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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赫邱里・白罗在向他的秘书李蒙小姐口授。 “承蒙您的厚爱,万分感谢,不过非常遗憾我不能不向您禀告……” 电话铃响,李蒙伸出一只手去接。“喂,您哪位?”她用手将听筒盖住对白罗说: “是奥立佛太太。” “喔……奥立佛太太,”白罗说。他此刻实在不愿别人打扰,不过他仍自李蒙小姐 手中接过电话。“哈罗,”他说:“我是赫邱里・白罗。” “呵,白罗先生,真高兴你在!我替你找到她了!” “对不起,你说什么?” “我替您找到她了!你那个女郎。你知道,就是那个杀了人或是以为自己杀了人的 那个。她自己也在谈呢,说了好多。我想她脑子有问题,不过现在先别谈这个。你要不 要来见她?” “你现在在什么所在,亲爱的夫人?” “在圣保罗大道与美人鱼剧场之间这一带。卡索甫街,” 奥立佛太太说着突然在电话亭中往外头望了望。“你看你能不能尽快赶来,他们在 一家餐室里。” “他们?” “喔,她跟那个可以称为不相配的男朋友。他其实挺不错的,对她也好像很喜欢, 我真不懂是为了什么。人有时候真怪。好了,我不要多说了,我要赶回去,我在尾随他 们。是这样的,我来到餐厅一下子看见他们在那儿。” “喔?你真精明,夫人。” “不,倒不见得。我这全是运气好,我是说,我随便走进一家小餐室,正好那女郎 坐在那儿。” “呵,那么你至少运气很好,这也很重要的呢。” “我坐在他们后面的一张桌子,她背朝着我。反正我想她没认出我来。我把头发弄 了弄。总之,他们两个人讲话就好像全世界一个人也没有似的。后来,他们又点了―― 土司烤豆――(我受不了土司烤豆,我老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喜欢吃)――” “不要说土司烤豆了。继续说,你把他们丢下就来打电话给我了,对不?” “是呀。因为土司烤豆是要费时候作的。我现在就赶回去,也许就在餐室外头看着。 反正你快点赶来吧。” “这个餐室叫什么名字?” “叫美好荷兰草――可是看起来一点也不美好,倒是怪脏的,不过咖啡挺不错的,” “别说了。快回去,我随即赶到。” “好极了。”奥立佛太太说完就挂上了电话。 李蒙小姐一向做事效率很高,她在他之先跑到街上去,叫了辆计程车在旁边等。她 没有发问也没表示好奇。她也没问白罗他走后她应该作什么工作。她不用问他,她知道 自己该做什么,而且从没有做错的时候。 白罗很顺利地到达卡索甫街角。他下了车,付了车资,四下望了望。他看见了美好 荷兰草餐室,但无论奥立佛太太乔装得多巧妙,他在附近也找不到一个长得像她的人。 他走到街尾又折了回来,还是没有奥立佛太太的影子。因此,如果不是吊住了他们胃口 的那一对离开了餐室,奥立佛太太去跟踪了,那就是――他来到餐室的门口。因为里头 热雾太大,从外头是看不清楚什么的,于是他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他的目光四下里瞄 了一下。 他立刻看见曾去看过他的那个女郎正坐在一张早餐桌上,她一个人坐在靠墙的桌子 上。她抽着一支香烟,眼睛往前直视。她似乎迷失在沉思里了。不是,白罗心想,绝不 对,她好像根本没有想什么,该说是她陷入了遗忘症里了。她人好像在千里之外。” 他穿过餐厅,坐在面对她的椅子上。她抬头看了看,他感到一阵欣慰,因为至少她 还认识他。 mpanel(1); “我们又碰面了,小姐,”他欣然说道:“我看你还认得我。” “是的,是,我认得你。” “能被一位只见过很短暂的一面的小姐认出来,真是令人欣慰的事。” 她仍是一语不发地看着他。 “请问,你怎么认识我?是怎么认出来的?” “你的胡须,”诺玛立即答道:“不会是别人的。” 对这样的观察他又感到一阵快意,一如往常在同样的场合下,他骄傲而虚荣地摸了 摸胡须。 “呵,对的,很对。像这样的胡须还真不多见。很好的胡须,嗯?” “是的――呃,我想是很不错。” “呵,也许你对胡须不是行家,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芮斯德立克小姐――诺玛・ 芮斯德立克小姐,对吧?我这胡须是非常不错的。” 他刻意在说她的姓名时下了点功夫。因为起先她看四周的眼神是那么茫然,那么辽 远,他恐怕她不会注意到。她却注意到了,而且十分吃惊。 “你怎么知道我的姓名的?”她说。 “的确,你那天早晨来见我时,并没有告诉我的仆人你的姓名。” “那你怎么晓得?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他看出了她的警戒与恐惧。 “一位朋友告诉我的,”他说:“朋友有时候是很有用的。” “是谁?” “小姐,你不愿意告诉我你的秘密。我,同样地,也喜欢保守自己的秘密。” “我想不出你怎么可能会知道我的姓名。” “我是赫邱里・白罗,”白罗以一惯的庄严口气说道。然后,他等她发话,只坐着 一径对着她温和地微笑。 “我――”她开了口,又停住了。“――要――”她又停住了。 “那天早上我们没谈到什么,这我知道,”赫邱里・白罗说:“你只不过对我说你 杀了人。” “喔,那个!” “是的,小姐,那个。” “可是,我当然说的不是真的,我根本没那个意思,我只是在开玩笑。” “真的吗?你一大早来看我,还是我早餐的时刻。你说很紧急,所以紧急是因为你 可能杀了人,你这叫作开玩笑吗,呃?” 一名在转来转去的女服务生很注意地看了白罗一眼,突然跑到他跟前,递过了他一 只用纸折的小孩子洗澡时玩的帆船。 “这是给你的吧?”她说:“白罗先生?一位女士留给你的。” “呵,是的,”白罗说:“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那位女士说看了你的胡子就会认识的。她说我一定不曾看见过这样的胡须的,说 的可真一点不假。”她盯着他的胡子又加了最后那一句。 “好,多谢了。” 白罗接过那只帆船,打开又展平了;他见上面匆忙中用铅笔写着:“他刚走。她还 在,我把她交给你了,我要去跟定他。”上面签了雅兰的名字。 “喔,是的,”赫邱里・白罗说着将纸条折起,放入自己口袋里。“我们刚谈到哪 儿啊?我想,是谈你的幽默感吧,芮斯德立克小姐。”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或是关于我的事你全都知道?” “我知道一些你的事。你是诺玛・芮斯德立克。你的住址是波洛登公寓六十七号。 你家住址是长麓克洛斯海吉斯。你在那儿与父亲、继母、一个老舅公,还有――一个陪 伴照顾他的小姐。你看。我的消息蛮灵通的吧。” “你一定派人跟踪我了。” “不,没有,”白罗说:“完全没有,这点我可以信誉保证。” “可是,你不是警察,不是吧?你没有说过你是。” “我不是警察,不是。” 她的疑惧与厌弃松懈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说。 “我并不是在促请你聘用我,”白罗说:“这方面您早说过我太老,也许你的说法 不错。不过,既然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一些你的事情,我以为我们未尝不可和气地 一块谈谈你现在发生的一些烦恼。你不要忘记,上了年纪的人虽然说行动不快,却有许 多可供吸取的经验。” 诺玛仍是满心怀疑地望着他,还是那副睁得大大的,令白罗很感不安的眼神。 但是,她似乎逃身乏术了,此刻,至少按白罗的判断,她好像要倾诉一番。不知是 什么理由,白罗永远是一个容易让人交谈的人。 “他们认为我有精神病,”她直截了当地说:“而我――也觉得自己有精神病、疯 了。” “这就太怪了,”白罗很轻松地说:“这种情形,名堂多得很,而且都很堂皇。心 理分析专家、心理学家们都会轻快地脱口而出。不过,你说的有精神病,只能说是一般 普通人心中的印象。再说,你有精神病又怎么样呢?或是你看着像有精神病,你以为你 有精神病,甚至你可能是有精神病,又怎么样呢。这并不是说情况很严重呀。这是人受 了很多折磨才引起的,通常只要治疗适当,是很容易治好的。发作的原因是因为心理的 压力太大,太多烦恼,为了考试用功得太厉害,情感上太钻牛角尖,在宗教上信仰太深, 或是缺乏一种宗教信仰,也或许有很好的理由恨上了父亲或是母亲!或者,当然了,也 许在爱情上遭受了挫折。” “我有个继母。我恨她,我也很恨我父亲。这还不够吗?是不?” “不论恨哪个,都是很寻常的事,”白罗说:“我想,你一定很爱自己的生母。她 离婚了还是过世了?” “死了。她两、三年前死的。” “你非常爱她?” “是的,我想是的。我是说我当然很爱她。她是个不中用了的人,你懂的,她常常 要到疗养院去。” “你父亲呢?” “父亲在那之前就长年在海外。他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就到南非去了。我想他要跟 我妈离婚,可是她不肯。他去南非搞矿产生意。反正,他在圣诞节时候总会写信给我, 寄圣诞礼物或请人带些东西给我,就仅此而已。所以对我来说,他好像并不真地存在。 他在大约一年之前回来,因为要料理我伯父丧事以及许多财务上的事。他回家来时,他 ――他就带了这个新太太回来了。” “你就忍受不了这个事实了。” “是的,我受不了。” “可是,那时你母亲已经去世了。你该知道,一个男人再婚也是很普通的事。尤其 是他与太太分离已经那么久了。他带回来的这个太太,是不是他以前要跟你母亲离婚想 再娶的那个女人?” “喔,不是,这个女人很年轻的,她也很漂亮,而且摆出一副我父亲是她一个人的 那种气势!” 她停顿了一下,又用一种全然不同有如孩子般的语气说:“我以为他这次回来喜欢 的会是我,对我特别关心――可是她却不许他这样。她反对我,她要把我挤出去。” “可是在你这个年纪,这不要紧呀。这不是很好嘛。你现在并不需要任何人照顾。 你可以自立谋生,好好地享受人生,选择自己的朋友――” “在我们家,你是不晓得的!我指的是选我自己的朋友。” “如今女孩子在挑选朋友方面,难免要忍受别人的评论的。”白罗说。 “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诺玛说:“我父亲跟我五岁时记得的全不同了。他以前 常陪着我玩,成天跟我玩,他也很欢天喜地的。他现在一点也不愉乐了,他成天发愁也 很凶――完全变了。” “我猜,这大概已是十五年前的事了,人是会变的。” “可是人就该变得这么厉害吗?” “他的外貌变了吗?” “没有,那没有。喔,一点也没有。要是你看见他座椅后挂的画像,虽然是很年轻 的时候画的,可是跟他现在一模一样,可是又全不是我所记得的他。” “可是你该知道,亲爱的小姐,”白罗柔声地说:“人绝不会像你所记得的那样。 随着岁月,你把他们想作你心中所盼的那样,也像你以为你记得的那样。要是你要记得 他们该是和蔼、快乐与英俊,你会把他们想得远远超过了实在的情况。” “你这么想吗?你真这么想吗?”她沉默了片刻,突然脱口而出:“那么你看我为 什么要杀人呢?”这个问题其实来的很自然。早就在他们之间存在了。白罗感到,他们 至少来到紧要关头了。 “这就可能是个有意思的问题了,”白罗说:“而且也可能有很耐人寻味的理由的。 能回答你这个问题的该是医生,那种有这方面知识的医生。” 他反应得非常快。 “我不要看医生。我绝不要去看医生!他们要把我送去看医生,然后把我关进一个 好寂寞的地方,再也不放我出来了。我才不要去那种地方。”她现在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我是不能送你去的!你不必惊恐。你可以完全照自己的心意去找一个医生。你可 以把你跟我说的事告诉给他听,你可以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也许会给你说出个原因的。” “大卫也是这么说的。大卫也是这么说我应该去,可是我想――我想他不了解。我 一定得告诉医生――我也许想要干一些事……”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我常常记不得我做过的事――或是我身在何处。我会一下子迷失一个钟头― ―两个钟头――我什么也不记得。我有一次在走廊上――在一个门外,她的门外的走廊。 我手里拿着一个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弄来的。她朝着我走过来――可是她靠近 我的时候,她的脸却变了,根本不是她。她变了另外一个人。” “你记得的可能是个恶梦。人在梦中,是会变作另一个人的。” “我不是作恶梦。我把手枪拾了起来――是落在我的脚边的。” “在走廊上?” “不,是在天井里。她过来从我手中拿走了。” “谁拿走了?” “克劳蒂亚。她带我上了楼,给了我一些苦东西,叫我喝下去。” “那时你的继母在哪里?” “她也在那儿――不,她不在。她在克洛斯海吉斯。或许在医院里。就是在医院里 他们发现她被人下了毒――还说是我下的。” “不一定是你――也可能是别人。” “又会是谁呢?” “也许――是她丈夫。” “父亲?父亲怎么会要毒死玛丽呢?他对她忠心极了,迷她迷得要死!” “家里还有旁人,不是吗?” “罗德立克老舅公?胡扯!” “这很难说,”白罗说:“他也许心理错乱。也许认为毒死一个美丽如女间谍的女 人是他应尽的义务。谁晓得呢。” “那才真有意思了呢,”诺玛说,她一时似乎放开了心情,说话的语气非常自然。 “罗德立克舅公的确在上次大战中涉入许多间谍的事。还有谁在家里?苏妮亚?我想她 或许能作个美丽的间谍,可是不是我想像中的那类。” “的确,好像没有什么理由要她毒死你的继母。我想也许是佣人或是园丁?” “不会,他们只是偶尔来一来。我想不会――反正他们是不会有什么理由的。” “也许是她自己下的毒。” “自杀,你是说?就像那另外一个一样?” “是一种可能。” “我无法想像玛丽会自杀,她这个人太理智。再说,她为什么要自杀?” “是呀,依你的看法是,如果她要自杀,她会把头伸进瓦斯烤箱里,或是把床铺好, 安安稳稳躺下去,然后服下大量的安眠药。对不对?” “这个,这至少更自然一点。所以说了,”诺玛很认真地说:“那一定是我了。” “啊,”白罗说:“这我倒觉得很有兴趣。好像是,你简直情愿这该是你,你喜欢 这种想法:是你自己的手下了这种或那种致人于死的毒剂。不错,你一定很喜欢这种念 头。” “你怎么敢说这种话!怎么可以?” “因为我认为的确如此,”白罗说:“否则,为什么你可能杀了人的这种念头使你 感到这么刺激,这么快意?” “你胡说。” “才怪呢。”白罗说。 她拿起手提包,伸出颤抖的手指在里头摸索。 “我不要在这儿听你对我说这种可怕的话。”她向女服务生打了个手势,她过来在 账本上写了写,撕下之后,放在诺玛的盘子旁边。 “请让我来。”赫邱里・白罗说。 他敏捷地抽过账单,想要自口袋中取出钱包。那女郎又把账单抢了回去。 “不要,我不要你付我的账。” “随你的便吧。”白罗说。 反正他已经看到他要看的东西了,账单是写两个人付的。因此,外貌华丽的大卫似 乎并不反对由痴爱他的女孩子来付他的账。 “喔――原来今天请朋友吃晚早餐的是你呀。” “你怎么晓得我是跟朋友一道的?” “我告诉你,我知道的事可不少呢。” 她将硬币放在桌上站起身来。“我要走了,”她说:“我不准你跟踪我。” “我看我也跟不上,”白罗说:“你该还记得我这大把年纪。要是你在大街上跑, 我是准追不上你的。” 她起身朝门口走去。 “你听见没有?你不准跟着我。” “你至少可以让我为你开门吧,”他摆了一个很漂亮的姿态说道:“再见了,小 姐。” 她怀疑地瞄了他一眼就朝街头快步走去,不时还回过头来查看。白罗站在门口望着 她,但并没有加紧脚步去追她的企图,等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时,他又回入了餐室里。 “这究竟是怎么一码子事?”白罗自言自语道。 那名女服务生朝他走了过来,一脸的不高兴。白罗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为了安 抚她,叫了一杯咖啡。“事情的确有些蹊跷,”他喃喃自语着:“不错,的确有些蹊 跷。” 一杯米黄色的液体放到了他的面前,他啜了一口,作了一个苦脸。 他在想,不知此刻奥立佛太太在哪儿。 克里斯蒂小说专区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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