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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十   这个星期四,亚当斯贝格到警队比当格拉尔晚,这是很少见的事情,以至于他的助 手久久地看了他一眼。探长满脸皱纹,就像是每天只在五点到八点睡几个小时的人那样。   而且,他马上又出门了,到马路边上的咖啡馆去喝咖啡。   是卡米尔的原因,当格拉尔归结道。卡米尔昨天晚上回来了。当格拉尔慢慢地打开 电脑。他像往常一样,一个人睡。他长得很难看,脸上缺少轮廓,下半身软绵绵的,就 像一根融化的蜡烛。他两年碰一次女人,就很了不得了。像往常一样,当格拉尔摆脱这 种闷闷不乐的状态的办法,就是直接走到啤酒箱旁边,走着走着,那五个孩子的脸突然 像幻灯一样,出现在他眼前。而且,第五个孩子并不是他的,那个眼睛浅蓝色的孩子, 是他太太走的时候留给他的。他太太为了一点点事就离开了他。这件事已经过去很长时 间了,8 年零37天。在漫长的两年中,玛丽的形象,她的背影,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之 中。她穿着绿色的衣服,不慌不忙地经过走廊,打开门,走出去以后乒乓一声关上门。   两年来,他喝了7500瓶啤酒。一对男双胞胎,一对女双胞胎,还有那个蓝眼睛的老 小,从此像幻灯一样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思想,他的港湾,他的救星。他花了数千个小时 来削萝卜,削得细得不能再细,洗得白得不能再白。他把书包准备得无可挑剔,用小熨 斗熨平,把盥洗间消毒得干干净净。后来,这种绝对的做法慢慢地缓和了,回归到一种 如果说不正常,至少也可以接受的状态,每年的啤酒消耗跌到了1400瓶。日子难过的时 候,还要加上白酒。他和孩子们保持着精神联系,有的早晨,当他心情压抑时,他便想, 谁也无法把他们从他身边夺走。可谁也没想过要把他们从他身边夺走。   他曾等待过,尝试过,希望有个女人能在他家里留下来,采取与玛丽相反的步骤, 也就是说,打开门,穿着黄色的衣服,沿着走廊,慢慢地迎面向他走来,然而,这是妄 想。女人留下的日子总是非常短暂,他们的关系转瞬即逝。他不奢望像卡米尔那样的女 子,不,卡米尔身上的曲线是那么清晰,又那么温柔,他甚至在想,是否要马上把它画 下来或者抓住它。不,他不奢求不可能做到的事。女人就是女人,即使像他一样从下身 开始融化了,又能怎么办?   当格拉尔看见亚当斯贝格出现在另一头,然后走进办公室,轻轻地关上门。亚当斯 贝格尽管也不英俊,却得到了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也就是说,即使他脸上孤独排列的任 何线条逻辑上来说都不可能达到这个效果,他也很英俊。一点都不规则,一点都不和谐, 没有任何让人肃然起敬的地方。完全是无序的,但这种无序中却有一种迷人的混乱,有 时甚至很丰富,如果它活动起来的话。当格拉尔总觉得这不公平。他的脸与亚当斯贝格 的脸一样,都是上帝随意拼凑而成的,但当格拉尔得到的好处却甚少,而亚当斯贝格呢, 手中没有王牌,却出了一张十。   因为他早就养成了阅读的习惯,两岁半就开始思考问题了。当格拉尔一点都不妒忌, 而且,亚当斯贝格有幻象。尽管周期性地感到厌烦,他还是很喜欢当格拉尔的,包括这 家伙难看的长相,喜欢他的大鼻子和他粗犷的微笑。亚当斯贝格建议当格拉尔跟他调到 这里来,调到刑警队来的时候,当格拉尔曾犹豫片刻。亚当斯贝格漫不经心,懒懒散散, 也许正是这一点与他好动、有时过于紧张和担心的性格形成了互补,结果,他成了像啤 酒那样可以消除疲劳的必需品。   当格拉尔看着关上的门。亚当斯贝格用各种办法去研究那些4 字了,不想打搅他的 助手。他松开键盘,背靠着椅子,显得有点忧虑。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在想是否走错 路了。因为这个倒过来的4 字,他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他躺在床上的时候想到过,独自 一人睡觉的时候。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许在他还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的时候。那时他 还没当警察,不住在巴黎。由于当格拉尔这辈子很少出门旅行,他试着在记忆中寻找蛛 丝马迹,如果它们确实存在,而不是大部分已被遗忘的印象。 mpanel(1);   亚当斯贝格关上门,想给巴黎的四十多个警署打电话,而又不想感到他的助手对他 形成的压力。当格拉尔感到精神紧张是完全正常的,他自愿充当一个介入社会的艺术家, 虽然并不赞同这一做法。那样的话,就要到巴黎所有的区去调查。要跨出一步,无用而 不符合逻辑的一步,亚当斯贝格希望自己一人来做。今天早上,他还没有下定决心。吃 早饭的时候,他又重新翻阅了他的笔记本,看着那个4 字,似乎要孤注一掷,并一个劲 地向卡米尔道歉。他甚至问她怎么想。挺漂亮,她说。但醒来时,卡米尔什么都没看见, 觉得在邮局赠送的挂历和一幅宗教画之间没有什么区别。其证明是她都可以不说“很漂 亮”,而是说“很残酷”。他轻轻地回答说:“不,卡米尔,这并不很漂亮。”就是在 那个时候,说完那个句子、否定了卡米尔以后,他才下定决心的。   由于晚上睡得少,他的动作有点迟钝,身上有一种有益的疲惫,他拨了名单中的第 一个号码。   快到五点钟的时候,他拨完了电话,只是在吃中饭的时候出去走了一次。卡米尔打 他手机的时候他正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吃三明治。   不是低声地跟他谈论晚上的事,不,那不是卡米尔的风格。卡米尔说话非常谨慎, 而是让自己的身体来表达。想弄懂的人自然会明白,至于明白什么,没有人真正知道。   他在笔记本上写着:女人,聪明,欲望――卡米尔。他停了下来,重新读着这行文 字。字很大,又扁又平,但用在卡米尔身上,它们便站了起来,好像理所当然似的。他 甚至还能看见它们在纸张的表面发出破裂声。好了,这就是卡米尔。要让他写下“爱”   这个词可太难了。他用钢笔写了一个A ,然后停在了M 上①,非常担心,不知道该 不该写下去。这种保守的态度早就使他惊讶,直到由于经常去看她,最后到达了她的内 心。   他觉得自己进入了她的内心。他喜欢爱情,但不喜欢因爱情而产生的那些玩意儿。   因为爱情会产生一些玩意儿,只要他不切实际地只躺在床上,哪怕只两天。那些东 西呈螺旋形上升,在空中被某些观点蚕食,被硬板床所消化,人们认为爱情永远不会再 从那里逃走。他像枯草燃烧起来的一团火,猛地从两扇门之间走到天空下,在四堵墙之 间,在像烟道一样狭长的地面上完成了行走。对于亚当斯贝格那样的人来说,这种螺旋 形的东西就像是一种令人伤心的陷阱,他赶走那些暴露秘密的影子,凭其天才的预感, 事先就抓住了它们。那些好战的猎物已经发现猎人的足迹,所以这种预感相当重要。这 种逃避,使他有时怀疑卡米尔在操纵他,因为卡米尔周期性地消失,在感情上小心翼翼, 双脚总是停在起跑线上。但卡米尔是在悄悄地玩弄这些伎俩,粗鲁不足,警觉有余。所 以,在她身上很难发现那种操纵别人的本能,而这种本能使她看起来一副轻松的样子, 她用不着长时间地思考什么事情。亚当斯贝格不得不承认他忽略了卡米尔,没有想到她。   他有时会想,但后来就忘了,因为产生了别的思想,主意一个接着一个,拼成了一 个镶嵌画,这幅画预示着他将感到茫然。   笔记本一直翻开着,放在膝盖上,没有把那个句子写完,而是在A 后面画上了一个 句号。钻工们正在钻窗边的石头,弄得隆隆响。卡米尔没有打电话给他互致问候,而是 更加得体地跟他谈起了他今天上午给她看过的那个4 字。亚当斯贝格站起来,跨过路中 的几堆瓦砾,来到了当格拉尔的办公室。   “你找到那份档案了?”他关心地问。   当格拉尔摇摇头,用手指了指电脑屏幕上快速移动的指纹,指纹已经被放得很大。   亚当斯贝格绕过桌子,走到当格拉尔对面坐下。   “如果让你说个数字,你会说巴黎有多少栋大楼被写上了这个4 字?”   “3 栋。”当格拉尔说。   “3 加9 ,一共是12栋。要知道,还有很多人不会就这种事去报警,除非是那些忧 心忡忡、没有工作或者是老想着一件事的人。所以,我们可以认为,至少有30来栋大楼 被那个行为主义者画上了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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