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风景 当我忙了一阵子以后，总是喜欢拎着一个草编的篮子，踏着一双休闲鞋，晃晃 悠悠地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街上闲逛。看着街上各色的人流，他们在我眼前飘动着的 是一条绵绵不断的流动的欲望，让我感到了活生生的现在。我更喜欢在自由市场的 青帮绿叶和火艳艳的辣椒里穿梭，慢悠悠地东张西望，那时我会感到乡间田野里一 种翠生生的快乐。伴着小贩们的吆喝声和他们讨价还价，“没赚您多少钱呐，总不 能让我亏了本吧。”小贩的神情确有几分委屈，可我仍不肯直截了当，还一个相当 的价钱，早早把交易做成。我总要为几个小钱而费些时候和小贩们讨价还价，他一 句我一句说上半个时辰，这其中的乐趣，可不是浮躁紧张的城市稻草人能了解的。 在我与小贩的“蘑菇”中，他告诉我，大早起来怎么上菜、税钱是多少、摊位费是 多少、房东把房租又涨了一倍还白吃他的菜，蜂窝煤比去年又矮了一个指头、孩子 的借读费让他吃不消、中午饭他只吃半个大饼卷一根大葱，只等到晚上一家人凑一 块吃一顿热饭……说着说着我的心和他近了，最终以他的价钱成交，他竟有些不好 意思了摆着手说，“不是已经讲好了价钱”，普通人的生活，普通人的辛劳不易， 点点滴滴渗入我的心底。平常人的俗日子总是包蕴着有滋有味的人生，这才是真正 的生活。 在我家门口不远的马路上，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雪，我总是看见一位七十多岁的 老人，寂寞地守着一堆一堆的土豆、大葱、萝卜、生姜……旁边立着一个木牌子： “谢谢您呐，备好零钱呐。”我好奇地停住了脚步，老人旁边那个修鞋人操着浓重 的浙江话：“这老头不会算账，买一堆吧，又不贵。”说完修鞋人低下头又于活了， 这时从他嘴里缓缓地送来了清亮的口哨声。在这嚣闹的都市能有这样一份简单的快 乐，真让我感动。“没有谎的菜呀，买一份吧，一块钱一堆。”老人终于说话了， 但那声音从他的一一撮白胡子里颤抖一下便凄然地黯淡了。老人又埋下头机械地梳 理着一片一片的菜叶，神情十分郑重。每次到这里，我总是要买上一两堆我并不需 要的菜，然后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想和老人聊上几句，可老人却不爱多说话，交易 做成他便眯起眼睛茫然地吆喝着：“没有谎的菜呀――”苍老的声音中有几分祈求 的苍凉。白花花的日头西斜了，老人的菜没卖出多少。他要等到天黑了才回家。 下雪了，积雪把油迹斑斑的马路铺上了一层白色的地毯，整个世界好像都洁净 了，街上飘动着人们的笑声。 老人把菜放在木板车上，上面小心地盖着一个大红棉被，“没有谎的菜呀”的 声音比平时多了一些快活。一位行人站在马路对面大声问，“老师傅，有生姜吗？” 老人点了点头，连忙说：“别着急，我先扫出一条道来。” 我路过那里，帮助老人把雪铲成堆，并在老人的菜车旁边堆了一个雪人。用土 豆当眼睛，红辣椒是嘴，洋葱头是鼻子，有位行人还给雪人戴上了用红纸做成的帽 子。老人坐着端详着雪人。我说：“有这个雪人站在您菜车旁，生意一定会好。” 果然那天买菜的人很多。老人的话比平时也多了许多，他告诉我，他是个退休工人， 家里有个半身不遂的老伴儿，他只怕一件事：自己死在老伴前头，现在还要趁着自 己能动给老伴攒几个钱，怕她日后受罪。我问，难道没有别的亲人吗？老人摇了摇 头说：“指不上。”老人还告诉我，他最喜欢吃老伴包的饺子，个个饺子都立着， 挺着凸凸的肚子，咬上一口，水灵灵的可香了。如今老伴病了十几年，他已十几年 没吃上这可口的饺子了。“不是还有速冻饺子吗？”我说。“那饺子不是立着的是 趴着的。”老人又说，“每年三十晚上，老伴都要包上初一到初五的饺子，冻在外 面，那一群群的凸肚白饺子往开水里一倒，“扑扑啪啪”地一响，就像一群小白鸭 子下水了，别提多好看了。这时，老人内心的快乐和雪花融在一起，化作一朵洁白 的笑花，粘在唇边，像是一种永恒。 第二天我做了一大碗饺子，个个都挺着凸肚子站立着，很精神。把它们装在保 温瓶里，送给那位卖菜的老人。可他没有在，第三天、第四天他还没有在，我有些 担心。过几天，雪化了，雪人也化了，还是没有看见那位老人。修鞋人出来了，他 看了我一眼说：老太婆死了，老头回乡下了。“还回来吗？”我问得很急。“那可 说不好，那么大年岁，保不齐！”说完他又于起活来，口哨声依然缓慢平和，我感 到了一个异乡漂泊者对世事平淡的心。 不久我离开了那条街，离开了旧居。每当我想起我曾生活过的地方，总是想起 街上那不知姓名的老人，他是我记忆中不变的黄昏，不变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