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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6 回 风雨深宵 渔人惊怪异 仙灵咫尺 水主示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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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六回 风雨深宵 渔人惊怪异 仙灵咫尺 水主示玄机 话说这日又该五鱼入网之期,适值下大雨,渔人终是好奇,心想:“自从道士第一 次取鱼以后,成了刻板文章,彼此原未说定。今日天下大雨,正好借故不去,试看他还 来取鱼不?”主意打定,便没往湖上下网,准备道士来问,便以雨天推托。到了入夜, 道士并未前来,雨却越下越大。 那渔人父子两人,父名丁财,子名丁三毛,为了打鱼近便,居家就在湖边。晚饭之 后,正商议收拾安睡,忽听门外风涛之声大作,宛似潮水暴涨,已到门前,势甚猛烈。 开门一看,大雨已住,湖水虽涨,离门尚远。暗影中瞧见一股尺许大小的白光,银蛇也 似由湖水汹涌中迎面射来,其疾如箭,迅速已极。丁氏父子仓促之中不知是何怪异,又 疑发蛟,方欲逃避时,那银光已就地腾起数尺,投向堂前鱼篓之内。身后带来的湖水也 顺低处急退回去,流入湖内。 过了一会,不见动静。丁三毛年轻胆大,试探着过去低头一看,正是那五条白鳝, 业已自行投到。再看门外,风平浪静,湖月皎然,上下澄雾,全无异状。以为道士必来 取鱼,等到次日中午,仍未见到。丁三毛心想:“此鱼必非寻常。”假装讨好道士,防 鱼失水不鲜,取了一个大水盆,将鱼倒在盆中仔细观察。见五鱼一般无二,只额上隐隐 有角隆起,通身现出不少红影,细如游丝,由头至尾另有一道红线,比较明显,俱为以 前所无。血痕内浸,似被刀针之类铁器划伤。鳝本无鳞水族,这一细心注视,竟看出五 条白鳝不特白如霜雪,与常鳝不同,并还通体俱是细鳞密布,银光闪闪。倒着一摸,稍 为着重,立觉刺手生痛。鱼在水中也不泅泳,各把头昂起,朝渔人连点,目中竟有泪痕。 丁财知非寻常,低声默祝道:“我父子虽以打鱼为生,但也愿者人网,只谋衣食, 从不多取。有时或因鱼小,或是大多,还当时放掉。自你们第一次被道爷买去,便见你 们隔日必来。既然觉得这样吃苦,何必每次都来人网?昨晚更怪,我连网也未下,你们 乃是自行投到,这怨谁个呢?神人路隔,言语不通,我也不知你们是什么心意,那位道 爷为何要这样做。现在道爷未来,也许不要你们了。我们本无成约,至多被他骂上一顿, 如觉来得后悔,放你们回去极为容易。如通人言,你们只把头连点三下,我便送你们回 湖如何?”五鱼在盆中同时把头连摇,意似不愿,依然目中有泪。丁财父子都道:“放 你们回去既然不愿意,又向我们做可怜相,彼此又没法说话,如何是好呢?”那五条白 鳝忽将身子在盆中陆续盘出“仇人心毒,要害生灵。身是湖中水神,十日后如有人来问, 求救可免,不可走口泄露”等字迹。丁三毛小时曾在村塾中念过两三年书,还能勉强认 识,见了好生优惧,随将五鱼放开。 又过了一天,道士才行走来,仍和往常一样,将鱼用草索取走了。丁氏父子问: “道爷为何前晚未来取鱼?”道士好笑了一声。也未答话,往日取鱼,均往后山,这次 却是走向湖岸,口中喃喃说了几句,将五鱼一同抛向水中,掉头不顾而去。 由此起,道士每早必在前湖山麓对湖独坐,见人不理,半夜才去。有时也愤然作色, 走向后山,去上两三个时辰又来。鱼已不再入网,道士也不再来取。本山居民本少,虽 有几处寺观,游人时常来往,因道士坐处不当泊船埠头与入山道路,外人不留意。在前 山出现才只数日,偶然有居民看出古怪,因道士不是不理,便是词色傲慢,答话凶横, 也就无人理会。只丁氏父子知他闹鬼,心存不良,谨记水神所吩咐,每日除借贩鱼为由, 去往前湖略为窥探外,父子二人分别在家中守候。 这日杨永约友游山,本应在湖岸埠头泊船,照理不会与妖人相遇。因将到达时,湖 中忽然起了风浪,不知怎的,船夫搬错了舵,吃急浪一催,顺流往斜刺里驶出三四十丈, 到了妖道默坐的前面,才收住势。船夫原要回泊埠头,杨永一行俱是豪俊少年,急于登 临,见当地原是一处旧埠头,虽然石岸报废业已多年,泊船仍无碍;觉着当地清静,岸 有嘉木繁荫,风景又极清幽:便令船夫就在当地停泊,一“同上岸,才得与妖道对面交 谈。及至游到后山,越想那道士神情越觉奇怪。恰巧丁财以前受过杨家周济,每去岳阳, 必要送些肥鱼活虾,多得鱼价,彼此相识。先以为来人既是救星,必是法官一流,未想 到会是杨永,没想吐口。及至杨永开口一问,忽然心动:“杨永会一身好武艺,家中有 本事的客人甚多,今日正是第十日,水神所说也许应在他的身上。”便把前后经过一齐 说出。 mpanel(1); 杨永机智过人,闻语虽也骇异,却想不出道士是什作用。五鱼虽然可怪,既是水神, 怎无灵异,任凭道士随便捉弄?湖边居民多信神鬼,丁氏父子不怎识字,也许附会其事, 疑神疑鬼。此事真假难料,就说是真,身是凡人,也无从下手。焉知那五条白鳝不是湖 中妖怪,为道士所制,故意颠倒其词,均说不定。杨永又想道士神情不似善良一流,江 湖僧道本多异人,此事如真,关系不小,冒失不得。便嘱同行诸人不可泄露。归途欲向 道士设词探询,到时人已他往,命人遍寻不见。在山中寺观内住了三日,留意查访道士 踪迹,均无人知往何处。有见过的,也都提起厌恶。 山中有一寺观,观主史涵虚,是六十多岁道士,人甚风雅。杨永每游君山,必往相 访,在观中住上些日才回。杨永先问怪道士行踪,只答不知。第三日早起,杨永等要往 后山隐僻之处再去寻找,史涵虚忽说:“贫道昨已命人把后山寻遍,大约那位道友已走, 不必徒劳。公子如要见他,等他回来,我往府上送信好了。贫道明日须往岳阳访一施主, 请回去吧。”杨永每次来游玩,史涵虚必要挽留多住一二日,这次并未说走,忽下逐客 之令,说到末句又看自己一眼,料有原故,便请搭船同往。史涵虚答说:“行否未定, 公子仍请先行。” 杨永作别回去,到家天已昏黑。家人密报,史道爷适才由后园叩门,现在园中静室 之内坐候。杨永所乘之舟乃自备快艇,回时更命船人加快,湖中并未见有一船越过,史 涵虚竟会先到两个时辰,闻报大为惊疑,匆匆赶往园中去。一见面,史涵虚便屏人密告, 说他早年在茅山出家,曾习道术。当杨永未去君山以前,便听徒弟报告,说前山有一道 士,神情行迹怪异可疑。他假装路过,暗中前往探看,见道士满脸凶邪之气,断定不是 善良。此来必非无为,无如法力浅薄,查不出他的真意所在。那日听杨永探询道士行踪, 背人间出底细以后,当晚子夜人静,便即布卦推算,竟是大凶之相。幸有解救,正应在 当日来客身上,详情却不易知。 次夜又以玄功入定,元神飞入湖中,寻见水神查询,才知君山下面便是湖眼。前古 时节,岳阳附近诸郡俱是洪水,一片汪洋。嗣经大禹治水之后,用一神钟将湖眼罩住, 另在衡岳移来一座小山压在上面。另辟了两处小眼。一面引水由巴陵人江,一面使乌江 以东五岭中越城、都庞、骑田、萌诸以北的资、澧、湘、沅诸水,皆于此湖交汇,使其 只保有三百里方圆的水面,吞吐云梦三湘,为民众水利。不知怎的,被妖道知道,欲取 此钟炼法。但是君山有神禹法术禁制,妖道难于移去。便以极恶毒的邪法,附在丁财鱼 网之上,将湖中水神化作五条白鳝鱼网起,带回所居后山崖洞,行法威胁,迫令在山脚 穿一洞穴,直达此山中心覆钟之所。等到打通以后,妖道再用避水法宝入湖取钟。 水神俱是南宋忠勇殉国的将士,正直聪明,知道此钟一去,不消两日,洪水暴发, 连岳阳带荆襄九郡齐化泽国,因而抗命不允。妖道狠毒,问日一用毒刑拷打。这还是妖 道知道水神所居就在湖底,君山脚下,如欲攻穿山腹,到达湖眼,非水神相助不可,否 则早下毒手遇害了。最后一次,妖道见水神忍死苦熬,始终倔强,不禁暴怒,一面在湖 中下了极恶毒的禁制,一面离山往寻同道妖人,另谋取钟之策。总算妖道心未拿稳,没 有斩尽杀绝,给水神留了一线生机,才得保命。水神先仍不肯,强挨了一日,为妖法所 制,已然遍体鳞伤,实熬不过苦痛。同时奉到洞庭君巡行太湖途中敕令,得知此是注定 劫难,为保巨万生灵,舍命与妖道相抗,已得帝眷,除命宣敕使者来助,指示机宜外, 并准其姑且屈从,以为缓兵之计,免得白受楚毒。 水神奉命大喜,因使者乃含鄢口水神,性暴,来时带有风雨。丁财父子见妖道行径 可疑,借着风雨为由,故意不下鱼网,使水神没法上岸。水神本身原非水族成真,神通 较小。不似都阳、太湖、江海诸神,不论水陆,多能通灵变化。水神又不肯发水上岸, 使生灵庐舍遭殃,又在重创未愈之际,恐过时限,再受毒刑。幸得含都口水神相助,送 上岸来,直投丁财鱼篓之中。正打算如何向丁财父子传达意旨,恰值丁三毛心好,见妖 道过期未来,将水神所化白鳝鱼倒向水盆养起,妖道又恰好外出未来,这才借着泪眼示 意,将鱼身盘成字迹,令丁财父子到日留意。 那妖道原是云南竹山教中妖人,既贪且狠。以为那钟既是前古奇珍,到手以后,一 用妖法祭炼,立可无敌。无心得知底细,喜极欲狂。恐外人生心抢夺,意欲独占,多亲 厚的同党也未告知。只把所爱妖妇换了道童装柬同来,在君山十二螺后寻一隐僻岩洞住 下,结坛行法,令妖妇镇坛,自去湖边作怪。先也费了些手脚,终于将水神擒到。每次 均带回后山岩洞毒刑威逼,然后限期放回。这次出外寻人相助,原因水神拼死不屈,情 出不已。而所寻妖党,又是生平惟一患难至交,这才勉强寻去。途中想起,仍不放心, 惟恐那同党恃强分润;或是因此泄露,在妖法未炼成以前被人抢夺。准备见了那人,先 探明了心意,再约相助。稍有可疑,仍回君山,再向水神毒刑诱迫。本来首鼠两端,心 意不稳。及至寻到那妖党巢穴一看,人已不在。路遇别的妖党,才知那妖党与妖道分手 不久,便在滇边为正教中人所杀,形神俱灭。 妖道见诸正教日益昌明,门下弟子个个法力高强,既痛心好友之死,欲为报仇,又 恐自己日后与仇敌狭路相逢,也步了好友的后尘,为其所杀。于是求钟之念更切,誓欲 必得。自知一班同党个个贪狠,无什信义。法力比己浅的,全无用处;神通大的,到手 时必被抢夺了去。死去好友尚且难料,别人更靠不住。妖道想了想,还是回到君山,仍 按预计,强迫水神行事,比较机密稳妥。虽幸行时把稳,留有退步,对于水神未下绝情, 但是水神太已刚强不屈。途中盘算,觉着对于水神,重了不好,轻了也不好,真想不出 用什么方法好使屈服。 妖道回山一看,水神居然自行投到,当时妖道喜出望外。只是水神答说:虽然被迫 顺从,但环湖诸郡有千百万生灵,必须谨慎,尽量减轻灾祸。本身法力本极浅薄,又受 妖法重伤之余,如由湖中山脚攻穿到湖眼覆钟之处,至少也须百日才得成功。妖道自是 不允。水神说纵然不顾生灵,神力也是不逮。最后水神勉强应允七十日以内将山攻穿, 否则死活惟命。妖道惟恐夜长梦多,继一想:“自己已来了两三个月,并无所成。好容 易才将水神制服,允为出力,如再闹僵,更无善法。如若横行,将整座君山揭去,必定 山崩水涌,江河齐泛,神钟还不一定见影,先闹出惊天动地的声势,一干正教中仇敌多 在外修积功行,无事尚且找事,见这样巨灾,不问由天由人,必不放过,只一发现,立 即相率而至。便是各异派中同党,见此旷古奇珍,也必不容独取。洞庭湖又是冲要之地, 正邪各派空中时有飞过,绝无不发觉之理。”觉着水神所说也是实情,不能再以力屈, 只得强忍气忿,允了七十日的期限。每日去往山麓守伺督促,以防懈怠。 水神无奈,只得假意出力,向湖底君山脚下进攻。等攻进十来丈以后,暗令含鄱口 水神藏在洞内防变。那地方就在旧日泊岸的水底,水势既不深,所攻之处又在湖水以下, 上面还有数十丈的污泥。所攻之洞不大,一到十丈以内,妖道便难观察,做作极像。妖 道料水神不敢违约,一心盼着七十日的限期到来,穿山取钟。对于三湘七泽,环绕数十 郡县的千百万生灵,全未放在心上,狠毒已极。 这日杨永停船时,那一个急漩将船向旧埠头斜驰过去,便是水神欲使与妖道相见, 暗中引去的。妖道知道那旧埠头久无舟船停泊,那船又斜转得奇怪,杨永又上前间话, 先颇生疑,不怀好意。及看出是游山少年,杨永礼貌言词又极谦恭,更见所携酒肴丰美, 忽动食指,向杨永要些,回往后山与妖妇同享,离开当地不久,洞庭君便已到来,将山 脚水洞里面封固,以防万一。可是洞庭君终非妖道之敌,只能釜底抽薪,暗中防护。而 那日杨永停船虽出无心,妖道却动了疑心,与妖妇商量,觉出近来心动不宁,似非佳兆。 恐时限未至,便有人来,坏他凶谋。妖妇又说:“你神情诡异,易启世俗猜疑,坐处又 在前湖,万一仇敌路过发现,立败全局。看水神那等刚强,既然应允,必非搪塞,守伺 在彼,有损无益,还是想好到日如何应付施为要紧。”妖道本觉坐在岸上往下注视,只 看水神出入进攻,水底污泥似沸花一般腾涌,水洞以内情景难于观察,徒劳守伺。为防 到日有人作梗,竟欲向本派长老借上两件法宝,以备万一。闻言大以为是,次日便往云 南飞去,所以近日未见。但那乔装道童的妖妇甚是机警,时常借故往史涵虚观中巧语窥 探。水神曾说救星由于杨永而起,史涵虚惟恐妖妇警觉,故未同行。来时占有一卦,占 出有双木人解救,日内便可发现,除害仍须期限将满,妖道回山之时。令杨永随时留意, 必有应验。 史涵虚说罢,杨永答道:“我只会点武功,妖道邪法如此厉害,怎能抵敌?那双木 人,想是姓林的神仙,肉眼凡胎,怎能识得?”史涵虚道:“那卦象仙人,属于阴性。 岳阳洞庭滨湖一带,景物清丽,水天壮阔,时有仙灵往来其间。贫道昔年便曾遇过,只 惜福薄缘铿,未蒙垂顾,失之交臂。贫道对于术理之学,颇曾下过苦功,卦象当无差错。 公子累世行善,祖泽甚厚,况又为此莫大阴功义举,必荷仙人垂青无疑。从明日起,公 子也无须专赴何处守候,更不可泄露风声,显出形迹。每日午后,可去湖楼一带随意闲 游,机缘到时,自能遇合。那男女妖人甚是诡计多端,贫道与公子先后脚起身,在此久 停,恐被发觉。还须去至城中寻一施主,假装募化,引往君山上香,掩饰行藏。至多在 城中施主家住上一夜,明早必归。非到所盼仙人到来,不能见面。今日也不能在府上居 住了。事关数千万生灵,公子不可大意。贫道去了。”说罢,作别自去。 杨永平日本就深信史涵虚之言,加以好些异迹,心中忧急万分。送走史涵虚后,严 令家人不许对人说史道爷来过。次日饭后,便借词出游,去往湖边一带,物色留意。初 意连日晴和,岳阳楼上尽是俗人,仙人不会混迹其问,如来,必在滨湖清幽之地。连访 候了数日,均无所遇,每日均到了入夜始回。有时也去岳阳楼上品茗饮食。 这日,杨永出门稍早,在湖边游了一会,正觉着口渴思饮,忽遇一好友,强拉往岳 阳楼上品茗。杨永先见满楼茶客多是各路商客,市井俗人,无一具有雅骨。暗想:“昔 日吕祖三醉岳阳,仙迹留传,不知真假。此楼风月无边,景物固佳,似此尘俗之地,酒 肉喧嚣,怎得仙人停留?自己不肯在此延仁仙踪,不为无见。今日为友拉来品茗,未有 去湖边物色,莫要错过。”继而又想:“史涵虚原说仙人必要相遇,只要时时留心,休 被当面错过,无须专注一处。卦象先凶后吉,多半不致失误。”一面寻思,一面又和同 去友人谈笑,不觉到了黄昏将近。楼中茶客以土著居多,好些湖湘商客借着品茗商谈交 易,到了日落黄昏,相继散去,楼中逐渐清静。杨永暗道:“此楼风景最佳之处便在风 月,所以范希文一记,便成千古佳作。此时正人佳境,游人反赋归去,端的俗不可医。” 杨永正在寻思间,一眼瞧见一个白衣少女,正在湖楼一角凭栏望湖,只看见半面, 仿佛绝美,丰神尤为可爱。岳阳水陆要冲,商旅往来,五方杂处,游娼本多。杨永一桌 四人,其中两个是志同道合的英侠密友,一个和杨永一样,也是世家公子,他们虽非浮 浪一流,毕竟年轻喜事,又有几杯酒下肚,引起少年人的兴致。以为茶楼酒家,孤身女 子怎会在众人丛里出现,全无羞涩畏惧之状?竟误认作是江湖娼妓一流。虽然一时见猎 心喜,依然各自矜持身份,不愿当着人引逗,意欲少时随往女家,再行结识。只问答了 几句隐语,并未公然向女轻薄。 杨永越看那少女越美,因在侧面,少女凭栏遥望,不曾回顾,不好意思过去。暗想: “此女半面已如此美丽,全貌必更惊人,真个平生未见。想不到这里会有如此国色,打 扮又如此素净,真如画图上仙女一样。古称西子、南威,想也不过如此。”正在一面寻 思,一面目注少女,随口向众问答,想到未两句,忽然觉着少女一身素白,不施铅华, 肤色如玉,丰神秀逸,举止娴静,装束神情哪一样均不像娼妓江湖一流。猛想起史涵虚 所说仙人是个阴性之言,心里一动。 姑射仙林绿华见茶楼上人对于杨永过于趋奉尊敬,又对自己说些风话,中间还杂有 江湖上隐语,也误认作是土豪恶霸之流,倚势横行的恶少年。本就有气,欲加惩治。只 因素来在外行道,不肯操切,以防误杀,故作未闻,依旧凭栏望湖,不去理他。嗣听四 人品头评足,絮絮不已,虽然语声极低,近侧无人,终是侮辱。更认定是伙匪类,决计 除悼。想认清四人面貌,以便少时访明恶迹,酌情下手。这一回顾,与杨永刚好对面。 杨永虽未见过真仙人,平日喜与英侠缁流来往,颇有几分目力识见,本看出少女好 些异于常人之处。方欲暗嘱友人住口,不可多言,有话少时再说。及见一少女一回顾, 觉出少女之美,固是到了极处,出乎想像之外,并且丰神高洁,玉润珠辉,别具一种冷 艳容光。尤其那一双凤目已含薄怒,神光炯炯,隐藏威严,令人见了,为之胆怯。即便 不是神仙,单这一双眼睛,也可看出是个非常人物。同时又看到少女腰中佩有一柄镶着 金牛头,长才七寸的短剑。先为手臂所掩,不曾看出,这一回身,略为显露,短剑并不 曾出匣,随着身子一转,那楼栏暗影中,便有光华连连闪动,分明是匣中宝光隐隐透出 所致,益发断定所料不差。杨永情知方才言语轻薄,已然得罪,连忙亲身走过去躬身行 礼,说道:“弟子杨永,日前受一道长指点,有机密大事奉告。弟子在湖楼上下等候仙 驾,已非一日。适才发现上仙在此,因是肉眼凡胎,心拿不定,不合妄自试探,语多狂 言,乞恕弟子不知之罪。这里耳目甚众,说话行礼,均有许多不便,拟请上仙驾临寒舍, 再行细告,不知可否?” 林绿华和杨永一对面,看出他二目神光满足,内功颇深,脸上并无邪气。说时语声 甚低,似乎怕人听见。气便消去好些。心想:“自己的行藏多半已被识破,所说之言必 有深意。此时还拿不定他为人善恶,既请去往他家,正好就便观察,相机行事。如是恶 人,所说道长必也妖邪一流,一同除去,更是两得。”侧顾楼上茶客已几散尽,自己和 对方四人均在楼角僻处。茶伙都在收拾桌椅,洗涤壶碗,无人注目。便冷笑答道:“你 住何处?”杨永答说:“沿湖往右,顺大路直行二三十里,再往右折转,见有大片水田 园林,便是寒家。地名水云村,一问即知。”绿华便令杨永等四人先行,自己随后就到。 初意杨永如有恶意,必要强劝自己同行,或是令人暗中跟随,未必肯允。杨永人甚精明, 知道适才语言不检,将仙人冒犯,此时面上怒犹未消,心迹未明以前,对方已把自己当 作恶人,便无此请,也必随往。立即躬身答道:“弟子谨遵仙示,先往舍间,恭候光临 便了。”说罢回座。 三友均是同道至交。内有两人日随杨永湖边游行,已知杨永要寻访一位异人,先听 吩咐住口,渐看出少女好些异处。另一人虽是不期而遇,见此情形,也料知有异。俱改 了庄容,静候下文。杨永只说:“天已不早,我们走吧。”便一同起身,下楼走到后湖 边无人之处,料众要问,推说:“小弟得一高人指教,所访异人居然无心寻到,事情关 系小弟成败安危甚大,此时尚难明言。三兄不论今日有暇与否,均请至寒家小住数日, 事完再行。此事与别人无干,也不须人相助,只请缜密,勿再另告他人,便感盛情了。” 同行三人均喜与杨永盘桓,往往在杨家一住数日。又年轻喜事,今见有异人美绝尘凡, 巴不得随往相见。于是各人应诺,同往杨家走去。 林绿华见杨永慨然应声走去,已觉非如所料,再向茶伙一访问,茶伙也把绿华认作 是江湖女子,为绿华美色正气所慑,没敢妄答,只把杨永如何毫侠好善说得天花乱坠。 绿华有了先人之见,以为这类恶少多善挥霍,茶伙平日贪得赏钱,适见两方问答,故意 为之宣扬,并未深信。等了一会,起身下楼,走到路上,想了几句说词,假借投亲与家 贫求助,向人打听。沿途问了好几处,乡民老者都是众口一词,同声赞美,这才把心中 成见去了十之八九。乘人不觉,驾了遁光,往水云村飞去。 绿华到后一看,那地方三面水田,一条广溪碧波粼粼,与洞庭湖相通。杨家就在溪 的对岸,松竹桃李梅花杨柳杂植成林,蔚然森秀,一片碧绿,烟雾缭绕,与湖光山色远 近相映。湖上渔歌之声隐约可闻。端的水木明瑟,清丽绝尘。刚刚落地,走过溪上横着 的赤栏小桥,杨永已由对岸一片桃林小道中趋出,拜倒在地,绿华已看出不是恶人,含 笑请起。仍由杨永前导,避开正面前门,由桃林中小路,绕往后面花园之中,到修竹环 绕的精舍之中,杨永重又下拜。绿华见室已上灯,只他一人,书童下人均已远远望见避 去。便一面还礼,命起归座,问有何事。杨永才把洞庭湖妖人作怪,欲取君山下面所压 神禹钟鼎之事说出。 绿华闻言,大为惊异,对于杨永为人固是释然,但是事关重大,妖人深浅难知。自 己在外日久,师父立等回山,尚有要事待命,也难在此久候。既知此事,又不容不问。 便令杨永毋须惊疑,今夜且去君山探看一回,再作计较,杨永大喜,随请绿华在园中住 下,令家中姊妹作伴,备宴相款,并代三友求见。绿华也不推辞。杨永惯与江湖大侠异 人奇士来往,时有女客过访,家中下人看惯无奇。宾馆中虽还有几个常住客人,事前已 有设词,都知道主人有一前辈师执来访,因是女子,不乐与生人见面,只在后园精舍, 同了三个与来客相熟的友人,连同主人两妹,伴客饮宴,也都不以为异。绿华见主人行 事机智缜密,甚是赞许。 席散,三友拜辞,往前院客房安息。杨永兄妹伴着谈笑。到了子夜,绿华起身,纵 遁光飞往君山落下,先往湖神观寻到史涵虚。问知妖道日前同一党徒前来,当晚月明如 昼,虽值深夜人静,但以连日天色晴爽,各寺院游客颇多,前山更多渔人居民,妖道毫 无顾忌,逼迫丁财父子操舟驰离湖岸二三十丈停住,再用妖法分开湖底君山脚下之泥水, 查看水神所开洞穴深浅。水神以前原是缓兵之计,攻穿十余丈以后,便只做作,不再进 攻。妖道再一离开,索性连做作也一同停止。妖道见洞才开了十余丈,相隔覆钟之处尚 远,七十日内决难攻穿。本来生疑大怒,当时便要给水神一个厉害,幸是水神五行有救, 史涵虚日里发现妖道回山,先在观中背人行法,画好了符,去往湖边偷偷焚化。水神得 知妖道回转,还同了有力妖党,料他多半人水查看,恐怕机谋被其识破。连洞庭君也着 了慌。救星未到,无可奈何,只得仍在水底虚张声势,假意朝山脚洞穴猛攻,以图隐瞒 一时。哪知前攻不到丈许,忽然现出神禹封固此山的禁制,再往前,便坚如精钢,红光 电闪,休想动得分毫。此事连水神也出于意料,知道妖道想破神禹禁法,移去此山,绝 非容易。宽心大放,欢喜自不必说,这一来也有了借口。妖道先还不信,以为是假的, 亲自辟水入湖查看了一次,见果是厉害,所约妖党又从旁劝解,说水神法力浅薄,不能 怪他,方始息怒。就这样,妖道仍说自己前在湖岸上曾守了数日,水神理应早已攻到当 地,为何不报知?幸亏同党力劝,晓以利害,说这等作法有损无益,且易惹事,这才一 同忿忿而去。行时听妖党的口气,似甚为难。次日便连后山妖妇一同飞去。 史涵虚因妖道既已发觉事情艰难,必定另有凶谋,事机迟速难料,说发便发,不比 以前,还有七十日的限期,卦象上的仙人又尚无音息。昨日在海岸柳荫中独自面湖凝眺, 心正愁虑,忽见一个相貌奇古,身材伟岸的长髯老者,由身后老松之下迎面含笑走来。 史涵虚刚由松侧走过,松外又是湖水,知非常人,忙即恭礼。互一问询,老者竟是洞庭 君所化,说:“昨日妖道走后,恐神禹禁制只有正面,不甚放心,特令含鄱口小神穿通 泥上,环绕全山,并无空间。后在原开洞穴左近发现铁碑上有古篆:‘君山须俟十万年 后,神禹禁制失效,二次洪水泛滥,方始陆沉。’照此情形,妖道盗那神钟虽是梦想, 决取不去,但他心决不死。也许仗什邪法异宝,测准覆钟之所,由君山顶上开一洞穴, 向下直攻。到了洞底近处,再如遇阻,不是迁怒水神,强下毒手,便是施展邪法,强移 此山,或用邪法将山震毁。不到力尽计穷,决不肯止。虽然发难较晚,预料至少必须两 三个月后,妖道方法全都试完,方始行那移山下策,但结局终于贻祸生灵,殆无疑义。 妖道日后如若事败逃走,也是未来隐患。现算出救星明日必至,乃是武当女剑仙,此时 只是路过,尚无闲暇。妖道归期尚远,也无须亟亟。而且若是一人之力,也难竟全功。 可请其回山,事完之后,多约一两位同道来此。那时当再于原处树下相见,先期告以机 宜。并请不要张扬,以防妖人警觉退避,因而漏网。此事如成,功德无量。”说完作别, 回顾已是不见。 绿华听完史涵虚之言,又独往后山妖窟查探,男女二妖人果都不在。一见所设法坛 和禁制所居洞穴之法,觉出妖道法力有限,益发放心。因下山日久,急于回山见师,好 在妖人再来尚须时日,不至有误。随往杨家把经过情形匆匆告知,便回武当。见了半边 老尼,复命之后,说了君山之事。 半边老尼笑道:“君山镇水神钟,以前修道之士俱知梗概,觊觎此钟的也非少数。 无如关系千百万生灵性命,谁也不敢犯此滔天大恶,空自羡慕,无人往取。直到元初, 才有两个妖僧生心窃取。二妖僧法力颇强,并还防到多伤生灵自取天诛,事前先以妖法 幻术与些怪异,假说某日要发生洪水大灾,妖言惑众,更有官府为之张目,使环湖居民 尽行迁徙。到日再以收妖为名,将湖水禁制,现出湖底山脚。一面准备替代此钟封禁湖 眼的法物及符篆,一面另开了十四处水口。如若封禁不住,也能以彼教中的大法将湖水 禁制,不令横溢,化为一条条高出水面,千百丈的晶流,顺所开水口入江,再由江入海。 汁虑甚是周详。照此作法,虽仍不免伤害生灵舟船,比起全湖溃决,泛滥三湘,却好得 不可以道里计。妖僧也以慈悲仁厚自诩。 “哪知一切停当,刚把湖底山脚攻陷十多丈,便遇见大乙神钢之禁,妖僧用尽妖法, 不能再进分毫,反因心急势猛,折了两件心爱法宝。妖僧此事原曾奏明法王,得了朝廷 允许,夸过海口,急愧之下,欲将此山移去。所行邪法本极凶恶歹毒,当时湖水四面壁 立数百丈,环山泥石在神钢环绕之处又被去尽,风雷之声震动天地,那山仍不能移动分 毫。二妖僧怒极,一同施为,发出小山般大一团雷火,待将此山自顶震碎。眼看那山就 要崩裂,突地一声大震,妖僧所发雷火忽在空中炸裂,立即狂风暴起,地暗天昏,所禁 湖水也齐崩散,波涛浪涌,高举如山,势甚骇人。直至次早才风平浪静,君山二十螺仍 浮在碧波之上,只山麓和环湖低凹之处有些泛滥之迹,死鱼介贝到处都是。二妖僧连人 带船以及随行徒众官人,俱为雷火震成灰烟,连劫灰也沉入湖底。直似大水初退情景, 别的寻不出一点痕迹。由此才无人敢生心窃取,此事渐少人知。 “那妖道乃竹山教下孽党,必是为报青城派教中祖师朱、姜二道友的仇恨,不知从 何处访查到此钟来历,想盗了去祭炼邪法,复仇称雄。如非用心忌刻,不使人知,必被 同党中较有识见妖人阻止,也不致遽取灭亡。由古迄今,多少高明有道之士尚且不敢妄 动,何况此类幺魔小丑。照他一意孤行之迹,必无什法力,又无什羽翼相助,无须再有 多人,足可了事,就是无人前往,也必自败。朱、姜二道友法力高强,诛戮竹山群邪早 有定计,本可无须多事。不过妖道情急之际,保不定兴风作浪,贻害生灵,你此举颇有 善功。适才以我推算,为日还早,不妨随意前往,相机行事。你发觉在前,到日青城门 下如无人在彼,自应身任其事;如有人在,便是朱道友已有安排,你从旁相助好了。” 姑射仙林绿华在七姊妹中貌最美秀,性情也最温柔和平,素常行事谨慎。因知竹山 教虽是妖邪,声势浩大,内中颇有能者,日前妖道已然约有一个妖党在彼,到了事急之 际,焉知不再约有力妖人相助?青城派有无人去,事尚难料,自己纵胜得过,也难防他 漏网,致留未来隐患。意欲约了同门七姊妹,一同建此功德。刚一说出,半边老尼便道: “你的用心甚好,我也知你势力稍嫌单薄,无如眼前众弟子除玉珠遇事耽延,又不知我 还有后命,此时尚未赶回外,余人只你和大徒儿在近三月内还有空闲。你既临事谨慎多 虑,可和你大师姊商量,同往好了。”绿华终觉事体虽大,妖道估量还能抵敌,那神禹 禁制何等威力,万一被妖道用邪法将其触发,无力收拾,如何是好?师父又性情古怪, 最不喜门人絮聒,不敢再有烦读,只得唯唯应诺。 半边老尼原是应灵二子之约,去往终南炼丹,并办一件要事,次日便带了摩云翼孔 凌霄等三个女弟子先往终南飞去。绿华送走师父,便和大师姊照胆碧张锦雯商议说: “那年因为轻看左道中人,便吃了金针圣母的亏。久闻竹山教中妖人邪法甚多,君山又 有神禹禁制,如何可以大意?此时如若告知青城派诸同辈道友,自然是万无一失,但是 事情由我发现,临期求助外人,不特示弱,师父知道也必不快。师父偏看得那等容易, 大师姊你看如何?”张锦雯道:“师父道法通玄,平日看似容易,实则全有成算。你未 回时,师父因司青璜小师妹两次请命往青城且退谷省亲,师父算出她到家有事,特命明 珠师妹事完与之同行,并令先走。寻常省亲,尚且如此,何况当此大任?师父为人好胜, 如无胜算,怎会命你前往?我原奉命在山留守,因你一说经过,师父便改命我助你前往。 师父向来活不说完,待门人自去作为,你又不是不知。以我推断,此事必能成功,不必 过虑。” 过了一日,女昆仑石玉珠回山,绿华本想约她相助,此事尚须时日。又因听玉珠说 起天蚕妖女在湖心洲伏诛情形,便把盘笼族合族中蛊之事先说出来。因石玉珠心热,说 救山人事易,师父又未指明令她相助绿华,绿华意欲等她救完山人回来,再行告知。及 听玉珠要在途中就便访友,知她交游众多,恐防途中耽延,另生枝节,方始说出。玉珠 笑道:“师姊妹中,你林师妹性格温柔,过于和缓。既有这类大事,怎不早说出来?照 此情形,妖人君山盗宝虽然应在两三月后,此时仍须防他暗作手脚。还是先绕道巴陵, 看妖人在彼有无布置,如已在彼作怪,当时便除了去,以防养患才好。”绿华好善,眼 见盘笼族疾苦之状,救人心切,素又信仰师父,以为到时再前往必无差池,力主先救盘 笼族,只归途不要耽误便了。石玉珠素来敬爱绿华,便依了她。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 回分解。 飞飞扫描,帆帆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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