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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的喜悦 --- 如泣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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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泣如歌 我愿意去杭州小住,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在杭州有一帮我在黑龙江时结交的知 青朋友。 那时候,去北大荒的,有各地知青,北京的、哈尔滨的、佳木斯的,天南地北, 五湖四海,像各路支流汇入大海。而同样的命运,使大家的相处也同兄弟姐妹,患 难与共。但由于地域与文化的某些差异,相对来说,上海知青和杭州知青更容易接 近。几十年过去了,和我至今还有联系的知青朋友,除了上海就是杭州。也许,这 也是我和杭州的缘分之一。 自然,我一到杭州,杭州的朋友们便安排了一次次的聚会,光是昨天一天,从 早到晚,我们从梅家坞的农家菜一直吃到香格里拉的自助餐,从中吃到西,从土吃 到洋。其实,吃什么、在哪儿吃,都是次要的,朋友们久别重逢、相聚相会,需要 的只是诉说和倾听。在北大荒那些特殊的岁月里结下的友情,恰同学少年,亲如手 足,大家只要碰到一起,每个人的心情都自然而然回到当初,而以后几十年变迁所 形成的高低之差、贫富之别,至少在聚会的时刻,会一笔勾销。虽说,有人能摸出 经理、总裁的名片,有人却一无所有已落到下岗的地步,但是在“当过知青”的历 史面前,我们还是人人平等。 每次与“黑兄黑妹”见面,我最留恋的就是这种“回到从前”的感觉,好像又 盘腿围坐炕头,端着比面孔还大的饭盆,吃着一样的窝瓜和土豆,不分彼此,亲密 无间。正是这样的亲密感,使大家在见面之后,就会一吐为快。说真的,我们每一 个人几乎都有一肚子要“吐”的东西。当知青那些年,虽然艰苦,也被荒废了许多, 但那时候毕竟单纯,单纯得在到了结婚年龄仍白纸一张,早就成年了,却还是一身 稚气,说好听的:“心智不全”,可说白了:有点“缺心眼”,根本看不清自己, 云里雾里的。然而,“单纯”的历史,为以后的“复杂”埋下了太深、太多的伏笔。 听朋友们真情诉说,爱莫能助,只觉得隐隐地心痛,我们的后半生仿佛都在为曾经 的“单纯”付代价了。 来杭州的前一夜,还接到一位知青朋友的电话,他希望我到杭州能够去看一下 ×××,说他的婚姻出了问题,要我做做工作。我知道,×××事业的成功在我们 这些北大荒知青里首屈一指,每年都有上百万收入,问题是,钱多了,家庭没了, 妻子移情,已分居多时。×××倒是一向恋家,不仅没有那些大款们的腐败作风, 而且,多少年的习惯了,他在外面再忙,也要赶回家为妻子、女儿烧晚饭,在别人 看来,这样的丈夫,模范得不能再模范了,当然,妻子的移情,对×××无疑是晴 天霹雳。那位朋友在电话里同样愤愤不平。我却平静,对×××的家庭变故,我不 觉得意外,甚至认为这在意料之中,因为,我了解这对夫妻,他们完全是两类人, 家庭背景、文化背景都截然不同,只是,在北大荒的结缘,大家都单纯,不懂得男 女之爱永远是交换,灵魂和肉体的交换,一旦交换材料枯竭,爱便泯灭,共同生活 的男女,或者变得陌生逐渐排斥,或者变得相似乃至雷同。而×××和他的妻子是 难以磨合成“相似”与“雷同”的,因为有些“差异”在共同的生活中属于不溶解 物质,必然会沉淀下来,成为一种隔阂,使男女双方在根本点上无法真正走近,谁 来做工作都无济于事的,只能顺其自然,由他们自己慢慢地面对“差异”、消化 “差异”,最终,还得看消化的程度。 当然,这“消化”的过程,是痛苦的过程,甚至极其痛苦,像有一块石头梗在 胃里。中午,在梅家坞吃饭时,那位一直让大家羡慕不已的×××,突然说出丈夫 已经不肯回家的坏消息,使举座震惊。还在北大荒时,×××的聪明能干、机智伶 俐就是出了名的,返城回杭州,她最早进入省政府机关,并在重要部门一级级地得 到晋升,在一大帮知青中,她显然是佼佼者,有职有权,于是,求她办事的人也多, 据说,她为人处事一如既往地“聪明伶俐”,该办的不该办的能一律妥善处理,笑 容可掬。而里里外外,她都是个胜利者,在家,丈夫对她的宠爱与照料,更是有口 皆碑。我有二十多年没见她了,传说,她的形象依然可爱,并与时俱进地增加了时 髦与潇洒。但这次见到她,虽然她还是笑口常开,可笑容里没有了让我们一直欣赏、 钦佩的从容和自信。说到在生意场上发迹起来的丈夫如何背弃感情时,她眼泪汪汪, 一再表示,她愿意接受任何条件:“只要他回家!”她神情中没有了丝毫的傲气, 完全像个不能自立的家庭妇女,接受不了“天塌下来”的打击。我理解×××为什 么用一反常态的迁就,放下了自尊,不管不顾地争取、挽救婚姻。让一个年过五十 的女性,放弃习惯的生活再从头开始,确实相当困难了。同样,我也理解一个男人 “从奴隶到将军”的心理变化,在工作单位他有了被前呼后拥的地位,回到家当然 希望有同样的感觉,于是,他便“揭竿而起”地“造反”了。×××像挨了一闷棍, 猛地惊醒过来,家庭却已岌岌可危,她开始自觉地、迅速地“消化”差异。而这种 “消化”,几乎消化掉了那个在北大荒时就聪明出众的×××。我心里充满矛盾, 我喜欢那个曾经是那样出众的×××,对她如今的改变,深感惋惜。当然,我也不 愿意看到他们的家庭就此破裂,只要有一分弥补的可能,总要尽十分的努力。只是, 一个年近半百的女人,要和一茬茬年轻貌美的女子来争夺丈夫,她“努力”的艰巨 性、残酷性,是可想而知的。 mpanel(1); 从梅家坞再转移到香格里拉,已是万家灯火。我们这一群年近半百、或年过半 百的“女知青”,促膝地吃着、说着,忘了时间,忘了一切,就像从四面八方难得 回家一聚的老姐妹,唠唠家常,说说各自的酸甜苦辣,虽然,谁也帮不了谁,大家 在意的,就是能坐在一起,有听的、有说的,这就够了。 分手时,我们又约好,要去×××的家看看,不管他们的分居如何尴尬。分手 时,我心疼地搂着×××,在她瘦削的肩上拍了拍,她咬着我的耳朵轻轻地叹口气 :“星儿,你一定要保重,你真的不容易,我挺佩服你的。”我很想对她说:其实, 生活是公平的,每个人早早晚晚都要经历“不容易”的事,而我的“不容易”大概 就在于总比别人早到一步,不到四十就体验了婚姻的种种为难,刚过五十,又面临 “生死”考验。不过,有这样的“提前量”,是值得庆幸的,让我有足够的力量对 抗,以保持生活和生命的尊严,这是生活给我的真正的厚爱。悠悠岁月,如泣如歌 啊! 2002年8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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