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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又顺便给潘德尔顿和贝克特喷了两下,这样一来在他们恢复知觉以前,我们 至少可以有四个小时的时间来做任何我们想做的事情。愤怒之余我心里也感到有些 迷惑,但至少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不知道自己此时身在何处,如果贝克特说的是真话的话,那我们现在应该是 在某幢办公楼里,“直布罗陀”的工作人员正在周围忙碌着。 于是我把潘德尔顿的衣服扒了下来套在自己身上,以便我们能混出去。 吉内的意识还不是很清醒,搞不清我们为什么要穿这个,她还在努力想搞明白 我们怎么没有在跑步。我让她做了几次深呼吸,她的神志才开始逐渐恢复。接着我 用指关节替她顺了一下脊椎骨,又给她的肩膀稍稍按摩了一下,好像她刚拿了个世 界冠军似的。终于,她清醒过来,不至于在等一会儿我们逃跑的时候跌跌撞撞。 当她问及我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时,我告诉她什么都别管,只要照我说的做就可 以。第一次,她没有任何争论。 离开房间前,我检查了一下衣橱,贝克特的风衣和帽子有条不紊地挂在里面。 我顺手取下风衣披在吉内身上,然后我们俩把头压得低低地走到门外。我感觉我们 好像还是在一家宾馆里,下了两层扶梯,与几个人擦肩而过,似乎没有人对我们有 任何兴趣。 当我们走上大街时,肾上腺素终于取代了她身体里邪恶药物的作用,她的目光 也不再迷离和恍惚。很快,我们就融入了米兰大街上拥挤的人流中。 “好吧,”吉内大声叫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她回过神来了。“看看我们这是在哪儿,”我说,“能不能走回酒店,还是需 要叫辆出租车? ” 她观察了一下路牌。“离这只有两条街,朝这个方向走。” 我拽着她的胳膊,“我们走。” “嘿,你等等,我还迷糊着呢。” “对不起。”我放慢了脚步。 “那些人是谁? ” “直布罗陀。”我答道。 “‘直布罗陀’? 那是一个势力很大的组织……一个共有基金会。” 午餐的人潮为我们提供了完美的庇护。“它也是某种政府情报组织,”我补充 道,“除非贝克特是个大话王。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直布罗陀’。 我们怎么能肯定他们不是为克莱尔工作的? 还有他们怎么会跟踪我们到米兰? 泰奇 会不会也在这里? ” “贝克特是谁? ”吉内跟在我身后,问道。 “他们的头儿。我让他尝了尝我的上钩拳。” 吉内突然停住了脚步,“你殴打了国家情报人员? ” “我不知道。也许吧。事实上应该是个国际情报人员。” 我一把拉上她,就像拽着一只在中央公园散步的小狗。她一个趔趄,瞪着我。 “顺便说一下,”我补充道,“现在已经没有人用‘殴打’这个词了,太土了。” “要你管? ”她辩斥道,“政府保护我们不受克莱尔的伤害。政府保护公民。” “不,他们才不呢。那个混蛋竟然还用药迷倒我。” “哈哈,谁让你打他的。” “我也用药迷晕了他。还有莫布莱特和他的手下。” 吉内用一种好像我犯下了弥天大罪的眼神看着我。一辆观光巴士穿过拥挤的车 流鸣着喇叭向我们驶来。 我耸了耸肩,“听着,我刚才说的都是瞎编的,行了吗? ” 我们经过一个挤满了人的水果摊,一个女人在大声叫卖:“西瓜! 樱桃! 香蕉 !”鲜红的樱桃映入了我的眼帘。 在我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突然出现了两个面目狰狞的男子,站在街边,敞着大 衣。 妈的! “对不起了,”我对吉内大声喊道,一把将她推人人群,撞翻了水果摊, 那些水果被搞得漫天飞舞。我对着那两个男人吹了个嘹亮的口哨,另一只手则向他 们挥舞着。 mpanel(1); 巴士离我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我径直向路中央冲去。司机吓呆了,瞪大了眼 珠,拼尽全力摁着喇叭,猛地踩下了刹车。情急之中我不得不扑倒在地,眼睁睁地 看着轮胎从我耳边擦过,发出刺耳而尖利的摩擦声。幸好,轮胎没有打滑偏离,否 则我的性命堪忧。 我听见人群中传来的尖叫声,随着车子的骤停,叫声也戛然而止。我还躺在车 底,身体上方回响着乘客纷乱的脚步声和惊慌的喊叫声。 我佯装痛苦地呻吟。轮胎摩擦产生的烟雾后面露出一张张惶恐的脸。我搜寻着 那两张狰狞的面孔。我只找到其中一个,但他随即就消失了。我看见他棕色的鞋子 正疾步向车尾跑去。我像是跳霹雳舞的演员一样在车底翻滚前行,然后收腿,一个 侧踢。棕色鞋子停了下来。一只大手撑在了人行道上。接着,我看到了另一只手上 的消音手枪。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我又是用尽全力地一踹。 传来了令人满意的鼻骨、牙齿,还有太阳镜碎裂的声音。鲜血从他的鼻子和嘴 中喷涌而出。他那失去知觉的脑袋重重地砸在人行道上,手枪从手中无力地滑落。 我扫视了一下周围,越来越多惊慌的面孔。 第二个人正从水果摊向巴士跑来。他发现了我,冲我一笑,随即消失了。黑色 的鞋子向车尾迅速移动着。我心里惟一所想的就是把第一个人的枪拿来。可正当我 一鼓作气翻身取枪时,潘德尔顿宽大的衣肩被车底的什么东西钩住了。我狂乱地拉 扯着,一下,两下,三下,衣服被撕裂了。 黑皮鞋在车子的后轮处停住了。我伸手拿枪,但有人已经捷足先登。我抬头一 看,又是太阳眼镜。他正咧嘴笑着,消音手枪指着我的头,手指扣在扳机上。太晚 了,一切都完了! 这时,只听“噗”的一声闷响,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枕头上。那一 瞬间,我感觉是自己中枪了。咧嘴的笑脸从我眼前消失,重重砸倒在地上。阳光在 鲜血上折射出晃眼的光芒。有人开枪杀了他。 我爬出车底,起身寻找那个射击者,然后看到了吉内。透过人群,我突然注意 到一个头戴太阳帽、穿着大外套的身影正拨开惊惶的人群,跨过散落的水果向她跑 去。 “吉内! ”我大声喊道,“他有枪! ” 她循着声音的方向转过身来,恐惧地用手遮着脸。那人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衣袋, 然后,如同慢动作般,我看到他往吉内手里塞了一样东西,紧接着便消失在慌乱的 人群中。我带着满脑的惊讶,一把拉过她跑开了。 我们发了疯似地跑着,穿过一条又一条蜿蜒曲折的街道,直到我们上气不接下 气,确信没有任何人跟着才停下来。 我俩肩并肩靠在一栋破楼的砖墙上,大汗淋漓。 我瞟了一眼身边的吉内――湿漉漉的头发,起伏的胸膛,真想抱住她狂吻。 吉内抹掉了脸上的汗水,留下了一条红色的痕迹。 “你受伤了吗? ”我气喘吁吁地问道。 “我,我没有。我……这是……”她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手,还舔了舔上面的红 色液体,“樱桃汁! 你竟然把我推倒在水果摊上,你这个混蛋。” “是的,”我说,长长舒了一口气,“是我干的。” 她皱起了眉头,“请你告诉我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 我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只是忍住了没有告诉她我差点被公共 汽车压成肉饼和为了救她险遭枪杀。 “是那个朝我跑来的人向那个要杀你的人开了枪? ” “一定是他。” “而你却以为他要杀我? 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吓坏了? ” “我知道。你有没有看清楚他的脸? ” 她摇了摇头,“你觉得会是你的朋友亚奇吗? ” “我不知道,说不清楚。他往你手里塞了什么? ” “这个,”吉内说,顺手递给我一张被揉皱了的卡片。 我把卡片展平,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还有一个名字“爵克”。 不远处传来的警笛声让吉内不由得颤抖了一下。“爵克? ”她问道,“谁是这 个见鬼的爵克? ” “我不知道。” 我们挤进了一个电话亭,我拨通了电话。吉内踮着脚紧紧地挨着我听。一个沙 哑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哪位? ” “爵克? ”我问道。 一阵沉默。 “是亚奇・法里斯的朋友吗? ” 又是沉默,随后他挂断了电话。 吉内和我面面相觑。我再次拨通了电话。 同一个声音,“哪位? ” “爵克? 呃,我是你的朋友……” “咔”。电话再次被挂断。我开始感到不耐烦了。吉内也是。 “把电话给我,”她从我手里一把抢过话筒,拨通了电话,还是那个人,“哪 ……” “Ascolti ,。idioto! ”吉内大声喊道,“Qualctlno mi ho dato un bigli~ :ttodo visita col suo nome .Io sono con un ragczzo chiamato Re[)! ” 我只能勉强听懂里面的“听着,你这个蠢货”和“雷布”这几个词。 吉内用手捂住听筒,压低声音对我说,“我跟他讲了卡片的事。” “雷布? ”我听见电话那头的人在问。 “对,”她对着听筒说,“雷布。” “好莱坞的雷布? ” “是的。” “好了,看在上帝的份上,让那个笨蛋听电话吧。” 吉内扬了扬眉毛,把话筒递给了我。 每个人都爱好莱坞。“爵克? ”我问道。 “是的。” “为什么挂我电话? ” “规矩。” “呃。听着,有个男的帮我杀了一个人。离开前将你的名片塞给了我的朋友。” “杀了一个人,把电话给了这个女孩。我知道了。”他轻佻地说,“那又怎么 样? ” “是啊。所以我刚才跟你提到亚奇・法里斯而你却两次挂了我的电话。” “我看过所有你拍的电影。好莱坞的雷布。” “亚一奇一法一里一斯。”我刻意放慢了语速。 “你这样说话好像想要赢得些什么? ” “我要挂电话了。”我威胁道。 “我没意见。” “别这样,爵克。说点什么。” 他停了一下说,“好吧。我的一个熟人告诉我你手头有不少现金,而且你想悄 无声息地离开这个国家。请不要问我这人是谁。” “那你是搞旅游的? ” “我有一架‘湾流五号’,我的账户里面还有四万美金的缺口。”爵克说, “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的名片里面没有这样写,可我能做到。” “我懂了,”我看着吉内,回答道,“任何地方。” “差不多,是的。”他自信地答道。 他的回答让我很高兴,“我能不能过几分钟再给你打电话? ” “可以。” 我们搁下电话。 “你都听见了? ”我问吉内,“你怎么想? 这是个陷阱吗? ” 突然出现了一阵脚步声,把我和吉内都惊出了一身汗。原来是个围着条脏兮兮 的围裙的老人从路边的商店里出来倒垃圾。 我盯着吉内的眼睛,“我觉得,在公共汽车边的那两个家伙一定是泰奇的手下。 他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盯上了我们。那个救了我并给你卡片的人一定是亚奇派 来的。我们现在很危险,而且我们身上已经没有任何武器了。但是除非有人能撬开 酒店的保险柜,列奥纳多的两页笔记仍然还在我们手上,等着你去翻译。而且我相 信我俩是惟一拥有‘真理之圈’的人。” “对,但是,不管列奥纳多笔记上说什么,我还是不理解那些圆圈的意思。它 们看起来就像是特殊的图形设计。我觉得我们至少要用……” “噢! ”我惊呼道,一个强烈的念头突然击中我的大脑。梦娜・金斯基! 昨晚 在宾馆里和吉内讨论“真理之圈”时我脑子里就曾闪过一个朦胧的印象,但我不能 够很确定。现在终于明白了。形式,图形设计。梦娜・金斯基! 对了! “你刚才说 的,”我激动地告诉吉内,“图形设计……‘真理之圈’是图形设计。我们现在需 要的是一个电脑图形专家。” “必须得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对。” “谁? ” “梦娜・金斯基。”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这太奇妙了…… 梦娜……亲爱的老梦娜。” “亲爱的一老一梦娜? ”吉内满脸迷惑地问道。 “我来给爵克打电话,跟他预定一下。” “我们要雇用爵克? ” “和他的飞机,”我补充道,一提到飞行我的胃就感到一丝不适。 “虽然我也不想,但是我们必须要飞上天。” “你有四万美金? ” “是的,我有。” “你身上带看? ” “是啊。” “哇呜,那好吧,我们要去哪里? ” “加利福尼亚。”我拿起了电话。 吉内又凑到我身边,一脸的紧张,“‘直布罗陀,怎么办? ” “这是另一个我们要离开这里的绝妙理由。”我说,“贝克特和他的一帮人马 一醒过来就会尾随而至,而且绝对比我们想象的要来得更快。” 我突然意识到我俩的身体靠得有多近,她身上麝香的味道诱惑着我。可现在我 所需要的是清醒的头脑而不是神魂颠倒。 “但他们也许是好人。”吉内辩解道。 “什么? ”我猛然清醒,“我们不是早就讨论过了吗? ” 更多的警铃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朝着巴士的方向聚拢。 “我要拨电话了,”我对她说道,“我要订直达洛杉矶的飞机。不管是一个人 还是两个人价钱都一样。” 吉内朝着我的肩膀拍了一巴掌。爵克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哪位? ” 他告诉我们一小时后在利奈机场他的私人停机库里见面。两个人,一共四万美 金。 吉内和我一路回到四季酒店,替换了身上的衣服,整理好被莫布莱特搜查过的 行李。不出我所料,我藏钥匙的小把戏非常奏效。这要感谢上帝还有我的高中物理 老师。我从保险柜里取回了列奥纳多的笔记和其他东西后,我们离开了酒店。 爵克已经在约定的地点等候我们了。他留着两撇八字胡,皮肤黝黑,肌肉发达, 头戴镜面飞行太阳镜,身着阿玛尼的飞行服。 我把名片亮给他看,他瞥了一眼后递还给我。我说:“和我说说这个写卡片的 人吧。” 爵克恣意地笑着,露出一颗金色的犬牙。“放轻松点,”他安慰道,“有句老 话叫人人都能保守一个秘密,只是他们交托秘密的人不能。但是对我来说只有前半 句管用。所以你不要问是谁给了她卡片,我也不会告诉别人你们去了哪里。好了, 给我看看现金,我可是个大忙人啊。” 我把折叠好的一沓钱递给了爵克。他数完后告诉我,他已经伪造了飞行记录, 飞机加满了油,上面还储备了很多食物和水,我们可以高枕无忧了。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开始颤抖,我把手插到了口袋里,随着爵克和吉内一起上 了飞机。在祝我俩旅途愉快后,他走进驾驶舱,关上了舱门。我们把自己结结实实 地绑在了豪华的真皮座椅上。不到五分钟我们就已经在天上了。从第六分钟起,吉 内便开始用她的目光审视我身上的每个部位。 “你在干吗啊,在口袋里练拳击? ”她关切地道,“你冷吗? ” “现在你是不是可以开始翻译了? 难道你在飞机上也会吐? ” 她跷起了二郎腿,默不作声。 “呃,”我坦白道,“我不喜欢坐飞机,仅此而已。” “早就看出来了。为什么啊? ” “吉内,”我请求道,“如果你把树叶放在放大镜下,它就会烧起来。” “很会举例子啊你,”她笑着说,“好吧,我们换个话题。谁是亲爱的老梦娜 ?” 我透过窗子望着底下逐渐变小的城市。 “梦娜是玛莎・贝拉・塔克最要好的朋友。” “谁是玛莎・贝拉・塔克? ” “我就知道你会问。在那场火灾后,没有人可以照顾我了,所以……” “没有人? ”吉内打断我说,“你难道没有叔叔阿姨什么的? ” “只有一个舅舅。叫戴尔。但是他不想和我有一丁点关系。” “为什么? ” “我对他仅有的一些了解都是从母亲那里得来的。妈妈告诉我,他是一个野孩 子,十六岁时就为了玩赛车离家出走。不过他没玩出什么名堂,只能当个卡车司机, 整天游手好闲。妈妈都好多年没有见到过他了。不管怎样,当人们找到戴尔的时候, 他明确表示不……” “不愿意和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一起游手好闲? ” “是的。” “那种被抛弃的感觉不好受吧? ” “你是指被戴尔? 我不了解他,而且当时我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所以没有 任何……感觉。”我以前从没跟人说过这些。它们听起来会给人一种很孤独的感觉, 就像一只落在空旷体育馆地面上的篮‘球发出的哀鸣。 “对不起,让你提起这些。”吉内说。 “你不用说对不起。”我对她说,随即克制住了自己。“后来,就当我以为自 己会变成孤儿的时候,玛莎出现了。” “那她是……” “一个数学家,大学教授。是我母亲在范德比尔特大学念书时最崇拜的老师, 母亲毕业后仍保持着和她的联系,时不时地给她写信和寄照片――先是我父亲的, 然后是我的。” “那她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 ” “玛莎从新闻里看到了火灾的事,又从一个住在华盛顿的老同事那儿打听到了 我的情况,然后决定来探望我,顺便看看能为我做点什么。” “她结婚了吗? ”吉内问道。 “她的丈夫因为心脏病过世了,她一直都是单身。后来她移居到伯克利,在加 利福尼亚大学教书。尽管玛莎很喜欢小孩,但她自己没有生育能力,而乔治又特别 反对领养,所以就一直膝下无子。” “这么说从十一岁起,你就成了玛莎・贝拉・塔克的孩子? ” “不! 我不是任何人的孩子。”我强调道,“我只是住在她的房子里,替她打 理公司。仅此而已。” 吉内看上去好像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 “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澄清道,“并不意味着我就是她的儿子。” “她对你好吗? ” “她是个脾气暴躁的怪老太,虽然这不是她的错。她长期忍受着类风湿关节炎 的折磨。经受过那样的摧残任何人都会变得暴躁不堪。” “她对你严格吗? ” “只有在几何学方面。因为那是她的激情所在。各种图形。通过对它们特性的 推论和演绎,总结出一条又一条定理。她要确保我也精通几何。这就是为什么她会 成为梦娜・金斯基的朋友的原因。 因为梦娜也为各种图形而痴狂。现在你是不是想了解一下梦娜了? ” “不,”吉内否认道,“玛莎后来怎么样了? ” 我叹了口气,“我高中毕业以后,考入了伯克利大学,主修美术史。玛莎在我 毕业前两个礼拜去世了。就这样。” “就这样……” “唉,是啊。” “也就是说在你行毕业礼的时候,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在为你鼓掌吗? ” 我没有回答。我无法回答。 整整一分钟的安静。接着,“她是怎么死的? ” “心脏病。她在后院里把餐桌布从晾衣绳上取下来的时候摔倒在了地上。” “你发现了她? ” 我开始有些坐立不安,“我们能不能聊点儿别的? ” “玛莎把餐桌布取下来,然后就死了? ” 我望着窗外,一阵寒意。“桌布盖住了她的身体,”我说,“桌布的一角缠绕 在她的手上,她躺在草地上,看上去是那么的平静。” “你做了些什么? 我的意思是,就在你发现了她以后。” 我感到有些尴尬。我从没有和任何人聊过我的过去,包括亚奇。 但是这个女孩,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正在将我的心往外掏,一点一点地探索着 我――一个双手颤抖的男人。 我闭上眼睛,回想起和玛莎一起在院子里的情形。草长得已经很高了,我答应 她周末来帮她修剪。后来她就躺在丛生的草地上。 “我盘腿在她身边坐下,”我回忆道,“把她的头轻轻放在我的腿上,我的手 指捋过了她的头发,手背轻抚着她早已冰冷的脸庞。” “你和她说什么了吗? ” 我低声道:“现在你可以和乔治在一起了。” 我不想让吉内知道我还痛哭了一场。震惊、哽咽、哭泣,我抚摸着她头上的银 丝,她年纪大了以后,就是我为她编辫子。当人们把她的尸体拉走,我回到厨房做 了她最爱吃的菜,跟往常我们两个人吃饭的时候一样放在餐桌上,我伏案哭泣直到 所有的菜都变凉。 我把自己从黑暗的记忆中拉了回来.睁开眼睛,正了正坐姿,“就是这样。” “这是什么意思? ” “意思就是‘剧终’。完。不论如何,你一定想了解一下梦娜・金斯基,那个 图形艺术家。心地善良,目光敏锐,对书法也很有研究。 有很多高端的器材。就像我说的,她是图形方面的专家。我敢肯定她现在还在 设计东西。你知道有些人是永远不会放弃自己的最爱的。就像雷诺,直到七十五岁 高龄仍坐在轮椅上,将画笔绑在手腕上顽强地创作。而梦娜最多也就六十出头。” 吉内默默地望着我。“剧终,”她重复道,“玛莎的结局。我现在明白了。” “什么? ” “没什么。那……梦娜……你怎么知道她还活着? ” “我离开伯克利的时候要求她在遗嘱上写明,她过世后一定要通知我。怎么了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雷布,你没有开玩笑吧? ”吉内一脸的惊讶。 她的身体往前探了一下,手掌托住下巴,打量着我,“玛莎死后你就把她从你 的记忆中删除了? 剩下梦娜,一个真心关爱你的人。可你却让她在遗嘱里写这些? ” 我没有回答。 “上帝啊,”她惊叹道,“你怎么知道去哪儿能找到她? ” “她给我寄过很多明信片,上面都有回寄地址。” “你一定都没有回过吧? ”吉内的语气中没有任何责备,却露出了一丝同情, 我不喜欢这种同情。 “梦娜卡片上的邮戳是哪里的? ” “在门多西诺角①附近。” “你从没去过那里。”她补充道,这不是一个问句。 “好了,你就直截了当说吧,”我试图夺回掌控权,“就像你分析一幅画那样 地给我来个评价,用文学的诗性的语言来表达,是不是想说情感的种子未能在我贫 瘠的土壤里生根发芽? ” 沉默。 “不需要我来说什么,雷布,”吉内语重心长地说,“事实就是这样。” 耳边尽是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吉内小心翼翼地从包里取出列奥纳多的笔记,突 然把座位转了过去,背对着我,开始了她的工作。我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脑 子里浮现出燃烧的树叶和贫瘠的土地。 慢慢地,我睡着了。 飞机飞至大西洋上空时,我被吉内的笑声吵醒,“应该给我颁个奖牌。” 她把两页纸往我手里一甩,另一只手合上了粉饼盒,并随手抛进她百宝箱般的 手提包里。“为什么我昨天就没有能把它弄出来呢? 读一读吧,雷布。” 我使劲眨了眨眼,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首先看了一下吉内整理出来的 意大利文:Aerche non mi fanno lavorare brche?colui che dovrebbe dime fare tesc)ro mi。nega i miei prezl ‘osl ‘studi che si rivela de[)oledi stomaco .A cio m ’ha fatto male e mi tormenta giac()he-chiemai costui se non sa fare cio che.Aio stessc)to ha claiarxlato afare? .t3er yentun anni L’ebbi COll me e nesslJn altro nepptlre(3iovangiarmTlal ’pot ,e vederla. Agli torn0 alla .polvere ora e 百Iasto ingLrest ’istarLte h0 stabilito dove e come dovra trovar rlposo .Brucia 1a mia furia con la forza d’un milion di candele e-lsu0 baglior m ’illumina’ [cammino.Aeventi cerch ’i1 sentier che i1possente viaggiatore ed egli solo giammai potra veggente e delpassato il vel ‘o al ladaga condurral sapente . 我调整了一下头顶的阅读灯,翻到第二页,开始读她的翻译:为什么不允许我 工作? 为什么? 那个本应珍视我的他却否定了我所有的研究,只因他不感兴趣。我 为此忧心忡忡,更让我心急如焚的是如果这个人不能完成上帝赋予的任务,他将一 无是处。 过去的二十一年里我一直珍藏着它,任何人都没有见过它,包括乔万。如今他 已归依尘土,我也决定了它的归宿。 我的怒火熊熊燃烧犹如千万支蜡烛,光芒照亮了前行的路――二十个圆圈构成 的道路,只有万能的旅行者才能跟随。 先出后进,前前后后,一个挨着一个,惟有先知能发现这条道路并在真理的引 领下找到匕首。 我感到周身一阵刺痛,列奥纳多灵魂深处的话语像幽灵般在我脑海中萦绕。 “二十个圆圈构成的道路,”我念道,“‘真理之圈’一和二一定能通过某种方式 结合到一起。” “是的。万能的旅行者。”吉内也肯定道,“说得是没错,但肯定不止这些。 你发现了吗? 你知道我想表达的意思吗? ”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谁是乔万? ” “梅尔兹,”吉内脱口而出,“这是他的全名――乔万・弗朗西斯可・德・梅 尔兹。” “列奥纳多的义子。”我补充道。 “是的,好了,继续。上帝啊,我太酷了,真想吻自己一下。” “好了,”我对她说,“但我还是有点疑惑,‘归依尘土,? 死了? 梅尔兹是 在列奥纳多之后才死的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至少有五十年。” “那样的话就不是这个意思了。”她又摆出了标志性的手掌托下巴的沉思状, “快一起动动脑筋。显然梅尔兹那时候还活着,所以我们只能这样推断,也许梅尔 兹要去打扫灰尘,比如掸掸家具。” “乱说。列奥纳多会写这些? 在‘真理之圈,的旁边? ” “这是自由体的文章,”吉内显得有些不耐烦,“列奥纳多什么都写。他会在 《贤士来朝》的草稿边上写下需要购买的杂货清单。所以说他只是想表达字面的意 思,梅尔兹去扫灰尘了。你错过了最重要的一点,看,我们知道列奥纳多一四九一 年制造了那把匕首,他在这里则提到二十一年以后。” “他六十岁了。”我说。 “这不是简单的加法运算,”她责骂道,“他的意思是……” 我苦思冥想了一分钟,将我脑子里所有的艺术史过了一遍。终于,我得到了答 案。“上帝啊,”我叫道,“列奥纳多在罗马。” “对了! ”她拍了下大腿,“一五一二年,教皇里奥十世把列奥纳多召唤到梵 蒂冈。里奥是洛伦佐・美第奇的儿子,他想继承父亲未竟的事业,开创一个崭新的 艺术黄金时代――一在罗马,而不是佛罗伦萨――让罗马在其任教皇期间成为全世 界的艺术之都。 “但他过于乐观了。没有人真心想让他当教皇。况且他的所作所为也在整个意 大利为自己招致了无数的麻烦。十二名天主教修道士在全国范围内四处布道,他们 发了疯似地拼命宣扬,说里奥是反基督的,如果他被选为教皇,世界末日将会来临。 他们的疯狂说教对意大利人的思想影响至深。萦绕在人们脑海中的全都是末日的诅 咒以及暗无天日的前景,这些人中也包括了列奥纳多。” 我顿时激动起来。“权贵的恣睢,随心所欲的摧毁,”我接着说道,“所以从 这里我们就能推知他刚到罗马时内心的感受了。” “是的。这也就解释了昨天翻译出来的前半部分。那么,接下来发生的应该就 是,当列奥纳多到达罗马时,里奥并没有给他任何指示。于是列奥纳多便发出了这 样的质问,‘为什么不允许我工作,。 毕竟,拉斐尔揽下了创作《雅典学院》的活;布莱曼特要主持随处可见的修建 工程;至于米开朗琪罗,则为西斯廷大教堂作着画。” “这可真够列奥纳多伤心的了。他的一些主要对手手上都有重要的任务。” “一点没错。”吉内赞同道,“这些大师彼此都觉得对方面目可憎。米开朗琪 罗将列奥纳多贬得一无是处,而列奥纳多则斥责米开朗琪罗只是一个雕刻匠,尽管 接到了西斯廷教堂的工作,却根本没有作画的权利。” “对,”我说,“列奥纳多认为雕刻匠跟傻瓜没什么两样,终其一生都淹没在 大理石的粉末中,看上去就像个面包师或是雪人,而画家们则衣着考究,闲庭信步。” “而且,”吉内说,“这些人中最伟大的列奥纳多除了玩玩人体解剖外,基本 上无所事事。更要命的是,教皇里奥连这都要禁止,说是只要一想到把人剖开他就 要吐。” 我坐直了身子,面对着吉内,“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个本应珍视我的他’中 的‘他’是指教皇里奥? ” “正是。你不难感受出列奥纳多是何等沮丧。他拥有上帝赋予的极高天赋,也 肩负着无比伟大的使命,但有人却试图阻止他完成自己的工作。怒火犹如千万支点 燃的蜡烛啊,雷布。”她一边说着,一边冲着我弯下腰,摆弄着她的手指,不停地 弹着指甲,“那么,列奥纳多写下那些话,设计‘真理之圈’的时候,是住在罗马 的哪个地方,你知道吗? ” 我真有股冲动想要揍她一顿,因为她总喜欢让我绞尽脑汁,但同时又想狠狠地 亲她一口,因为是她帮助我翻译了这段文字,还替我分析其中的含义。 “贝夫德尔宫”,吉内拍了下手,说,“你知道贝夫德尔宫在哪儿吗? ” 我咧嘴一笑,扯了扯自己的耳朵,“在梵蒂冈的山上。” “真厉害! ”她瞪大眼睛盯着我。 “那么,”我清了清嗓子,“现在都明白了,列奥纳多住在贝夫德尔宫,这也 就决定了匕首的藏身之所。” “这只是我的推测。” “绝妙的推测! 干得好,吉内! ” “的确不错。那么,在这当口我们再飞去加利福尼亚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呢? 我们走错方向了,雷布。” 她从座椅上跳了起来,直奔机舱而去,“我要告诉爵克,立即掉头返航! ” 我抓住她的胳膊,“等一下! ” “你说什么? ” “到目前为止你的想法都很不错。” “别吹捧我,不要告诉我你现在还是想去加利福尼亚,你傻了吗? ” “吉内,”我声音急促,抓紧了她的胳膊,“梵蒂冈。注意这一条,‘教皇啊, 请您赦免我们。取消弥撒吧,我们正在教堂的椅子下寻找美第奇的匕首呢。请不要 告诉任何人我们在这儿,因为全欧洲所有的人都想要捉住我们,甚至处死我们。” ’听到这些,吉内的兴奋之色消退了。她又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我们会到罗马去的,”我对她说,“但必须是在弄清‘真理之圈’的含义之 后,它们将会揭示出匕首的下落。到那时,我们才能真正地确保万无一失。” 吉内心不在焉地皱起了眉头。我很抱歉自己又让她想起了匕首。 我拿起列奥纳多的那两页纸,开始研究起“真理之圈”来。它们的形状似乎让 我想起了什么。我十二岁生日时,梦娜曾送了我一本《夏洛克・福尔摩斯侦探集》, 她向我推荐其中的一篇故事,那也是迄今为止我最喜欢的一个故事。 “你还记得夏洛克・福尔摩斯系列中《跳舞的人》这个故事吗? ” 我问吉内。 她摇了摇头。 “故事中的关键线索都藏在跳舞的小人图中。将小人的手放于他们胳膊和腿的 不同位置,就会形成只有两个人才能读懂的字母表。 秘密信息就藏在这样的字母表中。我们现在有一连串同心圆的线条以及弧形, 也许‘真理之圈’的这些小记号就是一种字母表,或者说是一种象形――拆分后看 更像。” “很有可能,”吉内一边盯着这些圆圈一边说道,“我只是个研究艺术史的, 可不是什么解码专家。不过,我毕竟找出了梵蒂冈。或许我们应该立刻赶到那儿, 把笔记献给里奥。有可能……我不清楚……也许他会通知‘直布罗陀’。” “通知‘直布罗陀’? ”我脱口而出,为她如此轻易地屈服于内心的恐惧而感 到震惊。 “他们也许能帮我们。” 我拍了拍前额,“或许你是对的。我应该让爵克立即掉头。在欧洲随便找个什 么地方,任何地方都行,放你下去。” “为什么? ” “因为你对这些圆圈根本就是狗屁不通,这就是为什么! ” 泪水从她眼中涌出,但我对此视若无睹。我怒火冲天,咆哮道:“你说的什么 犹如千万支蜡烛的怒火――对着基督起誓做的翻译一一其实压根你就没弄明白。虽 然你对艺术史了若指掌,但你却并不清楚这一切意味着什么。”我向她挥动着笔记。 “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说,泪珠终于忍不住潸然而下,“告诉我。” “意味着我们要了解真正的列奥纳多,安东尼娅! 不错,你是知道列奥纳多《 斯弗扎的马队》被用作了练习射击的道具;他青铜骑士的雕塑也被熔化了来制作加 农炮的炮弹;《最后的晚餐》挂在马厩里好几年,后来又多次重画。列奥纳多在罗 马的贝夫德尔宫,穷困潦倒,但他很清楚自己是个天才,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天才, 但所有人都令他失望。他创造出了那件可能在任何时代都会是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的东西,以至于不得不将其终生藏匿,也许一直要藏到遥远的未来。但是它不能再 落得如同《斯弗扎的马队》还有《最后的晚餐》一样的命运了。我也绝不允许这样 的事情再次发生。列奥纳多生活在一个腐朽、卑劣、残酷的社会,孤立无援,他无 法将匕首托付给那个世界。如果匕首出现在贝夫德尔宫的某个角落……或者是别的 什么地方,如果列奥纳多在这些笔记上记录了匕首的下落,那么找出这把匕首就是 我非做不可的事情! 我绝对不能容忍某个拥有亿万财富的恶棍和他身边那个脖子上 文着眼镜蛇的走狗,将罪恶的魔爪伸向列奥纳多。”我累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在 狭小的豪华机舱里来回地走着,双拳相击,“也同样不允许头发伏帖、品茗啜茶、 戴着‘直布罗陀,戒指的某个所谓的精英那么做。让他们都见鬼去吧。没有人能利 用列奥纳多,至少在这个世纪,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我停了下来,无比坚定地注视着她婆娑的泪眼,“让找到匕首的人善用它来造 福人类,是我父亲最大的梦想。而现在,它就是我的目标了,我的! 我就是那个‘ 万能的旅行者’,就是我! ”我的手又开始颤抖起来。 吉内把目光从我的双手移向了我的脸,“我明白了,小罗洛・埃伯哈特・巴奈 特。” 我走到一边,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地吐了出去。“为了列奥纳多,”我说, “你决定要走还是留? ” “看着我。”她催促道。我勉强同意了。发动机的“嗡嗡”声响彻云天。机舱 顶灯在她柔亮乌黑的秀发上投射下浅红色的光晕。吉内咽了口气,她小巧的喉结微 微地上下起伏。 “我留下。”她说,“为了列奥纳多,也为了你。” “那好,那么,我们去加利福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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