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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桔梗的诗   惜诵以致愍兮,   发愤以抒情。   所作忠而言之兮,   指苍天以为正。   令五帝以折中兮,   戒六神与乡服。   俾山川以备御兮,   命咎繇使听直。   ――《惜诵》   不知不觉之间,天色已经大亮,优昙还没有醒来,而我,却快要支撑不住了, 刚刚伏在床沿上休息一下,就有人走了进来。那人走进来之后,没有做其它事情, 直接走到我的跟前,摇晃着我的肩膀,说道:“少爷,少爷!快醒醒!”   我睁开了酸涩的眼睛,仔细一看,原来是春梅,便道:“春梅姐姐,有什么事 情啊,这么早就叫我起来?”   春梅回道:“少爷,舅老爷有急事找你呢!快去,快去!”   我望了一眼优昙,她的面色依然很差,尚在昏迷之中没有醒过来,便道:“春 梅姐姐,你看优昙小姐这个样子,我能走得开么?”   “少爷,舅老爷有急事找你,你好不去么?我们投靠他,人在屋檐之下,不得 不低头,更何况,他还是少爷的长辈,少爷若是不去,舅老爷怕会以为少爷恃才而 傲,仗宠而骄,瞧不起他这个长辈了。优昙小姐虽然昏迷未醒,但少爷留在这里也 没有其它办法,不过照顾优昙小姐而已。这些事情,少爷做得,奴婢们自然也做得, 少爷还是放心去舅老爷那里吧,奴婢们会照顾好优昙小姐的。”   春梅一席话说得合情合理,我也没有办法驳她,只得让她伺候我梳洗了一下, 换上一套新衣,不过是戴着项熏貂的帽子,穿着酱色洋绉面大毛皮袄,翻穿着猞猁 狲的马褂。就在春梅伺候我穿衣的时候,我问她道:“冬雪姐姐还好吧?”春梅一 边替我系上汉白玉蝙蝠佩,一边回答说:“少爷放心,昨儿晚上,冬雪姐姐回来之 后,喝了一碗安神定心汤,情绪就已经稳定了下来。后来我们还聚在一起说了会儿 话,打消了冬雪姐姐心上的顾虑,她也就同意留下来伺候少爷,此刻她正在早先含 香姐姐的房间休息呢!”听了春梅的话,我点点头,觉得她这样安排着实不错。   打点完毕,我就离开爱竹轩,跟着前来传话的丫鬟侍书,就朝着舅舅的书房走 去。舅舅的书房,便在梨花院里,正方东侧的一间耳房里面,离我的爱竹轩,也不 是很远,但一路之上,我却在不断思索舅舅为何要大清早把我叫到书房里去。传话 的丫鬟侍书说是急事,可究竟为什么要传我,侍书也说不清楚,只道老爷急得很, 一路催促我快行。我害怕昨儿晚上的事情宣扬开来,传入了舅舅的耳中,他招我前 去,正是为了处罚我,脚步就越行越慢,弄得侍书走一步都要催促我好几回。   好容易进了梨花院。这也是一个坐北朝南的院落,院门开在东南角落,中间一 道隔墙,南边是丫鬟、仆妇们住的地方,北边垂花门内,就是舅舅、舅妈活动的场 所了。这北边的小院,栽种了许多梨花树,所以这院子才叫作梨花院。我穿过垂花 门,沿着院子正中的卵石铺成的路径,直接来到了梨花院的正房。正房中,舅妈刘 琳正在坐着休息,见我前来,请安完毕,就让我直接到东侧耳房舅舅的书房里去。 mpanel(1);   来到舅舅的书房前,掀起虾须门帘,我就闻到了一股子安息香气,知道舅舅就 在里面了,忙快步走到他跟前,下跪请安。舅舅便让我起来,也不问我昨夜之事, 只令我作一篇诗文。原来此时舅舅正与他的那些幕僚们谈论先前朝廷里中秋盛宴时 的景况,又说道:“就在宴席将散之时,太仆卿蓼洲王公,官讳嗣源的,忽然谈起 了一件事情,最是千古佳谈,‘风流隽逸、情仇慷慨’八个字都占全了,倒是一个 好题目,大家都要作一首挽词。”众幕宾听了,都忙请教系何等妙事。舅舅便说道 :“却说当日元末大乱,妖孽横行,民不聊生,其中有一妖魔,名为犬夜叉,最是 厉害,寻常道士和尚,根本不能收服他,反被其啃噬而亡,连魂灵都不得超生。于 是孤魂怨鬼,悉集于此,男女埋没随百草,年年白骨无人收,新鬼烦怨旧鬼哭,天 阴雨湿声啾啾。”众清客都道:“如此说来,这妖魔岂不是无人管理,肆无忌惮了 么?上天自古有好生之德,断不会令这等妖魔为害人间的!”舅舅又道:“诸位言 之有理,却说这犬夜叉害人无数,怨气上达天庭,玉皇大帝见民间疾苦如此,便使 钧天部仙女名桔梗者,下界降妖伏魔。”众清客又都言道:“这玉帝也忒大意。降 妖伏魔,当是北斗七星,四方天神,二十八宿所做之事,怎么派下来一个仙女。若 是这妖魔道行精深、魔力广大,这位娇滴滴的仙女,岂不是羊入虎口么?”舅舅笑 道:“诸位也是小看了玉帝的心怀,虽则降妖伏魔乃天神所为之事,然经书上有言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玉帝没有派下北斗星神、二十八宿,反而派仙女下凡, 也是希望这妖魔能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啊!”众清客都称:“妙极神奇。玉帝心思, 总是我等凡夫俗子所无法度量的。”舅舅笑道:“这话自然是如此,但更有可奇可 叹之事。”众清客都愕然惊问道:“不知底下有何奇事?”舅舅道:“这仙女桔梗 下凡之后,本已度得犬夜叉不再害人,谁知半路上又杀出另外一个妖魔奈落来,这 妖魔神通,比起犬夜叉来,又大了许多倍。奈落见犬夜叉要投身向佛,短了妖魔一 份力量,就使计使犬夜叉和桔梗互相误会,桔梗到底为犬夜叉所伤,而犬夜叉也被 桔梗一箭钉在御神木上。其后奈落到底为天庭所灭,也不待言,只是这桔梗一节, 众位听了,可叹不可叹呢?”众幕友都叹道:“实在可叹可奇,实是个妙题,原该 大家挽一挽才是。”说着,早有人取了笔砚,按舅舅口中之言稍加改易了几个字, 便成了一篇短序,递与舅舅看了。舅舅道:“不过如此。这桔梗本是玉帝派下凡间, 本来也不该我等悼挽,不过昨日圣上下了恩旨,着有司察核前代以来应加褒奖而遗 落未经请奏各项人等,无论僧尼乞丐与女妇人等,有一事可嘉,即行汇送履历至礼 部备请恩奖。这桔梗虽是仙女,然凡间也留下了她的事迹,将来青史之上,不可不 留下她的姓名,所以王太仆那里也就写了一篇序,如今王太仆这原序也送往礼部去 了。大家听见这故事,都要作一首挽词,以志其忠于任事,嘉其救民于水火之意。” 众人听了,都又笑道:“这原该如此。只是更可叹者,这是千古未有之旷典隆恩, 实历代所不及处,历朝虽有《列女传》名目,但多数简略,更有无数缺漏,惟有本 朝,惟有当今圣上,才能有如此胸怀。皇恩浩荡之说,自来非虚。”舅舅点头道: “正是。”   说话间,又有人走了进来,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张沅,她怎么也来这个地方了? 这时只听得舅舅说道:“沅儿,今日找你来,也没有其它事情,你照着这题目,且 去写一首挽词,同你表兄比较一下,先写成的有赏,写得好的,赏赐加倍。”我这 时方才明白,原来舅舅将我和张沅找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其它事情,就只为了考教 我和张沅的诗文。张沅听罢,望了我一眼,道:“爹爹,女儿于诗文一道,虽有些 涉猎,但表兄高才,女儿不敢与他相比。”她说这话,比起先前考我才华的时刻, 不啻天壤之别,我正诧异张沅的态度怎么变化得这么快,却听舅舅说道:“沅儿, 你表兄非比常人,他的才学非凡,诗文自然也不差,沅儿不必为他担心。”舅舅这 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原来张沅是怕我出丑啊!我向她投去了感激的目光,谁知张 沅也正向我望来,两人的目光相碰,张沅马上就低下了头去,脸红起来。   舅舅知道张沅是因为我与她婚事已定,才会有如此表现,马上说道:“既然大 家都已经到了,那就开始吧!”   张沅自小被当成男孩子来养,这样的场面,是时常遇到的,更兼几日来与京中 才子谈诗论文,胆量愈壮,看了题目,自去思索,不多一会儿,就有了三首,录上 来的时候,我还在出神之中。大家就先看张沅写下来的这三首,原来有两首词,一 首绝句,第一首词写道是:   心怀千古恨,   舍却忘生尘,   潇潇情断御神木,   残念无归处。   云雨朝还暮,   霜寒燕归愁,   飘飘红裙亡灵土,   堪瑟谁与度?   原来是一首《卜算子》。众募宾看了,便皆大赞:“沅小姐身为女子就如此, 可知家学渊源,真不诬矣。”舅舅道:“到底尚有几分脂粉气,不过也还由她。” 再看下一首,却是一首《天仙子》:   前尘断缘今生续,   误入古井遇旧人。   潇潇暮雨春色深,   踏红尘,   寻四魂,   春草含笑望路人。   众清客见了,又赞叹道:“这一首更好,比起前一首来,立意又有些不同。” 舅舅道:“还不算大错,终不恳切。”众人道:“这也就罢了,沅小姐不过如许年 纪,就能写出这样的词来,假以时日,用了功夫,还不又是一个李幼安、谢道韫?” 舅舅笑道:“过奖了。”再看下一首,就是七言绝句了:   脚踏双舟坠不前,   情丝摇摆补天阙。   待从罔途归旧处,   半屡辛酸半屡甜。   正当众人赞叹张沅小姐的诗词时,我还在思索,身边却突然递过一张纸来,上 面写着些字,正是一首《南乡子》:   云渺渺,   雨霏霏,   是处薇草待君归。   苍木吟风望神木,   思旧处,   镜里折花梦难回。   我转眼一望,原来是张沅,她害怕我写不出来,便替我写了一首诗,给我递了 过来,好让我拿给舅舅充数。我微笑着摆了摆手,将纸条递了回去。张沅方要生气, 却见舅舅他们已经品评完了她写的诗词,正向我望来,只得把纸条收了起来。舅舅 便问我的挽词作完了没有。众人知道我此时已经是张府的准姑爷了,纷纷赞道: “表少爷深思高举,精雕细刻,写出来的挽词自然不凡。”我说道:“像这样一个 故事,以近体诗词,似乎不能述尽其中之事,须得古体,或者乐府,方能尽显奇妙。” 舅舅点了点头,道:“那好,你来说,我来写。”于是排开纸笔砚墨,纸是上好的 西川造白色雪浪笺纸,笔是考究的湖南造湘管狼毫笔,砚是西晋时造的凤池砚,墨 是御赐的万年常青墨,就看我能不能作出一篇好诗文,留在这雪浪纸上面了。   思考了一会儿,我念了第一句,道是:“春雨西风冷画屏,”张沅已然摇头, 道:“不通!”一清客道:“这样也好,也算有个铺垫,自古写歌写行的,大抵如 此。且看他低下的。”我又念道:“一川云树暮冥冥。”舅舅写出,众人都道: “这句写得好,大气。”舅舅便道:“还有什么,只管说出来!”我点了点头,念 了下去:   山樵海客听余诉,爱恨参差半世情。   情断此生歌无处,只将浊酒慰飘零。   陌上谁家女儿殊?白衣熠熠四魂珠。   弯弓满处逾明月,寒箭鸣时鬼夜哭。   更有飘飘动似舞,仙人掌上芙蓉步。   轻妆照水姣罗绮,玉立纤纤犹滴露。   众人都道:“妙极!妙极!布置、叙事、词藻,无不尽美,只是铺叙得如此委 婉,下面不要累赘才好哩。”我又念道:   初次相识犬夜叉,路边落落桔梗花。   一夕欢梦峡云后,再见此心隔天涯。   天涯相隔犹可见,离别生死自荒宴。   长箭弯弓断前情,誓将半妖化等闲。   等闲秋月五十年,御神木下恍惚间。   残躯已随烈火去,此身非是旧红颜。   众人拍案叫绝,直道:“这韵转得妙,好似战鼓通通,连我们也感觉得出来当 时场景呢!”我又接着续道:   弯弓弦索冷无声,直下奈落千万城。   风过眼前徒怅望,惟余魂玉记前生。   前生当是惜花人,满山桔梗向黄昏。   玉珠已碎情已尽,秋风冷月葬花魂。   念到这里,我想起了昨夜的优昙,她也当得起这样的词句呢!优昙为了我,受 了那么严重的伤,也不知道此刻好了没有,她醒过来了吗?我的心中顿觉迷惘起来, 眼眶也有些湿润,把最后的几句诗念了出来:   魂飞香散鸟空啼,断续尺八泣别离。   碎玉斑斑巫女泪,此情公子应无疑。   又是一年风雨凄,飞花飘雨入眼迷。   歌残酒尽唯长恨,寂寞白花开放稀。   注释:本节中,张沅写的几首诗词是网友123 大姐所作,其他的,是作者写的。   没有人注意到我表情和声音的变化,只不过,在我将诗句念完之后,所有人都 赞叹不已。大家又都从头看了一遍,舅舅说道:“既然这一首挽词最好,那明日的 呈递到礼部去!”清客们也都纷纷同意,无人提出反对的意见。看舅舅的意思,似 乎要和幕宾们细细品味,我担心优昙的伤势,告了一个假,就退出舅舅的书房,准 备回爱竹轩了。   刚刚走到垂花门口,我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声音:“表哥,你等一下。”我转身 一看,原来不是别人,正是表妹张沅。她一路追上来,脸上还泛着潮红,淌着汗水。 我停下来问道:“原来是表妹啊,找我有什么事吗?”张沅走上来,说道:“表哥, 没有想到你除了文才出众之外,连诗也写得这么好,表妹我想请你到我的翠微居坐 一坐。”有道是宴无好宴,会无好会,表妹请我到翠微居去,虽则不是鸿门宴,但 也绝对不会是坐一坐那么简单。我本想拒绝她,谁知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她拉着我 的手,拖着我朝翠微居去了。她这样的举动,弄得我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我和张 沅已经说定了婚事,按理说在婚礼之前是不应该见面的,更不能像这样拉拉扯扯的。 更何况,张沅身为大家闺秀,平日里就要求行不摇臀、笑不露齿,拉着男人手的举 动,简直就骇人听闻。还亏得母亲一再夸奖张家门风好、表兄表妹的教养好,根本 就是名不副实嘛!一路上那些丫鬟、仆妇、小厮,见了我们的样子无不掩嘴暗笑。 张沅还好,也许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面色如常,只苦了我这个知书又达理的 人,被张沅弄了个大红脸。看来圣人所说,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着实不错。   好不容易到了翠微居里,张沅将我让到耳房来,此处是她的书房,也是她日常 起居的地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房中弥漫着苏合香的味道,陈设也微带有脂粉气, 不过其它地方,与外祖父的书房是大同小异。穿过珠帘,走进书房,张沅就请我在 椅子上坐下来,旁边的丫鬟递过来一碗清茶,张沅便道:“这次请表兄来,也没有 别的什么意思,就是想请教一下诗词。”什么?又要考我?真的是人怕出名猪怕壮 啊!如若当初我进张府的时候,就表现出一副什么都不懂得姿态,人们最多把我当 成纨绔子弟,恐怕就不会遇到这么多的麻烦,也不会被别人考了一次又一次了。哎, 这也怪我好胜心强,作法自毙了。张沅见我的脸色阴晴不定,料想我可能有什么心 事,道:“如果表兄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只是我写的这些诗词,就没有人可以 帮我品评了……”   “什么?你只是让我帮你品评诗句?”   张沅点了点头,我却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原来是这么一件事啊,我还以为得自 己来写呢。既然张沅诚心诚意地请了,我也得大发慈悲帮助她不是?谁让我这个人 心肠软,看不得别人求我呢?于是,我便说道:“表妹,那就把你的诗稿拿出来, 我先看一看吧!”张沅也高兴地去了,我翘起了二郎腿,端起茶碗,美美地品了一 口茶。   不一会儿,张沅表妹就将诗稿拿了过来,说道:“我因见表兄诗作的不错,才 把这些旧作拿出来给你看,你可不许笑话我。若是能说出些道理,对我有所补益, 那就是我的造化了。”我笑道:“表妹,这些我自然省得,我作诗虽然不通,但评 诗却还不差的。”于是接过张沅递过来的诗稿一看,首先是一首七言绝句:   将到日夕山气佳,常思月下共芳华。   此间犹是旧时月,小径已然满落花。   我点了点头道:“有些意思,到底还是浅近了些,落入了前人的窠臼里面。” 再往下看时,却又是一首绝句:   昨夜西风过故园,销香菡萏花枝残。   知秋红叶萧萧落,惟见蒹葭碧水间。   我就忍不住批评道:“这一首就更不行了,简直不知所云。还不如这一首……” 我一边说着,一边指向了另外一首七言绝句:   已是严霜染碧枝,芙蓉魂断落寒池。   残香可化身千亿,直待满城黄叶时。   “这一首就要大气些,同样是咏残荷,前面那一首只看见萧条,这一首却有了 转折,带出一些喜气来。不过也模仿了陆放翁的诗: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 放翁。”说着,我又指向了另外三首绝句,道:“若以境界而论,这三首又要高远, 表妹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指的什么意思。”   张沅听了我的话,探头过来看时,只见上面写的是:   其一   一生不与等闲识,鱼雁只添心上思。   驿路扬花迷落絮,春风正自笑人痴。   其二   细雨微风过小桥,兰舟不动桨轻摇。   芳园寂寂梨花影,玉树枝头香雪娇。   其三   春绿江南景最奇,满山叠翠白云依。   暮烟一带中人醉,香玉昼暖花气袭。   这三首绝句,与前面写残秋的不同,描写的是春景,可是又不只是单纯的赞叹, 还有些淡淡的愁思在里头,所以我才说这几首的境界要高远些。   “那这一首呢?”张沅一边说着,一边指向了一首诗,我转眼去看,只见上面 写道:   柳岸春来处处莺,玉笛声里向天明。   涵涛阵阵连江阔,正伴花潮望海平。   “这一首不错,不过这一首就是你不应该写的了。”张沅随着我的目光望去, 发现我指的诗是:   桥边酒肆俏佳人,最是销魂荡魄身。   目送阮郎踏歌去,芙蓉树下笑倚门。   这一首诗言语轻浮,又是男人的口吻,所以我说这一首不应该由张沅来写,若 是张渲这等人,写这样的诗才合适。张沅听了我的话,眼圈一红,道:“表兄,这 一首是我哥让我写的,他准备拿去送人,却不知怎的,还留在我这里。”“那你以 后可别写这样的诗了,虽然是帮你哥哥的忙,可若是被舅舅发现,恐怕就没有那么 好说话了。”张沅点点头,又拿过一首律诗,题目是《栀子花》:   重逢入夏残春时,又见白花开满枝。   频送暗香潜入梦,再佐清酒解愁思。   罢饮浅醉歌长路,酌尽难成咏事诗。   几度尘灰染鬓后,风华依旧笑人痴。   “不得了!”我叫了起来,“年纪轻轻,你怎么写起这样老气的诗来了?快换 一首!”下一首是一篇《江畔中秋》:   廊桥日暮噪鸦回,乌桕满堤绿正肥。   酒醉临窗人欲瘦,隔江谁唱采莲归。   “这一首本也不错,不过还是萧索了些,还有这一首《中秋》,也犯了同样的 毛病。”张沅似是不信,朝着我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原来薛涛笺上写的是:   中秋风露浸苍苔,枯卧草茵难自哀。   云暗夜残不见月,箫声一片入墙来。   听到这里,张沅已经有些不服气了,她说道:“表哥,我写的诗这也不是,那 也不是,表哥你何不将你自己认为写得好的诗拿出来一首,给我看一看?”糟了! 我没有想到张沅会说出这样的话,都怪我刚才把话说得太满了,将她批评得太过分, 结果把这位生性刁蛮的表妹给得罪了。她让我拿出一首写得好的诗来,这一时之间, 我写得出来么?于是我赶快讨好张沅:“表妹,其实你一首《咏花》写得很不错, 比我想象的都要好得多。”“是吗?”张沅一眼望过来,原来写的是:   万芳何苦竞春红,四季幽景各不同。   河畔杨柳夕照影,板桥荷叶泥香浓   寒烟深锁梧桐树,冷月残雪霜露重。   且看阶前生绿草,落花时节笑西风。   “这首诗很有大家风范,比起李白、杜甫来,也毫不逊色!”张沅一听我这话, 就知道我在拍她的马屁。她写的诗歌再好,能赶得上诗仙、诗圣么?我说的这句话, 不但没能起到讨好她的效果,反而被她认为是我在讽刺她的诗写得不好。结果,张 沅更生气了。她说道:“表哥,你还是将你的大作拿出来给我看一下吧,也让作小 妹的见识一下,你能不能比得上李太白、杜工部!”   哎!人终有一死,看来我是躲不过这一场劫难了。没办法,我咬着笔杆,想了 半天,才慢悠悠地写出了一首七言绝句来:   翠练犹须放画舫,澄江两岸正余香。   芬芳片片樱花雨,锦绣河山春未央。   张沅看了一眼,马上就摇起头来,道:“太俗!”   没办法了,总不能让我未来的夫人瞧不起我吧?我呕心沥血、披肝沥胆、耗尽 神思,咬断了三支笔杆,磨穿了四方砚台,才憋出一首五言律诗来:   男儿存壮志,金甲配吴钩。   策鹰飞塞外,腾马跃西洲。   独步奈桥上,凝眸望故丘。   借光洗碧紫,折剑葬武侯。   张沅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差点没有笑掉大牙,说道:“表哥,原来你的近体 诗,就是这种水平?我说你刚才怎么写古风呢,原来是不会写近体诗啊!”   糟糕,被人家给看出底细来了!以后我可怎么在张府混哪?看来结婚后夫纲不 振是必然的了。可古风又怎么啦?有的人未必写得出来呢!于是,我不顾张沅的嘲 笑,开始落笔,写起了一首《文姬行》:   瀚海胡天夜闻笛,文姬泣下满衣裳。   秋风阵阵彻骨寒,羌管悠悠催断肠。   燕然细沙白如雪,弱水明月寒似霜。   大河莽苍不尽流,惊鸿哀鸣向南翔。   极目乡关无处是,寒烟迷蒙路何方?   却话文姬少年时,娉婷婀娜贵家子。   睢园应答惊四座,溪亭日暮醉赋诗。   香闺梦迷醒时晚,未整云鬓梳洗迟。   凝露微明花窗下,独行芳径裙裾湿。   堪叹人生似流云,聚散纷纷谁人知?   若是欢乐长年在,万里江河断流时!   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张沅已经探头过来看了。我又接着写道:   汉季无道失柄权,太阿剑岂能倒持?   逆贼董卓乱长安,可怜中郎无辜死。   海内义师如云集,歃血共谋讨乱臣。   吕布大战虎牢关,十八诸侯卷旗滚。   若非貂婵连环计,争得贼首悬国门?   卓亡胡羌军东下,万里江山任纵横。   如狼似虎兵残虐,铁骑踏破汉宫城。   都内十室九室空,都外荒郊乱尸陈。   写到这里的时候,张沅已经明白了,我写的是东汉末年的蔡琰蔡文姬,但她并 没有说话,而是在一旁看着我写下去:   高门闺秀命途舛,骠悍武士强载回。   前驱后赶赴匈奴,青车玄马人泪垂。   频频返顾望斜阳,心知一去永无归。   渡罢若水出汉塞,入胡嫁为左王妃。   接下来,我的笔锋一转,描写起边塞的风景:   边荒风景异中原,阴山八月雪漫天。   玉带琼枝林中挂,幽咽流泉水缠绵。   禽兽潜行因霜冷,牛羊难见畏雪寒。   身系楚囚难归去,举目四望心茫然。   写到这里,也应该有所转折了:   闻有客从河南来,未至庐帐自相迎。   青骢马前共携手,妾有乡里事问君。   客奉魏王使命来,愿赎琰归以千金。   初闻赎归心欢喜,渐闻儿啼泣涕零。   二儿来前抱母颈,声声凄切唤娘亲。   虽云自家得解免,怎忍抛夫弃子行?   忍痛别子回向南,儿休怨母铁石心。   但从此后长相离,天涯依依两别情。   写到这里,我停笔下来,张沅连忙问:“下面的呢?”我轻声吟道:   朝辞阴山青庐去,暮宿驿亭长河边。   独上孤城望长夜,忽闻胡笳诉婵娟。   荻荻秋木鸣哀猿,飒飒青山流石泉。   胡笳声响情切切,此间与子共明月。   胡笳声断语声绝,孤城斯人泣幽咽。   四山啾啾若啼啸,寒风凛凛折百草。   聊作胡笳十八拍,权寄情思与月晓!   “完了?”张沅见我闭上了嘴唇,连忙问道。   “完了!”我点了点头。   “真使人意犹未尽哪!”张沅说道,“你还有吗?”   什么,还要?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听了这句话,我差点没有背过气去。   --------   小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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