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面的” 团团的雪花已停止了飞舞，街上一片洁白，我在雪地上踱着步，怀着一种特殊 的心清等待“面的”的飘然而至，在等待中，心中泛起一种清凉的惆怅，就像和一 个就要远行的朋友为了告别而相聚。尽管这次远行是那样必要而庄严，但与他一起 同行的风雨历程却让我难以释怀。 工薪族的生计是穷人的生计，穷人的生计是需要算计的，手稍稍松一下经济就 会透支，本不宽裕的日子就会紧紧绷绷，令人透不过气来，工薪族每天出行的交通 工具大半是公共汽车，救急、救困、救难的时候搭乘的是“面的”，“面的”是工 薪族最经济最实惠的选择。“面的”师傅对待乘客有一种情感的认同，既然打“面 的”的一般不会是什么款呀、腕儿呀（至少经济上不是），师傅会和你拉起家常， 从天气到住房，从物价到医疗，从腐败到廉政，从戴安娜到莱温斯基，从足球到盐 湖城丑闻，从路况信息到空气质量……谈得轻松自在没有负担。话头还未尽兴，地 方已经到了，乘客颇有一种下次接着侃的愿望。同样是赚钱，“面的”师傅赚穷人 的钱与赚富人的钱颇有一种不同的心清；凡是那些打着领带，拿着手机神气活现打 “面的”人，路程又是该蹦字又不到蹦字的里数，师傅心里嘀咕：既然那么“牛”， 何苦还这么穷算计。 记得1994年的夏天，家里有人生病住在协和医院，疲倦的我每天奔波在协和医 院与和平里之间。这是一条处处梗阻的路，走二环堵！绕雍和宫堵！奔安定门堵！ 加之我心清不好显得特别烦躁。不成想“面的”师傅不仅不急反而还劝我：“碰到 你这活儿，里数又不蹦字，路又不好走，我也得心平气和地干，自己劝自己，这趟 活儿不好，下趟兴许就是好活儿，哪能好事都让你一个人摊上。人活着本来就不易， 千万别跟自己较劲。”这句纯粹的大实话，没有包装的善意，顿时令我的心豁亮了。 一会儿，一辆鲜亮的黄色“面的”，披着一身的雪花戛然停在我的面前，师傅 探出头来说：“上车吧”。我说明来意，没有目的，随便转悠转悠。他的神情有些 感动并且明白了我的意思。车上收拾得干干净净，玻璃擦得透亮透亮的，车窗上还 摆了一束冬青草散发着清香，师傅没有多说什么，一脸的心事。当车过了景山，他 慢慢地说：“我也是最后一天开车，明天就把车交了，看我把车收拾得干干净净， 走，也让它干干净净地走，这是我的心意。我开这车八年了，养个孩子都八岁了， 我们一家人的吃穿用都从这车上找，乍一分手心里还真舍不得。头天晚上我喝了一 瓶酒，思前想后这车早早晚晚风里雨里跟了我八个年头，我不忍心看它去首钢报废。 可话又说回来，开‘面的’咱是为了好好过日子，废了它，更是为了咱能健康地活 着。说实在话，开一天车，我的心口直发堵，鼻子出不来气，身上也发软……让空 气干净点儿，天能蓝点儿，每天跑在路上也痛快，说的就是这个理儿，咱明白。” 临别时，司机告诉我，过些日子他要换一辆好车，兴许哪一天又能拉拉我，一 回生二回熟就是朋友了。 我望着这黄色的“面的”，缓缓地消失在黄昏的暮色中。 再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