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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毛冰一低头,却发觉那被她自己爱若性命的皮盒,仍好好地挂在她脖子下面,  心头不禁猛地一阵剧跳,虽然喜出望外,但在她心中所生的那一份疑忌,却也并 不 在这喜悦的感觉之下。 她惘然进入回忆里,面前那诡秘的胖瘦两人的身影,在她眼中已是淡茫一片,  而仇独英俊、清癯的面容,又清晰地在她脑海中泛了起来。 她记起那一天,当仇独带着满脸悲沧的情意离开她时,她心中的那一份自疚和  愧作,然而仇独却以为她是为了离开自己而难受,于是他从怀中拿出这皮盒来给 她 ,并且说这是他平生最富纪念价值的一件东西,她看得出他当时脸上郑重的神 色。 此后,这皮盒便时刻不离地跟随她身旁,每当她忆起仇独,忆起自己对仇独所  欠负的那一份情感和良心上的债,她就会无言地将这皮盒拿出来,静静地凝望和 把 玩着,让自己回到以往去。 是以当她看到那诡秘的两个人手中拿着这皮盒时,她心中的急,竟远在任何事  之上,这当然是由于她对仇独深厚的情感所致。 但是她却发现自己的脖了上何以好端端地挂着一个皮盒,于是她更惊异,这两  个怪客为什么有和这一样一式的皮盒呢?难道他们和仇独之间有着什么关连吗? 他 们对自己这样又是为什么呢? 这实在是令毛冰不解,她茫然抬起头来,那个怪客仍带着笑容望着她,此时她  对这两个怪客的恐惧之心,虽已完全消失了,但她也没有方法来向他们表达自己 心 中的意思。 这种言语的隔阂,是她第一次感觉到的,她暗忖:“在他们面前,我简直和哑  巴一样――”一念至此,心中忽地一动,转念忖道:,‘就是哑巴,也可以向对 方 表露心意的呀,我说的他们听不懂,难道我写的字他们也看不懂吗?“她脸上 微微 露出喜悦之色,这是因为她发现了一种方法可以解决自己心中的疑团,而绝 不是因 为自己心里开心之故。那两个怪客见她面上露出喜色,这种情感上的流露, 他们自 然看得出来,那胖子一转脸,朝那瘦子说了几句话,毛冰当然仍是不懂, 但看他们 的语气,也听得出他们是在高兴。于是她蹲了下去,用手上留着的并不 太长,但也 不太短的指甲,在地上划了”仇独“两字。那两个怪客,看到了她这 动作,也赶紧 蹲了下去,身上的金铁片子哗啦哗啦地响着,下摆已拂在地上。两 人朝那”仇独“ 看了半晌,忽然一齐跳了起来,连连点头,这两人不但武功已出 神入化,外表看起 来,也是奇异诡秘,再加上一点儿凶恶的样子,然而两人此刻 的神态,却像个天真 的孩童。毛冰微微一笑,她知道这两人必定是和仇独有着关 系了,而且她可以确定 ,这两人必非中土武林人物,他们到中原来,同时也是为 着寻找仇独,然而仇独呢 ?她又不禁一阵惘然。若换了平日她头脑清楚的时候, 她立刻可以发现这两人非但 不了解她所说的话,甚至连她写的字也不太认得,这 从两人连简简单单的仇独两字 ,都看了半晌才认出来的事上,就可以知道,然而 她此刻心思倏乱,根本没有注意 到这些,是以她期望着这两个人能够写几个字, 来解开一些她所不能了解的事。那 两个怪客欢跃了一会,又蹲了下来,朝毛冰连 连点头微笑,现出非常亲热的样子, 接着又注视毛冰的手,像是要她再写下去, 而毛冰却在等着他们写,这样三人蹲在 地上,面面相对,却不知道对方究竟想于 什么,只有瞪大了眼睛望着。毛冰当然不 知道这两个怪人的来历,甚至连芸芸中 原武林中,能知道这两人来历的也不多,虽 然在看了他们所施展的拳法之后,每 个人都会知道他们必定是和”海天孤燕“有着 关系。但海大孤燕本身就是个谜, 根本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他的 去处,这位被武林尊为千百年来 第一人的奇人,其来如神龙,其去亦如神龙,谁会 知道他非但和这两个怪客有着 关系,和当今武林的奇人”仇独“,也有着关连呢? 仇独一生事迹,绚丽多彩, 在他短短的三数十年性命中,除了一些人们都知道的事 之外,还有更多人们不知 道的事。他曾经远赴海外,在黄海的一个孤岛上,竟认识了许多久已被武林中认为 死去的人物,而这”人中之龙“海天孤燕,竟也是其中之 一。这许多位武林中的 前辈,都是在自己遇着了什么不可解的困难,或者是自己也 厌倦了人生的时候, 被”海天孤燕“接引到这小岛上,过着散仙般的生活,当仇独 无意间闯上这小岛 时,立刻发觉自己那一身在中原武林已是顶儿尖儿的身手,在这 里竟连几个为这 些武林前辈做些杂事的黎人都不如。作为一个武林中人,遇着了这 种千载难逢的 机缘,其心中的喜悦,是可想而知的,仇独自己不会例外,他极愿意 留在这小岛 上,想学一些他虽然久已听说,却连见也没有见过的武功。但是,但是 年龄恐怕 己超过百岁,而精神却极矍烁的”海天孤燕“却对他说:”留在这里的人 都发誓 再不离岛了,你能够做到吗?“ 仇独听了无言地愕住了,那时他才二十多岁,正是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让他  牺牲全部时日来换取武功,那时他确然觉得并不值得,因为你纵然学成了盖世神 通 ,然而在这孤岛你又能怎么呢? 这正如有人愿意给你巨大数量的财富,而只准你困在一间房子不能出去半步,  而你也绝对不可能答应他一样。 这种心理,海天孤燕当然体会得出,于是他芜然一笑道:“你别不好意思,若  我在你这个年纪,也不肯这么做的。” 人类之间的情感,最可贵的就是彼此间的同情与了解,仇独一生最不服人,然  而此刻却对这海外奇人甚为倾倒,而海天孤燕也对这武林中的后起之秀极为欣赏,  这两个年龄几乎差了一甲子的人,竟结成好友,仇独在那孤岛上也破例地耽了一 个 月。 这一个月内,海天孤燕虽然绝口不谈武功,但却将些内功中的不传之秘,有意  无意他说出来,仇独是何等聪明人,自是得益非浅,他震惊武林的“万流归宗” 心 法,亦因此得成。 在这孤岛上的人,每人都存一个极小的皮盒,里边是什么,谁也没打开来过,  仇独临去之际,海天孤燕也将这种皮盒拿了一个给他,并且谆谆叮咛,说这皮盒 也 许会给他帮助很大,但是不到十分危急时,却千万不能打开它。 仇独踏上那来时乘来的双桅小船时,海天孤燕说:“假如你厌倦了武林生涯,  随时可到这里来。”他长叹了口气又道,“我无论在不在,这里总是欢迎你来的。  ” 言下大有自知死期已近之意,分离在即,再见无期,仇独顿觉惜别之情,油然  而生。 海南岛上的五指山,也是剑客出没的地方之一,“海南剑派”以辛辣诡异为主  ,虽然与中原武林所流传的剑法不同,但自古以来,剑法的源流,本是一统,只 是 每派所走的剑路各异而已。 这身穿紫铜、黄金衣衫的两个怪客,本是海南剑派的高手,足迹虽未出南海,  但剑法亦自不凡,他两人生性奇特,昔年在海南岛上,行事就以偏激著名,哪知 突 然这两人竟一齐失踪,海南岛上的江湖人士,各各称异,因为这两人绝不是会 归隐 林下的人,而中原武林,也未传出有这两人的行踪。 哪知这两人却是被海天孤燕引到那孤岛上,潜习武学,因为生性也是极为奇特  的海天孤燕,对这两人竟极为青睐。 仇独昔年孤身闯上那孤岛时,与这两人颇为相投,人类的缘份,总是那么奇怪  ,仇独与这两人,平日都是落落寡合的做岸之士,却不知怎地,结交了对方这和 自 家完全不同典型的人物。 mpanel(1); 这两人本是中表兄弟,胖的叫程驹,瘦的叫潘金,在那孤岛上一耽十年,竟再  也忍不得孤岛上寂寞的岁月,偷偷溜了出来,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们生性本就 不 甘寂寞,另一方面也因为他们年纪还没有到达将一切都能淡然视之的阶段,尤 其是 仇独口里的中原武林,江南风物,更使他们心向往之,神思不已。 他们想到就做,居然连袂来到江南,他们足迹从未来至中土,一切都生疏得很  ,尤其是他们这种诡异装束,更处处引起不便,于是自然想在这里找个朋友,而 他 们在中原武林中唯一的朋友,就是仇独了。 是以,他们看到毛冰颈上所挂的那个小皮盒子,不禁狂喜,因为他们多日来打  听仇独的行迹,毫无结果,这自然是因为他们本身行踪诡异,而所打听的对象又 是 仇独,人家当然不愿意告诉他们真象。 只是他们那种南粤方言,生长在江南深闺里的毛冰怎会听得懂?言语不通,自  然难免引起误会,就连他们以绝顶内力为因惊悸而晕厥的毛冰推拿时,也被毛冰 认 为他们在故意轻薄。 他们两人,费了很久的事,才使毛冰略为了解了一些他们和仇独之间的关系,  毛冰却凄凉地在地上写成的仇独两字下面,加上“死了”两字,程驹、潘金的眼 睛 ,在看到这两个字以后,突然射出一股骇人的光芒,各各狂吼了一声,纵上前 去, 捉住毛冰的臂膀,喉间发出一连串急切的间话。 毛冰的两只臂膀被抓得其痛彻骨,眼睫毛上竟有泪珠流下,但她的泪珠却不是  因为痛苦而流下的,而是因着快乐。 这是因为他们两人真情的流露。从开始到现在,没有任何一个人会为仇独的死  而有任何悲哀的表情,即使她自己,在思念着仇独时,也只是暗地流着眼泪,将 真 实的情感隐藏起来,那确是人生最痛苦的事,但是她却不得不如此,因着所能 接触 到的人,都是仇独的敌人而非朋友。 但此刻,她却看到仇独的真正朋友了,她激动得流下快乐的泪珠,当她知道仇  独也有朋友的时候,那远比她发现自己的朋友还要愉快。 程驹、潘金满脸俱是惶急的神色,他们着急地问着:“仇独是怎么死的?是被  人所杀吗?他的仇人是谁?”毛冰却一句听不懂,就算听懂了,她又怎能将仇独 的 仇家说出来,因为那是她嫡亲的哥哥呀。 程驹、潘金虽然性情怪异,但却都是性情中人,此刻心里越急,却也越不能将  心中的意思表达出来,两人急得捉着毛冰的臂膀直晃,突地,剑光一闪,直削程 驹 耳畔的“玄珠”穴。 两人心中全在想着仇独之事,对这剑光的来路完全没注意到,再加上这剑光来  势极速,按说他们似已绝无可能躲开此招。 剑气寒芒,眼看已扫着程驹的右耳,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里,程驹肥胖的  颈子倏然向左一扭,剑光点闪而过,使剑的人一声厉叱,骂道:“欺凌弱女,算 什 么人物?姓石的今天和你拼了!” 剑尖微一颤抖,剑光错落,全向程驹的头上招呼。 程驹不想伤人,先求自保,反臂一指,“呛然”一声长吟,竟将那剑弹开五寸  ,但使剑的人丝毫不为这种惊人的武功所惧,剑式一、圈,“唰、唰”又是两剑,  轻灵巧快,正是名重武林的“七十二路连环剑”。 毛冰看到石磷运剑如风,再听到石磷所骂的话,知道他必定对这两个海外来客  有了误会,娇喝道:“石磷,快别动手!” 石磷一楞,掌中剑又被人家弹了一下,但武当剑法,剑式连绵,剑路并没有因  为这一弹之力而有所阻滞,只是他听了毛冰的话,却不得不硬生生地将发出的一 招 “江河日下”撤了回来。 他以吃惊的目光,询问毛冰,毛冰道:“他们都是自己人一一”她的脸,略为  红了一下,修正说道:“他们对我并没有恶意。” 石磷更奇怪道:“这个样子还说是没有恶意?” 石磷方才虽然被点中了穴道,但人家对他可并没有恶意,是以下手并不重,用  的也不是独门手法,石磷自己运气行功,竟以武当正宗的内功解开了穴道,他和 毛 冰本是几时青海竹马的朋友,自是极为关心毛冰的安危,捡起方才被人家击落 的长 剑,又赶了回来,却看到毛冰泪流满面,那两个人手握着她的肩膀。 这景象一落石磷之目,他竟不再顾忌人家的“化骨神拳”,拼命扑了上来,只  是自己武功和人家差得大远,虽然拼命,也没有用。 毛冰喝止了他,他却觉得诧异,低下头,眼角动处,忽然看到他们方才在地上  所写的“仇独”两字,心里一酸,长剑无力地垂落到地上。 他对毛冰情根深种,后来毛冰不惜牺牲自己来帮助她哥哥的时候,他恰巧不在  江南,等到回来时,毛冰容貌虽依旧,可是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石磷知道仇独和毛冰之间的关系,此刻再在地上看到仇独两字,恍然而悟,难  受地暗忖道:“难怪她说是自己人!”越发酸溜溜地,一口气像是憋在喉咙里, 吐 不出来。 “那倒怪我多事了。”他略有些气愤他说道,毛冰也难受,觉得对他有些 歉 意。 程驹、潘金狠狠瞪了石磷几眼,他们朋友虽少,但对朋友却极为热诚,他们知  道毛冰必定和仇独有极深的关系,也猜出毛冰腹中的必定是仇独的孩子,此刻看 到 石磷和她四目相对的表情,心里大大地下舒服,两人低低说了几句话,毛冰和 石磷 也听不懂。 他们身形蓦地一动,身上的铜片,响也未响,人影一晃,就掠了出去,毛冰又  是奇怪,目光方才回到石磷身上,眼前又突地一花,他两人又掠了进来,一人手 中 拿着两只马腿,竟将马举了起来,她心中一动,恍然知道了方才她所经历那种 马身 未动,而自己却像腾云驾雾的感觉的由来。 石磷一直望着毛冰,但此刻目光却也不免被他们所吸引,惊异于他们武功之深  和行事之异,他出道虽然并不太久,但却自幼被武林名家所薰陶,武林中的事, 他 也听到的极多,但此刻他却再也想不出这两人是什么来路。 程驹、潘佥将马举到毛冰跟前,放下了,朝毛冰一笑,双手如电,倏然穿入毛  冰肋下,极快地将毛冰放到马鞍,石磷又一惊,叱道:“干什么?”语声未了, 他 两人已将毛冰连人带马举了起来,身形动处,晃眼便消失了。 石磷楞了许久,他知道凭自己必定迫不上人家,此刻他也知道了这两人举止虽  然极端诡异,但却井没有什么恶意,但这两人却为什么将毛冰掳了去呢?掳到哪 里 去了呢?毛冰体质本弱,加以身怀六甲,会不会因此而受到伤害呢? 他暗中咬牙,忖道:“无论如何,我也要将她的下落查明,也许我是多管闲事  ,但我如不这样做,我的心将永远也无法安宁了。” 他虽然极幼时就入了武当山,和那些清心寡欲的道士相处,但天性多情,有关  情感上的事,他总是放不下。 于是他振作了精神,将倒提着的长剑,放回剑鞘里,举步向前追去。 冬日本短,此刻已近黄昏,黑暗虽近,但黎明不会太远了。 若你是老于江湖行走的,那么无论你在中原苍茫的古道,江南如画的小桥,甚  至是鸡声早鸣的茅店,灯火晚照的闹市上,你都可能会发现一个长身玉立,面目 却 带着重优的中年男子,负手蹈蹈独行,他神色里,似乎在寻找什么,但又似乎 因着 太久的失望,他对他自己的寻找,也并没有抱着大多希望。 是以,一眼看去,他全身满含着懒散的味道,腰畔挂着的长剑,也懒散地拖了  下来,剑鞘甚至已拖到地上,与地相擦,常会发生刺耳之声。 若你不但老于江湖,还是熟悉武林掌故的人物,你就会知道,这潇洒而懒散的  中年汉子,却是十七年前大大有名的人物,也是昔年的名剑客,武当山灵空剑客 的 亲传弟子――石磷。 若你更熟悉内情,你还会从他身上知道一段凄崎动人的故事,只是若有人知道  这故事,也只是将他深藏在心里,不敢说出来。 因为,这故事除了石磷,还关系着今日武林中的第一人物――灵蛇毛臬,现在  的武林中人,谁要得罪了毛大爷,那不啻是自己找自己的麻烦,而灵蛇毛臬却最 怕 别人说起这故事。 时日匆匆,此时距离仇独身死,已有十七年了。这十六年来,武林中自然发生  了许多事,但却已都在人的记忆里消失了,像泡沫消失在水里一。样,连一点涟 漪 都未曾激起,但是一一只有仇独却仍存在于大家的心里,因为他人虽死了,但 他的 残骨,却仍在武林中占着极重要的地位,这是武林中数百年来,未曾出现过 的事。 灵蛇毛臬,利用仇独的残骨,在武林取得霸业,他虽然没有自立门户,但是他  的“残骨令”,却被武林中人视为至宝,因为无论任何人,只要还想在江湖上混 的 ,就得听这“残骨令”的命令。 这“残骨令”就是仇独的残骸所制,当年的“七剑三鞭”,现在已去其二,汪  一鹏断臂后,声威也不如前,但他们仗着那以仇独残骨所制的“残骨令”,都在 武 林中占了霸业。 这些事,却都未放在石磷心上,他浪迹大涯,无非是想寻找毛冰,但十七年来  ,他足迹走遍两河东西,大江南北,甚至连关外塞北都走遍了,但是,毛冰却像 海 中之针,再也找不到。 于是石磷也变了,他变得落落寡合,也变得浪荡不羁,那和他以前的性格,是  绝不相同的,他的授业恩师灵空剑客为此很伤心。江湖不少认识他的人,也在为 他 深深惋借着。 是春天,江南驿道上,马蹄匆忙,石磷也回到了江南,他衣衫虽不华丽,但却  极为整洁,那在一个浪迹天涯的人来说,是极为难得的。 他落寞地骑在瘦马上,马的缰绳,紧在马鞍上,他让那马随意行着,眼光却正  浏览着江南道上的行人,以及道旁已青葱的林木,已渐茁长的秀草,口中微微低 吟 着:“江南好,风景旧曾谙一一”江南是他旧游之地呀。 蓦地,征尘突起――石磷不经意地望过去,远处有一群快马奔至,敢在这种行  人稠密的路上放马而驰的,若非官府公差,不问可知,便是灵蛇毛臬的手下武士,  石磷心中动了一下,忖道:“出了什么事?” 那群奔马,倏忽而至,在滚滚征尘中,也看不清究竟是些什么人物,晃眼便又  绝尘而去,留下一股黄尘。 石磷厌恶地拂去了面上的尘土,放马前行,依稀觉得另有两骑就在他身后,他  也没有回头去看,因为这些年来,他和武林中人已无恩怨可言,是以他也不需要 像 昔日一样随时留心别人的暗算。 但是,后面那两人随风传来的话声,他却无法不听一“灵蛇这次可真碰上定头  货了,看他手下十大弟子,居然全出动了,就知道他可也着了急,兄弟这次从北 方 来,在保定府那边就听到了这个消息,据说毛老大已飞传‘残骨令’,想动用 所有 的力量来对付那个少年哩。” 另外一个声音“哦”了一声,也道:“这件事我倒不大清楚,不过有人找毛老  大的麻烦,可有点不开眼吧?” “是呀!”先前那北方口音的人说道,“起先我也以为那人招子不亮,后来再  一听说,那人虽然初出道,万儿还不响,手底可真有两下子,毛老大手下的镖局,  无论保的明镖,暗镖,他都有办法劫了来。” 你为停顿一下,又接着道:“最怪的是,他劫了镖,也不拿起走,却将镖银,  珠宝满地乱丢,任凭人家去捡,他自己却一文也不要。” 这人似乎极爱说话,一口的北方口音,嗓门又大,石磷听得清清楚楚,突然心  中一动,忖道:“莫不是有人为仇独复仇?”很自然地,他又联想到毛冰身上, 于 是他又留意地去听一“这人倒是个奇人,喂!依你的意思,这人是不是和十多 年前 的那件事有关系?”他哼了一声,又道,“我走镖陕西的时候,曾和鸳鸯双 剑的一 个徒弟交上好朋友,他就告诉我,说是那主儿必定不肯就这么样算了的, 还有着什 么‘十年以后,以血还血’这句话,我看呀――”他含蓄地止住了话。 另一人哈哈笑道:“你倒是听见风就是雨的脾气,姓仇的人已死了,不这样算  了又怎样,何况他既无子女徒弟,也没有至亲好友,死了连个苦主儿都没有,还 有 谁替他报仇?” 另一人不以为然地哼了一下,那人又道:“十年之后,以血还血,现在可二十  年都快到了,老实告诉你,劫毛老大镖的那个主儿,听说是个三十几岁的汉子, 从 来都是独往独行,遇见不平的事,他就要管,管完了,就留下一只小金剑作表 记, 大家不知道他的名字,就管他叫‘金剑侠’,哥儿们你最近窝在家里不出来, 大概 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吧?” 另一人笑了一下,道:“谁像你,像个失心疯似的,整年在外面跑,嘿!我说  你呀,三十多岁了,也该娶个老婆了吧!” 两人一阵嘻笑,再谈下去就是些言不及义的话,石磷更放缓了马,让那两骑先  走过去,他自己却低头沉吟,忖道:“这金剑侠又是谁呢、我先前以为他会是冰 妹 肚里那个孩子,但人家已三十多岁了,看来又不像会是他。” “三十多岁的人,才开始在江湖上闯万儿的,只有两种情形,一一种是他习艺  本晚,是以艺成也晚,另一种情形就是他本来已闯过江湖,现在却改头换面,以 另 一番面目出现,这”金剑侠“是哪一种呢?”他咳了一声,转念忖道:“我去 想这 些干什么,反正这些全关不着我的事。” 剑鞘就在马蹬上,叮当作响,他将剑稍为提了一些,抬头看到天已不早了,西  面已有落日时的晚霞,于是他将马稍微赶快了些。 进了镇江府,他下了马,缓缓牵着缰绳前行,信步走入一家客栈,将马交给了  店伙,抬头一望,却见一面镖旗插在进口的门框上,不禁微一皱眉,暗怪自己选 错 了地方,但人已进来了,又不好意思再出去,只得随意选了间房住下。 上灯后,果然不出他所料,客栈里嘈声刺耳,那些镖局里的镖伙们,吆五喝六  ,猜拳喝酒,还叫些粉头来唱曲。 石磷头皮发炸,推门走了出去,院子里虽然没有里边闷,但还不是吵得一样厉  害,这些镖伙跟趟子手,整天风尘忙碌,这天大概是刚发了银子,再加上所住的 大 城,不怕会有强盗,放心之下,当然要尽量地作乐,打扰别人,他们根本不管。 他们这样放肆,原因之一却是因为他们平安镖局的总镖头八面玲玫胡之辉是 “ 毛大太爷”的拜把子兄弟,关系拉得非常好,再加上这次走镖,是胡之辉亲自 出马 的,大伙儿都放心得很。 石磷禁不得吵,越吵,他就越烦,他不愿意和别人争吵,就走了出去,站在客  栈门口,望着青石饭铺成的路,心里倒觉得清静不少。 他随意闲眺,却看到一顶软轿在客栈门前停了下来,他不禁注意去看,因为在  江湖上行走的人,坐轿子的极少,这一来是因为坐轿子不如骑马乘车方便,速度 也 太慢,再来却是因为坐轿子的花费太大,谁也不愿意花这个冤枉钱。 轿子平稳地放在地上,走出一个少年,石磷微皱眉,他本以为轿子里坐的不是  伤病之人,就是老头子,或娘儿们,哪知是个弱冠少年? “这么娇嫩,还出来干什么,躲在家里当少爷好了。”他蔑视地望了那少年一  眼,眼前却是一亮,那少年脸上的轮廓,极为清秀而动人,眼睛大而深远,鼻子 高 而挺秀,虽然长得极美,却没有半点儿脂粉气,再加那身极匀称合体的衣裳, 看起 来越发给人家一种舒服和顺眼的感觉。 石磷年少时,也素有“美男子”之称,此时见了这美少年,相惜之意,油然而  生,不禁将方才的厌恶之心,消失了大半。 那少年一下轿,店里的伙计立即恭谨地上来招呼,店伙们的眼睛该有多厉害,  贫富贵贱,一望而知,这少年衣裳华丽,举止不凡,气派又这么大,店伙们不巴 结 这种人巴结谁去? 石磷目送那少年的背影人了店,转眼却看到一个少年乞丐就着客栈前的灯笼之  光在捉蚤子,暗叹了一声,人间不平事,举目皆是,这少年与这乞丐的命运,难 道 生来就如此的吗? 他施施然在路上闲逛了一会,在铺子里买了些醉鸡酱肉,又沽了些酒,准备今  晚一醉解愁,他不喜欢在饭馆里喝酒,因为那远不及在自己房子里自由,而喝酒 却 是最需要自由的。 他走进客栈,一面暗笑自己,现在居然也变成酒鬼了,寂寞与忧郁,是他喝酒  最大的原因,无论如何,人在微醇时的心境,总是较为愉快的。 他走进院子,此刻竟连院子里都挤满了,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走过去一看,  看见一大堆人围着一张圆桌面,在掷着骰子,这些人大概是嫌房子不够宽敞,竟 搬 到院子里赌起来。 石磷又挤了出来,关起门,自己喝了几杯闷酒,心中有些飘飘然,这么多年来  ,他已学会怎么样在喝了酒之后忘记一些自己不该想的事。 院子里的嘈声越来越大,他在屋子里转了两转,忍不住又推门走了出来,他看  见那圆桌旁的人越来越多,不禁激发了好奇心,也挤了过去,却看到桌子上堆着 一 大堆银子,站在银子后面,手里摇着骰子的,却是那个华服美少年。 他微微有些惊诧,注意地看着那美少年,旁边有人说道:“这次他总该输一次  了吧?我不相信他掷的点子比老王还大。” 另一人头削肩,一双老鼠眼,紧紧瞪着那少年的手,口中吆喝道:“么、二、  三” 他在希望着那少年掷出的点子是么、二、三,石磷暗笑忖道:“这厮想必就是  老王了。” 那少年不动声色,手一放,将那六粒骰子掷在海碗里,六粒骰子在碗里打转,  众人的眼睛也跟着打转,就连石磷,也注意地去看,那六粒骰子,一粒一粒地停 了 下来,正面全是四点,最后两粒骰于仍在滚动着,一粒将要停了下来,似乎是 个黑 点,但不知怎地,被另一粒骰子一撞,两粒一齐停下来,也是“四点”,竟 是个“ 全红豹子”,统吃。 。众人一声惊呼,老王脸如死灰,那少年笑嘻嘻地将桌面上一小堆银子,加到  他那一大堆银子上。石磷一生中,还是第一次见到别人掷骰子掷出六个红色四点 来 ,也看得呆了。 老王大概输光了,突地伸手一掏,自靴统中掏出一把匕首来,亮晶晶地,“夺  地” 一声,插在桌面上,大声叫道:“老子输光了,老子赌身上的一斤肉,老子要  是输了,就从身上,割一斤肉,要是赢了,你就得把银子全给我。” 他输得着急,竟耍起无赖来,围着桌面站着的人,全跟老王是朋友,都在替老  王助威,原来那少年一上来,手风奇佳,竟将这般镖伙们的银子全赢了过去,大 家 自然全有气。 那少年看了那刀子一眼,脸上神色丝毫未动,冷然说道:“一斤肉就抵这么多  银子,朋友,你的肉也未免太值钱吧。” 石磷闻言也一惊,忖道:“看不出他倒有这么壮的胆子。” 果然,他此话一出,立刻引起众怒,有人竟骂道:“你他妈的是什么东西!”  老王拔起桌上的匕首,嗖地一下子跳到桌面上,叫着道:“你赌不赌?”大有你 若 不赌,我就宰了你之意。 石磷暗暗走近那少年,他对这少年有了好感,准备万一有事,他就出手相救,  那少年却行若无事他说道:“赌钱还有强迫的呀,不和你赌,你又当怎的,要拼 命 吗?”居然一点儿也不含糊。 石磷方才看来看去,也看不出这少年身上有半点练家子的特徽,两只手掌又白  又嫩,像是人家闺女的手,此刻见他胆气如此之豪,一面为他担心,一面也觉得 此 人可爱得很。 “老王”眼睛一瞪,凶光外露,厉喝道:“老子跟你拼了又怎地?”他虽然也  看出这少年举止不凡,似乎是豪门阔少,但遇到这种犯了性子,本是成年在刀尖 打 滚的亡命之徒,什么事做不出来? 他拿着匕首又一比划,喝道:“我赤脚的还怕了你穿鞋的不成?”作势竟要扑  上去,那少年眼光一动,像是也有些害怕了,后退了两步,道:“你要当强盗呀!  ”眼光却瞟着屋子的门。 石磷暗笑:“这种文弱书生还是禁不得唬。”微运真气,准备拔刀相助了。 老王举刀作势,脖子后面却蓦地一紧,被人捉住衣领,一把揪了过去,吧地,  从桌面上掷到地上,跌得仰面朝天。 在地上打了个滚,他爬了起来,抬头一看,把要骂出来的话赶紧缩回肚里。石  磷眼光四转,看到人人脸上都有畏惧之色,也不禁用眼睛去打量那人,眼光方自 转 到那人身上,又赶紧转过头去。 那人是个胖子,身材却不高,看起来整个人像是方的,却是镖业里的巨子――  八面玲珑胡之辉,也就是平安镖局的总镖头。 石磷与他本是旧识,对此人却颇不欣赏,由他的“八面玲珑”这名字上看来,  就可以知道此人为人的作风,而石磷却是最厌恶这种作风的。 因此他转过头,不愿意和他招呼,胡之辉口中一面喝道:“不成材的蠢货,输  了钱想耍赖吗?”一面却走过去向石磷招呼道:“石兄弟,这么久不见了,见了 故 人之面,也不打个招呼?” 石磷无可奈何地回过头,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胡大哥。” 胡之辉哈哈笑道:“难得,难得,兄弟你还记得我。”他鼻子一动又笑道: “ 多年不见,兄弟你还是老样子,还学会了喝酒,好极了,今天我们可要喝上两 杯。 ” 他笑声不绝,又向那少年道:“这位老弟台如果不嫌弃的话,也请来喝两杯算  是在下向阁下陪罪好吗?” 他虽然是征求别人同意的话,然而却说得像别人已答应了似的,又喝道:“替  这位相公将桌上的银子收起来,以后你们要再像这样胡闹,我可就不答应了。” 倏 然之间,又换了另外一种面目说话,石磷摇首暗叹:“这人实在是标准的小人。” 那少年微微一笑,道:“这些银子,阁下拿去给手下弟兄分了吧!”胡之辉一  怔,眯着眼睛朝那堆银子看了一眼,那并不是一笔小数目,连胡之辉见了,都不 觉 心动。 他转动着胖脸上的细小眼珠,说道:“这怕不好意思吧。”那少年含笑道: “ 戈戈之数,又算得了什么,阁下千万不要客气。” 胡之辉眼珠一转,哈哈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阁下却一定要赏光  ,和在下兄弟喝两杯。” 那少年立刻道:“这个自然。”答应得非常干脆,像是心里非常乐意的样子。 石磷仔细打量这少年,觉得他实在有许多异处,像他这样年纪的人,说话举止  绝不该这么老辣,像是有着很多处世经验似的。 于是石磷开始对这少年发生了兴趣,遂也没有拒绝胡之辉的邀请,交谈之下,  那少年自答姓缪,名文,是粤东商人之子,此番是来江南开拓眼界的。石磷却有 些 怀疑,因为他并不像是个商人之子,再一注意,缪文言谈问似乎对胡之辉甚为 拉拢 ,石磷更奇怪,因为他没有拉拢胡之辉的必要,也不会与这满身世俗气的胖 子气味 相投的。 胡之辉要缪文和他结伴而行,缪文也一口答应了,面上且露出喜色,石磷暗地  猜测,认为这缪文必定有着什么企图,只是他也不知道这少年的企图究竟有些什 么 用意罢了。 这一来,可把石磷也吸引住了,他萍踪浪迹,本来就没有固定去处,第二日清  晨,三人竟结伴同行,跟在一连串镖车后面。听着趟子手嘹亮的呼声,在江南山 水 中,石磷也不觉有脾肉复生之感。 三人一路谈笑,缪文似乎对武林中事颇有兴趣,一路上不断地向石磷和胡之辉  请教,谈起武林人物,胡之辉就伸起大姆指道:“论到武林人物,除了我大哥灵 蛇 毛臬之外,就不作第二人想了。” 缪文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笑道:“第二人恐怕就是胡大哥了吧。”胡之  辉哈哈笑道:“兄弟还谈不上。”却是得意得很。 石磷冷眼旁观,越来越发现这少年的异处颇多,出手之豪阔,生像他家藏银山  似的,胡之辉却茫然,只是不断地吹嘘着毛臬,当然,也不断地吹嘘着自己,缪 文 面带笑容,也总是留心倾听,虽然他的笑容有些古怪,但石磷却也注意得到。 镖车由镇江出城,经丹阳、武进、往无锡去,这江南暮春的风光,缪文见了意  兴神驰,倒的确是像第一次来到江南的样子。 胡之辉像是并不急着赶路,天还没有入黑,他就早早落店,这样走了三天,也  没有走出多少路去,石磷心里奇怪,暗忖:“这哪里像走镖的样子。” 再过了一天,石磷又发现了一件奇事,镖车行时,两旁总有些虽然穿着商旅衣  服,但一望而知是练家子的人,不即不离地跟在旁边,起先,他还以为这些是绿 林 道踩盘子的,但后来一看,这些人虽然装着和胡之辉不认识的样子,但有意无 意间 ,却不断地和胡之辉在打着眼色,比着手式。 石磷久走江胡,什么事没见过,但此刻的情形他却有些糊涂了,保镖本是光明  正大的事,此刻他们却怎地偷偷摸摸起来。 镖车离了丹阳之后,前面就是一段较为荒僻的踏,石磷以为胡之辉一定会更早  落店,哪知胡之辉却一反常态,竟催着镖伙,脚夫赶起夜路来了,石磷越发知道 事 有踢跷,但却并不表露出来。 须知通常镖局走镖的道理,在通商要道上,赶赶夜路倒没有什么关系,但一入  了荒凉的地方,总是乘亮找地方歇息,这当然也是防备绿林道朋友的光顾。八面 玲 珑一向小心谨慎,做什么事都先要知道十拿九稳才肯出手,此刻恁地做,自然 奇怪 。 缪文却全然不懂这些,骑在马上,仰望天上星斗,极高兴他说道:“胡兄,我  们早该在夜间赶路了,仰视繁星皓月,俯逆春风,岂非快事?”石磷暗叹一声, 忖 道:“你真是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公子哥儿。” 又走了一段路,前面黑黝黝的一片,是个树林子,前行的趟子手兜回来,向胡  之辉道:“前面的青纱帐很密,要不要先进去踩个道?,,胡之辉好整以暇地一 挥 马鞭,说道:”不必了。“回过头向缪文笑道:”我做事就是这样,从来不婆 婆妈 妈的顾忌。“缪文一伸大姆指,笑道:”这正是英雄本色。“ 话声未了,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急剧的蹄声,石磷回头去看,哪知那群马却不是  向这个方向奔来,似乎绕了一个圈子。 他一耸肩,暗笑自己竟有些大惊小怪,但随着镖车后面经过那黑黝黝的树林时  ,他倒真有些担心,因为这里的确是绿林朋友出没的好地方,江南道上再想另找 一 处,却不太容易哩! 他侧目一看胡之辉,在这种光线下,他的脸色根本无法看出来,但是他的手,  却有些抖,那从被他握着的缰绳的颤动上可以看出来。 “毕竟他还是有些害怕的。”石磷忖道,“但是他既然害怕,却又为什么要如  此做呢?”石磷苦思,却不得其解。 他们暗中都捏着一把冷汗,但镖车却平平安安地走过去了,一点儿事也没有发  生,一走出林子,胡之辉就长长叹了口气,像是心情已松懈了,但是在这叹息声 中 ,却竟也隐含着一些失望的意味。 ‘这树林里可真闷得紧。“缪文笑道,马鞭一摇,鞭梢指向前途,问道:”怎  地那边还有小树林子?“石磷随着他的手一看,前面果然又是黑黝黝地一片,也 像 是个树林的样子。 哪知他念头尚未转完,那片“树林子”竟动了起来,蹄声纷沓,原来前面竟是  一群人马,黑暗中远远望去,自然分辨不清。 缪文笑道:“原来我看错了。”石磷却在担心,黑暗之中,聚着这么些人,除  了上线开扒,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他有些为难,假如真遇上了事,他倒有些进退维谷,若是帮胡之辉的忙,他觉  得有些不值得,若是不帮呢?自己和人家到底是一路,人家遇上事,自己袖手旁 观 ,在情在理都说不过去。 那群人马来到近前,即倏然而住,但奇怪的是这些人竟不去理会前面走着的镖  车,而逞直走到八面珑珑胡之辉的面前。 胡之辉朗声一笑,道:“弟兄们辛苦了。”那些人哄然道:“胡三哥,这是什  么话。”胡之辉道:“那叫金剑侠的小子,这次居然没有来,也算他走运了。” 他 长长一笑,又道:“上次江宁府的‘南秀镖局,是不是就在这里出的事?”一 人答 道:“一点也不错,就在这树林子里。” 他们一问一答,石磷恍然大悟:“原来他们这是做好的圈套,来诱那‘金剑侠  ’入彀的。我倒是又作了杞人之忧了。” 胡之辉又道:“前途想已不会有事,明日晚间就可到了,各位无事,不妨随兄  弟我到无锡,将镖交待了大伙儿痛饮一场。” 那群人共有九骑,个个都是窄腰熊臂的精壮汉子,两只眼睛在黑暗中,自然一  闪一闪地,显见得都是武功不弱的练家子。 那为首一人,身材瘦削,双目神采更是夺人,在马上一抱拳,笑道:“胡三哥  的盛情,小弟们心领了,只是小弟们却要马上赶回去,毛大哥恐怕还另有差遣呢!  ”胡之辉“哦”了一声,笑道:“毛大哥如有事,弟兄们还是赶紧回去,可千万 别 忘了代我问大哥的好。”那群骑士哄然称是,又有人道:“要不要我们先将胡 三哥 送到地头再回去?”胡之辉笑道:“弟兄们把哥哥我看得太不值钱啦,前面 那一点 儿路,难道我还闯不过去?” 那群骑士哄然声中,赶着马从另一方向走了。胡之辉得意地挥动着手中的马鞭  ,笑道:“在江南路上,有人想动我兄弟的镖,那招子是太不亮啦。”石磷笑问 道 :“那些骑士是谁?” “纵横江湖的‘铁骑神鞭队,,就是我那班弟兄了。”胡之辉得意他说,侧目  回头,诧然问道:“缪文缪兄弟呢?” 石磷一看,本来始终坐在马上微笑的缪文,此刻果然不知去向了,他一惊,缪  文手无缚鸡之力,在这黑夜荒林中走失了,倒的确可虑,不禁皱着眉道:“我也 没 有注意到他。”想到缪文一路上坐在马上摇晃不定的样子,双眉不禁皱得更紧。 “缪兄不善骑马,身体又单薄,如果出了事,倒真是我们的过失。” 他不禁有些后悔,方才注意力都放在那班骑士身上,竟没有看到缪文的动态。  胡之辉也有些着急,道:“石兄弟,我们去找找他去。”石磷嗖地下了马,向林 中 掠去。 他们两人展开身法,在附近掠了半圈,蓦地听到几声连续的惨呼,石磷面色突  变,低喝道:“胡兄,快过去看看!” 他猛一长身,掠起如雁,胡之辉也跟了上去,在这种地方,就可以看出石磷武  当嫡传的心法果自不凡,嗖,嗖、几个起落,已将八面玲珑胡之辉丢下了一箭多 地 。胡之辉急呼:“石兄弟慢些。” 石磷心中焦急,展开“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在这密林里搜索着惨呼发生的  原因,胡之辉身形虽臃肿,但他在武林中亦颇有声名,轻功亦不弱,紧跟在后面,  却听得石磷也发出一声惊呼。 胡之辉想拉拢这一掷千金无吝色的富家公子――缪文,听到石磷的惊呼,以为  缪文发生了什么事,嗖地,也跟了过去。 他看着石磷发愕地背着他站着,再一纵身,看到地上的景况,也不由发出一声  惨呼,真气猛一涣散,竟不能再掠起身形,颓然落在地上。 地上凌乱地躺着九具尸身,却正是那群“铁骑神鞭队。”胡之辉面如死灰,低  语道:“这……这……”下面的话竟说不下去。 有具尸身低微地呻吟了一下,想是还没有完全气绝,胡之辉倏然掠过去,俯身  着急他说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那人眼睛已突出眶外,满面俱是惊惧 之 色,张开嘴,想说什么,但一口气提不上来,眼皮一翻,也自气绝了。 胡之辉惨然回顾,这些灵蛇毛臬的死士,纵横江湖的“铁骑神鞭队”里的九个  好手,竟在这一段极短的时间里,同时被人杀了,竟没有一个活口。 八面玲珑缓缓站了起来,仰天长叹了口气,惨然道:“这会是什么人?难道又  是‘金剑侠’吗?”他深知这些“铁骑神鞭骑士”的武功,但居然竟在同时被杀,  简直有些匪夷所思。 石磷也俯下身,将尸身搬起来看了看,身上竟没有一处伤痕,再看别人,也是  一样,这九人竟是被人点了极重的穴道而毙命的,有人手伸在腰间,像是想撤出 腰 中的长鞭,但鞭尚未撤出,已自被制,石磷也不禁长嘘了一口气,暗忖:“当 今武 林中,能有这种身手的人,会是谁呢?”于是他替自己解释着:“这也许不 是一个 人干的,假如是九人一齐下手,来对付这九个骑士,那么这件事就可以解 释了。” 胡之辉失去了脸上惯有的笑容,愕了许久,突地神智一动,忙喝道:“石兄弟  ,快走!”身形倏然窜了出去,他怕中了别人调虎离山之计,自己跑到这里,人 家 却去劫镖了。 是以他赶紧赶去,他却未想到,此人若要劫他的镖,就算他人在那里,又有何  用? 像他这付身手,比起人家来,还差得远呢。 胡之辉身形暴退,几个起落,石磷已追上了,两人并肩掠出林外,林外的镖车  仍安静地排列在黑夜里,一人道:“两位兄台到哪里去了?”石磷一看,那人不 是 失踪了的缪文是谁? 石磷连忙掠了过去,道:“缪兄到那里去了?倒教小弟着急。” 语声虽是埋怨,但却有着十分真实的友情,缪文的脸色,在夜色中不安地变动  了一下,似乎也被这份友情所动。 但是他立即恢复了笑容,这年轻的少年像是准备将所有的情感都埋藏起来似的  ,淡然笑道:“不瞒兄台说,小弟实在不能骑马,这几天来两条脚酸疼不已,今 天 赶了这么多路,更是难受,方才乘空去溜达了一下,现在倒觉好些了。” 石磷一笑,想起以前他是坐轿子,道:“对极!对极!”人家无论说什么话,  他总是附和,至于他心里在想着什么,那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胡之辉也走了过来,连声道:“幸好镖车无事,我们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对那九具尸身,竟置之不理了,石磷心中一寒,忖道:“这八面玲珑的确是个 只 顾自己,自私自利的小人。” 但是他却不说什么,这些年来,他已养成了这种脾气,有些话他认为不值得说  的,他就不说,有些事他认为不值得做的,他就不做,少年时的任气,现在他已 消 磨殆尽了。 镖车立刻起行,不到一个时辰,就赶到前途的一个小镇上,胡之辉已是惊弓之  鸟,赶紧落店,还招呼镖伙,不准喝酒闹事,石磷暗笑:“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发 出 这命令吧。” 胡之辉叫别人不喝酒,他自己可还是照喝不误,在这小镇上。 又这么晚了,哪里找得到什么吃食,他胡乱弄了些豆干、花生米、鸭头之类的  东西来,挑亮了灯,拉着石磷和缪文闲谈。 缪文看着那些食物笑了笑,起身出去转了一趟,又回来坐下了拿起酒来浅浅啜  着,倒是不坏的竹叶青,不一会,店里的小二端进两个盘子来,胡之辉一看,盘 子 里竟是两只烧鸡。 石磷暗忖:“这缪文倒是懂得花钱的人。”胡之辉哈哈笑道:“还是缪文兄弟  有办法。”撕开一只鸡腿,大吃起来,对方才那九具面带惊恐的尸身,似乎已经 忘 得干干净净。 石磷却忘不了,问道:“那‘铁骑神鞭队’的大名,小弟近年来也常听到过,  据说神鞭骑士,武功个个不弱,而且是支正义之军,专门排解江湖上的纠纷,此 刻 怎地一”他止住了话,因为他知道如果再说下去,就会伤及别人的颜面。 缪文似乎非常好奇地问道:“什么是‘铁骑神鞭’呀?”胡之辉此时已有些醺  然,笑道:“这‘铁骑神鞭队’,在武林中真可说得上是赫赫有名,全队一百二 十 个骑士不说,队长就是当今武林的第一号英雄――我的毛大哥。” 他得意地大笑了几声,突然想到这“赫赫有名”的神鞭队,今夜已不明不白地  死了九个,得意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天时本晚,他们挑灯夜谈,时间过去真快,缪文的脸色在二更时似乎略为变了  一下,但瞬即恢复常态,胡之辉却已沉沉大醉,缪文和石磷也像有了八分醉意, 话 都说不周全了。 第二天早上,这小镇竟发生了一件奇事,这件奇事使得小镇上贫苦的人们,脸  上泛起多年来未有的笑容,然而胡之辉在听到这件奇事之后,不但酒意完全消退,  多年来未曾流下的眼泪,都几乎流了出来。 原来这小镇大大小小的街道上,高高低低的荒地里,隔不了多远就有一锭五十  两重的元宝,总算起来,竟有十万两。 看到这银子的人,准不赶快捡回家去?这件奇事立刻哄传全镇,害得没有捡到  银子的人,今后几年连走路都不敢抬头,因为怕错过捡银子的机会,有一个秀才,  此后十年里竟在地上捡到七十九枚制钱,八百二十六个钮子,一百三十七个扇穗,  弄得背也弯了,但却再也没有捡到五十两一锭的元宝,闲言表过不提。 胡之辉听了这“奇事”,吓得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赶到放银鞘的房间里,银  鞘仍在,但里面的银子,却一锭也没有了。 他仿佛被暴雷所轰,周身都软了下来,侧首一望,看守银鞘的镖伙,倚在墙上  沉沉睡熟了,走过去“啪!”“啪!”打了两个耳光,却发现这些镖伙都是被人 点 了睡穴,再一看,墙角金光灿烂,掠过去,取起一看,那竟是一枝纯金打造的 小剑 。 十万两银子,在一夜之中尽数失踪,而且已分别收到这小镇里每一家人家最下  面的那口箱子里,再也别想拿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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