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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回 片语结朋欢 即席同倾金珀酒 轻飙摇烛影 卷帘惊现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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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回 片语结朋欢 即席同倾金珀酒 轻飙摇烛影 卷帘惊现黑衣人 话说虎王始终未改常态,只与尹、谢、方奎等七八人比较投机。每次来如值尹、谢、 方诸人不在,总是寻到管事的头目,交换完了应用的物事,转身就走。遇见别的人,均 不甚爱答理。有时还请,也只是挑他对劲的,从没请过滇中五虎。全不懂人情过节,一 味率真而行。五虎初来时还有点爱惜他的心意,这一来,只当他有心轻视,俱都怀忿。 再经顾修一怂恿,益发和虎王作对,稍有机会,便偷着伤害豹子。先时虎王追究,大家 都赖不认账。尹遁夫明知顾修所使,未便深说,只好帮着支吾。有一次恰有豹王在场, 虎王带了去,当场指认出凶手,尹遁夫知赖不掉,顾修又生诡谋,教他与虎王约定,各 以虎王崖前不远的一条横岭为界。除了事先因故说明,不许村里人往山南去;虎王手下 的虎豹无人率领,也不许走过山北来,若过来遇见村人,便当作寻常野兽看待,任凭杀 死,不得过问。原是一时搪塞,并没说出入如过界,怎样处罚,顾修等依旧可以违约暗 算,稍一得便,即可下手。 虎王所养豹子本来很多,平日都是十九成群,任其自发猎食。如今界限一定,豹子 猎食的区域自然缩小了好些,吃亏甚大。所以虎工定约回来后,受了黑虎的埋怨,说以 后猎食之地要少去一半,而豹子却一天多似一天,如何足用?虎王已经答应人家,不肯 食言。暗自寻思:“附近周围数百里地面俱曾踏遍,只崖后往东有一片小平原,地势低 下,满生杂草,初来那两年曾和猿,虎、双猱走过。因草中尽是极深污泥,早晚常有瘴 气,未一次归途没有骑虎,一不小心,陷入污泥里好几尺深。回洞染了湿毒,腿足浮肿, 疼痒了数日,后经白猿采来灵草治好,便厌恶那一带地方。后来白猿往探,说前面还有 一片丛莽密菁,里面荆棒碍足,毒虫遍地。出林又是危崖绝涧,野兽虽多,但有不少毒 蛇怪蟒,还有极厉害的瘴岚,不是不得已,最好不去,由此便没再往。如今何不去看 看?”当下便同虎、猱前往查看。只见自经前年那场大雪之后,那片有污泥淤沙的平原, 已被山洪冲下来的沙石填实,遍地生着极灿烂的野花细草,宛如锦绣,已不难行。只林 菁中仍是荆棘怒生,蛇腴四伏,往来游蹿不辍。因不甚大,虎王也没放在心上。第二日 一大早,便带了向邻村换来的兵刃器械,驱遣虎、猱、群豹从林莽中开出一条道路,只 见林那边果然各种野兽都有,尤以斑马。羊、鹿之类为最多。人兽均兴高采烈,隔一二 日便率兽前往行猎。中间也遇到几次大蟒毒蛇和七星钩子,俱被虎王、二猱和黑虎。豹 群等弄死。 顾修等见虎王多与群豹同去,到了猎场才行散开,无法下手,空自气愤不出,无计 奈何。 过了些日,虎王许久不见谢道明,过山往访。见红神谷的山酋二拉带了十多个手下, 抬着一个面上雕花的山人,腿肿得有桶那般大,腿肚还有一处咬伤,伤口紫黑血水直流, 人已半死,正在谢家求治。有一个中年人,正给那山人用刀割去伤口,擦上药膏。谢道 明也从旁相助,代递药物。见虎王、二猱走来,二拉和众山民首先拜倒。 谢道明一面与虎王招呼,一面指着那中年人说道:“虎王兄弟,我给你引见一个好 朋友。这是我师弟,江湖上有名的神医,人称大力天王,又称夺命手,姓韩名小湘。你 二位多亲近些。”韩小湘向虎王道了仰慕,仍去忙着医伤。谢道明又道:“你看这山人 被迫风乌梢毒蛇所伤,势在必死,但一会工夫,他就能医他活转。自从他来,这一半月 间,红神谷被蛇咬伤殆死的人,被他治好的有十几个了。这受伤的便是他们的二头子。” 虎王一看那花面山人,并不认得。红神谷前两年每隔些日必去,自与邻村往还,不 必向他们索粮,虽不常往,但谷中野人都曾见过,何尝有这样的人?并且还是他的二头 子?偶一回顾,见二拉满脸俱是惊惶之色,以为他心忧伤人,这人也许是新近从别处来 的,略为动念,并未在意。等韩小湘治完了伤,主客三人同坐叙谈。过了一会,那花面 山人忽然怪吼了一声,居然醒转。二拉慌不迭地跑过去,附耳说了几句。那花面山人立 即把眼闭上,不再说话。二拉假装道谢,走向谢道明身边,又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虎王 此时方看出他鬼鬼祟祟,有些生疑。 虎王正欲喝问,忽听门外号叫之声。又是一伙山人抬着两个蛇咬伤的同类跑进门来。 向三人礼拜完了,又向韩小湘求治,说:“这两人也是同时受伤,因蛇尚在,不敢往救。 现时二蛇苦斗,缠在一起,滚入了山涧,才得抢救到此。”韩小湘看了伤处,再一按脉 象,说:“此乃七星钩子所伤。想必只是在追逐时,刚被追上挨着了一点,便被那条大 追风乌梢蹿将出来,迎着恶斗,你们又逃纵得快,没被它钩尾钩上,所以还有点气未断, 不然早就死了。但是毒已窜满全身,这等奇毒,神仙难治,我实不能救他。快抬回去埋 了,免得臭味难闻。还有一件,你们惯吃人肉,这两人的肉却吃不得,吃了也和他一样, 必死无救。”二拉只得命来人速将受伤山人先行抬走。韩小湘又给花面山人上了些药, 说:“三五日内便可痊愈,也抬了回去吧。”二拉遵命,率领众山民,向上坐三人分别 拜谢,抬了伤人,告辞回去。 mpanel(1); 二拉走后,虎王才想起忘了问他何故两次向人私语,转问谢道明。 原来红神谷这班山人敬神畏鬼,基于天性。自从小红蛇一死,二拉继位,当时虽为 虎王德威所化,日久心中总觉寨中不供神,不吃人肉,不成事体。也是凑巧,这日二拉 率众远出行猎,在虎王行猎的森林之内遇见一伙山民。这类山民满身俱刺有花纹,肤作 紫铜色,又号纹身族,奉有一种邪教,无论男女,都爱舍身为巫,不再婚嫁,专习巫蛊 害人之事。昔年颇为各地山民所畏服,学成巫术以后,到处奉若神明,备受供养。无奈 这种邪术,学时受许多楚毒,才能得到传授,往往中途惨死,并非易事。加以生育不多, 人口一年比一年减下去。到了此时,已没有整个的族类,为数甚少,并不常见。这一伙 二十余人,奉着一个女巫,名叫都神婆,年才二十多岁。一个掌神刀的祭手,名叫扎端 公,便是那被毒蛇咬的人。他二人先在云南毛竹山中穿鼻山寨中为巫,专恃骨卜占算, 并无真实本领。不知怎地被迫带了徒众出走,辗转到此,打算另寻安身之处。误入本山 森林,迷了途径,困顿数日,无法逃出。手下徒众发了急,说都神婆得罪天神,所以神 不保佑,占卜不灵。意将她杀死祭神,大家分吃,另外选人继位。 扎端公为人狡猾,素得众心。知道杀了都神婆,众人虽然拥立自己,可是三日之后 再寻不到安身之处,一样也是难免一死。自己又和都神婆有好,杀时她一喊破,众人必 更说因此神法不灵,当时就难活命,可是这班人个个凶残,不可理喻,无法劝阻。便用 缓兵之计,偷偷告诉都神婆防备,自己从旁与她助威。都神婆得计,忽然大叫倒地,井 起身瞪目旋舞,假装天神附体,说不日在森林之内便有奇遇,尚须候上些时,一出林事 体便糟。并指出首倡凶谋之人,说神要杀他以享,即可降福。跳神时,众人均伏跪在地。 那为首的一听出要算计他,料定降神是假,方欲跳起,扎端公早潜伺右侧,劈胸一刀, 立时了账。照惯例,用刀尖刺上人心,向都神婆掷去。这一手原是炼就了的,那都神婆 将口一张,连人心带刀一齐衔住,再往外一甩,那柄祭刀便飞出十来丈远近,钉在一株 树干上面。然后一阵乱嚼,将人心生咽下肚去。仍然大叫一声,假装神去,倒卧地上, 再行醒转。众纹身族骤出不意,果然受蒙镇住。 扎端公一声号令,正要分食人肉,二拉等已早在侧窥伺,全都看在眼里,以为天赐 神巫,百年难遇,怎肯放过。慌不迭地率众跑出,向前礼拜,苦求到红神谷寨里去受供 养。都神婆等自然喜出望外,当时还做张做智,假装请了神命,得报救命之恩,坚要二 拉立扎端公为副寨主,方始应诺。二拉等自然惟命是从,当下将都神婆一行二十余人迎 往红神谷去。这一奉上邪教,以前掳劫生人来祭神分食的恶习又复兴起。惟恐虎王知道 不饶,特地辟了一座极隐秘的石洞,将都神婆等安置在内。妖巫先还不愿,后听众山民 异口同声说虎王带有神兽和无数猛恶野豹,人不能近,直和天神相似,连小红神都死在 那神兽爪下,厉害非常。知非敌手,才息了念头。加以虎王、二猱前往索粮,差不多均 有定时,此外并无别的需索,到日避开,两下决碰不上。二拉对虎王更是怀德畏威,恭 顺异常,是以虎王也不疑有他。 可是所供邪神须要生人祭献,并且号称越祭得次数多,神越降福。雪地僻处万山之 中,人迹不至,哪里去找生人作祭品?二拉无法,先用抽签之法,挑取老年山人应选, 祭过两次,出谷行猎的山民忽然发现隐贤庄出来打猎的汉人,便在暗中潜伺,乘其无备, 用毒箭射死了两个,偷偷掳回谷去。第一次,二拉恐死人与虎王有关,或被知悉,还在 害怕,一面在后洞秘密行祭,一面力嘱众山民不许再出谷去劫人生事。隐贤庄人只当失 踪的人不是失足坠涧,便为猛兽所伤,哪知就里。过了数月,又当祭神大典,众山民又 照样做了一次,依旧得手而归。隐贤庄人虽然起了疑心,因二拉作贼心虚,终恐泄露, 严禁手下,一年只许三次,无故不许劫杀。隐贤庄人白搜寻了多日,总找不出丝毫线索。 直到最末一次,发现失踪人的血迹和山人遗留的断矛,方始断定山中藏有吃人蛮族。正 派人四出搜索,便值天降大雪。 当方奎等在森林中迷路时,恰有两名山人往林中猎兔,看见八人,以为现成美食, 不肯放过,遥遥尾随。在林内转到天亮,一直随出林外,始终无法下手。见雪积越大, 恐被陷住,只得绕到八人之前,奔回谷去。走出不远,偏巧八人中有两人失足惨死。另 有一人用树枝做了雪具,往前滑行探路,被二山人瞥见,立时埋伏在雪地里。等他滑近, 从后跃起,勒了个半死,用藤索绑好,也费了好些心力,才运回去。二拉因本期的神已 祭过,便命留以备用。开春雪化,虎王同方奎等五人去红神谷那天,未见二拉,众山民 说在后洞祭神,所用祭品便是此人。 二拉虽幸虎王没有看出破绽,但已说明山北所有汉人俱是虎王朋友,从此不准再加 伤害。不久虎王又带二拉去隐贤庄与全庄人众相见。二拉不敢违抗,而祭品没处再找, 又恐邪神降祸。扎端公便出主意,索性带人去往邻近驿路之处,掳劫过往行旅和山中药 客来充祭品。那所在正是西川双侠等一行的来路,每出多由扎端公为首,率众裹粮而行, 往返一次也须二三十天。行踪甚是隐秘,虎王果被瞒过。嗣见中间一段原野深谷之中野 马、羊。鹿甚多,便不掳人,众山民也时常前往行猎。谁知近来猎场左近沟壑中出现了 几种毒蛇,时常伤人,尤以七星钩子为甚,遇上便无幸理,众山民渐渐视为畏途,不敢 轻往。 日前因祭神期近,祭品尚缺,那里又是必游之路,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戒备前 往,去时幸而无事。到了驿路附近山中潜伏,候了两日,恰遇韩小湘入山采药走迷了路。 扎端公欺他人少,率众上前,想要生擒回去。不料韩小湘练就一身硬功,刀箭不入,仓 猝问弄不翻他,还吃他伤了好几个山民。双方打得正难解难分之际,忽然山环中游出一 条追风乌梢来。这种毒蛇身子细长,最长的有三几十丈,扁头阔腮,尾薄如带,身子乌 黑,性发时其疾如风。人被咬伤或被长尾扫中,至多一个时辰,必死无疑。虽其毒还没 有七星钩子猛烈,行动却敏捷得多。山中居民最惧此蛇。这条还算小的,也已有十六八 丈长短。原在山环深草里蟠伏,众人争斗喧哗,将它惊动。刚游出时其行尚缓,一看见 山环外面有人,嘘嘘叫了两声,身子微微一拱,便将前半身竖起丈许高下,拖着十六八 丈长的身子,和箭一般,向人前射来。扎端公闻声回顾,见状大惊,立时一阵大乱,也 顾不得再和敌人厮拼,丢下那几个受伤较重的山人,四下纷纷逃窜不迭。 韩小湘曾得秘传,专制各种毒蛇,又是伤科圣手。此次入山迷路,困顿之余,忽遇 山人截路,仗着一身武功,暂时虽然不怕,无奈山人力大耐斗,自己又在饥渴交加,方 愁好汉打不过人多,这一来却给了他机会。他知道此蛇习性,胸有成竹,乘众山民逃退 之际,略一定神,缓了缓,取下身旁带的如意齿环和随身铁杖,等那条追风乌梢蹿到面 前,不但没躲,反倒把身子往下一矮,迎上前去。这时那蛇经过之处,恰有一名受伤的 纹身族入被弃在地,看见蛇将追到,吓得鬼叫狼嗥,跌跌撞撞,忘命挣起欲逃,爬没几 步,蛇已追到,低头便咬。纹身族人情急无计,举臂一挡,那蛇顺势一口咬往。韩小湘 此时也已赶到临近,大喝一声,举起左手所持铁杖一舞。那蛇看见小湘,立即张口松了 地下山人,朝小湘冲来。小湘更不怠慢,早把左手铁杖用力向下一杵,直立地上。又把 右手如意齿环抡圆,对准昂起的蛇头上套去,一下套到七寸上面,忙把手中钢链一抖。 紧跟着身子一歪,一个箭步朝侧面纵出去有丈许远近。脚甫点地,又返身朝前,由蛇身 上横越而过。左手拿出三枝钢镖,用连珠手法,照准蛇的后身打去,镖镖全中,将蛇身 钉在地上。 那如意齿环是个锐齿密布、锋尖向里的钢环,上有机簧,可大可小。中间是百炼精 钢打就的一条细长链子。手握这头是一根尺半长的短铁棍,上有护手钩。原是韩小湘精 心研制的一件防身利器,专御毒蛇猛兽,因别的毒蛇多半攻正面,惟独这追风乌梢动作 神速,左右咸宜,先吃齿环套住颈间七寸,负痛往前猛冲,再吃韩小湘一抖,越发被齿 刃绞紧,深陷肉内。情急拼命,看见敌人左纵,也把头一偏,跟着蹿去,不料敌人早已 防到,又从它身后往右面横越过来。方欲横转去咬,身子又有铁杖作梗。就这略一缓势 的瞬息工夫,细长扁尾已被三枝钢镖钉住。论那蛇的力量,休说这地下钉的一根铁杖, 便是一株小树也能缠拽倒断。无奈蛇身最要害的地方被齿环束紧,初套上时急怒攻心, 还有一点猛劲,两三蹿后,便觉出略一转动,齿刃越发深嵌肉里,奇痛难熬,连气都透 不过,有力也使不出。急得怒目冒火,红信乱吐,口里嘘嘘乱叫,一任韩小湘拽着蛇头, 一点也不敢倔强。 韩小湘知它力竭技穷,便将手握的短杖也插向地上。正拟取刀斩蛇,一回身看见适 被蛇咬的纹身族人疼得满地打滚,叫声甚惨,不禁动了怜悯。便用土语喝道:“你们这 伙山民也真可恶!你看这蛇的榜样,能是我的对手么,我知道山里出有一种大叶黄花, 你们叫它乌鸦草。如能领我去采,告诉你们那些同伴不和我再作对,我便救你一命。” 那山民哪里还答得上话来,眼含痛泪,只把头连点不已。小湘料定众山民目睹自己力诛 毒蛇,也必畏服,不致反复。且不杀蛇,先把山民提开一旁,从怀中取出一些麻药上在 伤口。用力将伤处一片剜去,重新上了止痛生肌的伤药,用布包好。又给他治了适才所 受打伤。那山民见他用手剜肉,如无所觉,上药后痛楚立止,大为神奇,翻身跪伏,叫 了两声。 小湘回头一看,适问逃走的众山民全都出现。想已在远处目睹除蛇经过,因蛇尚横 卧地上未死,不敢近前,只在远处立定跪拜,求小湘饶了他们。小湘也不理睬,就道旁 竹林内砍了七八根长竹,一头削尖,每隔丈许钉上一根,朝蛇身钉去。等到钉完,招手 命扎端公等走近。喝道:“此时或许还要用着你们,可能听我话么?”扎端公等齐声应 诺。小湘便命众人用刀齐竹竿钉住的中间,将蛇斩成十来段。众人刀一下去,一段段的 蛇身齐都叭叭连声,向上飞卷乱蹦,如非钉得甚深,几乎连竹拔起,吓得众人纷纷倒退。 小湘忙喝:“无妨,此蛇不过气长,一会便死,无须怕它。”见一山人背有口袋,问是 糌粑,要些吃了一饱。一见地上腥涎四流,蛇的近头半身急颤已缓,知已离死不远,才 走近前去,用腰刀将蛇头斩下。就这样,蛇头落地时尚乱蹦起一丈多高,半晌始息。 起初小湘只欲借山人之力寻些药草,寻路出山。偶一盘问山人居处,无意中得知蛮 荒中竟有不少能人隐居,还有一个能役使猛兽的异人。且那一带遍地尽是自己所难寻到 的珍药,心中大喜。再加上好奇之念,想看看那些汉人是谁,便令山人引去。扎端公正 为平日经验,这种乌梢毒蛇多半成对出来,如今只弄死一条,另一条归途难免寻仇相遇, 巴不得他能同去,立即喜诺。小湘又将别的受伤人治好,取了蛇胆、蛇头,将蛇身抛入 山涧,相随同行。路上毒蛇并未再见。行进红神谷百十里远近,忽遇谢道明。二人乃是 多年患难同门之交,自然舍了山人,去至谢家同住。 众山民知他是神医,每值中毒受伤,必往求救,十九治愈。不久扎端公等出山掳人 行祭,归途遇见一条七星钩子,连伤两人。扎端公亡命前跑,路侧丛莽中又蹿出一条追 风乌梢,刚将扎端公咬倒,后面七星钩于也已赶到,二毒蛇相遇,舍了人恶斗不休。扎 端公先吃手下山民救回,山酋二拉正率人抬他往谢家求治,不料被虎王走来闯见。二拉 本就作贼心虚,人又愚鲁,不善说谎,容色仓惶,在在自露马脚,只暗求谢道明不要泄 露机密,却说不出掩饰之词。谢道明又因尹、顾等人未忘前仇,只碍着虎王代立诺约, 加以众山民人多厉害,并非易与,又不知当初杀害打猎弟兄的真正凶手,隐忍至今,原 欲收服虎王,或是伺便说明,再行下手。自从小湘一来,尹、顾等人得知山人时往求医, 便请谢、韩二人将计就计。小湘仍住谢家,以为异日遇机收服虎王时,暗中多一臂助。 并托道明不时向二拉打探当初杀人凶手和红神谷中详情。二拉心粗口快,感激二人医伤 之德,有间必答,不消几次,尽吐底细。 原来每次暗害行猎弟兄的共只七人。为首的一个小头目,最称凶悍,已在小湘未来 前被七星钩子咬死。其余六人因俱年轻勇健,每次出谷行事,照例踊跃当先。有两个便 是在大雪中掳劫方奎同伴的,彼时贪功心盛,人虽被他们运回谷去,却为奇寒之气所中, 不久双双病死。余下四人,两个随众行猎,骤遇大队野驴,践踏惨死。只剩一个,正要 算计擒去,与死人上祭,不料适才被七星钩于所伤的便有此人在内,仇已不报自报。 二人与众山民相处多日,觉出他们爽直,二拉人更忠厚。他们用人祭神,由于习惯, 日久不难感化。只是还不知扎端公与都神婆作恶多端,二拉众山民是受其愚弄。 虎王闻得二拉又祀邪神,勃然大怒,当时便要率领虎、猱赶去问罪。谢道明力劝不 可,说:“山人自听了你的话,不敢再向村人等暗算。因无处得人,迫于无奈,冒着毒 蛇之险,跑出数百里远处行劫。有时遇不到生人,竟不惜以本族的人杀了上祭。并且一 年只三次,不肯常为。可知恶习太深,骤改不易。水清无鱼,不在山中劫杀也就罢了, 苦苦强他所难则甚?你此去徒将他们逼反。照我看,只有日久劝导,使其自悟为是。如 若操切行事,除非将他全族一齐杀死,终仍不免阳奉阴违,这一来岂不反倒多伤人命? 你最好暂且装聋作哑,我自有良策,使其悔悟如何?”虎王方始愤平而止。 众山人因知虎王常往那一带行猎,恐怕遇上追问前事,又换了一处猎场,一直无事。 中间虎王曾遇到过两次七星钩子,仗着虎、猱相助,人兽齐上,俱都弄死,抛人山涧之 中。小湘和虎王比了一次力,也未得胜。谢道明总想收他为徒,便改了主意,送他兵刃 飞叉,传以用法。虎王见行猎斩蛇,有兵刃在手便利得多,虽然从学,仍是不肯拜师。 晃眼过了春天。顾修看出谢、韩二人虽经自己百般怂恿,终无伤害虎王之意。杨天 真所说异人也无音信。时受爱妾埋怨絮聒,连日方在气闷,忽然来了一个尹遁夫的好友, 姓祝名功。顾修知他早年曾与遁夫同道,彼时他年纪尚轻,武艺也极平常。后来单人在 湘江上劫一木排客人,不料那木排上有一姓向的排师父,精通法术,将他擒去,存亡全 无下落。隔了半年,一班同道正要访查那师父,给他报仇,忽有人替他带了一封信给遁 夫。说那排师父因见他颇有胆勇,人又聪明,擒到并未伤害,反将爱女许他为妻,带回 湘潭老家传授道法。须俟学成以后,才与遁夫相见,请转告众人不要挂念。由此便无音 信。后来遁夫在太子关闪失,改名退隐,不曾和他再见。常听人说,他已尽得乃岳传授, 学就惊人法术。顾修自己亦久欲结纳,未得其便,难得如今自行投到,好生欢喜,连忙 赶往寨堂相会。 那祝功原非安分之流,这次投奔遁夫,也是为了在江湖上恃着邪法招摇作恶,树下 强敌,存身不住。恰巧遇见村中派出贩货的人,得知遁夫夫妇隐居在此。光景甚好,地 势又绝隐僻,仇人寻访不着,特地赶了前来。对于顾修和滇中五虎等慕名已久,见面甚 喜。渐渐谈起各人心事,愈发投机,认为志同道合。当下由顾修发起,将全村的人重叙 年庚,献血为盟。余外又推出谢道明、尹遁夫、祝功、顾修和滇中五虎,算是九个村主。 表面上以年为序,实际却是顾修连络党羽,暗中把持。 当推村主时,本想连韩小湘加入在内。小湘执意谦谢,说自己性情闲野,不喜常在 一处,只愿从旁以朋友之谊相助。谢道明本也不愿当此虚名,因小湘已然坚拒,遁夫又 在暗中再三殷勤相劝,说自己目前难以摆脱,但决不有背初衷,务请他勉为其难。道明 与他患难至交,便不再为深拒,只得勉强允了。只推说虎王尚未收服,仍和小湘住在原 处,轻易不往村寨中去,也不过问村中之事。顾修何等好猾,也看他不与自己同调,乐 得如此,便也任之。 顾,杨等人虽恨虎王,但极伯他,除了得便偷偷摸摸去杀害凡个豹子而外,从不敢 公然侵犯。自打祝功一来,仗着他会邪法,公然过山寻隙,才伤了两只豹子,虎王使得 信,带了二猱,骑虎追来责问。杨天真假说祝功是新从外来的客,当日出外行猎,不知 以前定约。虎王已然不乐,祝功还从旁口出不逊,双方话一说僵,动起手来。论打,祝 功自非虎王之敌,杨天真又惧着康、连二猱。祝功见势不佳,连忙施展邪法取胜。谁知 虎上身旁带有涂雷所赠玉符防身,祝功所学只是排教中下乘禁制之术,竟无功效。一着 慌,被虎王擒住,喝骂了一顿,扔出老远,总算没有伤他。二人闹了个愧忿交加,抱头 鼠窜而归。祝功本欲再使恶毒禁法,背地里暗算虎王,无奈这种邪术害人不成,反害自 身。又见第一次行法时,虎王行所无事,神情颇似此中高手,不知深浅,未敢妄动。十 分气不出,只得仍以暗杀群豹,权且泄忿,静候米海客到来,再算总账。 在这时期,虎王又由二猱收服了几百只野驴。嫌崖前豹圈小,容纳不下,另在崖东 北青草原辟了一处牧场。又命豹王分率了百余大豹前去监牧,黑虎、二猱不时前往查看, 晚来驱人附近一座大山洞以内栖息。虎王原意,前年大雪封山,寻觅肉食不易,目前豹 群日益繁育,野驴的肉又绝肥美,惟恐万一又遭天变,或是猎不着肉食时可以备用。偏 生栖息游牧之地为难,好容易寻到这片牧场,却又是南北交界之处,从此衅端时起,群 豹时常被害。顾、祝、杨等推说豹子过山,偷吃了村中耕牛。鸡、犬,才追过山来杀死 的。虎王几次想大翻脸,俱因看在谢,尹二人面上。谢、尹二人又再三向顾、祝、杨等 诸人劝阻,三人也觉单拿些豹子出气,太觉无聊。 歇手没有多日,三人聚饮大醉,说起前事生气。乘着酒兴,带了十几名有本领的心 腹,半夜里私过山南,到了虎王寨前,意欲在出入要口上埋伏下邪法,等虎王明早动身, 自寻死路。不料惊动黑虎,未容施为,飞纵下崖,连咬了两人。黑虎也中了祝功一暗箭。 可是栅中群豹一齐惊动,漫山遍野咆哮追出。虎王也在崖上洞中间声惊醒,赶了下来。 幸而祝功见机,一看情势不好,惊慌不迭,杀死了两只大豹,借豹身鲜血,行使障眼法 东现西逃,连那两具尸首一齐抢走。虎王只知朝着暗中人影空追,等闻得黑虎啸声指点 逃人方向,来人逃走已远,只得忿忿而回。顾、祝、杨等此行白死了两个心腹有力弟兄, 只换来两只野豹,老大不是意思,空自咬牙切齿,无可奈何。 虎王因见黑虎伤处看不见,只是通体寒战,四肢无力,心中大怒,第二日一早,便 要带了二猱、群豹赶往建业村,寻顾修、祝功和滇中五虎等算账,恰巧在起身前涂雷飞 来,二人别已数年,见面大喜。涂雷看了黑虎的伤,笑道:“这是排教中的邪法,神虎 乃是一时大意,否则也伤它不了。这个连手脚都不消动,只拿我给你那块古玉符,向它 身上一擦便好。”虎王一试果然。因是久别重逢,便没有走,互相谈起前事。涂雷劝虎 王:“来人既未伤着你,他还死了两人,可见都是废物,报复难免要伤害多人。你还想 要拜仙师学道,此举定要作孽,不如算了的好。你把古玉符用法时刻记住,再加上我师 父的传授,稍有不妙,即行运用,凭他们绝害不了你,理他则甚?我来时曾代你请问师 父,说你仙缘不久将至,只是你那两个对头早晚还要寻你晦气。我不久出门。一半月就 回来,我们先玩几天吧。”虎王对涂雷自是言听计从。 过了几天,涂雷又复出外。虎王由此更厌恶建业村那伙子人,除偶寻谢、韩两人学 习飞叉,久未往村中去。 那猎场上斑马、花鹿甚多,绝尘奔驰,其行如飞,当地毒蛇怪蟒时有发现,常受伤 害。虎王平日行猎,最喜杀那豺狼。野猪、狗灌、野驴等猛恶害人之物,对于这类素食 良善的野兽,不到打不着山粮时,轻易不许多杀。豹于最喜吃斑马的肉,虎王又非绝对 禁杀,虎王如未在场喝止,遇上时大都不肯轻易放过。有时虎王见打得斑马大多,怒骂 一阵,也就罢了。斑马力大性灵,又极护群,豹子走了单,被群马围住,也是照样吃亏。 日久双方成了仇敌,见就眼红。豹子更是一见了斑马就拼命追扑,不得不止。豹比马多, 受过虎王训练,又有二猱相助,自然势力相差悬殊。斑马先还恋着那片水草,终于被迫 合群他徙。豹群不舍这种美味,每出行猎,必要到处搜索,已有多日不曾发现。 近日虎王又率豹群出猎,中途行经树林以内,忽见林中生出一种异花,其大如莲, 虽只一丛,却是干茎挺艳,占地丈许,重台叠瓣,五色缤纷,叶似枇杷,色作翠绿,甚 是好看。虎王爱花成癖,又是初见,想要移植回去。无奈花太娇艳,四外荆棒围绕,估 量花根甚大,难于掘取,立在花前徘徊观赏,只打不定主意。这时有几只照例当先探路 的花斑豹已然走出老远,不知虎王停足赏花,将要出林不远,还未见后面主人和大队到 来。方欲回身,忽然闻得斑马气息,接着便见数十匹斑马掩身树后,昂首窥伺。见了豹 子,各把四蹄一登,飞也似纷纷往林外蹿去。起初豹子因见斑马大多,本想吼啸大群到 来,一同追逐。一迟顿间,群马业已蹿出林外,四散飞逃。 这些斑马原因不舍当地水草丰肥,又惧豹群之害,知近日涧中出了几条毒蛇,特地 照着豹群来路,舍身入林诱敌,欲使双方相斗,同归于尽。内中有两匹大的,乃群马之 长,一见豹于没有追来,群马业已逃远,又回身立定挑战,向林内怒嘶了两声,然后跑 去引它来追。林中几只豹子闻嘶追将出来,一见斑马甚多,押后的是两匹极肥大的斑马。 中有三只大豹颇有灵性,也知斑马狡桧,以前上过它当,此来必是诱敌,还欲等大队到 来合攻,不欲便追。斑马见豹出林,仍是不追,又复回身怒嘶,极力引逗,这一来将豹 子触怒。同时又听林内风生,大队将到,益发放心大胆,齐声怒吼,奋身追去。斑马知 已将豹逗发了性,更不回头,口中连连长嘶,电射星流,沿涧飞驰。豹子自然不舍,追 得正紧,不想中计,吃涧中毒蛇七星钩子长尾缠住。后来虎王、黑虎率了双猱赶到,计 伤七星钩子。正在被蛇追逐危急之际,幸得吕伟用毒药暗器将蛇杀死。 当吕伟伏身材上时,恰值一伙纹身族人同了十多名山人由山外行劫归来,因闻群兽 啸声,知道虎王又在猎场之上行猎,原是避道而行,没敢打从猎场经过。偏生扎端公因 见虎王时常拿虎当坐骑,心中羡慕,这时猎了一只小虎,用藤索绑住,想捉回去养大来 骑。行经崖后,那小虎比狗还大,忽然挣脱绑索,往崖上逃走。崖上丛草深茂,这边便 是猎场左近。扎端公不舍,追上崖去,刚用套索将小虎擒住,耳听下面人喊兽啸之声甚 急,偷偷潜身深草之内往下观看。 原来是吕灵姑惹的乱子。她原和王守常妇孺等在一起,那地方虽然离崖不远,但是 藏处极隐。扎端公和众山民最畏虎王,又见和几条七星钩子恶斗,哪里还敢近前,至多 窥伺两眼便即走去,众人本来不会遇难。灵姑偏在此时遥望前面人、蛇、异兽追逐方酣, 嫌树枝茂密看不真切,一见其父吕伟和张鸿等藏处相隔广场既近,又看得清楚,便往前 边移去。她这一走,却被众山民发现,左侧树上还藏有数人。这次出山没劫到人,祭期 将届,只得归来,心中本就失望。又见诸人掩掩藏藏神气,料定是外来客人,与虎王无 关,哪里还肯放过。也是合该出事,吕伟如早和虎王相见,众人也不致有这场危难。偏 生不前不后,灵姑到时,吕伟刚和张鸿商妥,暗助虎王一臂之力,绕到前面,还没下手; 王守常又恰从存放行粮的洞内,取了干粮来与妇孺们吃,都从树上溜下来,掩身树后, 聚在一起,背向着崖:正是众山民绝好下手机会。当下由扎端公为首,带了十多名矫健 纹身族人,轻悄悄掩到王守常等身后,用他本教中秘制的迷人香从后撒下,将王守常夫 妻和张、吕两人之子一齐迷倒擒去,这时在场人、兽全神贯注毒蛇,全没觉察。 扎端公先想连张鸿、吕灵姑也一齐捉住,细看了看,终因两人藏处相隔虎王斗蛇之 处颇近;人又高踞树巅,那迷香须要身临切近,出其不意顺风撒出,方始有效;又见灵 姑父女纵跃如飞,估量不是易与。心想:“这些人虽与虎王不熟,但是杀食生人终非所 喜,一被发觉,连到手的人都保不住,还是知难而退的好。”立即息了念头,率众退去。 行至森林附近,扎端公因见张鸿之子张远、王守常之子王文锦俱都身材丰盈,容貌俊美, 不由馋吻大动,意欲先杀吃了,将王守常夫妻留着回谷祭神。偏巧建业村派了二十多名 弟兄往西树林打猎,归途相遇,见是几名汉人妇孺,激动义愤,上前喝问,意欲截留。 扎端公等自然暴怒,双方动起手来。这伙山人虽然矫健,无奈不会武艺,人又只有三十 多个,相差无几,仅仗一把蛮刀,如何能是众村人对手,不多一会便被打败,死了几名 山人。扎端公连受刀镖之伤,率众逃走。王守常等大小四人全被救下,一个未伤,众村 人却有一个腿上中了一矛。起初众村人当王守常等人是山外过路行旅,被纹身族人从远 处掳来。及至救回村寨,用药解醒一问,王守常当然不知就里,见村人义气,感激救命 之恩,以为西川双侠威名远震,江湖上声应气求,说出来必更有个照应,谁知反惹下一 场麻烦。 顾、杨等人在朝夕盘算如何收拾虎王,吕伟父女到的头三天,恰好去缅甸的人归来。 去人乃杨天真族弟,名唤杨满,说海客本欲早来,因炼法中间前往昆明探亲,不料所豢 守洞奇禽虬鸟、猛兽狮獒在洞中私斗,误毁法旗,狮獒也受了重伤。留杨满在洞,助他 代理杂事,为狮獒医伤,故此耽延至今,现始将法炼成。知众人心焦,同时尚因别故, 不能再在缅甸居住,特命杨满先行归报,就便给鸟、獒预备栖息之所。海客本人日内即 去昆明接取母、妻,大约再过两天即可到达。顾、杨闻言大喜,极力怂恿遁夫,说虎王 倚仗恶兽,欺人太甚。今明日海客必到,可就此将张、吕等人留住。明日下午请虎王、 吕伟赴宴,在席前除了虎王、二猱,就便向吕伟找回旧日的场面。 刚刚议定,张鸿便同了康康骑豹赶到。见了王守常等,得知遇救经过,自然免不了 一番交代,说些感谢的话,顾修见张鸿骑豹而来,并且带着恶兽金猱。他不想人家不带 金猱怎能认得路,竟疑心是虎王恃强索人。起初想全体留住不放,只派一手下人送柬请 宴。康康只惟主命是从,哪里肯应,便大闹起来。所去的几只大豹也跟在一旁大肆咆哮, 大有搏人而噬之状,张鸿久闯江湖,看出主人词色纵无恶意,也有过节。自己这面受过 救助之德,不便固执不允。当下又交代了几句过场,说:“主人如此念旧情殷,愚下恭 敬不如从命。只请将王守常等四人放回,免得金猱无知作闹。愚下暂作不速之客,在此 下榻,留待明日盛会便了。”又喝止住猱、豹不许妄动。总算康康性情比较连连稍好一 些,来时又受过虎王吩咐,要听张鸿的话,见主人对王守常颇有礼貌,既允放回,也就 罢了。 行时主人说:“王守常一人带了三个妇孺,深山荒险,道途崎岖,骑豹夜行,诸多 可虑。吕朋友远来,多年不见,既留张朋友在此,也须有一交代。如由王朋友带口信邀 说赴宴,未免太不恭敬。”便问:“哪位兄弟相送一一行,前往致候?”尹、顾二人因 方奎曾受虎王救命之恩,交情尚好,本意想叫他去。方奎却因自己和遁夫患难至交,起 初夙志入山隐居,本过着极舒服的岁月,自从顾修来到,便诱惑遁夫,怂恿大众,渐渐 立下严刻规条,招募党羽,以兵法部勒村人,隐以主公自命,视遁夫如傀儡,放着好好 日子不过,别谋异图。近更勾结滇中五虎等,露出本来面目,骄恣狂妄。对于虎王更是 恩将仇报,人不犯我,我去犯人,双方结仇已深,早晚爆发,不可收拾。谢道明、韩小 湘苦口相劝,顾修不但不从,反加离间。无故开门揖盗,招一妖道前来,意欲暗算人家。 迥非英雄豪杰光明磊落行为。方奎知道虎王厌恶顾党,去人稍有不合,便即无幸。心想: “自己和虎王好好交情,何苦为他伤了?”见尹、顾二人看他,借着和别人说话,故作 不曾闻见,将头一偏,遁夫终是长厚,仍欲指名派遣。滇中五虎的杨天真性情刚暴,自 恃武勇,看出方奎不愿前往的心意,老大不快。立时挺身而出,说道:“此去通候请宴, 并非和他交手。这厮纵然染了禽兽习气,不像人类,吕老英雄尚在他那里,也不容他不 讲情理,怎无一位出头前往?小弟不才,伴送干朋友一行如何?”顾修知他与虎王嫌隙 最深,虎工作事任性,不通江湖上的规矩过节,性情又暴,此去最不相宜,示意劝阻。 杨天真却偏不肯听,执意非去不可,当着外人,不好深拦,只得任之。 张鸿眼睛何等明亮,见康康听杨天真说话时,喉中微微作声,目光如火注视不已。 野兽性情,恐其中途出事,又不知两家到底有何宿怨,行时借着送行,向康康喝道: “你乃神兽,应该明白道理。这位杨朋友,此去是你主人的客,路上务要听他吩咐,和 对我一样,不可丝毫倔强,你晓得么?”康康闻言,低头想了一想,才哼了一声,双目 敛了凶光。如非张鸿这几句嘱咐的话,康康行至中途,必想起以前杀豹伤虎均有此人在 内,杨天真纵不送命,苦头也吃定了。 当下尹、顾、张、祝诸人看着王、杨等人和康康分乘诸豹驰去。回寨时,遁夫已命 人设了盛筵在峰腰后大寨中相待,又向张鸿重新道了仰慕。张鸿明知在座诸人均是云贵 间的绿林豪侠,顾修和滇中五虎等至少都有个耳闻,只为首之人,从来没听江湖上有这 么一个姓尹的大名。看他言语行径,又决非寻常人物。自己和吕伟患难至交,离开之时 绝少,事无巨细,无不知悉,怎也没听说过?再听尹、顾等人道及吕伟,似于敬佩仰慕 之中,隐隐含有计较之意,估量定有极大的过节,好生不解。尹遁夫见张鸿言谈豪爽, 举止从容,英气勃勃,惺惺相借,也觉西川双侠果然名不虚传。几杯酒一下肚,不禁动 了豪兴。又看出张鸿悬想神情,知他尚不知自己为何人,笑对张鸿道:“张兄适才寻思, 敢莫是想知小弟的来历么?难得今日良朋相聚,甚是快活,且请于了这一大杯,待小弟 揭开本来面目如何?” 张鸿这一会工夫,遍想以前江湖上有名之人,因遁夫满口滇音,名字不似江湖中人, 再追忆自己偶然不与吕伟在一起的事情,只有日前所说太子关一节有些相近,已然料着 几分,但不敢肯定。闻言举杯一饮而尽,不等遁夫说出,先笑答道:“不怕村主见怪, 小弟奔走江湖已历半生,虽然见闻浅薄,但这数十年中,有名望的英雄,差不多均已见 面订交,闻名而未得见的甚少。这云贵道上,只有当年名震江湖的滇南大侠戴中行,我 和吕老哥彼时慕名已久,只因俗事羁身,山川间阻,无缘得晤。后来吕兄曾独往云贵一 行,归来他说因归期太促,也未往谒。后来再一打探,闻得戴朋友不知何时举家归隐, 由此缘铿一面,不曾得见。我二人每每谈起,引为憾事。此外也许见闻孤陋,或是村主 自来久隐于此,所以不识姓名了。但又怎会和吕兄相识呢?如今在座英雄俱是当年有名 人物,只村主一人如一潜龙伏虎,莫测高深,好生叫人惭愧,如承相示,足见村主义气 干云,一见如故,拿张某不当外人。小弟十分感慨,愿闻其详。”张鸿这一席话,暗点 自己交遍天下,颇有眼力,并非浪得浮名;又给吕伟预留相见之地。表面却是当面恭维, 不露一点痕迹,说得甚是得体。 人都吃捧,何况遁夫当年又是滇南一霸,盛名赫赫,因为一时受挫,退隐荒山,未 得展平生的抱负。虽然享尽世外清福,烈士暮年,壮心未已,昔年的豪情胜概依然尚在, 又当酒酣之际,恭维他的更是方今有数英侠,哪得不兴高采烈,欢喜非常。遁夫再一回 想:“吕伟当年太子关一役,衅自我开。他明明本领高出己上,不但不为已甚,为了顾 惜自己盛名颜面,竟不惜委曲求全,苦斗连宵,不使绝手。直到自己看出他的心意,相 寓无言,表面上谁也不伤,方始罢手。这等心胸行径,已是难能可佩,尤其是他和张鸿 齐名至交,亲逾骨肉,当然无话不说。这样露大脸的事,如换旁人,纵不满处宣扬,也 会故意泄露出去以显威名。自己人山退隐,也为纸里包不住火,当时虽无一人看出,早 晚终于难免泄露。如再设计复仇,已然与人论交,无殊匿怨,不是英雄豪杰所为。万一 不胜,反又取辱。倒不如就此收手,显得光明。不料他竟如此长厚,连张鸿这样好友也 只字不提,并说滇中之行一面未晤,免人揣测。天底下哪里还找这样好人?自己倒落了 个小人之心,妄度君子。”感佩欣喜之余,不禁化敌为友,连明日找回场面的心思都打 消了。 当下遁夫接口道:“这话说来大长,难怪张兄不知。便是在座诸位好友,除却一半 是小弟当年旧交,识得姓名、来历,因受小弟嘱咐,只以新名相称,不再向人提起外, 余者凡是年轻新来的朋友,都只知小弟姓尹,居此多年而已。难得西川双侠相继驾到, 小弟洗手入山,本为吕兄而起,张兄初次幸会,一见如故,不便再隐行藏。诸位且再同 饮这一大杯,待我旧事重提,也可见我们江湖上交朋友的义气哩。” 张鸿闻言,愈知所料不差。表面上仍装到底,故作不知惊疑之状,随着众人齐声赞 好。举杯一饮而尽,眼望主人,都听叙说前事。在座人数虽多,除了初随入山的一些至 亲密友和徒弟外,只滇中五虎当时曾经在场目睹,也只当双方苦斗力竭,并不敢断定戴 中行是出于必败之地。便是顾修也是后来投奔,听遁夫酒后述说心事,并不深知就里。 所以大家都想听说详情,无一插言。 遁夫见众人干完了杯,才起立对众一揖道:“诸位高朋贵友、至好弟兄,恕我一向 不实之罪。我的真名就是张兄所说的戴中行。只因当初在滇南一带,承江湖上好友抬爱, 颇有名声。彼时恰有一家镖局保了一船红货回滇,因知我厌恶那家客人,志在必得,说 话不通,辗转请求西川大侠吕兄保护。吕兄初意坚执不管,嗣因来人面重,情不可却, 惺惺相惜,又不愿和我相斗,想了一个暗度陈仓之计,人货分途而行,使我扑了个空, 按说已算让我一步。我彼时壮年气盛,偏生不知进退,定约吕兄赴宴,一决胜负。说也 羞人,我这边大张旗鼓,遍请各路英雄赴会,欲待人前显耀;哪知吕兄竟单人独马,连 随身兵器也不带,从容而来。我觉出已输了一着,面上有些难堪,心里越发气忿。悄向 到场诸友密告:我纵被此人打死,也只能事后复仇,无论是明是暗,千万不可从旁相助, 坏了我的名声,贻羞于人。 “起初虽知吕兄名高艺精,不是易与,私衷也还自信不弱于他。及至酒罢三杯,一 动上手,才知吕兄身负绝技,果然名不虚传。我因众目昭彰之下,虽然很敬重他,但是 自己的颜面也关重要,起初也只想点到即止。打了半日,觉出吕兄身手精妙,越打越勇, 封闭更是严紧,无隙可击。我还当他守多攻少,是存心累我,想得后胜。这时偏又来了 一个闯席的,姓朱名霆,也是一位成名英雄,要给我们讲和。我不知他是好意,以为行 强解劝,好生不快,几与后来这位也动了手。结果还是吕兄接着往下再打。由当日午后 动手,直到次日未申之交,只中间停手与新来的那位朋友说了几句话,直打了一天一夜, 未进一点饮食。我把什么煞手都使尽,法子也想穷,始终占不得丝毫便宜。后来吕兄大 概因我太不识趣,才用八九玲珑手法,只一照面中,在我身上连做了三个记号。做完还 故卖我一个破绽,吃我点中一下,彼时吕兄正在壮年,武功灵巧,出神入化,所做记号 均在隐僻之处,下手迅疾,在场的只有我自己明白,更无一人看出。尤难得的是,他先 打招呼停手,处处留我地步,当时订交言和。 “先还以为也曾点了他一下,可以扯直。及至事后一寻思,仍是他故意让的。纵横 半生,不意遭此挫折,表面上虽是平手,久后传扬出去,岂不把英名丧尽?越想越愧, 不由心灰意懒,这才举家入山,洗手归隐。后来也曾常向川中往来的门人好友打听,竟 未听人传说此事。只听说那朱朋友第二年便中瘴毒病死。我将信将疑,以为吕兄终要向 人泄露。好在我已归隐,就说也会顾得我未背豪杰行径,不是庸俗无耻之流,不再置意。 适闻张兄之言,想不到吕兄竟如此盛德。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事虽多年,心终不无介介。实不相瞒,此番留宴,固因顾老 弟夫妻与虎王有些过节,为日已久,我此时已无法再劝止;况且虎工人太粗野,对我尚 好,对众弟兄也着实有些难堪之处,明日之事,只得任之;而我也未始不想就便略找当 日场面。知吕兄赶路心切,人又平和谦退,如知是我,未必应允光临,找场面与否还是 说说,我却真想见他一面,故此去人未吐我的行藏。我想人生如白驹过隙,哪有许多较 真之事?良朋相聚,正该痛饮欢会,特向张兄和诸位说明心事。并请张兄明日代向吕兄 致意,请他暂留旬日,以叙阔别,并恕我先时隐瞒之罪吧。” 张鸿闻言,大喜道:“原来村主乃是当年滇中大侠戴兄么?小弟闻名已久,真巧幸 会。想不到吕兄还有这一段佳遇,更难得的是村主这等光明磊落行径。二兄此举,真乃 二雄相并,千秋佳话,令人佩服无穷了。”众人俱随声附和,称赞不已。中行也觉自己 事做得对,既免明日席前之争,又可借此结交两位有名的大侠,心里很痛快。 顾修和滇中五虎,与西川双侠本无仇怨。原意是借明日早宴为名,收拾虎王、二猱, 因而极力怂恿。及至中行吐露真名,与双侠释嫌修好,成全江湖上的义气。此举固属光 明豪爽,不过双侠与虎王成了朋友,明日筵前纵不偏向一面,也必从中作梗,凭着老面 子挺身出来解劝。中行本无伤虎王之心,明日之事出于勉强,按着江湖上的过节,也必 要顾全双侠情面,不与难堪。如此,自己心思岂不白费?看中行此举用意,还许一半是 为了虎王。话已出口,又不便拦,心中老大不快。闷了一阵,顾修又一想:“虎王性暴 无知,平素就轻视人。明日筵前,我先激他自动做些无礼举动,使来人看出其曲在彼, 不是我不通情理,是他自己不肯罢休,逼得双方非动手不可,想劝也无从开口。这时来 人肯置身事外便罢,如不解事,还拿出过节交代,强自出头,索性连他一齐毁掉,看看 西川双侠到底有多大本领?”想到这里,才微笑着敷衍了中行几句。 张鸿虽没吕伟精细沉着,到底见多识广,成名不虚。对于顾修为人诡诈,早有耳闻。 这时见他眼皮低垂,如有所思,脸上神情阴晴不定,料知他必有诡谋。暗忖:“戴中行 说话真诚,举止光明,不愧豪杰,此事已无芥蒂。此人大是鬼祟,不知要闹什么花样?” 细查在座人数虽多,就拿这些知名的说,也非双侠敌手。后起的不知深浅,看主人相待 情形和所坐席位,除另有人未露不知外,似乎无甚能手,即使真个有甚举动,凭自己和 吕兄也决应付得过,先没在意。继想:“虎王居此多年,不特神勇过人,手下还有通灵 异类和大群猛兽,他们不会不知厉害,适才又明说要和虎王较量,吕兄之事尚是附带余 波。看金猱索人时暴跳神气,众人无一能制,奈何它不得,何况全来。假使没有必胜之 道,休说还与虎王为敌,便和吕伟为难,有虎王同来,也是不敌。他们并不愚蠢,所谓 助手必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否则便是左道旁门一流。同来诸人俱受虎王礼待,如见危 急,怎能坐视?”越想越觉可虑。 戴中行见他停杯沉吟,笑问道:“我们神交已久,天涯相逢,正当痛饮快乐,张兄 颇似海量,为何停杯沉吟?莫非长途跋涉劳顿,贵体有甚不适么?”张鸿酒后越发心直 口快,又与主人投机,便没有初谈时慎重,脱口答道:“小弟虽与虎王初会,未知底细, 见他人虽粗野,倒也有些英雄本色。不知因何开罪诸兄,可能见示一二么?”戴中行平 日受左右蛊惑,久而习惯,听张鸿一问,回忆前事,自知理屈。并且自命盖世英雄,不 能制一野人,又不能约束手下,各不相犯,始则受恩不报,反倒纵容顾、杨等人挟嫌骚 扰;等人家屡次登门问罪,知难抵敌,表面推托敷衍,暗中却由顾、杨等人劳师动众, 远出聘请能人、恶兽相助,能胜也属没脸。亏心行为,不是英雄所为,对着外人怎能出 口:自己又不善说诳语,不禁羞得老脸通红,没答出来。 这一停顿的工夫,顾修见中行为难之状,暗骂中行:“真是无用,似你这样,怎为 众人首领?”方要抢着代答,力说虎王率兽食人恶迹,暗示张鸿,明日应告知吕伟休管 闲事。还未张口,忽然有人禀道:“大当家的和韩英雄到了。”一言甫毕,便听外面有 人高声说道:“西川双侠千里远来,良朋盛会,怎的这时才教人与我送信:真正欠罚 了。”张鸿侧脸一看,门帘启处,进来二人:前行的一个,正是阔别多年的昆明修士铁 拂尘谢道明;后随大力天王夺命手神医韩小湘,虽无深交,昔年也曾见过。连忙立起, 彼此拉手,连称幸会不置。寒暄后,重又一同人席落座。张鸿先见主人为难,知道此人 天良尚好,看神情必有不便交代之处。自己终是初交,问得也嫌冒失,正没个台阶下, 恰好人来,借此岔过,便向道明叙阔。 中行见张、谢二人交情颇厚,笑问:“二兄何年交好,怎没听提起?”谢道明道: “我和张兄也是打出来的朋友,相熟大约就在贤弟归隐的那一半年中。那时愚兄闲游蜀 中,在峨眉山解脱坡前得与张兄相遇,先彼此不知姓名。说也惭愧,彼时我有一恶徒鲍 善,在外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张兄为救一孤女,约他第二日往舍身崖比斗。我因初至, 尚在鼓里,受了这业障蛊惑,与张兄在坡上打了半日,未分胜负。后来我自道名姓,张 兄急了,也通名大骂,说我在称修士,纵徒为恶。彼时我也在气头上,还不甚信。偏生 这业障知我性情疾恶如仇,他作贼心虚,见我打时屡屡看他,疑心败露,忽然逃走。我 才有些省悟,忙叫张兄暂且停手,等我追上徒弟,问明再说。我二人立即停打,一先一 后追去。谁知这业障诡计多端,早已防到此着:来时在山僻处隐伏了两个同党,见我二 人追赶,竟用连珠毒药镖暗下毒手。我虽练内功,能避刀枪,因出不意,又当怒极失神 之际,如非张兄知他还有同党未出现,必有诡谋,见山径险秘,留心埋伏,从我身后用 西川双侠驰名惯用的月牙飞刀,将连珠镖破去,几乎被他伤中要害。等我用铁拂尘杀了 二贼,业障已逃没了影。张兄又领我去见所救孤女,问明业障恶迹,并助我赶往巴州寻 着业障,清了门户,并合诛护庇他的一十四名川江恶盗。由此成了好友,直盘桓了一年 多,才因事回转昆明,此后多年未晤。因我二人初交,只韩贤弟寻我回滇,在张兄那里 相见得知外,在座诸位俱不相识,谈不到这上头去。便是我也因山川远隔,多年未见, 都忘怀了。适才来人说,尹、顾二位村主请我饮宴,并有新客到此,明日还有盛会,我 还当是米道友来了呢。到此才知张兄驾到,怎不早与我送个信儿?”中行道:“我因张 兄沿途跋涉,难免饥渴,所以没等到大哥来,一面着人相请,一面径自入席。适才谈得 投机,连我多年未说的真名来历都说出来了。” 谢、韩二人素佩双侠,太子关一役本也不知就里,还是到了隐贤庄,才听中行自己 说起,益发心敬双侠为人,只是始终没谈到以前订交之事。今日去请,以为来的是米海 客。一听说是西川双侠,惟恐中行记恨,闻言甚喜,好生称赞。 张鸿听手下人等称谢道明为大当家,实际却尊而无权,仍是戴、顾二人为首。谢。 韩二人只以客礼自居,住又不在本寨。再看在座诸人十九是江湖豪强,绿林暴客,虽然 暂时洗手,多半未化去本来野性,在在显出桀骜不驯之状。料定此辈决不会安心归隐, 其中必有缘故。推说久别叙旧,要和谢道明同榻说话。谢道明又拉上韩小湘同陪远客, 不令独自回去。中行自无话说。寨中原有谢道明一大间静室,备他不时过访,与中行谈 晚不归下榻之用。当下命人将客室中床榻铺盖移人同居。席散后,戴,顾、谢、韩四人 陪了张鸿,一同入室叙话。 顾修因受过谢道明的大恩,起初约了他来,本欲多结一个有力党羽,以壮声势。谁 知道明到后,因与中行也是旧交,又惜他辛苦经营的这些田园基业得之不易,大好安乐 岁月不过,受人诱引,图谋不轨,将来必无好结果,颇不善顾修所为。力劝中行不可自 寻苦恼,并为筹划脱身之策。中行心直好友,最重情面,不肯得罪顾修和滇中五虎等顾 党,便一味延宕下去,期其自悟。日久,顾修看出谢道明暗中作梗,好生不快,但又无 法再将道明遣走,心中时常悔恨。今见道明与张鸿莫逆神情,又不便拦他与客同榻。适 才张鸿席间问起与虎王结仇原因,正值谢、韩二人进门,没有答出。惟恐道明向外人泄 了机密,即使仗有米海客,不畏双侠出头,传到外面也不好听。便借话引话,力说虎王 如何乖张凶暴,恃着养有恶兽,常带群豹背约过山,伤人掠畜。并拿话点醒道明,不要 对来人吐露真情。道明表面上装作应诺,点头示意,心中却大不直他所言。 大家正谈得起劲,忽报杨天真回来。顾修连忙走出问话,隔了一会进来,大骂虎王 倚仗恶兽,侮慢信使,种种无礼。怒道:“明日说好服低便罢,否则定教他连人带所有 恶兽一齐死无葬身之地!”正骂得起劲,忽又报米海客带了母、妻、家人和所养仙禽神 兽,已由空中飞落,现在寨门之外,五虎兄弟已然迎接去了。顾修忙对中行道:“米真 人为了我们老远光临,此人道法高强,无殊天上神仙,我们须要多加一分礼貌才好。” 说罢,看了谢道明一眼,连声催走。道明知旨。自己虽非真正主人,总算是同盟中的老 大哥,远客新来,自然不能不出来接待。只得对小湘道:“你也远客,可以无须出见, 请代我弟兄三人,陪着张兄畅谈一会。天已不早,你二位如倦,不妨先睡。愚兄去去就 来。”说罢,与中行同向张鸿道歉告辞,接待来客去了。 三人去后,小湘为人爽直,平时又极敬佩双侠为人,两人越谈越投机。小湘把顾修 如何宠妾挟怨,以虎王为仇,愚弄中行,异谋惑众等种种恶迹,以及此番请妖道米海客, 想借他妖法和所养妖鸟怪兽之力暗算虎王,一一说了。 张鸿先和虎王初见,本就看出他是个英雄。一听小湘的话,心想:“他对头方面尚 且有人如此赞他,其为人如何,不问可知。自己一行又受了他的好处,明日筵前,怎好 坐视其危而不援手?无奈此行带着妇孺,身居异地,强龙难斗地头蛇,纵有多大本领, 也是施展不开,何况对方还有一个会使邪法的妖道,不是可以力敌。就算中行是个朋友, 或者能卖点情面,但有顾修居中作梗,此人诡诈机变,党羽又多,隐然左右全村,处心 积虑施此毒计,中行也作不得主。虎王更是刚直,不知轻重利害,决不肯听人劝。顾修 只要在席前稍为挑衅,争端立起,一发便非要分出胜败存亡,不可收拾。”越想越替虎 王发愁。 张鸿知谢、韩二人虽然收服虎王不了,却都爱惜他。正想和小湘商量,打不定主意, 忽然一阵微风吹入,门帘启动处,飞进一条黑影。张、韩二人俱是久经大敌之人,知有 不速之客进来。张鸿更疑心是顾党暗算,忙暗中戒备。定睛看时,烛影幢幢中,现出一 个黑衣少女,正是吕伟之女灵姑,不禁大惊。不等开口,先悄声低问:“贤侄女怎么如 此胆大,深夜到此,令尊、虎王可曾同来么?”韩小湘见是张鸿自己人,方始坐下,重 又细看来人。见她年才十四五岁,头上黑绢包头,身穿玄色夜行衣履,左插宝剑,右挂 链囊,身容秀美,英姿飒爽,相信也是个能手,估量她已在室外潜伺多时,竟没听到半 点声息,心中好生惊佩,不禁现于颜色。张鸿见状,才想起没给小湘引见,忙又拦住灵 姑话头,令先拜见过韩叔父。小湘听是吕伟之女,益发赞许。 这静室借着山形,建在大寨后面半山峰腰凹处,以崖为顶。前有三亩平地,满植花 木,下临绝壑。对面峭壁如刃,高矗天半,不可飞渡。左边怪石微凸,上下相隔甚高。 除有时山风大作,吹得那瀑布如匹练摇曳,水花四射,击荡交鸣外,风和人静之夜,只 听到峰顶发源处微有哗哗之声,并不似寻常泉瀑那般轰隆怒啸。右边出口又是石壁如屏, 又高又阔,恰将大寨隔断,仅壁根近地处有一个三四丈深的石洞可以通行。全村寨的屋 宇均在石壁之右,依着形势四下散置。洞径纤曲,里外都看不见,还须绕行出去,才能 望到村寨。室甚高大,本是中行辟作闲暇观书之地,兼充谢道明的行榻,不奉使命,轻 易无人走进。有两个服侍的小童,因值夜深,又欲畅谈无忌,业已遣睡。虽然地极幽僻, 小湘终恐顾党有甚好谋窥探张鸿,若无心闯来,见到灵姑,必然误会,反伤了双侠交情, 便起身往门外走去。张鸿见状,伸手要拦,小湘低声笑道:“我不是回避你们,我是代 你们巡风去。”张鸿忙即谢了。灵姑重又从容叙述前事。 原来吕伟父女和王守常等听虎王说了身世,得知一切详情之后,先想不起那村主是 何等人物。后虽由杨天真而想到滇中五虎,又由五虎而想到戴中行身上,心中仍拿不定。 却料定明日之宴,必有争端。想了一阵,笑对虎王道:“可惜神猱虽能通人语,却不会 说。否则再教它辛苦一次,半夜跑去问问我那贤弟、不使人见,即行回话,总可得到一 点虚实,明日也好早作准备。”虎王屡占上风,全没把对方放在心上,力说:“他们除 了尹,方、谢、韩等十来个是好人,余者鬼头鬼脑,还不如我养的畜生。尤其那顾修、 杨天真这几个更是可恶,本领不济,专一暗算我的豹子,你说气人不气?你休听姓杨的 满口大话,也不知从哪里找来几个废物,明日打得赢我便好,打不赢时,有老尹的情面, 我也不会伤他。这样人我已遇见过好几回了,不用康康、连连,就给我打跑了,理他怎 的?” 吕伟却不是这样想法,细想杨天真的口气,隐含杀机。对方多次吃亏,岂不知虎王 和神虎、金猱的厉害,必定延有能手,怀着必胜之心无疑。目前江湖上妖人甚多,弄巧 所请的还会邪法,事更糟了。虎王心直,哪知此辈诡诈。仗着一见如故,谈得投机,话 还能听,便以婉言相劝,说江湖上妖人厉害,遇上会邪法的,休说有力难使,便是虎、 猱,也无法施其神勇,不可不早为防备。并劝虎王明日务看自己眼色行事。虎王闻言, 也想起昔年双猱私逃,为妖道所陷,自己骑豹往救,多亏涂雷相助,才得无事,不禁心 动了一下。因生平所见会法术的人,无论正邪全是道装,一心记着明日如见有道装的人, 多留他一点神。好在身有玉符,又会防身之法,也不怕他邪法暗算。便和吕伟一说,又 将身佩玉符取出来看。 吕伟见那仙人给的玉符,上刻符箫,入手温润,隐泛光华,知是宝物。便对他道: “你适才不说送你玉符的那位朋友,日前出去就要回来么,何不试他一试?由我写下一 信,命你神兽明早给他送去,打一后援,有备无患,总是好些。明日他若善请便罢,否 则各凭真实本领,大家一个对一个,真比胜负,我们连神虎、金猱也不许上前。索性就 这一回,由我出头分清曲直,不论谁胜谁败,两罢干戈。万一他约有妖人,我们约仙人 相助,既无败理,彼此均是约友助拳,也不为过。如人未回山,那是无法,也许能得他 仙师垂佑。你看如何?”虎王想了想,点头应允。 当下由吕伟寻出灵姑所带纸笔,与涂雷写下一信。因仙人洞府时常云封,天已深夜, 不便冒昧惊动。黑虎通灵,能知进退,便命康康持书,未明前与虎同去,到时相机行事。 涂雷如回,必在洞前乘着朝阳吐纳练剑,一见信必然赶来,同往赴宴;要是未回,便将 此函恭置洞前,或遇仙师同时呈上。等虎、猱回来,再去赴宴也来得及。虎、猱领命, 将信接去。 这时天已深夜,吕伟因灵姑饭后不久推说身倦,拉了王守常之妻,同往洞角一个小 洞中石榻之上,铺上被褥,安歇去了,此时睡得正香,又有王妻在内,不便人视,便和 王守常父子、张鸿之子张远、虎王诸人一同就卧。那洞本来宽大,那年方奎等五人到来, 虎王又添了几座石榻,当初为了便于谈天,所有石榻俱设在东壁角里,地最宽敞。灵姑 住的那间小石室,原是双猱卧处。虎王虽在南疆生长,幼读文书。后和尹、顾等人来往, 知道汉人男女有别,不似山人随便。知王妻和灵姑不愿与男人们一同列卧外面,特命双 猱迁出。 实则灵姑少年气盛,心中另有打算,并非真睡,先拉王妻作伴,全是掩人耳目。工 妻倒是真个倦极欲眠。灵站犹恐她中间惊觉泄漏,假说自己不过因主客都未说睡,身子 疲倦,进来睡一会,少时醒转,仍到外面宽敞处睡去。王妻老实,信以为真,就枕一会, 便自睡熟。因虎王平时畏热,不是极冷的天,从不近火。这小洞相隔主客诸人睡处颇远, 离那聚谈之处却近,众人说话声音又大,灵姑听得甚是真切。到了夜深,见众人还不去 睡,正在发急,恐路远时晏,明早赶不回来,一听他们一同就卧,好不欢喜。略待了片 刻,便结束停当,偷偷走出。 灵姑先以为山径方向已向王妻、张远问明,别无难题。及至走出一看,全洞静荡荡 的,不见一点动静,火池中的余火未熄,照在左侧钟乳上面,晶光回映,幻为异彩。遥 听虎王鼻声如雷,声震全洞,从东壁角暗处传来。中间隔着两三处钟乳璎珞、石屏之类, 看不见诸人卧榻,谅已睡熟。方欲往洞门外走去,一回身瞥见那只比水牛还大一倍的神 虎当门而卧,二目神光远射数尺,正注视着自己,形态甚是威猛。康、连二猱也蹲在虎 侧,一个拿着适才吕伟代写的信,正在交头接耳作兽语,见灵姑回身,便一同站了起来。 灵姑想起来时一切情景,这里野兽毒蛇到处皆是,自己人生路不熟,仅凭两人传言,路 又有那么远,休说有甚闪失,便今晚走不到建业村也是丢人。有心想喊张远同往,又嫌 他本领不济;且恐惊动老父,必受拦阻,更走不成。若不去,又觉虎王轻视自己是个无 用的女孩子,心不甘服;去则事情太险,更恐虎、猱拦她。再侧耳一听崖下群豹鼻息咻 咻,起伏如潮,夜静山空,分外惊人,不禁有些胆怯起来。 方在踌躇,二猱忽然走近身前,朝着灵姑伏拜,又扯弄她的衣角,意颇驯善。忽然 心中一动,暗忖:“这三只神兽俱极通灵威猛,能通人语,建业村中人人害怕。况且黑 虎、金猱少时便要到铁花坞与仙人送信去。何不和它们商量商量,如得允许,索性借着 此行,就便随虎前往,等到见着张叔父,问明虚实,再骑它同往投信,还可看一看仙人 是什么样;或是约定地方,等虎。猱归途再接。有此神兽相助,有什么险阻艰难都不怕 了。否则它们在此守门,要是不允,连这门都出不去,还说甚别的?” 灵姑想了想,恐说话惊动诸人,先和康、连二猱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要往洞外, 并请同去。二猱会意。便点了点头,转身先行。灵姑见状,忙往外走。黑虎也起身跑了 出来。灵姑因黑虎能主持一切,到了崖口僻处立定,向黑虎商量,说自己要往建业村去 探看张鸿,探村中虚实,无奈路生势险,欲借神虎、金猱送信之便,携带骑了同去,见 人即回,决不惹事,使虎王见怪。起初黑虎将头连摇,意似不允。后来灵姑抚摸虎颈柔 毛,不住央告;二猱又各自从旁朝虎连声低叫。黑虎瞪着一对光闪闪虎目望了望灵姑, 方始点头应诺,朝着连连低叫了两声,虎身往灵姑腿旁一横。灵姑喜出望外,忙即跨上 背去。康康业已当先驰下。只连连被虎阻住留守。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飞飞扫描,帆帆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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