑心小孩说假话,又借得有她的钉耙在手,以为必要回转。哪知等了好大一 会,不见人来。照她所走的途径寻去,竟是一条长满荆棘杂草的死谷,并无出路。 还当那人隐居崖洞里面,再一搜查,在危崖石壁上,发现小孩扯落的藤蔓和苔藓上 留下的手脚印迹,才知上当。小孩竟是不愿人到她家去,故意往南方走,到了无路 之处,再攀援崖壁,由崖顶偷偷绕了回去。照那行径,她家大人必是一个高人奇士, 那蟒多半是她除去。就这两小兄妹的一身功夫,也是少有。不知她踪迹何以如此隐 秘,不愿见人。依了师父,人家既不喜见生人,何必强与相见?米师叔却说:‘小 孩气人,不见无妨,如何骗人?并且我们要还她铁耙,也非面交本人不可。’父劝 她不听,只得又在峡左近找了个遍,依然不见一点形迹。有时得到一点线索,等跟 踪寻去,却是小孩故布的疑阵。 “米师叔气得没法,所持铁耙太大累赘,便把它挂向一个隐秘的高树枝上,准 备寻到人后再取。走出没多远,师父耳灵,听出来路风声有异,忙即回看,铁耙已 被人取走。凭高四望,下面极轩敞的山径,竟无小孩人影,树底下石头上却压着一 张纸条。拾起一看,上写:‘主人避地此山已有多年,兵书峡古树之下有一本千年 何首乌,已然修成形体,日常出游。去年正要设法取它,因应;日友之招,往游峨 眉。上月归来,树下忽有一毒蟒盘踞。此蟒也是通灵恶物,为了觊觎灵药而来,尚 幸首乌机智,逃遁神速,未被吞食,形势已是危急万分。自己当初原想这等与人无 害的千年灵物,修到人形煞非容易,为了长生益寿,将它害死,不特自私大甚,非 修道人所宜,并还造孽,于心不忍。本意不为服食,只为这类成形灵药易启妖邪怪 物觊觎吞噬,生根深山荒峡之中,初成形体,又喜出游炫弄,年时久了必难保全。 想效法峨眉芝仙故事,将其移往自居洞内加以护持,或送往仙山灵域,托有道高人 保养,助其成道,以备异日如有救人急需,再与好语商说,求取一点灵液,起死回 生,不特首乌可以无伤,并可永为异日救人之用,彼此均受其福。哪知这类初成形 的灵物胆小多疑,始而见人便即远窜,遁人士内埋头不出。等寻到它的根穴,百计 守伺堵截,再四婉言劝诫,终以安土不愿重迁,对于人言也是将信将疑,虽不似以 前望影惊逃,有时遇上危难之事,还自上门求助,事完也知叩谢。只稍提移植之事, 便即避匿不见。后来双方处得日久,已有情分。首乌看出决无害它之意,心方有点 活动。自己也打算再如不听便即强行移植。忽值远行,耽延至今,竟被毒蟒把住。 当时便想将蟒杀死,无如此蟒内丹已成,猛恶非常,性更灵慧,身子已能变化,大 小由心,除它时稍一不慎,被其遁往别处。避世之人不便远出追踪,难保不致遗害。 仗有灵药为饵,此蟒决不舍走;首乌又藏身在自己给它留下的树穴之内,四处设有 奇门木土之禁,外邪不能侵入,当初原防自己去后万一有什毒物猛兽害它而设,此 时恰好用上。毒蟒只管日夕守伺,百计诱引,首乌终是深藏不出。急切间料还无碍, 便作缓图。过不两天,两小儿女偶往峡中探看,见一异兽与蟒恶斗方酣。看出厉害, 不比常物,奔回报知。赶往一看,双方势均力敌,打得甚是激烈。尤妙是那蟒内丹 虽毒,异兽腹有异香,竟能抵御。先欲坐观成败,待其两毙,连候了多日,蛇、兽 均仍健斗未衰。三日前,峨眉旧友江南有事,便道来访,同往观斗,才知异兽乃是 香都,因和蟒斗久,腹中灵香已然损耗大半。蟒因年久,功力深厚,却无所伤。除 它虽是容易,但那香都性野,猛恶难驯,又是有用之物,如欲生致,非等其疲敝欲 死之际向其市恩加以解救不能如意,为此又候了二日。昨早香都情急暴怒,犯着奇 险与敌拼命,一时疏忽,吃蟒缠住不放,双方拼死相持。香都力竭势穷,眼看危急, 方与友人上前,同时下手,前后夹攻,将毒蟒杀死,救了香都性命,将其收服。因 那友人已为此事多耽延了两日,事完便带香都起身。自己又有点事,峡中地僻,素 无人踪,所以掩埋稍迟。适命小儿女往埋蟒尸,归说已有二人在彼掩埋将完,并有 宠临之意。荒山穷谷,佳客惠临自是欣慰,无如衰朽余生,穷谷幽居,尚有难言之 隐,以二公为人,异日自能相见,今尚非时。铁耙无用,已命小女取还。相见一节 请俟异日,不已之衍,尚乞鉴谅。’ “师父说那人口气是个老头,笔迹却秀,像是女人所写。人家既不愿见,话又 谦和,只得罢了。事后越想越奇怪,曾和几位交厚的师叔谈过三四回,都没测透那 人是什来历。上次我和黑哥哥见面,也忘了说,分手以后,便随师父和凌、康二位 师叔同往颜尚德师叔家中小住。第二日颜师叔备酒款待,会到一位姓陈的老前辈。 颜师叔偶谈此事,陈老前辈初会面时本已答应颜师叔在他家住上十天半月再走,及 至听完前事,盘问了几句,席散忽然推说有一要事忘了办,坚辞要走。问他何事, 也未详说。众人俱知此老性情,未再强留。走后,康师叔因他听活时十分留意,忽 然想起此老以前经历和生平两个骨肉患难之交。众人方始恍然大悟。” 童兴还待往下说时,黑摩勒忽然想起一事,忙插口道:“兴弟你先等一等说。 那陈老先生,可是昔年用双拐斗八英的懒居士陈徽么?”童兴点了点头。黑摩勒看 了江明一眼,又朝童兴使了个眼色,接口说道:“照此一说,那兵书峡中隐居的老 人,必是他平生好友之一了。”童兴见黑摩勒使眼色,想起日前师父所说之言,也 自省悟此话不能明告江明,便答道:“正是。师父师叔们都想前往访看,继一想, 那老人不愿相见,也许不到时候,又有别的约会,议定从缓。日前带我往花家赴会 时,路上和我说,北山讲理事完,师父师叔们便要入川访友,此行往返日期颇久, 如不愿往,自回那破庙,或随同辈小弟兄们在外历练也可。我本不知黑哥哥要随葛 老前辈回去,便说愿和黑哥哥一起。师父允了,随又说起黑哥哥常随司空师伯来往 江南诸省,见时可背人告知前事。如若得便,路过兵书峡,可在附近查访那老少三 人的踪迹,看看是否所料的人。如未料错,有司空师伯一路,自有道理,不必说了。 如单是我,和黑哥哥会见此老,表面仍作无心,速寻司空师伯,或是赶往黄山与陶 师伯报信,越快越好。现在我们要由那里经过,正可就便寻走,而那一带地方山险 穷苦,除非寻到老少三人,便山粮也难得到。为此我想,前途如有人家村镇,买上 一点吃的带去。” 黑摩勒道:“你早不说,现已夜间,前路又极荒凉,就能遇上一二山家,想必 又是苦人。现成食物只恐难得。”江明道:“这个无妨,记得师兄申林和我说过, 兵书峡西面十来里山腰松林以内有一大庙,他曾往借过一次宿,庙中和尚似颇富足, 我们也无须再买吃的,索性加点劲,稍微绕路,赶到庙里吃他一顿,吃完就走。好 歹明日午前后也到黄山了。但是你和黑哥哥都打着哑谜,我却不晓得。说了一阵, 到底峡中老少三人是什姓名来庆,怎不明说呢?” 童兴闻言,方一沉吟。黑摩勒知道江明机智,恐童兴走口,忙插口道:“此老 姓唐,如若彭师叔料得不差,也许是位女异人,那两小兄妹就不知道了。现在还拿 不定,反正还要寻上门去。说起此事太长,此时急于赶路,且等寻见人后,黄山回 来再说吧。”童兴终是年幼口软,接口道:“黑哥哥说得对,便是师父,也没和我 细说此老来历名姓哩。” 江明听他前后语气不大相符,越发生疑,心念一动,忽然想起上次乃姊江小妹 托黑摩勒转向丐仙索取昔年代人借去的一件皮衣,言词吞吐,似有隐情。事后曾向 黑摩勒再三盘诘,均未言明。后来自己假装生气,说他不诚不信,没有朋友义气, 逼得急了,才答以并非有意瞒哄,只为此事关系重大,尚不到明说时候,说了反而 有害。并说彼此情同手足,以后急难相扶,安危与共,你事即我事,任他天大的乱 子、鬼怪一般的仇敌,只到时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此时须以老母为念,不可造 次,致贻亲忧等语。话极诚挚,情知那件皮衣不问是否宝物,必与自己家世有关。 内中还有一个极强力的对头。黑摩勒因受姊氏重托,恐自己年幼无知,得知仇人, 俱都坚不吐实。黑摩勒性情坚毅,既然如此坚决,再问也是无用,只有暗中留意访 查,想由别处探出因由,再行挤他吐口,便未再追问。日前黑摩勒与丐仙师徒相见, 对那皮衣必有话说,偏生自己又不在身侧,两次探询,仅答以不久即可取回,并无 下文。自己虽然力说:就知道对方是个杀父之仇,也必听命母姊,与诸位师长好友 而行,决不轻易犯险,作那无益之举。黑摩勒仍是固执不允,未了反被数说一顿。 闷到如今,始终疑虑,每一想起,心便发酸。今日童兴正说峡中老人来历,黑摩勒 忽然插口拦阻,语多支吾,那人恰又与借衣人同姓,看情景,明又于己有关。黑摩 勒口紧,童兴年纪最小,比较容易套问,此时如再追诘,反更难吐,莫如欲取姑与, 故作未觉,等有空隙,独向童兴探询。到了兵书峡,寻见那老少三人,再留心查听, 许能寻出线索也未可知。主意打定,便不再问。 黑摩勒何等心灵,见他面色阴晴不定,早料出他的心意,暗中又是赞美又是好 笑,当时也不给他叫破。童兴原听师长说过江明姊弟身世,这时深知失言,便不再 开口。三人各有各的心意,俱无话说,一味朝前闷走,脚程越发加快。适才边说边 走,本已跑了不少的路,跟着再一赶,不觉走出老远。 正走之间,江明忽然遥指前面说道:“谁走过这条路么?申师兄说,离兵书峡 不远,西方有一笔立高峰突起乱山之中,形如一柄大伞盖,那庙便在峰南三里大山 坡上松林以内,极容易认。我看前面山形均与相符,莫说快到了吧?” 黑摩勒道:“由浙江去黄山,我去过好几次,但是,每次都是随了师长前辈同 行,起身之处不同,所取道路也不一样,有两次还是空中飞行。彼时年纪又小,不 曾留意。只去年有一次,独自往文殊院代司空叔与人送信,是由这条路经过。先并 不知那里是兵书峡,还是归途听人说起兵书峡这条路要近好几百里,只是险阻荒凉, 四无人踪,毒虫猛兽甚多,恐我到了环螺口把路走错,误走峡中,无地食宿等语。 说话的是个老和尚,人甚絮叨,总嫌我年幼胆大。我口中答应,却未照办,回时想 抄点近,自恃身轻,故意取道兵书峡。行近环螺口外横岭,兵书峡已然在望,忽然 遇上三虎一豹,吃我连杀两虎一豹。一只大虎负了镖伤逃走,我仍穷追不舍。后来 追进一个山洞里去,因那虎吼得奇怪,我恐里面还有同类,在洞外稍微一停,就便 歇息。忽然觉出洞中虎啸之声甚远,好似深极。 “正待入探,忽由洞内跑出两个山童,大的一个年约十七八岁,小的不过十四 五岁,见面便问我怎会到此。我把杀虎之事一说,小的一个立时大怒,说:‘那虎 并不伤生,为何无故杀害?’话未说完,跟着动手。先以为山中村童有什本领,还 想给他一点教训。哪知手法精奇,竟是得有高明传授。打了一阵,未分胜败,又换 大的一个。虽不两打一,却也够受,何况我先前独斗三虎一豹,又急追了二三十里 路,耗去不少气力。敌人是生力军,又是车轮战法,我连缓气的工夫都没有,时候 久了自然吃亏。退又不甘心。正在忿怒大骂,忽听洞内有人发话,说:‘徒儿们不 许这等取巧,由他去吧。’我听那口音,甚是耳熟,怒火头上也未留意。只和敌人 说了几句气话,定准我回浙江覆命回来,必寻对头兄弟二人单打独斗,分作两天, 决一胜负存亡。本心以为这两兄弟那等蛮野,必不输口。哪知我说我的,他只嘻皮 笑脸,油腔滑调。由一上手,连问几次姓名和师长是谁,也无回答。等我把话说完, 忽然一同向我认错赔礼,说我本领实比他们高,只为走了长路,和虎豹斗久力乏, 他弟兄又用车轮战法取巧,才得勉强打个平手。如凭真实本领,决非我敌。并说他 二人住家离那洞尚远,双方无仇本无怨,所争不过一口闲气,现在便甘拜下风,请 我就此宽容,不必二次在驾登门。既免来了寻他不到,徒劳跋涉,又免家中尊长知 道,怪他弟兄在外惹事,受责不起。我吃他闹得又好气又好笑,无可奈何,想再盘 问姓名根脚时,忽又对使了个眼色,说了两句‘多多原谅,恕不远送’的话,把手 一拱,一东一北,分头往洞侧危崖和涧壁上,攀着藤萝,援壁跑去,身法又快又熟, 好似日常精练。以我所练轻功,如在平日,自信也还勉强能够追上。偏是斗久力乏, 路又没有他熟,知道决追不上。” “正要起身,想起洞中发话人的口音,极似昨晚文殊院后茅棚中打坐的老和尚, 虽然今日起身时他正坐禅入定,又曾听司空叔说,此人虽是有道高僧,但并不会武 功,再看昨日相见神情言动,也决不是一个武家。就说内家好手,常人难于识透, 我年纪虽轻,从小便得师传,又有司空叔携带,见识了这两年,任他怎么深藏不露 也看得出。就算真未看出,他嫌我自负,说话不检点,想法给我一点苦吃。一则这 位老和尚的道行甚高,佛家戒打诳语,并戒嗔怒,再说他又是司空叔的好友,我有 不是,尽可当面教训,无须弄此狡桧;二则打了一阵,我并未输,对头还落个两打 一,未了自甘服输,于我无伤,不能算是挫折。怎么想,也不应是老和尚暗中赶来, 偏巧口音又那等相似,令人可疑。还有那两兄弟说话时神情,好些不实不尽。我明 见虎逃人洞,他二人由洞走出,却说住家离洞尚远。走时又分道急驰,明是防我尾 追。那虎和发话人也始终不曾走出。越想越怪走进洞去一看,洞并不大,深也只得 十多丈,中间一段钟乳怪石甚多,后半却是整面石壁。休说出口,连个缝隙俱无。 可是人和那虎全无踪影。怎么细心查找,也查不出他的通路。我和两山童打时,并 未见他走出,真似遇见鬼怪一样。回顾天色将晚,急于赶路,只得退出。因为追虎, 把往兵书峡的路走岔,上了正路一看,再绕回去,要多翻好些险路,并近不了多少。” “由昔日走过的旧路回赶,见了司空叔,覆命之后,谈起此行经过,才知洞中 老人乃老和尚的同姓孪生兄弟,只是一僧一道,性情也大不相同,古怪已极。那两 儿童,不是他的徒儿,便是他的徒孙。此老昔年出了名的手辣心狠,人犯了他的一 草一木,决不轻饶。那虎必是他师徒所养,照初斗时,我因杀了二虎一豹,处境颇 险,居然不打不罚,从容命二山童自退,不是见我年幼生了爱惜,便是看出我武功 是先恩师和司空叔的传授所致。此老向例不重情面,一对上敌便不问亲疏,一体待 承。何况我只是见虎豹游行,恐防伤害山中行客,自恃本领,意欲斩尽杀绝,为近 山居民除害。其实遇时,只小豹子对我略微吼啸发威,虎并无有伤我之意,见人反 而转身欲退。是我先杀那豹,飞镖伤了一只小虎,方始激怒,合力反身扑来,其咎 完全在我,看来恐还是头一层的意思居多。不过,事完不肯现身相见,恐仍有不快 之意,事尚难说。论班辈,他是我的师父,论本领,我一百个也非他的对手,只一 变脸,便须忍受,这类怪人更得罪他不得。诫我以后再往黄山,切忌前往。上次探 那石洞,大是犯恶,尚可说是年幼无知好奇所致。已然见过司空叔,不会不知他的 来历,再如前往,便是有心冒犯,无可推倭。去了定找无趣。最好过时绕着路走, 避得越远越好。虽然此老所居远在甘肃,不会长久在此,这里许是暂居,终要回去, 到底小心些好。他与老和尚装束不同,貌相一样,同是黑白二眉,分列左右,双插 入鬓,又细又长,极容易认。万一无心相遇,赶即向前礼拜,不可询问他的行动和 上次之事,他有话问,才可以答,一句也假不得。我问此老姓名,司空叔却不肯说, 和那老和尚一样,只叫我送信,称他老前辈,别的一概不知。可是日前司空叔忽向 我谈起前事,令我日后如往前洞左近经过,以前的话务要记住。如遇那两山童,不 问交谈与否,却要细认他们的年岁容貌,看看内中一个是否女子。认出不可说破, 也不可问他们师长大人是谁。峡中道路虽未走过,却在高处望见两次,山形地势全 都记得。不当我走的路,又有密林遮掩,不曾在意。明弟既然知道,好在路绕不多, 赶了这远一程,到庙中稍微歇息饮食,省得沿途打采山粮,也是一样。” 说时,众人己由孤峰侧面转过,走上山坡。那山林木异常繁茂,由山脚起,密 压压直到近顶之处,远望一片青苍。自顶数十丈以下,不见一点山石土地,形势也 颇灵秀险峻。丘壑甚多,但为林荫所掩。不是身经近看,绝难看出它的妙处。众人 因是初到,没寻到路径,只凭本领,估量着由密林中穿入。林中虬枝盘纠,密叶丛 聚,便是日里,光景也极幽暗。到时,天又入夜,月光被山峰挡住,越显漆黑,路 更难走。众人虽是炼就目力,这等阴晦森林,蛇虺毒虫往往窜伏其中,也不得不加 点仔细。童兴首说:“路怎如此难走?莫要叫毒蛇猛窜出来咬上两口,才冤呢!江 二哥,他既有庙,难道连条上下道路都没有么?” 江明道:“彼时未想到会有今日之行,也忘了问。可是听申师兄说,庙前山路 甚险,林里好些地方俱难通行,如是常人,直没法上,想必是无路的了。我们又图 抄近,那庙就在上面,所以照直上来,穿林而过。谁知这样难走呢!” 童兴正要答言,黑摩勒忽然侧耳一听,忙打手势止住,低语道:“你听什么声 音?这庙另有上下道路,主人善恶难知,林中地势险窄,前行更难。速由原路退下, 觅到正路再上,看似多了跋涉,反倒快而省力。”说时,人早当先,率众退走。江、 童二人边走边听,果有一种似吹竹管的异声,由林尽头处隐隐传来。声甚急迫,但 在原处,不曾移动。 下时自较容易,一晃便到山脚。黑摩勒又侧耳听了听,上面吹竹之声越发猛急, 只是相隔愈远,并未追来,忙先寻一僻处,立定说道:“既然有庙,怎会无路可上? 我先当明弟听申师兄说过,以为穿林即至,可以近些,故未留意。及见林中难走, 分明素无人行。我们虽不怕什蛇兽,到底费事,方想退回觅路,便听怪声。这东西 还不是什好相与,况且荒山暗林之内,怎会有此大庙?不论善恶,均非寻常人物。 本来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又急于上路,本应避开,不去招惹才是。一则此庙已有 多年,休看申师兄投过宿,并不能以此断定他的善恶。如是高人异士,失之交臂已 是可惜。如是极恶穷凶之徒,我们难得走过,由他盘踞此间造孽无尽,不知道不说 了,已然发觉,如不暗地除去,问心也实难安。二则兴弟又正腹饥思食,路也绕走 了好些,临到时忽又避去,未免胆子大小;去是必去,不过,我们务要小心戒备。 第一步可先把路寻到,然后由你二人前往叩门,讨点水饮。我自暗中相机行事,以 免出了差错。荒山野庙,无计可施。适才怪声,现已不叫,不知是什猛恶之物?进 庙见到,它不伤人,不可出手伤它。”。江、童二人听了,正待转身欲行,忽听头 上有人喊道:“你们如是到我庙中寻事的,不必上来,你们也找不到路。林中毒蛇 恶虫甚多,见血准死,无药可医。可等在山坡底下,自有人来和你们交代。如是山 行迷路,想寻吃住地方,我庙中倒可方便。不过来人得自量力,除由树林梢上飞过, 不能绕到庙前,只好等在下面,我们也会着人送吃的去。庙门却无法走进了。如若 来人自问能行,我们这庙是倒坐,门朝山开,上下道路都在山顶和山那一面,要绕 过去,须爬数十里险地,也是艰难。此外只有左边竹林尽头有一危崖,对着庙的外 墙,但是中隔五丈多长一条无底深沟。庙墙外面,地又极窄,黑夜之间,稍不留神, 立有粉身碎骨之险。你们无力飞越,不必说了,就有此本领,也等月亮上来再过, 免得送了性命,还怨主人极恶穷凶,不是好人。” 黑摩勒闻言,觉出语有机锋,底下已不闻声息,细一推详,对方话声发自山半, 中隔大片密林。听去却似近在头上一样。三人适才所说的话,也似被人听去,好生 奇怪。情知对方本领甚高,如无恶意还好,否则必难应付。年轻人终是气盛。黑摩 勒暗忖:主客异势,彼暗我明,相隔那远,低声说话,对方尚能听见,别的必瞒不 住,如照前策,定被识破,反吃讥笑,还是放大方些,给他明来。一行三人虽都年 幼,武功均有独门传授,自己更有这口新得的神物利器,料不至于挫败。不到此来 也就罢了,既已到了门前,如不上前,外人不知是为急于要赶往黄山,还当是被对 方几句话吓退回去,太丢人! 心念一动,见江、童二人也要开口,忙把手一摆,抢口向上答道:“我弟兄三 人行路过此,入了歧途,天黑路远,尚要前赶。因听人说这里有一庙字,意欲借地 稍息,并扰一点饮食。只为初到宝山,不知上下道路,正在作难,不料主人发话指 点迷途。愚弟兄厚扰已感盛情,送来实不敢当,既有途径,想必可以来往。请主人 稍待,容愚弟兄登门拜访好了。”说完,也无回答。山风起处,隐闻笑声吃吃,自 顶上传来。 三人俱都有气,互看了一眼,更不多言,径照所说,往坡右绕去。果有大片竹 林,竹粗尺许,甚是繁茂。月光被附近峰崖挡住,阴黑异常。黑摩勒因一行三人虽 是炼就目力,如在平时,自可从容辨路前进,但值敌友尚未分明之际,双方情势, 近于暗斗,稍一疏忽,便闹笑话,何苦受人讥嘲!便把金华北山由祝三立崖洞中所 得的那口灵辰剑拔将出来。林密地窄,剑本神物,出手便是一道寒光。剑尖上原有 一二尺的芒尾,拔势再稍一猛,剑光芒尾立似灵蛇一般,精芒伸缩,闪烁不停,暴 长了二三尺,暗林之中,分外光明,剑光照处,纤微毕见。当时只觉眼前霍地一亮, 随着剑光出匣略一挥动之势,耳听擦擦连声,临近前方和右方的碗口粗细的巨竹, 吃剑上芒尾扫中了的约有六七根,直似摧枯削腐,全被削断,倒折下来。 江、童二人方自惊喜,黑摩勒觉出此举迹近炫弄耀武,恐对方多心,深悔拔时 大意,又不便再事分说,忙使眼色止住江、童二人,不令开口,一面握紧手中仙剑, 觅路前行。走没多远,发现林中有一条上行之路,宽约四尺,蜿蜒前行,上面虽仍 林荫密覆,两旁竹子排列甚整,路也宽窄如一,地上无什杂草。三人循径盘升,上 有数十丈远,正走之间,地势忽然中断,前面绝壑瞑沉,深不见底,形势峻险非常, 不能再进。左侧却有一片,似与两岸相连,高林之中隐现红灯两盏。月光已由遥峰 透出,正照其上。三人定睛一看,原来绝壑横亘半山之中,那地方乃是一个极广大 的石梁,恰将两岸连住,庙便建在梁上,前后三面俱是密林环绕,只对三入去路一 面,现出两丈许一段庙墙,墙基紧傍梁边,仅有半尺左右隙地,相隔三人立处有五 六丈远近。此处俱是危崖削立,无可攀附,庙墙高峻,约有三丈。两株大树由庙墙 内伸将出来,虬枝盘舞,亭亭若盖,态绝雄奇。左侧危崖陡险,上半外突,已难上 援,崖上下更遍生着极密的毒荆棘藤,直是无法过去。 黑摩勒暗忖:这样一座大庙,深藏荒山绝域已是不称,又占着这样奇险的地势, 形迹太已诡异。主人善恶居心大是难测。照此布置,就许庙墙内外还有别的埋伏都 不一定。江、童二人本领虽都不弱,经历识见还少,临机应变也似稍差。不如自己 飞越过去先往一探,看看主人是否只较这一点斤两,还有无别的用意?想到这里, 对二人说道:“主人庙门离此甚远,我们又不识路,虽然主人命我们这等走法,越 墙入见到底失礼。你二人可在此稍待,等我过去见了主人间明门径。如若不甚难走, 我再出来,领了你们登门拜访吧。”二人会意应诺。 五六丈的远隔本不在黑摩勒的心上,说完了话,便到岸畔,就着月光,把侧对 面落脚之处连同上下形势一齐观察清楚,以防骤入重地,万一对方心存叵测,庙墙 内外有什机关埋伏,变生仓猝,好作应付。又以身将入门,照理剑须人匣,不能再 用。但处此情势之下,主人真相未明以前,不得不有戒心,防身利器如何可以离手? 便把宝剑还匣,右手紧握剑柄,双足轻轻一点,使一个“飞燕投怀”之势,朝对崖 斜射过去,身却不往庙外墙脚下落。等到临近,左手往前一扬,化出“金龙探爪” 的解数,一把抓紧墙外树枝,猛把真气一提,身子就势倏的起来。正打算落在庙墙 上面,觑准庙内地势,再往下纵,猛瞥见庙内另一株大树上,一条尺许粗的白影, 口中发出吹竹之声,匹练也似,迎面抛将过来。听那叫声,正与适才在林中所闻怪 声一样,知是庙中所养蛇蟒之类的恶物。黑摩勒以为主人心怀不善,不禁大怒,顺 手拔剑出匣,照准来势,往上便撩。同时脚也落到庙墙之上,待杀死怪物,再寻庙 中敌人动手。 说时迟,那时快!对面白影来势本疾,当拔剑时,两下相去不及两丈,剑又神 物,略一挥动,剑尖上便有青莹莹丈许长的芒尾飞出。按理两下非接触不可,就这 事机不容一瞬之际,忽听一声断喝,那白影来得快去更神速,立似电一般往树上撤 了回去,紧跟着又听那人喝道:“尊客请慢动手!”声到人到,倏地由下面飞上一 个小女尼,落到近侧墙上。黑摩勒近来连经大敌,已不似以前轻率,见那小尼年约 十五六岁,虽生得又丑又瘦,口音与适在林中所闻语声相似,武功极高,凭自己的 目力,竟未看出她发脚之处。心想:一个小尼已有如此本领,主人可想而知。便不 敢造次妄动,决计先礼后兵,问明底细再作打算,忙将剑还匣。 那小尼也不向黑摩勒说话,先偏头向那株半伸出墙的大树戟指喝道:“这是师 父叫来的客人。因我适才忘了嘱咐,不知这墙不能飞越,快些退去,不得无礼!” 黑摩勒闻声侧顾,=个粗如盘盂的大蛇头,二目凶光四射,口中红信如焰,吞吐不 休,另喷出二尺方圆一蓬红丝,后面还带着丈许长一段蛇身,正由树”厂当中大空 隙里待要暴起袭来,相隔自己只五六尺远近。闻声立即把头一“昂一缩,收了红丝, 往树荫深处退下,晃眼无踪,更没一点声息。看神气,小尼如不上前喝止,自己只 顾用剑去敌当前大蛇,此树乃适才援枝飞跃的来路,对崖还有江、童二人,决防不 到身后还有这种厉害的恶物,必为所伤或被毒气喷中无疑,心方骇异。 小尼已转面笑道:“这庙自从去年家师移居,已无外人足迹。以前原本住着师 父一个相识的朋友,为了静修,不愿与外人交往,盖庙时,特意找这古怪惹厌的地 势,将山门往后山顶上倒开。由前面来,有山顶挡住,人看不见,并且前山虽较有 路,也不好上。再要翻山到此,中间还有两三处阻碍。再由后山绕越过去,更麻烦 了。走后山呢,虽然近些,但有森林遮掩。不知底的人,路过决看不见。就是知道, 如未来过,要想穿行那片树林,外人没有领导,真是休想。漫说弯曲转折,阻碍横 生,内中更盘踞着不少毒虫毒蛇,误入险地,千百成群,一齐来攻,地方又窄,四 处尽是好几抱的林木,老干纠结,其坚如铁,多好武功也施展不开,被它咬中便难 活命。还有毒荆,刺人麻痒欲死,只有由竹林中穿到对崖再纵过来,比较好些。如 今林中虫蛇繁生越多,师父又不大许杀生害命,连我们庙里的人也嫌过时费事,没 有这里简便,不由后门走了。但是由这里过来有一点小忌讳,就是庙里树上有两条 大蛇,原是以前庙主人防自己入定时节,徒弟偷空出去淘气,更防对头来此侵扰, 命两条蛇在此把守。如见有人越墙出入,便将他缠住,听后发落。凡是友人来往, 必须由对崖纵到墙下,用手拍墙,将人唤出,主人应诺,方可人内。不料日久成了 惯例,只有人不等通报等人应诺,一上墙头,二蛇便前后来攻。其实二蛇听经年久, 你如不想伤它,它也不会伤你,至多将人缠住,师父不说,不肯放开罢了。我适才 偏少说了两句,心想你们不会来得这快,正赶上手边有事走开,没在此等候,几乎 惹出事来。休看这两条无知蠢蛇,它在这庙里年代不少,以前很有些出了名的恶人 被它咬死呢!你们杀了它倒是无妨。要是你们三个人被它咬死,不留神被它咬伤一 个,知道的说是无心之过,不知道的还当主人少调教,随便让它在外头冒失走动, 连个好坏香臭,都分不清,岂不得罪人吗?” 黑摩勒听她唠叨了一大片,已是不耐,又听出未几句借着说蛇讥刺,隐含轻视 之意,虽然未便发作,心中老大不快,冷笑答道:“我原想不到佛门善地会养有这 等毒虫,总算小师父出来得快,稍晚一步,我们黑夜之中轻造宝山,主人面还未见, 先将把门的东西杀死,怎对得起?愚弟兄虽然年幼,似这类冷血毒虫见得还多,向 例遇上便杀,免留世上害人。既是主人家养,自然不便再有别的举动。我想贵庙必 有庙主,令师法号怎么称呼,就请告知,并请代为通报。愚弟兄赶路心急,拜见之 后奉扰一点饮食,还要连夜上路呢。” 小尼翻着一只三角怪眼,望着黑摩勒把话说完,慢腾腾笑嘻嘻说道:“庙主虽 是我师父,但她老人家现在入定,轻易不管闲事,我也还作得一两分主。这两条蛇 原为以前庙主所养,颇通人性,只是性子倔强,不大听话,除师父外,谁也不服。 因重前主情面,又不好意思去掉。每日蟠伏树上,腥气烘烘。有时还喜多事,隔着 庙墙探身出去,与近邻家养看守门户的东西淘气,常引了人上门理论。家师静养, 不爱和人说话,多是我出去赔话,自从移居以来,不知费了多少口舌,心里真恨极 了,听你所说,这类毒虫你们见得多,遇上便杀,那妙极了。家师原不一定见客, 先前知有客来,已然备下茶水食物,想给你们送去,因你们能纵过来,东西都放在 后殿台上。家师世外之人,不愿留名,你们又亟于上路,更不消问了,可将你那两 个同伴请将过来,吃完之后一同下手,将两蛇除去,再好没有,或是杀完蛇再吃也 可。反正主人决无话说,你们也不必看什情面。好在这是明来,三个人杀两条蛇, 不比适才两蛇一明一暗向你前后来攻,总该手到成功吧?” 黑摩勒一听,对方竟代那蛇叫阵,虽觉出二蛇不是自己新得这口灵剑的对手。 据师父娄公明说,此剑乃是古仙人所留神物利器,休说炼成之后威力惊人,便是现 在新得,剑术未成,仅照旧日师传,按着常剑武器使用,差一点异派中的飞剑还不 如它远甚,只被剑光芒尾撩中,立即斩断碎裂。区区两条毒蛇,那还不是应手立断, 何足介意?便假笑道:“按理我不应该,但是贵庙长留这类毒蛇终非所宜。想是佛 门弟子不愿杀生,因而假手于我。既然小师父有话,那我除去二蛇再行奉扰也是一 样。至于我同来的两个兄弟,先因这等越墙入见有欠恭敬,本想由我问明庙门途径, 然后登门拜见。现在小师父说绕越大远,而又麻烦,令师又不喜见外客,只好作罢。 过是要过来,除这二蛇,想还用他二人不着呢。”说罢正待回首招呼,江、童二人 见黑摩勒与小尼在墙上只管絮叨,已自不耐,双双飞纵过来。 小尼始终没问及三小弟兄姓名来历, 只对江明打量了两眼, 笑对黑摩勒道: “你想凭你一人杀两蛇吗?你本领如何我不晓得,但我庙中规矩,不问是人是畜生, 照例只许一对一,不能为你乱了章法。这两条蛇又极义气,一个上前,另一条也决 不落后。你杀完一条再杀一条,决等不及,并还狡猾异常,口里会喷丹毒。我适才 看你那口宝剑,倒不象是破铜烂铁。单是剑上前人不上前自可无虑,要是人剑齐上 呢,一对一也许不要紧,一对二就难说了。假如这条还没杀死,另外一条和方才一 样突然从后来攻,那怎么办呢?万一再不留神被它咬中哪里,就将这两条蛇一齐杀 死,斩成肉泥,当主人的也过意不去呀。何况原是瞒住师父的事,这蛇早就该死, 只是师父不肯伤生,我们这几个徒弟又没奈它何罢了。能把蛇杀死,去了我们的厌 恶,自然是好。客人如因此出了什差错,又没依着这里规矩,师父知道,我们却承 当不起,请不要一个人上前吧。” 黑摩勒素来滑稽刁钻,话不让人,不料遇见这么一个懈怠鬼,话既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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