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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回 破金钹 凶僧授首 伏白刃 巨盗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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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破金钹 凶僧授首 伏白刃 巨盗轻生 伊商老远望见,大吃一惊,飞步追来。还未赶到,迎着一个逃回的盗党,递过 一件暗器,说:“敌人崖上还有埋伏,只用暗器伤人,也看不见藏处,众人便为此 物所伤。”伊商接过一看,乃是一寸二三分长、纸煤粗细的一根钢钉,上面刻有一 个篆书“风”字,识得来历,这一惊更非同小可。事已至此,不能不硬一硬头皮。 回顾岗前,还有许多同党也正要赶来。知道敌人对手没有几个,上前无异白送。 刚把手一摇,口喝暗令,止住众同党,待要独自上前叫阵,忽听一声长啸,由 对面崖腰上飞落一个蒙面人,手持一技佛手拐,落在伊商面前,喝道:“想你兄长 老南极在日是个侠盗,人虽骄横,真正大罪恶尚少。他以一念之差,用人不当,惹 下祸根,弟兄子侄全家六十余口全被仇人杀害,只剩你一人彼时年幼,在外从师学 艺,幸免于难。江湖上人因忿那仇敌行事太惨,多半都愿助你复此大仇。谁知你前 半截虽然苦心孤诣,哭请你师父下山,广约能人,报了兄仇,后来日渐骄横,多行 不义,终于立足不住,几乎身败名裂。这几年听人说你改了姓名隐居此地,以为痛 改前非,不料暗中仍是党羽四出,无所不为,如今又助贪官走狗杀害善良之士。本 意要将尔等一齐杀戮,为世除害,因有一老友念你伊氏满门只你一人存世,看在你 兄老南极身上,给你留条活路,略斩几个盗党示做,使你知难而退,只将赵连城几 个走狗交出,便可宽容。你仍执迷不悟,妄想以多为胜,白白送却多人性命。听我 良言,即速缩头回去,一任我等处置那几个走狗,晚来另有人向你说话,自知分晓, 否则一个也休想活命!” 伊商人甚阴鸷,一任敌人数说,站在那里并不还言,只顾端详来人言动神情, 总想查看是个什么来路,闻言冷笑一声,答道:“朋友差了,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 要我不管闲事不难,终须有个交代。你们都是妇人女子一般,见了人连面都不敢露。 素昧平生,就凭几句话便要伊某甘拜下风,我便三岁顽童也无此容易。看你们行径, 未必敢通姓名。我向来单打独斗,你偏说我倚仗人多,真是笑话!杀死姓虞的是我 朋友所为,不过适逢其会,遇在一起罢了。我本心原是要留老谭的暗镖,既然有人 代他出头,再好不过。你们连大带小来了十来个,我也还有几位好友,不妨随我去 到前面草场上,一对一见个胜负高下,你看如何?” 蒙面人冷笑道:“无知狗党!起初妄想派出多人劫杀客货,如今尝着天门钉的 厉害,知道此镖难劫,又妄想把庙中两个不要脸的凶僧恶道请出以求侥幸一时,岂 非作梦!怎么交手均可,你先走吧。”伊商也不再还言,道声“沾光”,径自当头 往来路草场上纵去。纵时施展平生本领,暗运真力,足有十来丈高远,自以为这等 好的轻功,世上真没几个,谁知敌人轻功比他还要略胜一筹,他这里脚才沾地,也 没听得身后有什么声息,那持佛手拐的蒙面人已在身前立定,点手招呼,微笑道: “请”。心方踌躇,倏地又是一朵红云自空飞坠,落在二人中间,朝蒙面人哈哈大 笑道:“适才有人给我看了一支天门钉,才知十二年前的老相识也来此随喜,为此 出来领教。阁下头戴面具,又有那么高的身法,想必就是此钉主人了?” 蒙面人见那来的是个和尚,生得身材高大,面赤如火,突睛高颧,狮鼻阔口, 却生着一部雪白的胡须,身上披着一件大红袈裟,说起话来声如洪钟,甚是威猛, 知是盗党中最厉害的人物,本领比伊商还较高出一筹,闻言冷笑答道:“大同和尚, 你看差了。用天门钉的主人此时正在维护善良,不使受鼠辈侵害,再说也用不着他 出场。我这面具原是前日朋友所赠,是今日到场的,差不多每人都有一个,我不过 从众,戴着好玩,看看你们眼力如何,并非借以遮掩本来面目。闻说你平日向来自 负,活在世上将近百年,交遍天下,哪一派的英杰都曾会过,怎连我这枝佛手拐都 不认得呢?” 那和尚法名大同,年已九旬开外,乃滇西数一数二的凶僧,平日最擅采补之术, 内外功均臻绝顶。近年所作淫恶大重,青城、峨眉诸正派到处搜除,在川、康间存 身不得,逃到汪南。伊商是他后辈师侄,在仙霞岭无心巧遇,接往寨中供养。先听 伊、赵二人要劫杀几个官商镖师,以为些须小事,凭着伊商诸人决可手到成功,本 没想着参与。嗣因赵连城无心中谈起在闽、浙道上被泥中人戏耍,好似有心为难, 出了闽境却未再遇等情,忽然心动,暗忖此事决非偶然,料定对方难保不有能手暗 中相助,口里不说,推说观战,随到破庙,准备万一不济,好助伊商一臂之力。先 听人报,在前面埋伏的四名盗党被人杀死,尸首为惊马驮回,便猜自己如不出去, 今日胜负难知,便和伊商生死之交恶道芙蓉山主岳重一同赶出,正值攻劫客货的群 盗纷纷伤亡,明明眼亮,早看出崖上有人发晴器,跟着又有受伤逃归来的盗党将钉 献上。 mpanel(1); 凶僧认得那钉乃西川大侠彭谦之物,不但百发百中,擅专破贼人的气功,端的 厉害已极。自己当年也曾吃过它的苦头,几乎废命。此人终年夜宿山行,踪迹莫定, 除非他要寻你,你如寻他,休想见得到一面。自从受了他一钉之苦,多年来竟未再 遇。怀仇多年,不料突然在此发现他的暗器。此钉长才寸二,一头光平,一头微突, 些微有一点尖,内中藏有机簧,可以突出半寸,发时伸缩随意,别人不会用,他也 决不传人。有了此钉,人必在此。想起前仇,又惊又愤,忙告恶道岳重:“你看场 上几个蒙面人,连那两个小孩,本领都有来历,我们这边未必能敌。你往场中相机 接应,并去引那仇人出来,免得他居高临下,乱发此钉伤人。”说时,崖上忽有一 蒙面人飞落,与伊商同去场中,待要动手。 凶僧料是仇人彭谦,估量伊商未必能是来人对手,忙即纵身飞去。及听敌人一 挖苦,再一注视敌人所用兵刃,乃是一技二尺三四寸长、酒杯粗细、弯曲曲的铁拐, 拐头上铸就一个大中二指微伸的铁手。这才想起,这佛手拐乃内家最厉害的兵器, 近三十年能用此拐出名的只有两人,俱是隐居天山的川东五老的门下。一个姓萧的 已然出了家,此外还有一人,随着五老在新疆隐居,姓康名成,也久未听说起,想 必是他无疑。这几个蒙面人都是一色打扮,如均此类人物,今日伊商等人恐怕要糟, 这头一阵务要给他一个厉害,不然相形之下大难堪了。念头一转,狞笑道:“照此 说来,你是康成了,我还当是彭谦呢。你们藏头盖脸,这使佛手拐的又不止你一个, 你不报名,谁认得那许多!老僧长了些年纪,与你无怨无仇,又和你师父五老有一 面之交,不犯与后生小辈为难,快叫彭谦出场纳命。” 康成戟指喝道:“好不要脸的老秃驴!当年我师父往北天山访师叔狄梁公,见 你和他门下为争雪芝苦斗,见你年老,居然会点手脚,不知你的来历底细,以为出 家人远涉天山不容易,强劝狄、文二位师兄将自己采到手内的雪芝分你一本,事后 见了狄师叔,得知你许多恶迹,如非有人劝阻,当时便用飞剑将你这秃驴追上诛戮, 今日还敢得了便宜卖乖!赢得我这枝佛手拐,彭道友自会出来拿你。少说废话,你 把你那双环十三钹施展出来吧!”凶僧闻言,一撩僧袍,由腰间取下一件软兵刃, 顺手一抖绷簧,“铮铮”两声,立即挺直。 康成见那兵刃通体共分七截,长约三尺二三寸,宽约寸半,厚约半寸,每节长 四五寸,用机簧接连,首节是个带锋棱的铜圈,圈头上顶着一个精光耀眼的月牙, 不用时可以环绕身上,看去甚是锋利,随指凶僧喝问道:“你这日月双环还有一个, 为何不取出来?”凶僧接口狞笑道:“老僧今年已然九十八岁,与后生小辈交手, 向例只用一环三钹,你只管先发手吧,没的又说我倚老卖老欺负你。”康成原知凶 僧自恃生平极少遇见敌手,最是逞强好胜,所用日月双环和十三面飞钹却也真个厉 害,闻言益发故意激他道:“秃驴少要夸口!趁早把长衣脱下,取出全副兵刃暗器 与我交手,我等着你。免得少时说了不算,现拿丢人。”凶僧怒道:“你有多大能 为,敢敌我日月双环!就这一环三钹,如胜得分毫,你家佛爷立时就走,从今不踏 尘世了。”康成应道:“世上本容不得你这等败类!”说罢,一佛手拐朝凶僧面门 点去。凶僧也将日月环迎敌,两下动起手来。 伊商见二人已交上手,自己还在闲着,回顾场中,敌人势盛,自己这面先动手 中的黑虎胡四,已吃一个使铁棍的蒙面人打倒,岳重赶前救助已自无及,尸横地上; 余人除岳重尚能打个平手外,都有不支之势,尤其神刀无敌张小福,手忙脚乱,只 有招架之功,更无还手之力;暗道“不好”,忙即大喝:“张贤弟你且退下,待愚 兄取这厮的狗命!”边走边飞纵过去,眼看将到,忽听一人喝道:“姓伊的!你闲 得难受么?”听到未两字,声音已被带起空中,声歇人到,跟着面前纵落一人,挡 住去路。 伊商见来人身法精妙,捷如飞鸟,也是头戴面具,左手横握着一根铁拐,右手 一根链子锤,两只眼睛似有奇光内蕴,突从左近林中飞出,一跃就是十来丈高远。 估量又是一个劲敌,顾不得再替张小福,也不再问话,把牙一挫,抡刀就砍。这蒙 面人正是凌风,见他情急,一面举拐相还,哈哈笑道:“你的规矩不是一打一么? 他们两家胜负未分,要你上前则甚?实告诉你,休以为你们人多势众,不中用的!” 伊商性多疑忌,见自己这面只一有人出场,敌人方面也必有人出斗,暗忖:赵连城 来时,屡说敌人只有两三个镖师,一则保暗镖的人十分好猾,常把红货带了先溜, 恐有逃脱,他带的人怕不够用;二则和自己有交情,特地送点财喜,大家享受,九 龙沟严氏弟兄为此还不愿意。说的十分好听。但照此情形看来,分明他见敌人能手 太多,恐吃不下,才来怂恿自己助他成功。否则他奉闽抚之命,杀的只是三个文人, 事极容易。就说那三人与商客镖师结伴同行,打算顺便劫夺,一举两得,他这奉派 出来的两拨人也有十多个,尽可够用,何必还要如此劳师动众?定是上了他当无疑, 如今为他伤了许多党羽。所来敌人,连小孩都是能手,眼看自己英名事业毁于一旦, 还说不出的苦。百忙中再偷眼一看赵连城和那穿着一身黑、身材精瘦的小孩交手, 也是有点应接不暇,方料他要败。赵连城边打边退,忽地使了一个滑招,挡开小孩 的三棱峨眉刺,纵起身来,便往左侧树林中逃去。小孩并未追赶,只把手一扬,仿 佛打出一件暗器。劲敌当前,忙于应付,也不知打中没有。大家为他拼命,死伤多 人,他竟不顾脸面怕死逃走。越想越有气,神微一散,几乎中了敌人一下重的。没 奈何只得振起精神,竭尽平生之力强为应付。凌风受人之托,本来不想要他性命, 只是一味软缠。 一会工夫,神刀无敌张小福首先吃童兴一腾蛇架透穿胸膛,死于非命,紧跟着 铁砂掌刘开邦吃朱文燕一棍打死,蛇王工挺和飞虎施正方也各受了点伤,眼看都在 危急。岗前观战的三十多名盗党见强敌势盛,人人忿怒,知道头领方才说了大话, 顾全面子,不好意思发令混战,刘开邦一死,便齐声呐喊,杀上前去。伊商所有党 徒俱都不弱,无如事有凑巧,颜尚德所约五人本无一个不是有来历的,途中因友及 友,又遇上泥中人等三大侠明暗相助,盗党如何能是对手?黑摩勒和童兴更是灵活 滑溜,一见盗党齐来夹攻,正中心意,也不和人一对一明斗,一手兵刃,一手暗器, 只管纵前跃后,时东时西,在人丛中兔起鹊落,往来如飞,遇上机会,就是一下。 不消多时,盗党死伤了十来个。那和颜、朱等大人对敌的,有败无胜,更不消说。 盗党同仇敌忾,只管拼命,毕竟本领悬殊,丝毫便宜也占不了去。场中除了伊商和 一僧一道能够应敌,未分胜负,赵连城同来还有四人见机先逃外,余者不消顿饭光 景,便死伤了一多半。 伊商见众人纷纷伤亡,又见赵连城同来诸人全数溜走,连急带怒,心似油煎, 两眼里都快冒出火来,回顾凶僧格斗,仍用单环,和康成杀了个难解难分,飞钹也 未取出使用。自己这面,只他一人本领最高,临敌之时,也不看看今日来的何等人 物,偏要说这大话,把门关住,有了本领,不好意思施展。一时情急,厉声喝道: “大师伯!仇敌欺人大甚,你还不施展本领给他一个厉害,和这后生小辈一人纠缠 则甚?”凶僧本意,康成虽是五老门下,看去年纪尚轻,过信自己日月环没有敌手, 一时轻敌夸口,仍照惯例,日月双环只用一柄,僧袍也未脱掉,等一、动上手,才 觉出康成竟是一个劲敌,身手敏捷异常,凭自己虽不会败,但已无法缓手再取暗器, 那佛手拐专破内功,敌人动作又极神速,一毫也怠慢不得。打了一会,也是看见盗 党伤亡大众,心中忿怒,正打算卖个破绽纵向远处,好将身藏飞钹取出伤人,忽听 伊商急喊,立时乘机向康成喝道:“尔等上门欺人,情理难容,你老佛爷要不客气 了!”随说,虚晃一环,便想纵起。 康成胸有成竹,知有制他之人在侧,忙先抢纵过去将他拦住,喝道:“我早知 老秃驴言而无信,你想脱了衣服取出双环十二钹,明说好了,这个容易。我不逼你, 停手相待如何?”说罢,不等凶僧还言,自己先往后退纵了一步,将佛手拐往怀中 一抱,点手说道:“老秃驴,有什么法宝,你就献出来吧。”凶僧自知业已丢人, 除将此人杀死不能遮羞泄恨,大喝:“无知鼠辈,自找速死!你佛爷今日说不得要 大开杀戒了。”随说,早就康成后退之势,甩脱僧袍,将另外一环取出,解了十三 钹活扣,倏地两道长眉一耸,一声狞笑,一晃手中日月双环,纵将过来。 康成也迎上前去,接住动手,一面暗中留神观察。见凶僧那十三飞钹,大如茶 碟,俱用一根黄丝绳穿上,所穿紧身也是黄丝绳结成的。钹一个搭一个,做十字花 般,一边五钹,贴绑胸前。那常用三钹却叠在十字花上面,结束甚是巧妙。料知活 扣已解,只不知他双环在手,所遇又是劲敌,彼此身手迅速,捷如风雨,决无缓手 之功,怎能抽空施展暗器?方在盘算,谁知凶僧双环同时应用,比起单环解数又自 不同,端的变化无方,手法神妙。 康成如非深得名人传授,久经大敌,几乎难于应付。这才知道凶僧名不虚传, 非同小可,暗忖这老秃驴果如老彭所言,真个有点厉害,看神气飞钹既然亮出,必 要使用无疑。自从两下天山,名震江湖,极少遇见对手,适才抢先出阵,莫要一时 疏忽中他一下,即便轻伤也是笑话。想到这里,益发慎重,聚精会神,拿出本门心 得,把一技佛手拐力敌双环,使了个风雨不透。双方兔起鹘落,晃眼又是二十多个 交手。战场之上,一条毒蛇也似的灰色拐影和那日月双环,在阳光之下,随着僧俗 两条人影,精光霍霍,电跃星飞,奔腾跳掷,分合无方。只听一片金铁相触之声, 有时“叮叮当当”密如贯珠,有时却又只得两三声哑响,疏密相间,仿佛自成音节。 地上尘沙,随着二人的追逐起落,小旋风般,贴着地皮一团团滚来滚去,那脚步声 音却一点也听不出。 似这样快斗到第三十个交手上,康成忽觉敌人又变一种解数,手法没有先前精 妙,接触之间,力量并不少懈。敌人面带狞笑,好似精神更旺。疑他要出花样,不 敢大意,只把心眼手运合为一,注定敌人动作,一意加急封闭,却不十分进攻。方 自心想,照此斗法,那十三面连珠飞钹就都施展出来,凭我这枝佛手拐也能应付。 猛听左近林内一声清啸,知真帮手已由崖顶绕到近侧观战,适才他已说过,凶僧暗 器专破内功,不可使其沾身,想是看出凶僧暗器厉害,自己不易抵御,出声示警。 但凶僧神态手法,急切间又不似就要发出,自己既不欺敌自傲,这佛手拐敌他日月 双环,虽不能胜,未必便败。难道这老秃驴,还有什别的花招么? 说时迟,那时快!康成念头刚一瞬转过,凶僧左手日环正朝迎面打到,来势又 沉又猛。康成因敌人练就内家真力,知他不是藏有巧招,这一下不肯轻用,如以实 力迎御,这百炼精钢的佛手拐虽不怕被他打折,硬碰硬终不上算。料那巧招必是藏 在月环之上跟着发出,便将身微纵退,一横拐柄,不往上挡,却觑准环圈,斜着往 下,朝侧面点去。借力使力,原是五老心传,日环往斜刺里立被荡开。康成照势本 应进攻,因有高人在旁示警,加了十分仔细,正一意留心凶僧右手月环变化,满拟 他左手日环必有绝招。凶僧突地一声狞笑,就左手日环下垂之势,脚跟在地上微微 一顿,身子微仰,向后倒纵,退出去两丈来远近。 如换先前康成,势必跟踪追去,决不容他缓手,这时虽料凶僧不败而退,必有 诡谋,一则怀着戒心,知道凶僧双手持环,劲敌当前,施为不易,又是对面倒退, 双环未并一处,不像是发暗器的神气,也许还有别的厉害杀手;二则凶僧飞钹名震 江湖,如若追去,至多仍是和他打个平手。他见自己不肯上套,必乘机施展暗器。 久战难胜,转不如容他缓手,放出飞钹来见识见识,到底有多厉害。心念微动,势 子略缓,方想说“贼秃驴你敢败了么?”“贼”字才一出口,话还未完,就这一晃 眼的工夫,凶僧忽将右手环上月牙朝胸前一挑,上层三面飞钹,跟着一面随一面, 转风车也似,先照直向上飞起。康成一句话才说完,见飞钹不朝人打,知有原因, 正想运用佛手拐假作追赶,静以制动,不料凶僧手法真个快到极点,竟不容人思索。 康成这里才一动念,凶僧已手起双环,朝钹上连击,“铮铮铮”接连三响,三面飞 钹便相次飞来。 双方动作都是异常神速,难于描写。当第一钹飞来时,康成原本全神贯注敌人 动作,见凶僧不用手发暗器,却将暗器先往上飞,再使兵器外打,忽然悟出一个道 理。那飞钹钊轮电转般飞来,又急又劲。先是直飞,临快到时,忽然往侧歪斜出两 三尺,仿佛力竭将要坠地,又似受风吹歪神气,临了仍是直的,照人头上打到,而 且越快到时势子越急。如换常人,见它一歪,势必不以为意,那就非被打中不可。 幸而康成因见凶僧双环击钹声带错音,悟出其中玄妙,知他厉害之处在此,不是寻 常暗器可比,见钹急旋着往侧一歪,赶紧往侧迎去,侧让了尺许。果然那钹旋向直 路,由身侧飞过。方幸得计,哪知凶僧本领尚不止此,这头一下只是试探深浅和观 察敌人的闪躲应付的地位方法,真正厉害手法全在后面。康成头一钹才得让过,跟 着二三两钹联翩飞来。第二钹改照直飞,第三钹一出来就是歪歪斜斜,但那来势却 迅疾无比。 康成见状,知道凶僧声东击西,这次再躲,恐中道儿,忙将手中拐一提单臂用 力迎去,意欲先将第二钹打落,跟着再打第三钹。不料第三钹,凶僧用足真力变化 巧妙,虽然后发,临快到时,倏地一个歪斜超出前面,竟朝康成头上砍到。康成只 顾先敌第二钹,没想到凶僧暗器如此神妙,不禁大吃一惊,慌不迭把身子往下一矮, 同时拐柄倒转向上一挑,“铮”的一声击中钹边,一片寒风拂面而过,钹从头面近 处带着冷森森的耀眼寒辉被击向上,朝身后斜飞出去。说时迟,那时快!挡第三钹 时,第二钹跟踪飞到。康成忙将拐头佛手顺来势往外一击。这钹更是奇怪,来是直 的,一碰就拐弯,只往侧一歪又向直飞来。尚幸康成内功深纯,使的是真力,钹已 侧飞数尺以外,先后与前钹一同旋落地上。康成觉出其力又劲又沉,暗自惊心,虽 然未被击中,情势也是险极,几乎闹了个手忙脚乱。尤其超出前头那第二面飞钹, 相去面门不过三寸,略缓一瞬便非被击中不可,功候稍差一点,不死也必带重伤。 康成这里刚挡罢三钹,忽见凶僧哈哈大笑道:“姓康的!果然不愧五老门下, 居然躲过我三面飞钹。你佛爷还有十面飞钹,从来用它不着,除想寻找那放夭门钉 的鼠辈一试外,还不曾全数用过。难得遇见对手,你既有本事,老佛爷就益发作成 你开开眼吧。”随说,身子一纵,早又纵近丈许。 康成方欲答话,猛听林内有人答道:“你这老贼秃要寻我么?康贤弟,且让愚 兄一场,我老彭来也!”跟着一股寒风带起一条人影,由侧面林内飞出,直落当场。 同时凶僧把话说完,也将飞钹放起。这次并未用一条环上月牙去挑,只身子一摇一 抖,穿钹的十字花离胸自解,顺绒绳滑到两臂上面。凶僧只将臂往上一扬,十面飞 钹高高低低先凌空起了四面。凶僧原意康成必定难逃毒手,一听仇人上场,又惊又 喜,更不怠慢,怒喝一声:“姓彭的!佛爷寻你不是一年了。”随说,日月双环起 处,“铮铮”几声,四钹相次飞出。 来人正是那化名凌风在破庙中隐居多年的彭谦,仍是一手持拐,一手持链子锤, 头上面具已然取下。康成知难而退,应了一声,便自退向一旁观战。彭谦脚才沾地, 凶僧第一面飞钹已如疾风吹叶,斜旋着砍到。彭谦落处相隔凶僧约有丈许远近。深 知凶僧以内功真力错用劲发出,不容人用兵刃抵挡,一挡便顺敌人挡劲激旋起来, 直砍面门要害等处。如若躲时,后面还有数面飞来,都是练就多年的巧功夫,发时 觑准敌人躲的方向地位,看它直飞却又侧击,上下左右无不由心所指,如针附磁, 躲哪里打哪里,极少不中,端的虚实莫测,变化无方,躲也伤不躲也伤。暗器练到 这等地步,已臻神化。康成与他初会,居然躲过前三钹,已是难能,凶僧怀恨多年, 复仇心切,必以全力拼命,非将这一面飞钹给他破去不可!又恐康成失闪,累他盛 名,一上场就打好主意,将手中兵刃舞动,迎着那钹而来。 两下动作都是快得和电一样,连答话工夫都没有,见钹迎面飞来,也不躲也不 挡,只将左手钢拐朝来钹右边沿轻轻一点,“铮吱”一声,那第一面钹吃彭谦用顺 势逆转之力借劲使劲,径由拐头上往右肩侧旋飞出去。第一面才得打空,后三面跟 着品字形、精光闪闪、电一般飞来。彭谦会者不慌,看出来势,知道一三两面必定 易前为后同时夹攻,第二面反倒要超出前面先到,三面中独这面歪斜飞来,临了却 照直打,非实击不可。又因这四面钹一破,那六钹也跟着飞起,稍缓一瞬便难对付, 忙将真气运足。果然第二面钹快到时,超出中左两面,改弯为直,当头打到。彭谦 右手锤早已抖直,恰好迎住,“当”的一声,锤头往上扬处,钹被激起空中数十丈 高,星驰电转,精芒飞射,径向斜刺里树林之内落去。锤才打中,另外两面,一霎 眼中已然迎面飞来。彭谦身子不动,把左手拐一横,又是微微一挨。这次钹离面门 甚近,只“吱吱”两声,径由彭谦肩侧急旋而过,飞没多远往下一落,深深砍入草 泥地里,康成在旁暗暗喝采不已。 凶僧以为仇人必难躲闪,一见又是打空,双臂一振,下余六面飞钹又向上空飞 起。内有三面飞高径有十来丈。满拟这次杀手六面同发,神仙也躲不过。谁知彭谦 早防到他这最后一招杀手,四钹一破,手先朝上一扬,人也捷如飞鸟,跟踪朝空纵 起,朝钹起处飞去。凶僧万想不到多年未见,仇人轻功竟臻绝顶,方觉不妙,先听 “叮叮叮”三响,接着又是“当当当”三响,只见日光之下一条人影飞过。定睛看 时,空中精光映日,四下飞舞,那六面飞钹上三面吃暗器打落,下三面更妙,径吃 彭谦就着一纵之势,身在空中锤拐兼施,全数打落老远,纷纷斜飞坠地。再看仇人, 已落在身后七八丈远处。 凶僧恨极,未容张口,彭谦一跃,又到面前,拐指凶僧喝道:“一别多年,新 近听人说你以双环十三钹号称无敌,原来不过如此!钹已领教过了,我再见识见识 你那日月双环。”凶僧急怒交加,无话可答,一摆双环,恶狠狠杀上前去。彭谦长 啸一声,纵身迎敌,两下杀了个难解难分。足打了个把时辰,未分胜负。 这时盗党中,是好样一点的,多被蒙面人和黑摩勒。童兴等杀死。因为伊商素 得众心,除了赵连城一伙刺客见机先溜外,下余盗党明知本领不济,依然拼死上前, 不肯逃退。无奈武功一道,优胜劣败,丝毫勉强不得,这几个蒙面人又都是成名英 侠,以卵击石,如何能是对手?不消多时,除却伊商和凶僧而外,场上只剩下一个 叫铁叉手飞燕屠义。一个叫死脸子林松的,尚与两小侠相持,余均伤亡殆尽。蒙面 人中,甘同、朱文燕、颜尚德、韩文约四人业已停手,走到康成一起,站在一旁观 战。屠义、林松原非童兴、黑摩勒二人敌手,只为甘同虽知众盗党平日手辣心狠, 做事不留活口,杀孽太重,理应全数诛戮,不为过分,但念二人俱是老南极的旧部, 推爱故人,意欲网开一面,特喝两小侠不可伤害,须要生擒问话。原意二人素来腿 快身轻,只两小侠听出语因不下绝情,总可逃命。谁知两小侠紧记师长之言,今日 这些盗党一个也放逃不得,听了甘同之言,便以假作真,硬捉活的。 屠、林二人见伊商情急,志在拼死,决不肯就此退去,回想老南极相待之厚, 自己从小便随他兄弟二人吃绿林饭,眼看冰消瓦解,大势已去,后进诸人都没一个 逃去,如何好意思丢下一走?也抱着拼命的想头,奋勇苦斗,终无退志。 黑摩勒暗忖:这姓甘的老头尚是初会,看神气与兴弟师父颇有交情,如若听他 的话将两强盗捉住,难保不放他们逃生,将他们打死,又与此老面于难堪。看两强 盗年都半百左右,渐渐气力不济。不如借着生擒为由,也不伤,也不放逃,只是一 味软缠,活活将他们累死,岂不两全其美?乘甘同被人拉去观战走向远处,朝童兴 使了个眼色,低声拿话一点。童兴久闻群盗罪状,知道师父除恶务尽,适才只是迫 于甘同情面,闻言领会,立即改变打法,和黑摩勒一样,不再求胜,仗着身手灵快, 只是一味引逗拦堵,纵前跃后,围住屠、林二人,在场上乱转。 二人久在绿林,武艺虽然不弱,一则年老血衰,自从老南极死后,二次随着伊 商啸聚。伊商见是亡兄旧人,甚是尊敬,轻易不甚差遣,养尊处优,功夫抛荒了好 些,先时鼓着一股勇气,义愤填胸,还不觉得怎样,时候一久,吃两小侠一路软磨, 越往后越觉力乏。战既力竭,罢又不能。到了后来,简直气喘汗流,臂麻手软。敌 人偏又刁滑异常,一味引逗,互相对说便宜话取乐,直和开玩笑相似。气得二人破 口大骂,无计可施。斗到后来,二人只觉头晕眼黑,口里发甜,力竭神疲,再也支 持不住。林松暗忖:看两小贼这等打法,分明是想使自己力竭现眼。今日之事,反 正无计求活,与其受小孩于捉弄,何如在被擒以前落个痛快,免受凌辱。主意打好, 朝屠义看了一眼,喘吁吁喊道:“屠二哥!小弟本领不济,说不得要先走一步了。” 一言甫毕,回手一刀,立即翻身栽倒,尸横就地。 屠义原和他同样心思,尚在踌躇,见林松自刎,把心一横,连话都未多说,只 应得一个“好”字,左手一钢照头便打。童兴正往前进攻,看出他要自尽,恐血溅 身上,脚刚往后一撤。不料屠义愤恨已极,死前忽生毒计,左手回锏自杀,同时却 将右手铜照准仇敌打去。童兴幸是手疾眼快,举起腾蛇架一挡,“当”的一声斜振 出老远,坠落地上,就这样,还几乎没被锏把扫中肩际。屠义自是脑浆迸裂,死于 非命。童兴火起,正要纵上前去打他两架,黑摩勒喝阻道:“人已死了,你还打他 则甚!强盗业已斩尽杀绝,只剩贼头、老秃驴两个未死,和你师父、师叔打得多么 热闹,还不学两手去?” 童兴闻言停手,刚随黑摩勒要走。神魔伊商在百忙中看见手下诸人全都死亡净 尽,凶僧飞钹被彭谦破去,敌人身法特异,日月双环更占不得半点便宜,可知厉害。 最怪是和自己动手这一个,除了头戴面具而外,不但口音穿着,连所用兵刃以及身 法解数都和彭谦一样。战久以后,凶僧似还能够应付,这蒙面人竟是越杀越矫健, 尤其那柄链于锤能软能硬,使起来笔也似直,灵奇神妙,变法无穷。自己连遇几次 险招,几乎丧命,再打下去非败不可。想起今日之事俱由赵连城一人而起,越想越 恨,觉着早晚无幸,就这样死不甘心。念头一转,倏地卖个破绽,将身纵向一旁, 大喝:“朋友且住!”同时把手中刀往地一掷。刀未沾地,蒙面人已自纵到面前, 见状停手喝道: “姓伊的! 你待如何?”伊商两道浓眉往上一挑,怒冲冲答道: “我自认亏输,今日之仇今日决不能报,我也无颜在世上立足。但是一件,我还有 口恶气难消。你如信得我姓伊的是个好汉,结个鬼交情,让我一步,容我十天。我 连家都不回,只消却这口恶气,十天以内仍回原处,自己交代。你们如不放心,错 以为伊某不是寻人报复,另有诡计,或是做那不要脸的勾当,借此逃走,我已不愿 再打,此时任凭杀死,姓伊的皱一皱眉不是丈夫。” 蒙面人未及答话。那旁凶僧自从飞钹破后,打了一阵,觉出仇人本领高妙,自 己任是如何也只打个平手,心气已馁,情知此仇决报不成。又见大势已去,和伊商 动手的蒙面人直似仇人化身,伊商内功不如人家,久必无幸。早有退志,无奈平素 受人供养礼敬,不好意思舍了便走。一听伊商停手发话,暗忖:这些人都有来历, 伊商不论是死是走,他们都不致上前助战,以多为胜。自己要走,却难免合力堵截。 看神气,这些人哪个也非弱者,尤其和伊商交手的蒙面人,竟和仇人是一样家数。 还有康成这小辈也不是个好斗的。一个劲敌已难应付,何况三个?此时如不见机, 再想走时,那就难了。想到这里,振起精神,招式一紧,杀上前去。 彭谦万没想到,凶僧已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在这种场面上还会贪生逃走,没有 骨头。见他加急进攻,只当是敌忾同仇,情急拼命,方欲变招相敌,凶僧欲退先近, 只一个照面,乘着彭谦用拐一格之势,施展轻身绝技,下面日月环借劲使劲,身子 微扭,双脚一蹬,由“蛟龙翻身”,化为“惊燕穿云”之势,斜着飞起,凌空扭转, 径朝左近林中纵去。彭谦也跟踪追去,两下相隔不过丈许远近,凶僧纵落林边,彭 谦也自纵到,方要施展轻功抢先人林堵截,猛听林内哈哈一笑,飞出一条人影。凶 僧正提气上升,骤不及防,来人身法又快得出奇,凶僧双环竟吃来人双手掳住,一 抖便自夺过,骂了声“不要脸的老贼”,随手扔去。凶僧知道遇见克星,后面又还 有对头,暗道“不好”,方想往侧逃窜,不料来人竟未容他二次起步,上面一掌打 向胸前,喝道:“老贼找地方挺尸去吧!”凶僧便倒退了好几尺,知道身受内伤甚 重,连声也未哼出,如飞往斜刺里跑去。 彭谦自那人出面,便没再上,见将凶僧放走,上前说道:“老贼虽中了这一掌, 但他内功很好,远非昔年之比,莫不又活着害人吧?”来人答道:“这一掌我足用 了九成力,他曾用右手来挡,也吃我斫折,到了胸前,我也加上按劲。除非在这一 昼夜中寻到肉芝之类灵药,三日必死,还不能走出百里以外。他既内行,也必知道。 念在他偌大年纪,苦练一世,我向来作事不为己甚,且容他寻个隐秘所在藏尸骨吧。” 彭谦又问道:“司空兄照顾许多刺客盗党,临终还在暗中监防老贼逃走,本领真高。 习肌个刺客在哪里呢?” 来人答道:“这伙没出息的败类,已吃我擒住点了哑穴,绕到林内交给黑牛看 守。今日所杀盗党没一个不带几条人命,死得不冤枉。伊商心辣手狠,害人更多, 万万容他不得!可笑甘同老儿因和他兄老南极有交情,再三向愚兄求说,饶他一命。 我知此人虽然从小就在绿林中讨生活,人却任侠尚义,极有骨头,不肯服低,故意 给甘老儿一个整面。他果然不肯悬崖勒马,适从林内遥望,已然停手,正和凌老弟 答话。想是痛恨那几个刺客不够朋友,临难先逃,打算要几天期限,去将这几个败 类杀死,出了怨气,然后回来纳命。江湖上这等行径原有,这厮性情刚直,也决不 会作出不要脸的事。一则事涉官场,这厮本恶闽抚一类人,推原祸始,难免不连带 着同下绝情,恐其连累我那三位朋友。再说这厮杀孽大重,死得委实不在,休说刺 客全数落网,无一逃走,就是逃走,也不能容他自己走动。看那旁两人还在争论, 甘老儿也在那里,必定推在我的身上。此着我已想到,待我前去发付他回来好了。” 说时,康成也赶了来,三人一同走向场上。 凌风早看出三人神色,知已大功告成,先开口道:“伊朋友,这便是我那位朋 友。我不过因这几个小毛贼不值费手,让你稍待片刻,并非不讲江湖义气,这不是 来了么?只要那几人有一个漏网,伊朋友只管随便好了。”甘同在旁,见三人一同 走来,并未擒着什人,私心还代伊商希冀。谁知泥中人听完了话,便对伊商笑道: “这几个小毛贼太可恶了,平日做人鹰犬,倚势横行,遇上乱子,连累好朋友受害。 一见不好,偷偷夹了尾巴,丢下一跑。这样绿林中的败类,休说你不饶他,我也怎 肯轻放、适才逃没多远,都被我擒住。因恐伊朋友恶气难消,连毛皮都未稍动,如 今俱在林内。待我着人取来,任凭你给他一个报应吧。”说罢,将手一挥,两小侠 便飞也似往林中跑去。 伊商闻言,哈哈大笑:“我本意亲身擒杀这个猪狗,不想劳动阁下又多费事, 怎过意得去呢?我纵横半生,今日跌倒许多能人手里,死得总值。不过彭家双侠, 以前只知彭谦一人,今春才稍稍听人说起,还有一位孪生过继外家的兄弟,也同拜 在大寒老人门下,一向在山中随师,近三年才辞师下山,为寻多年未见长兄下落, 没有多时便名满川湘。今春又听一位好友说起,他已访得乃兄隐居江南,不久要来, 彼时很想见识见识。适才谈起,才知乃兄借用他的雅号,易名凌风,就在附近古庙 中居住。弟兄二人,前日在此无心中路遇,本领我已领教,果然话不虚传。司空老 侠盛名为人,更是不消说起。只惜道路各人不同,无缘亲近,末路相逢,也算幸会。 余者诸位,除却甘老大哥是先兄好友外,想都是有名人物,可能将姓名来历见告么?” 这时除彭、凌、甘、司空四人外,康成。颜尚德、朱文燕。韩文约,还有奉泥 中人之命去往盗巢搜杀留守余党、遣走伊商爱妾幼子的赤城山人金彝,五人面具仍 在脸上戴着。虞尧民等一行,只周平一人站在左近,钟、卢二镖师正在崖下守护, 相隔尚远。韩文约闻言首先答道:“我等隐却行藏,实是为了颜兄是虞老先生世侄, 不愿使他知道,并无其他原故。我等姓名来历有何不可告人之有?”随说,五人一 同卸去面具,各自通了姓名来历。 伊商听完,两道浓眉往上一挑,刚要发话。恰值两小侠和黑牛三个小孩,分用 竹竿将赵连城等五人似僵尸一般挑了跑来。这五人均吃泥中人点了哑穴,两小侠只 就各人腰带拦腰笔直挑起,并未捆绑。刚放地下,泥中人迎过去,每人给了一掌, 全都醒转。伊商见了五人,不由怒火上升,霍的一低身,将地上那把厚背钢刀拔起, 待要砍上前去,忽又眼珠一转,笑对众人道:“这五个鼠辈并不是我亲手擒到,我 此时已不屑和这班猪狗答话,仍烦诸位自己料理,伊某要告辞了!”说罢将刀往颈 下一横,便行自尽。 甘同见伊商右手紧握刀柄,刀夹颈内,鲜血顺刀口突突往外直冒,凶睛怒突, 满脸厉气,尸首兀自不倒,首先厉声喝道:“伊二弟!这几名猪狗决难活命,我让 他死在你的眼前好了!”说完,纵身到了五人身前,伸手便抓。赵连城被泥中人点 倒了好一会,醒来四肢麻木,见了众人和伊商,又惊又愧,明知难逃公道,私心仍 万一之想,正乘伊商自刎之际,和同党使眼色,令分路逃走,逃一个是一个。不料 甘同见伊商惨死,爱莫能助,心中忿愧,恨极了这几个罪魁祸首。赵连城还想抵敌, 才一照面,便被甘同用重手法劈折两臂,左手一把抓向胸膛,五指立即连衣服深深 嵌入肉内,疼得赵连城“嗳呀”一声,几乎晕死。甘同手法真快,左手一斩掌砍向 面上,随松右手抓向面门,往前一推,微听“咔嚓”一声,赵连城颈骨立即折断, 搭向后背身死。甘同双手举起,刚向伊商尸前掷去,就这瞬息之间,下余四人见势 不佳,不顾腿麻,纵身便逃。却不想有这些能手在场,如何能够,泥中人等还未动 手,两小侠早有准备。四人才一起步,两个吃黑摩勒一人一镖打倒在地。一个逃得 稍慢,刚觑好方向逃路,身子一转,童兴正站身后,见伊商自刎,刺客又想逃走, 喝声“毛贼敢走”,声到入到,手起一槊,立时扎中那人面门,死于非命。另一人 身手比较灵活,早相好了逃路,故作前纵,身于微往侧翻,却使个“风刮垂杨”的 解数,一跃两三丈,往斜刺里纵去,方觉无人追赶,脚一点地,慌不迭二次待要纵 起,忽听急风过顶,跟着眼前人影一闪,迎面落下一个待铁拐的,暗道“不好”, 想逃无及,吃康成一拐打向头上,脑浆迸裂,翻身栽倒。先中镖二人也吃童兴补了 两架,全都扎死。 甘同将四贼尸身一齐提在伊商尸前,说道:“二弟阴灵不远,家事自有愚兄照 料,安心去吧!”说完,伊商眼才闭上,身子往后便倒。甘同一纵步抢上前去,将 尸首扶卧地上,劈开右手,轻轻取下颈刀拭去血迹,撕了赵连城一块衣襟裹住,倏 地脸色一变,仰望众人,待要说话,一眼望见泥中人正含笑看他,忽又低下头去, 泪便夺眶而出,叹了口气,二次抬头向众说道:“诸位兄台老弟,并非老朽不知爱 脸,只为生性耿直,不会耍弄花巧。我与老南极原是至交。今日他兄弟遭此大祸, 老朽见不能救,已然愧对死友。闻他尚有一妾,生子年才数岁,他弟兄为人如何, 已死无须说了。诸位都是英雄豪侠之士,今日他的党羽全尽于此,剩此寡妾孤儿和 寨中一些男女下人,想可稍看老朽薄面,从轻宽饶了吧?” 彭谦知道此老心厌,昔年曾受老南极恩遇,伊商一死,心中悲愤,连在场诸人 全都恨上,只为泥中人决非对手,不便发作,忙接口道,“甘老仁兄不必难过,今 日之事不只为了维护良善,还有许多因果在内。当年朱、韩二弟好些亲友,还不是 为伊氏兄弟所杀的么?我们早知他虽家居本山,自从纳妾生子以后,便作长久打算, 为他年地步。家中除了几名丫头,妻亡多年并未续娶。只有二十来名咳罗当佣工使 唤,也不随出打抢。平日非值不劫,每出行事多在千百里外。此次如非贪心过重, 报复念切,也不会有此一举。我与他相隔不远,已连探查过几次,委实凶残已极, 事主从无活口,便他下人稍有违忤,如想辞退他去或是逃走,也休想活命,近年性 愈暴烈,几于人人自危,巴不得离此他去,适才已有人前往遣散。难得他为听赵连 城之言,惟恐对头走漏,又疑心镖行求人相助,倾巢而出。他那侧室又非寻常无知 妇女,所以事情顺手,未伤一人。如今寨房火焚,这一母一于已然上路,取道江苏 投亲去了。”甘同闻言,牙关微挫,答道:“如此也好。老朽与他弟兄相交一场, 寸心未进,待老朽寻口棺木安殓,免遭消骨化尸之惨吧。”说罢,朝众人一个环揖, 道声“再见”,一手扶着伊商后颈,一手托起尸身,飞步往山僻之处走去。 颜尚德便问:“这些尸首如何处置?”彭谦答道:“这几个鹰大的尸首,为防 累人,只好连山口洞后几具一同化掉。马由我们分别送回颜庄。下余死人死马,寻 个隐僻山洞收藏,外用大石将口堵死。此辈盗党虽然死有余辜,我等也不为已甚了。” 这时钟、卢、尧民等人见事情已完,想亲身拜谢,见识见识泥中人和这些位蒙 面英侠,正商量间,泥中人老远看出来意,忙令周平过去拦阻,并令即速起程。说 完向众作别,往适树林中走去。周平因听黑摩勒说,众人谁也不愿现露名姓行藏, 忙即回赶。玉麟见状,料有原故,便请众人止步,问明来意再走。一会,黑摩勒和 周平近前相晤,传了泥中人的意旨,说众侠士都有事,无暇相见,吩咐钟、卢二人 速护尧民等一行上路,不可迟延;一面告诫脚夫们,今日之事不许对外泄露。尧民 等主宾三人忙抢前拉住黑摩勒礼谢之后,再三相烦,务必代为致意:“请令师叔途 中一晤,同去舍间盘桓些日。”黑摩勒笑道:“我师叔着实说你三位老先生是好朋 友呢,我想许能答应。不过他老人家脾气古怪,勉强他不来,我定把话说到。听说 虞家花园很好,将来说不定我还寻了去玩玩呢。”尧民道:“老弟光降,再好不过 了。”玉麟还想与众侠士见上一面,无奈黑摩勒力促速行,只得称谢而止,好在一 切早已准备停当,一声令走,便即启行。黑摩勒直看着起了身,方始作别自去。 玉麟回顾场上诸人仍然戴着面具。正牵着马匹在那里捆载尸首,隔得既远,又 都以背相向。盘问周平,只说众人曾应伊商之请脱了一回面具,语声甚低,只知大 有来历,在在江湖多年,竟一个也不相识。玉麟料这些英豪侠士不肯与镖行中人来 往,回去将来见了谭镇南,也许能够知底。既不愿见,且自由他。因前途已入康庄, 至多只有伊商在山口前后假充官人办案,设来拦阻商客的一二盗党,照今日局面, 想已做掉,无足为虑,便乘途中无人之际,告诫脚夫,推说:“适才那场恶斗,乃 江湖上正邪两派相争。途中所见,全出盗党误会,并非有意劫镖。这班人都不好惹, 如要胡说,留神性命!”好在两行人不久分路,黄、李一行脚轿夫久受镖行雇用, 见过阵仗,自不必说。尧民等所用轿子,原是沿途零雇,没有一定去处,此时脚夫 们都晓得一点江湖行道,客人相待又厚,闻言齐声应诺,谁也不敢乱说一句。这场 争杀,只便宜了九龙沟严氏弟兄没有遇上,后文另有交代不提。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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