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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魂   何山石之崭岩兮,   灵魂屈而偃蹇。   含素水而蒙深兮,   日眇眇而既远。   哀形体之离解兮,   神罔两而无舍。   惟椒兰之不反兮,   魂迷惑而不知路。   ――《七谏》   从春梅的话语中,我感受到了不祥的信息,于是马上离开爱竹轩,来到了后院 的正房里。   一路上,人们似乎都在谈论一件事情,他们在交头接耳,他们在窃窃私语,但 没有人高声说话,我也听不清这些人在说些什么。不过,这似乎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因为没有人表现出一点欢乐的神情,反而,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你都可以看到深深 的忧虑。   正房门外,人们来来去去,那厚实的墙壁、木制的屏风,也不能掩饰住什么, 不安的情绪,从垂花门传播开来,弥漫了整个张府。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正房里的含香,可以改变整个张府的气氛?   我的心怦怦地跳动着,呼吸急促,血流迅速。就要见到含香了,我的心却久久 不能平静。原来含香是喜欢我的,可是,前一天晚上她为什么要反抗我呢?弄得我 们俩都不舒服,凭添了许多痛苦。也许在她的心目中,我本来是一个好人,可是前 一天晚上我的表现,却改变了她对我的印象。这不是我的本来性格,我一定要向她 解释清楚,否则让她误会下去,她就不会像以前那样喜欢我了。   走进了正房门,迎面就看到外祖父和舅舅,他们怎么到后院来了?难道是因为 含香把我和她之间的事情告诉了他们?如果这样的话,我的形象就全毁了,我恐怕 也没有脸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了,只好上吊自杀。   小心翼翼地走到外祖父的身边,我提心吊胆地问道:“外祖父,到底发生了什 么事情,怎么你和舅舅也到后院来了?”   外祖父看了我一眼,说道:“原来是笛儿啊,怎么,你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么?”   好,他还没有责备我,说明含香并没有把我所做的那些龌龊事情说出来。我回 答说:“外祖父,孙儿昨天晚上看书到深夜,睡得晚了些,刚刚才起床,所以不知 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是脸不红、心不跳。   外祖父点头道:“你多看书是好事,不过今后也要注意身体,不要太累,要是 因为太用功而得病就有些得不偿失了;至于今天发生的事情,与你倒也有些相关。” mpanel(1);   与我相关?难道是我强迫含香的事情东窗事发了?我不由得战战兢兢,如履薄 冰地说道:“外祖父,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与孙儿相关啊?”   “也没有多大的事情,就是服侍你的丫鬟含香死了。”   晴天霹雳!一听到含香的死讯,我马上就呆在了原地。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早 上起来看不到一个丫鬟仆人的身影,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春梅的话语中有不祥的语气,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一路上看到的人脸上都结着忧郁。原来,原来都是因为含香死了。 可她,她怎么就死了呢?半晌,我才反应过来:“外祖父,含香,含香她是怎么死 的?”   “她是自杀的,今天早上,有人在天香阁外,看到她吊在了房梁上。”   “你是说,含香是自杀的?”   外祖父点了点头:“是。因为她是在天香阁自杀的,所以大家就认为这件事情 与张渲有关,后来又有人说曾经看到含香与张渲关系暧昧……”   我沉浸在悲伤里面,只听见外祖父说的第一句话,他后来说了什么,我一点都 没有听清楚。含香自杀了,尽管其他人不知道,我却很清楚,她自杀是我造成的。 如果我不是那么残忍的对待她,如果我没有用那么绝情地语言伤害她,她不会走上 这一条不归的道路。我的心开始隐隐地疼痛起来,自从离开徐州那一处破败的家之 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心痛的感觉了。而且,这种感觉比以前所经历的都更痛苦, 更难受。父母的自尽、家族的遭遇,并不是所所能改变,当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我 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可是,含香是被我害死的,当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除了 自责与愧疚,还能有什么其他的感觉在里面呢?   “你还好吧?”外祖父见我发愣,伸手在我眼前晃了一下。   我反应了过来:“外祖父,孙儿没事,只是觉得有些震惊。含香姐姐在我小时 候就开始照顾我,我,我没有想到她竟然就这么去了,所以精神有些恍惚,让外祖 父担心了。”   “哎,也真苦了你,”外祖父慈爱地牵住我的手,说道,“刚刚满十七岁,就 遭遇了家破人亡的变故,到了外公这里,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家人,却没想到她又选 择了这样一条不归路。”   听到外祖父这句话,我再也掩饰不了心中的悲痛,眼泪不由自主地沿着面颊流 下来,我扑倒在外祖父的怀中,哭道:“外祖父,孙儿,孙儿……”   外祖父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安慰我:“好了,好了,不要哭了,一切都过去了。 含香在九泉之下,看到你这样思念她,为她伤心,她也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外祖父不知道含香的去世是因为我伤害她的结果,所以他才会这样安慰我,而 我,却因为良心的谴责,哭泣得更伤心了。含香,含香姐姐她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好了,孙儿,你就不要再哭了,你看,沅儿也过来了。”   听到外祖父这句话,我才止住了悲声。我不想让张沅看到我哭泣的模样,连忙 从外祖父怀里脱身出来,整理了一下衣衫,擦了擦眼睛,对着张沅说道:“表妹怎 么也来了?”   张沅看到我的眼睛红红的,知道我刚刚哭了一场,说道:“我听说这里出了一 点事情,就走过来看一看。表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含香姐姐死了,”我忍住悲痛回答道,“今天早上,她上吊自尽了。”   “什么?含香她怎么会上吊呢?表哥,你不会是骗我吧?”张沅一脸惊讶的神 色。   “你表哥没有骗你,”外祖父说道,“含香的确是自杀了。”   “可含香为什么要自杀呢?”   “这,……恐怕就要问问你那个混蛋哥哥了。”外祖父看着垂花门外,缓缓地 说道。   垂花门外,一群家丁簇拥着一个衣饰华丽的人走了过来,那人一边走还一边说 道:“我是你们大少爷,你们凭什么抓我?”   原来被捉来的人,正是张家大少爷张渲。   “外祖父,他们怎么把大表哥捉来了?”我十分疑惑,不解地问外祖父。   “你再多看一会儿就明白了。”外祖父此时也没有多说话,大家看着张渲被带 到了近前。   “孽障,你还不快点跪下!”舅舅一见张渲来到,就气得面如金纸,连声喝骂。   “爹,你这是做啥呢?”张渲现在和我一样,大概也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情,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你!”舅舅见张渲当面顶撞自己,更是怒火冲天,“还不快把棍子拿来,我 要打死这个畜牲!”   这下子事情闹大了,舅舅竟然要打死张渲,只不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难 道与含香自杀有关?这不确啊,含香明明是因为我而自杀的,怎么又扯上张渲了?   张渲听到舅舅要打他,马上也着了慌,不过他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在这样的 场面下还能说出话来道:“爹,我好歹也是同知,大小也算是朝廷的官员。就算是 国法处置,也得经过法司审理之后才能用刑,爹爹身为吏部尚书,难道还不明白这 个道理吗?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可是孟子说 ‘不教而诛谓之虐’,爹,你就是要打死我,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啊!”   “好个不教而诛谓之虐!”舅舅已是气急,道,“既然你想知道我打你的原因, 那我就告诉你:含香自杀了,她就吊死在你的天香阁外!”   “什么,含香吊死了,她为什么要寻死觅活呢?我昨天看到她的时候,她还好 好的呢!”从张渲的言语当中可以看出,他对含香的死也十分惊奇。   “畜牲,你还说这些话!难道含香不是你逼奸未遂,上吊自杀的吗?”   “我,”张渲指着自己说道,“我逼奸未遂?爹,你这理由也太可笑了吧?我 还用逼奸她?只要我一勾手指头,她马上就会爬到我的床上来。”   张渲这次没有说假话,但却惹起了他父亲更大的愤怒:“拿张渲!拿大棍!拿 索子捆上!打死这逆子,我把冠带家私一应舍了!我免不得做个罪人,把这几根烦 恼鬓毛剃去,寻个干净去处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众家丁们只得 齐声答应,有几个来抓张渲。   张渲虽然也练过几天拳脚,但这些年酒色过度,早已掏空了身子,如何是这几 个虎背熊腰的家丁对手。只因家丁们认他是个主子,才没有用强,逼着他过来了。 一见,眼都红紫了,只喝令:“堵起嘴来,着实打死!”家丁们不敢违拗,只得将 张渲按在凳上,举起大板打了十来下。舅舅犹嫌打轻了,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夺 过来,咬着牙狠命打了三四十下。张渲房里的丫鬟们见打的不祥了,忙上前劝解。 舅舅那里肯听,说道:“你们问问他干的勾当可饶不可饶!素日皆是你们这些狐媚 子把他引诱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来劝解。明日引诱到他弑君杀父,你们才不劝不成!”   众丫鬟听这话不好听,知道气急了,忙又退出,而外祖父也只是冷冷地看着不 言语想是他平时也被张渲给气坏了,正好让舅舅好好教训张渲出气。张沅虽然心疼 哥哥,但父亲在气头之上,也不好劝解得,眼下张府之人虽多,却都是不好劝解的, 只有我算是个客人,又很得外祖父、舅舅的欢心,若是让我来劝说舅舅,再也恰当 不过的了。于是张沅就把求助的目光向我投了过来。   而我,还没有等到张沅的目光向我求助,就已经冲到了舅舅的身边,舅舅见我 上前,更如火上浇油一般,那板子越发下去的又狠又快,按张渲的两个家丁忙松了 手走开,张渲早已动弹不得了。舅舅还欲打时,早被我抱住了板子。舅舅气道: “罢了罢了,连你也和我作对!”   我抱住板子哭道:“表哥平日行为虽然不端,但这一次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没 有查清楚,舅舅怎么能把表哥往死里打呢?更何况表哥还是舅舅的亲生儿子,要是 舅舅把表哥打死了,传将出去,说是吏部尚书把自己的儿子给打死了,岂不是有损 舅舅的声誉?表哥现在已经是朝廷的官员,若是朝廷问起来,舅舅如何向朝廷交代? 如果舅舅还要打表哥的话,那就先打死我好了。”说完,我就爬在表哥身上大哭起 来。这段话也是我的真心话。老实说,张渲其实是被冤枉的,他的这一顿板子,其 实是替我挨了。我已经害死了含香,不能再害死其他人了。   舅舅听了此话,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   而此时,外祖母和舅母也赶了过来,外祖母还好些,到底是出身武将世家,看 到这些情况,还支持得下去;舅妈看到表哥气息奄奄地躺在凳子之上,早已晕了过 去。   我抱着张渲,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禁不住解下 汗巾看,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得亏是张渲替我挨了打, 若是这顿板子落到我身上,这条小命多半也得随着含香去了。因为想起了含香,我 又忍不住大放悲声,哭了起来。虽然我是在哭含香,但在别人眼里,却以为我是在 哭张渲,不由得微微颔首,赞我知情懂礼。   不久张沅也走到她哥哥面前来,一边向我投以感激的目光,一边审视亲哥哥的 伤势,免不了要哭泣一番,好似梨花带雨,细柳着烟,别有一般滋味。后来刘闺臣 也来了,她倒是哭得惊天动地,就像怕别人都不知道似的。早有丫鬟媳妇等上来, 要搀张渲,刘闺臣便骂道:“糊涂东西,也不睁开眼瞧瞧!打的这么个样儿,还要 搀着走!还不快进去把那藤屉子春凳抬出来呢。”众人听说连忙进去,果然抬出春 凳来,将张渲抬放凳上,随着外祖母等进去,送至正房中。   另外一拨人围着舅妈,灌水的灌水,掐人中的掐人中,七手八脚将舅妈救醒了 过来,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我那苦命的孩儿啊!”说完就大哭了起来,直到后 来有人告诉她张渲已经安顿妥当,她才止住了哭泣,也来到正房当中。   这一场轰动张府的大戏,终于收场,张渲后来也被接到了天香阁内,由他方中 的媳妇丫鬟细心照料。人们只在谈论张渲挨打的情景,却没有几个人谈论张渲挨打 的原因,那个上吊的丫鬟含香,也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线,除了少数几个人还记得 她之外,大多数人将她慢慢地忘却,即使以后记起来,也是因为人们在谈论张渲少 爷挨打的时候,才顺便提起了她这个导致张渲挨打的人。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自古如此。   当张府里面其他人都在围绕张渲这颗星星转动的时候,我一个人默默地离开了 后院的正房,走了出来。   经过垂花门的时候,我微微停了一会儿,这里是我和含香重逢的地方。那时候, 我还叫她秋菊,她也没有认出我就是她的少爷。这不过就是两天前的事情,秋菊的 音容笑貌都仍然历历在目,而今佳人已逝、物是人非,唯有这垂花门,垂花门前的 影壁,依然默默地立在这里,见证这此处发生的一切,经过此处,怎能不让人痛断 肝肠?   过了垂花门,绕过影壁,照面就是一排倒座南房,这里是丫鬟、仆人们居住的 地方。有人见我走过来,连忙问道:“表少爷,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啊?”我轻轻摆 手:“别问了,我心里很乱,只想一个人到处走一走。”那人道:“既然这样,表 少爷就请自便,不过有一处地方,表少爷可是千万去不得的。”一听到这句话,我 就疑惑了,虽然我是个外人,但好歹也是张家的外孙,未来的姑爷,怎么张府里面 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呢?于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去不得?”那 人含笑道:“还不就是天香阁的偏房了。若是平时,表少爷大可去得。不过今天含 香吊死后,尸体就停放在此处,如果去那里的话,恐怕对表少爷不利!”   原来含香的尸身就停放在天香阁的偏房!我不由得浑身一震,决定说什么也要 到那个地方去了,于是问道:“那含香的尸身到底要在那里停放多长时间?”那人 道:“不会太长,总之不会超过两天。含香不过是一个丫鬟,总不能因为她而让大 家都不方便吧?老爷说了,把一个吊死的丫鬟长期放在家里只怕不吉利,所以只等 买棺材的人回来,就把含香运到城外乱坟岗埋了。”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头又是一恸,含香啊含香,你生前是伺候人的丫鬟,受人 凌辱;死后也埋葬在乱坟岗,被人遗弃,你的坟前,恐怕连墓碑也不会有一个吧! 想到自己也曾经是凌辱含香的人,我的眼泪忍不住就要流下来了,但我又不想让眼 前的人看到我的异样,只好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掩饰我那即将要流出来的泪水。   “表少爷,好好的你干嘛要叹气呢?”那人的好奇心还真不小,我没有正面回 答他,只是念了一首诗:“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 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一边念着,一边迈步离去, 只留下那个仆人愣在那里。   不多时,我已经回到了爱竹轩,春梅和夏荷都在,她们望了我一眼,说道: “少爷,你看完了,回来了?”我点了点头,一头栽倒在床上,再也不想起来,春 梅和夏荷都吓坏了,连忙拉着我起来,看见我泪流满面,连忙问道:“少爷,少爷, 你不要吓我们,你这是怎么了?”   “含香姐姐死了,是我害死她的!”我一边哭一边说道,“我本来以为这样做 含香姐姐就不会离开我,而是一直呆在我的身边,哪里晓得她竟然会走上这么一条 道路,狠心地舍弃我们而去。如果我要是知道她这么刚烈的话,我断然不会这样对 待她的!本来我今天早上就准备向她道歉的,哪里知道她竟然这么狠心离开我们, 含香她恐怕到死也没有原谅我!春梅姐姐,夏荷姐姐,你们说我该怎么做啊?”   春梅和夏荷对视了一眼,她们知道我虽然有时候显得十分老成,可实际上也不 过就是一个大孩子而已,心智还远没有成熟。于是她们连忙安慰我,说道:“少爷, 含香的在天之灵,知道你现在这么伤心,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在天之灵?”我咕哝道,“含香的在天之灵真的看得到她死后我为她做的一 切,她真的会原谅我吗?”   听到我的问话,春梅和夏荷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好,”我止住了哭泣,说道:“春梅姐姐,夏荷姐姐,我要到含香那里去 祭拜她,你们能为我准备一些祭拜用的线香、纸钱吗?”   春梅和夏荷面面相觑,这线香和纸钱,张府里面是没有的,要想准备的话,必 须到外面的集市去买。可张府不同其他地方,门禁非常严格,像春梅、夏荷这些丫 鬟平日里很难出去,要买什么东西的话,必须要同负责采买的小厮说好,让他们带 进来。   “怎么,这件事情你们觉得为难吗?”   见我的神情有些不满意了,春梅连忙说道:“少爷放心,春梅马上就去给你准 备!”说完,春梅和夏荷就一同出去了。整个爱竹轩里,此刻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坐着,心情烦闷,也看不进书,也写不出文章,只同自己生 着闷气。不一会儿,我就听到门外有人在叫我:“表少爷在家么?”我走出去一看, 原来是刘闺臣身边的丫鬟,名唤翠儿的,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但生得聪明伶俐,讨 人喜欢。   “原来是翠儿姑娘,找我有事么?”   翠儿向我行了一礼,说道:“大少奶奶有事情找表少爷商量,请表少爷跟我来。” 我这才想起,原来刘闺臣前一天曾经偷偷递给我一张纸条,让我和她见面,此刻时 辰已到,而我却没有去见她,所以她才会让翠儿来请我。我本来不想去的,春梅和 夏荷去准备纸钱和线香去了,她们回来要是见我不在房间里面,一定会着急的。可 我也架不住翠儿的催促,只好在桌上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要出去一会儿,如 果她们回来的时候没有看见我的话,不要着急,只在房间内等我,我不一会儿就会 回来。   写完纸条,我就随着翠儿去了。说来也奇怪,翠儿没有带着我去天香阁,却带 着我往花园里的假山来,小径上迎面过来了几个人,走近一瞧,却是二门内巡园子 的几个婆子,为首的正是那舅妈手下的王婆婆,她见了我,连忙请安,奇道:“表 少爷怎么走到这偏僻的地方来了?”我方要回答是刘闺臣要我过来的,翠儿却抢先 说道:“刚才大少爷挨了打,表少爷十分伤心,此刻心绪一直都不宁,少奶奶因为 表少爷是为了少爷才会这个样子,就让奴婢带着表少爷寻个清静的地方走走,好散 散心哩!”我十分奇怪,为什么翠儿会说这些话,但转念一想,她这么说一定有她 的打算,我也不好再站出来指出翠儿的话中有误,就只好点头默认了。   众婆子哪会怀疑我们,说道:“表少爷今天勇救少爷的样子,我们都看在眼里 哩,表少爷心肠这么好,菩萨都会保佑表少爷的。”听了这话,我心中一苦,没想 到我为了避免良心谴责的举动,在她们的眼中就成了真心实意的善事。众婆子都要 陪着我们走,翠儿摇摇手道:“你们还是巡园子去吧,表少爷图的就是一个清静, 人多了反而不美。”众婆子笑道:“表少爷是读书人,想法和我们这些粗人不一样。 我们图的是热闹,表少爷要的是清静,既然表少爷想一个人散散心,我们去就是了。” 一干人便过去了。   翠儿松了口气,说道:“表少爷,以后你再遇上这些人,可就要像我刚才说的 那样说,千万不要说是大少奶奶叫你来的,知道了吗?”我点了点头,道:“翠儿 请放心,我自然省得的。毕竟我和大少奶奶是叔嫂关系,让别人听见大少奶奶约我 见面,恐怕会说些闲话,于大少奶奶的清誉有损。”翠儿道:“表少爷若能这样想, 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走到假山旁边,翠儿看了看,又带着我绕了一圈,到了一块巨石后躲着,悄悄 往假山周围望了望,并不见一丝人影,我都被她给绕糊涂了,忖道:“这小丫头也 不知在干些什么,怎么这样神神秘秘的。”   站了一会,仍不见动静,我心中更是疑惑,又想道:“刘闺臣总不会在假山那 一边等我吧?”我刚这么想,翠儿已经有行动了。翠儿带着我,提了裙角,刚从巨 石后走出来,忽听旁边枝叶声响,便跳出个人来,笑道:“等得我好苦呀,还以为 表弟你不来了呢!”   我先是唬了一跳,随即听出是刘闺臣的声音,心头一松,说道:“原来是表嫂, 你怎么让翠儿带着我到这个地方来见面呢?”刘闺臣此时却没有回答我,而是对翠 儿说道:“翠儿,我和表少爷还有些话要说,你就先回去吧,看看少爷的伤好了没 有,顺便给他换换药。”   “少奶奶,”翠儿的样子看上去有些为难,“奴婢为少爷换药没什么难的,可 要是少爷又对奴婢……”   “他敢!”刘闺臣说道,“都被老子打成这副模样了,他还敢做这些事情,也 不怕刚刚捡回来的小命又丢了。翠儿,你放心吧,有我替你做主,少爷不会把你怎 么样的。”   翠儿这才放心地离去。看着翠儿走远了,刘闺臣便突然拉了我的手,我吃了一 惊,想要甩脱,却被刘闺臣握得紧紧的,怎么甩,也挣脱不掉。刘闺臣拉着我,转 到假山一侧,隐隐见树木繁密处露出一角墙壁,待走近一瞧,却是间小木屋,上边 爬满了藤萝植物,似乎荒弃已久,前面一扇小门上却锁着一把崭新的小铜锁。   我正待要问刘闺臣想带我到这个地方干什么,就望了望刘闺臣,只见她眼中带 笑,杏脸含春,整个人淑丽窈窕,身上轻垂着纱罗裹的霓裳,隐隐透出里边玫瑰色 的艳亵肚兜,裸露的肌肤白晕模糊,俏丽的脸上笑盈盈的,正妩媚地望着我,仿佛 那传说里的美丽狐仙一般悄然立在眼前,四周却是蓊蓊郁郁的树木,静谧非常,更 衬得眼前情景如梦似幻的不太真实。看到这样的情况,我忍不住心中放荡了一下, 一股火焰就从心底腾腾升起,血流加速,脸上也火辣辣地发胀。   刘闺臣看见我含羞带怯,脸上红彤彤的一片,不由得嫣然一笑,这下子更是如 姣花绽放,美得无法形容。我的头晕乎乎的,心也在通通地跳着,丝毫也没有感受 到在这样暧昧的气氛中,隐藏着的危险。   刘闺臣从袖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那门上的锁头,推门进去。屋内虽然空气清 新,却因为关窗闭户,漆黑一片。刘闺臣又熟门熟路地点了灯火,居然是一盏精致 的琉璃灯。我眼前一亮,原来小小的屋子里春凳、小几、香炉、立镜、罗帐、卧榻、 纱衾、绣枕一概俱全,地上还铺着一张软绵绵的西洋丝绒毯,布置得异样华丽舒适, 便如那梦幻里的温柔乡一般。不禁讶异道:“竟然有这么个好地方,嫂嫂是怎么知 道这儿的?”   刘闺臣掩了门,搭上了铁扣子,这样外面的光线透不进来,里面的光线也透不 出去。她笑道:“这原是我院子里花匠放杂物的地方,后来荒置不用了,前阵子天 热,我又贪这里荫凉,便叫人收拾了,中午不时过来这里疲一会儿哩!怎么样,弟 弟喜欢吗?”我在一张铺着丝棉的凳上坐下来,叹道:“嫂嫂真会享受哩,把这里 弄得这样别致,比我屋子里还舒适呢!”   “是么,嫂嫂我还怕弟弟在这里过得不习惯呢!”刘闺臣笑道,“现在看来, 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在我的身边坐了下来。   她的幽香,一下子涌入我的鼻端,我的心一下子就要从嗓子眼里边跳出来了, 就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春梅和夏荷可能已经准备好线香与纸钱回来了, 她们若是没有看见我在卧室,多半会担心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一路寻找, 发现我和刘闺臣在这样一个地方,那我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就想马上说完 事情,好早一点离开,于是便对刘闺臣说道:“嫂嫂,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弟弟,”刘闺臣微笑道,“今天嫂嫂要谢谢你,如果不是弟弟舍命相救的话, 你表哥这条小命就得完了。”   “嫂嫂,这是吴笛所应该做的。”   “弟弟,你可真会说话。”刘闺臣嫣然笑道,“嫂嫂我今天特地准备了一些酒 菜,准备好好谢谢弟弟。”说完,她把壁橱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壶酒,一盘腌的 胭脂鹅脯、一盘酒酿清蒸鸭子、一盘奶油松瓤卷酥,在桌子上排开来,一阵酒肉的 香气,马上就布满了整个屋子。刘闺臣说道:“弟弟,嫂嫂知道你今天早上起床后 还没有沾过水米,就到厨房里,专门为你准备的酒菜,你看合不合你的口味:这壶 酒,是合欢花浸的女儿红,《广群芳谱》上载,合欢花,一朵云,泡酒服,能治眼 雾不明,弟弟你每日里读书作文,眼睛怕有些不适,喝了这种酒,包治你失眠健忘, 风火眼疾!这道腌的胭脂鹅脯,乃是先用鹅一只,不剁碎,先以盐腌过,置荡锣内 蒸熟,以鸭蛋三五个洒在内,等到蒸熟之后,用杏腻浇供,名为杏花鹅,其肉鲜红, 所以又叫胭脂鹅脯。这酒酿清蒸鸭子呢,则是把肥鸭一只洗净,斩成八块,加甜酒、 秋油,淹满鸭面,放在磁罐中封好,置于平底锅里面蒸熟,蒸的时候要用文炭火, 不用水,临上时,其肉烂如泥,以线香二支为度。你再看这一道奶油松瓤卷酥,乃 是取酥油十两,化开,倒入盆内,加入白糖七两,用手搽得极均匀了,再用白面一 斤,和成剂,擀作小薄饼,拖炉微火烤,在饼子上加有松子,所以名叫奶油松瓤卷 酥。”   听了刘闺臣的介绍,我见这几道菜都是油腻腻的,没有多大心思去吃,只是懒 懒地动了几下筷子,就没有再吃什么。刘闺臣见我对菜肴没有兴趣,连忙给我倒了 一杯酒,说道:“弟弟,嫂嫂没有想到这几道菜不合你的口味,结果你不爱吃,还 是多喝几杯酒吧,这酒可是窖藏有十六年的正宗绍兴女儿红加上新采的合欢花儿浸 成的,香气馥郁,弟弟一定喜欢。”   听了刘闺臣的话,我是盛情难却,于是伸出手,端起玛瑙红色的酒杯,望着杯 中红艳艳的酒液,一饮而尽。不错!这合欢花浸的女儿红真的是酒中绝品,比起我 昨天在翠微居喝的花雕一点儿也不逊色,在色和香上甚至犹有过之。   “弟弟,怎么样,这酒很不错吧?”   我点了点头,又喝了一杯,酒入心肠,顿时化为一股清凉之气,疏解了我心中 的忧闷,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妙品。   刘闺臣微笑了起来,身子逐渐贴了过来,说道:“弟弟,你认为嫂嫂怎么样?”   听了这句话,我抬起头来,又看了看刘闺臣,她脸泛桃花,檀口如樱,确实是 一个美人儿,只可惜配了张渲这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嫂嫂,你为人很好啊,若不是你,我恐怕还惹不上刁蛮任性的张沅小姐吧?” 喝了一点酒,我的头有些晕晕乎乎,说起话来,也没有轻重了。   “怎么,弟弟不喜欢张沅吗?她虽然刁蛮任性了一点,却是心地善良、才貌双 全的美人,甭说一般人家,就是京城里所有的王公权贵的夫人小姐里边,也挑不出 比张沅更漂亮的人了。”   我点了点头,道:“表妹确实长得漂亮,不然我也不会答应这场婚事了。为了 这事,我还得好好谢一谢嫂嫂!”说完,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端起手中的酒杯 :“来,让弟弟敬嫂嫂一杯。”   刘闺臣也跟着站了起来,道:“弟弟敬的酒,嫂嫂不敢不喝。”接着,她就缓 缓地把酒杯靠在红唇之上,又把袖子遮住了檀口,半晌,才放了下来,酒杯里面已 经没有了液体。而我,也把杯中酒喝干了。   我们又坐了下来,刘闺臣笑道:“弟弟,你刚才说张沅小姐漂亮,你现在再看 一看,究竟是她更漂亮呢,还是我更漂亮?”   怎么刘闺臣会问起这个问题?我从酒杯上抬起头看了看她,她的脸上荡漾着微 笑,充满着成熟的魅力,在等待着我的回答。   “青梅酸涩,哪里比得上苹果熟透的滋味。”我淡淡地说了一句,又接着喝起 酒来,刘闺臣却十分高兴,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美,如同三月的春光,渐渐地灿烂 起来。   “弟弟,你可知道,嫂嫂的内心有多么痛苦?”刘闺臣笑过之后,脸上摆出了 一副幽远的神情,仿佛春天过去,萧瑟的秋天马上就来临了。   “嫂嫂身为张渲的妻子,张家的大少奶奶,又是张府的管家,一呼百应,又有 什么烦恼,什么痛苦呢?”   “弟弟,你还不明白吗?只要有张渲在一天,嫂嫂我就痛苦一天。弟弟,你是 知道的,张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自打结婚以来,他就从来没有关心过我,一天到 晚,只去陪伴他那几个狐媚子,让我独守空房,弟弟,你知道我有多么寂寞吗?” 说着,她突然把我的手牵住,向着她的胸前摸过去:“弟弟,你摸摸看,嫂嫂的心 中是不是很痛苦?”   我被刘闺臣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嫂嫂,你这是要干什么?”   刘闺臣将我的手紧紧按在她的胸前:“弟弟,嫂嫂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是希望 弟弟能够明白嫂嫂的苦心,自从一见到弟弟的时候起,嫂嫂就明白,这一辈子是白 过了。没有了弟弟,嫂嫂一天也活不下去。我知道弟弟刚到张家,还没有什么地位, 所以嫂嫂就想为你做一件事情。张沅小姐待字闺中,弟弟你也没有婚配,嫂嫂就自 作主张,为你们做一次媒。弟弟成为张家的姑爷,在张府中的地位就巩固了,这也 算嫂嫂送给弟弟的一个礼物吧。弟弟,你收到这样的礼物,对嫂嫂,难道连一点表 示也没有吗?”   “你,你想要我怎么样?”   刘闺臣站起身来,脱去了身上的外衣,露出她那艳丽的亵衣肚兜,上面还绣着 一副秘戏图。肚兜很小,只能遮住刘闺臣身上最隐秘的一些部分,其他的地方,就 全部都现了出来,尤其是那雪白的肩膀,在灯光的掩映之下,散发出萤白色的光辉, 显得既性感又圣洁。   我虽然也见过女孩子的裸体,但这样若隐若现的感受,却是头一遭。刘闺臣的 身材不是苗条哪一种,而是稍微有些丰满圆润,只因为她的肩膀下削,腰肢纤细, 才显得窈窕,在脱去外衣之后,就显露出了她的真实身材:圆滚滚的胸部惹人遐思, 前方有两处突起高耸入云;下面是白嫩嫩的腿,双腿之间,是一条白色绣花的中衣 ……哗啦,我的鼻血涌出来了。   扑哧,刘闺臣笑出了声来,她没有想到我的反应居然会这样剧烈,所以才会笑 起来。在她的心目中,恐怕还以为我是个童男子吧?听到刘闺臣的声音,我开始生 气了,虽然我的反应剧烈了一点,但她也不应该嘲笑我啊!于是我转身准备离开这 个地方。   “你要走吗?”   “是。”   “可是,我已经被你看光了,该怎么办?”刘闺臣说着,从后面抱住了我, “不要告诉我,你的表哥张渲不会在意他的妻子和他的表弟在一个人迹罕至的房间 里面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尽管你曾经救过他。”   我感到有两团巨大的、柔软的东西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背部,呼吸一下子变得短 粗起来:“可是,实际上我们并没有发生什么。”   “那我们就让它发生啊,”刘闺臣说道,“难道我刚才没有告诉你吗?弟弟, 我喜欢的人,是你啊。”说着,她将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贴住我:“我早就觉得你的 哥哥张渲是骷髅,而你才是人。弟弟,我喜欢你,感情是残酷的,没有办法,我知 道我这样做对不起张渲,甚至对不起你未来的妻子张沅。但是,此刻你是我的,一 个女人有权利得到她的感情,她的幸福,她喜欢的人!”   “可你现在还是我表哥的妻子!”我奋力挣脱了刘闺臣的怀抱,“嫂嫂,在我 的眼里,你是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子,希望你不要破坏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哈哈……”听到这一句话,刘闺臣放肆地笑了起来,“没有想到,我真的没 有想到,在张家,竟然还会出产你这种在世界上已经绝种的好男人。”   我深知她这是在讽刺张家,也深知她不是在嘲笑我,但我的心中却有不同的感 受。我是一个好男人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自从和雨欣在一起开始,我已经和三 个女人发生了关系,她们有的是狐狸精,有的是我的丫鬟,有的是自愿,有的却是 被我强迫。在肉欲的深渊里,我不断地堕落着,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一个好男人? 我卑鄙、无耻、狡诈、言不由衷,连我自己都开始憎恨自己了。   此刻,我该怎么做呢?是留下来,继续在肉欲的深渊里面堕落下去,还是马上 就离开,离开这个充满诱惑的地方,离开聪明、漂亮、含情脉脉的嫂子?一瞬间, 我都不知道该怎样作出选择了。   但我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我忘不了前一天晚上含香面对我时的神情,她的目 光里没有哀怨,没有惆怅,只是一片死寂,空空洞洞,到了早上,她就彻底离开了 尘世。我明白,这是因为她对这尘世已经完全绝望了,她对我已经完全绝望了。如 果含香的死还不能把我从这场肉欲的漩涡里面解救出来,那我,真的是无可救药了。   “对不起,嫂嫂,我不能留下来,”我对刘闺臣说道,“不管是因为表哥、表 妹,还是因为我自己的缘故,我都不能留下来陪你。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不会把 今天的事情说出去,你仍然是张渲的妻子,张家的大少奶奶,张府的大管家。”说 完,我就抬脚准备离开。   “弟弟,你以为喝了嫂嫂的酒之后,还能离开这个地方吗?”刘闺臣什么也没 有做,我却感到眼前突然眩晕起来,仿佛身体不再属于自己了:“你……”   合欢花酒,怎么会有这种令人眩晕的感觉,肯定里面有其他的成分,譬如蒙汗 药,再比如麻沸散,这些成分无色无味,可以让人全身麻醉,失去意识。等我明白 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刘闺臣将我麻翻在地,而我也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终于恢复了意识,虽然身上依旧有些贫乏无力,但 心绪却慢慢地平静下来。我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经历了太久的黑暗,一下子又暴露 在雕花木窗透射进来的灿烂阳光中,我眩晕了好一阵子。当我恢复过来的时候,发 现自己就处在天堂之中。   “我到底怎么了?”   这是我的意识想到的第一个问题。此刻,我显得十分的平静,因为即使是死了, 能够来到这么美丽的地方,也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这是一间明亮的房间,屋中窗 明几净、不染纤尘,各种摆设与其说是奢华,无宁说是精致。门口是一挂珠帘,在 阳光的映照之下熠熠生辉,而我自己,就躺在精雕细刻的檀木床上,身上盖着一层 薄薄的锦被,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这里该不会是刘闺臣的房间吧?她 那么大胆,将我麻翻了之后,还敢把我弄到她自己的房间,不怕别人发现?   接着,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刘闺臣在我失去意识的时候,没有对我做什 么吧?她如果真的做了什么,我就成了不干净的人,那我又该怎么办呢?是继续和 她保持这样的关系,从此堕落到底,随波逐流,放弃重振吴家的想法和为父母洗脱 冤情的目标;还是同她一刀两断,逼迫她和我作对,从此令我永无宁日呢?想到这 些复杂难办的事情,想到越来越渺茫的未来,我恨不得马上一死了之。为什么我当 初没有听从春梅的劝告,与刘闺臣保持一定的距离呢?此刻回想起这一日的经历, 我不由得懊丧万分。   “少爷,你终于醒过来了!”恰恰在我后悔不已的时候,耳边响起了我熟悉的 声音,“你已经睡了一整夜,要是再不起床,我和夏荷都要着急了。”   “春梅姐姐,真的是你!”我惊喜不已,“这么说,我已经回答爱竹轩来了?”   春梅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道:“少爷,你该不会是睡迷糊了吧?这里本来就是 爱竹轩,难道少爷以为是在其他地方吗?”   我没有在刘闺臣的房间里,这么说来,刘闺臣的胆子还没有大到将我公然留在 她房间里的地步,我和她的关系,自然也没有其他人知道,我还有摆脱她的机会。   “春梅姐姐,那我是怎样回到爱竹轩来的呢?”   春梅听到我说这句话,又白了我一眼,说道:“少爷你可真健忘,明明是你让 我和夏荷去准备祭奠含香姐姐的东西,结果我们回来之后,你却不知去向,好在一 位姐姐将烂醉如泥的你给送了回来,不然的话,我和夏荷见不到少爷,没办法向九 泉之下的老爷、太太交待,恐怕都要学含香姐姐一样吊死在这爱竹轩了。”   “春梅,你刚才说是一个姐姐将我送回来的,这位姐姐是不是大少奶奶房里的 翠儿呢?”如果是翠儿把我送回来的话,那我多半就是被刘闺臣给吃干摸尽了。   “不是,少爷,不是翠儿,是另外一个不知姓名的姐姐。我和夏荷都没有见过 她。”   “春梅姐姐,那她有没有告诉你们,她是谁,是哪一房里的人呢?”   春梅摇了摇头,道:“她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们,只是说少爷你认识她!”   “我认识她?”我有些疑惑了,在张府,只要是我认识的丫鬟小姐,春梅和夏 荷都认识啊,难道她不是张府的人?   “那这位姐姐现在在哪里呢?”这位神秘的女子引起了我的兴趣,她不是刘闺 臣房里的人,却能把我从刘闺臣手中带出来,实在是不简单哪。   “那位姐姐说,她在外面等你醒来。”   “这么说,她一直都在外面等着我,而且等了我一夜?”   春梅点了点头,道:“夜深的时刻,我们都劝她在我或者夏荷的房里睡下,她 却不肯休息,只在客厅里面等着少爷醒过来。”   我坐不住了。这个女子到底是谁,她为何会为了我而枯坐一夜?从这一点上看, 她和我的关系非同一般,而且她也亲口说我认识她。所以,我要马上出去见她。   春梅见我着急起床,连忙问我:“少爷你这就要见那位姐姐吗?”   我点了点头。   “你不让她休息一下吗?”   “春梅姐姐,你是说这位姐姐已经睡下了吗?”   春梅摇了摇头,道:“没有,但我可以告诉她,少爷已经醒过来了,她不必再 担心,可以先去休息一下,等她休息足够了,再见面也不迟。”   “原来如此,春梅姐姐,你想得可真周到,就这样去对那位姐姐说吧,我这里 不用你伺候了。”一边说着,我一边穿起了衣服,春梅向我行了一礼,退出去了。   过了没多久,我这里还没有收拾停当,春梅又走了进来。看到春梅走进来,我 忍不住说道:“春梅姐姐,我不是说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吗?”   春梅连忙说道:“少爷,奴婢不是进来伺候你的,是因为那位姐姐非要现在就 见你!”   想不到这一位也是个急性子,非得马上和我见面,既然这样,我就满足她的要 求,同她见面。我穿好衣服,春梅端来洗脸水,我一边洗脸,她一边替我收拾长发, 等到我洗完脸,她就已经为我梳理好了头发,扎了一个髻,又为我戴上了儒生帽, 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的秀才,就展现人们的面前。   走出卧室,我向着客厅里面说道:“是哪一位姐姐要见我啊?”   话音刚落,客厅里面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站起身来:“吴笛,吴公子,怎么刚 刚分别不过四个月,就不认识我了呢?”   啊呀,怎么是她!看来我出门没有看黄历,不对,我还没有出门呢,就已经华 盖运罩顶了,否则,也不会遇上这样一位小姐了。我慌忙跑到她身后,看一看有没 有影子。   “吴公子,你在干什么呢?怎么一直围着我转个不停?”这位小姐对我的举动 十分不满意,“难道这就是你们吴家的待客之道吗?”   此时春梅也故意咳嗽,提醒我这样做太失礼啦。   我看了半天,有影子,看来不是鬼,可是,为什么雨欣会说她是个女鬼呢?我 挠了挠头,说道:“对不起,优昙小姐,我为刚才的举动道歉,不过,我这样做是 有原因的。”   原来这一位神秘的女子,就是我在杭州城外秦女村遇到的优昙小姐,也就是雨 欣所说的女鬼姑娘。   “什么原因,该不会是看我背后有没有影子吧?”   倒!她怎么什么都知道,看来我和她第一次交流,就处于下风,以后我还不知 道会遇到什么情况呢?   “这个,这个……”我吞吞吐吐地回答,“我也是想确认一下,免得自己疑心。”   “吴公子,你尽管放心吧,”优昙小姐说道,“我背后是有影子的,不过呢, 据我所知,用这种方法来判断人鬼之分,好像是靠不住的。”   “靠不住,为什么呢?”   “很简单啊,你附耳过来吧!”优昙小姐大咧咧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还喝了 一口春梅地给她的茶,说道,“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真没面子,在自己的丫鬟面前被其他人呼来喝去的,我忍住不快,还真的将耳 朵凑了过去。优昙小姐吐气如兰,馨香的热气在我的发际耳畔萦绕,有点痒,但也 很舒服。她轻声说道:“因为你的夫人雨欣说得不错,我就是一个鬼,而且是一个 死了好多年的女鬼!”   妈呀,我真的白天见鬼了!我差一点跳将起来,而优昙小姐却在那里哈哈大笑。 春梅见我们的动作,非常奇怪,想笑却又不敢笑出来,站在一旁十分尴尬,只好说 道:“少爷,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了?”   听了春梅姐姐的话,我才冷静下来。对嘛,我连千年狐狸精都不怕,还和她在 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怎么会怕一个女鬼呢?不过,我记得在我离开秦女村的时候, 优昙小姐还显得温柔贤淑,可这里怎么表现得完全相反,像是一个活猴,也不知道 是跟谁学的。   等到心情完全平静下来,我对优昙说道:“优昙小姐,不知道你找在下究竟所 为何事?”   优昙小姐见我这么快就恢复了平静,说道:“吴公子,我这一次找你,主要是 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情:雨欣怀孕了!”   什么,雨欣怀孕了?我听错了吗,雨欣,她可是一个狐狸精,狐狸与人之间发 生关系之后,会有小孩吗?至少我没有见过。不过,既然雨欣已经修成了人身,具 有与人一样的身体功能也是可能的。   “雨欣她真的怀孕了吗?”   优昙点了点头,道:“自从你离开之后,雨欣的月信就没有到,华姑给她把脉 之后,就告诉我们她怀孕了。吴公子,想不到你这么厉害,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你可是老实得不得了,像个柳下惠似的,怎么一和雨欣在一起,不过两天时间,就 把人家的肚子给弄大了。你说说,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我没有雨欣漂亮吗?”   优昙的问话让我很为难,如果不告诉她实话的话,我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想,说 不定会误以为我真的认为她没有雨欣漂亮;可如果我告诉她实话,恐怕又会被她指 责为说谎话,因为我的经历太过于奇特了,没有人会轻易相信的。   思虑半天,我也没有作出最后的决定来,只是问道:“雨欣和华姑现在都还好 吧,她们怎么没有来呢?”   优昙白了我一眼,说道:“雨欣一个孕妇,挺着个大肚子(有四个月大了)怎 么赶路?华姑也要留在家里照看雨欣,结果她们就让我来了。”   “那她们没有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你?”   优昙又瞪了我一下,说道:“怎么没有,不过,我还是很生气:明明第二天的 时候,你的病已经治好了,怎么也不来找我?”   “优昙小姐,在下那时候还被华姑关在东厢房里,怎么出得来呢?”   “好,这也算了,那你在张府为什么又答应和张沅结婚呢?难道你忘记了雨欣, 忘记了她肚子中你的亲生骨肉吗?知道吗,这一次我就是来带你回去和雨欣成亲的!”   面对优昙小姐的问话,我无言以对,不管怎么讲,都是我对不起雨欣,我不能 完成对她的承诺了。   “优昙小姐,有些话你可能不相信,但是我不能不说。我的家,现在已经是家 破人亡,现在我依附着外祖父和舅舅生活,他们是我的长辈,要我娶谁,我就得娶 谁,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他们的孙女、女儿,我的表妹,我又如何拒绝他们呢?”   “好,这一点我也相信了。张沅小姐我见过,还是很不错的一个人,连我也在 很多事情上受了她的影响了。”   我说优昙怎么变得这样刁蛮了,感情是让张沅给带坏了。   优昙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你怎么又和刘闺臣这个荡 妇扯上关系了呢?昨天晚上如果不是我出手的话,你恐怕就和她苟合上了吧?”   “昨天晚上是你把我从刘闺臣的手下救出来的?”   优昙小姐点了点头,我走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感激地说道:“优昙小姐, 谢谢你啊,是你把我拉出了火坑,如果你没有出现的话,我就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优昙小姐看见我如此举动,十分诧异,道:“难道你不愿意和刘闺臣在一起吗?”   “优昙小姐,瞧你这句话说的,我像是那种荒淫无耻的人吗?”   “你不像这种人,”优昙小姐和春梅异口同声地说道,“你根本就是这样的人!”   我的天!优昙也就罢了,怎么连春梅也这样说我呢?我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春 梅,出乎我的意料,看到我的目光,她一点都没有表现出一点的羞怯,只听见春梅 说道:“少爷的脾性,我是最清楚的。雨欣的情况我不清楚,但少爷在让人家怀孕 之后,却不肯对人家负责,凭这一点来讲,少爷就已经做错了。从杭州回乡的路上, 少爷曾经对我图谋不轨,后来又把夏荷姐姐给害了。就连张渲的妻子刘闺臣这样的 有夫之妇,少爷和她的关系也是不清不楚的。从这几点来说,难道少爷不是荒淫无 耻的人吗?”   优昙小姐也点了点头,说道:“春梅姐姐说的情况,我也是知道的。吴公子你 还不知道吧,自从你离开徐州家乡,前往北京城的时候,我就一路上跟上你了。”   难怪前一天晚上优昙能够把我从刘闺臣的手下救出来,原来是因为她一直在跟 踪我啊。这么说,这几天我做的那些坏事,她都知道了?想到这里,我就不寒而栗, 辩解道:“两位姐姐说的有些道理,可我不管对哪一位姐姐,都是有情有义,没有 绝情绝义的事情发生吧?”   “有情有义?”优昙眉眼一挑,“那含香是怎么一回事?你对她,也是有情有 义吗?”   优昙一提到含香,我马上就愣住了。有的人一生中可以做无数恶事,良心却丝 毫不会感到不安;有的人一生当中只要做错一件事情,终生都不会原谅自己。我也 许就属于后一种人吧。本来以为,自从与雨欣在一起之后,自从遭遇到家破人亡的 悲剧之后,我得心已经结成了冰块,再也不会为谁而伤心,再也不会因为自己做错 了什么事情而愧疚。直到此时,我才发觉我错了,我无法在失去含香这件事上保持 冷静,我无法在含香为我而死的时候不谴责自己。如果说我的心灵是一长串勾结在 一起的链条,那么含香就是这个链条上最薄弱的环节。   “含香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声音喑哑,面色如灰,心中一片沉郁。   优昙点了点头,道:“吴公子,我都不知道应该怎样说你才好。你已经有了雨 欣,已经有了夏荷,将来还会有张沅小姐,为什么,你为什么还要招惹含香呢?”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是,自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和含香在 一起,到了现在,我也希望她能留在我的身边,不要离开。当我看到她和张渲在一 起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当时就想,一定要让含香 离开张渲,一定要让含香和我在一起。”   “那你也不能伤害她呀?”   “我只是不想让含香离开,谁知道这么做却伤害了她,最后还使得她走上了不 归路。如果当初我知道结果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不会对她做这些;如果现在含香 还在我的面前,我会祈求她的原谅。可是,可是……”说着说着,我已经泣不成声。   优昙朝春梅望了一眼,春梅马上就走过来安慰我了:“少爷,算了,你不要再 哭了。毕竟当初你也不曾预料到含香竟然会做这样的傻事。含香虽然是个下人,但 也是一个明理的人,她知道少爷这样后悔难过,一定会原谅少爷的。”   “不,含香不会原谅我,我害死了她,害得她身败名裂,她是永远也不会原谅 我!除非她现在就站在我的面前,亲口对我说原谅我的话,我才会相信。”   “你真的很想见到含香吗?”听见我的话语,优昙说道,“如果含香此时站在 你面前,你愿意对她说对不起,请求她的原谅吗?”   我十分疑惑地看着优昙,她怎么会突然说这些话呢?含香已死,她又怎么会站 在我的面前,同我说话,接受我的道歉,原谅我所做的一切呢?不过,既然优昙问 我愿不愿意对含香说对不起,祈求她的原谅,那我当然会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愿 意!”   优昙对我的态度还算满意,她对我说道:“那好,你先闭上眼睛,直到我让你 睁开眼睛的时候你才能睁开。”我按照优昙的话闭上了眼睛,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 飘飘然没有了重量,耳畔也似乎听到了乎乎的风声。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优昙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吗?她既然能把我从刘闺臣 的手下救出来,自然也能把我带到其他地方去。可是,优昙究竟要把我带到什么地 方去呢?   “好了,你可以把眼睛睁开了。”过了许久,耳边终于传过来优昙的声音,我 也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爱竹轩里,而是处在一个隐秘的房间中。这个房 间四处都被封得严严实实的,虽然是白天,可房间里面却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 指。   “优昙小姐,你在什么地方?”我看不到优昙的位置,眼前又是一片漆黑,心 中害怕起来。   “不要害怕,我就在你的身边!”就在这句话音响起的时候,我因为紧张而握 着的拳头,感到了有一只滑腻的小手贴了上去,它把我的拳头展开,又将我的手握 住,我想,这应该就是优昙小姐的手了。感受到优昙的存在,我那悸动不安的心逐 渐平复下来。   “你不要担心,我马上就让含香出来见你!”优昙又说道,接着,我就听到她 的口中念念有词,但我却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只知道她念的语句是:“朕幼清 以贞洁兮,身既死而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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