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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那真是个多事之秋。从呼河畔回连的当晚起,倪娜就开始动用积存的鱼肉,把 它们烹调成各种美味佳肴。她常差瓦西里来叫我,饭桌上,她不断地把菜夹在我们 碗里,仿佛我们是她的一双儿女。 瓦西里闷头咀嚼,这些天他奉命在家反省,林场来了个调查组,隔几小时就把 他叫去盘问一番。显然,他的心境好不了,但偏偏强颜欢笑:“倪娜,菜烧得真有 味!” 倪娜忧伤地笑笑:“那就多吃点。” 我推推倪娜,她怀孕后总特别敏感,偏爱起惨兮兮的气氛:“别担心,火不是 瓦西里点的,不会出什么大事。” “那也不能怪卷毛。”瓦西里猛吸一口气,“不知者不为罪。唉,仓库烧了, 那么多工具,还有你们几个的家当!我真悔。” “那是意外事故。” “可别人不那么看!要上纲上线!”瓦西里说,“万林强帮我讲了两句话,娘 的,一纸通知,让他卷铺盖上学习班。” “他……什么时候动身?”我问。我难过这消息居然不是由他亲口告诉我。早 晨,我曾在食堂见过他,他只匆匆给了我一瞥就擦肩而过。 “呵,他已经走了。” 他没有告辞,没有留言,以后的三个多月也没寄过一个字给我。我始终把这看 成一个谜,可惜,有关男人情感方面的谜底一贯鲜为人知。我丝毫不怀疑他是个薄 情的负心汉,因为真情必然先于语言存在,所以真情并不依仗表白。我敬仰他男子 汉的自制力;爱情只在他心目中占一小块位置,那么,他将是丰富深厚的。我决计 不磨损他的洒脱,努力忘却他,成个绝情女孩。 那是个月很圆的夜晚,很适合相思,外面一片清凉。我往宿舍去,瓦西里叫住 了我。 “我可能要出事!”他说,“风声很紧。” “别瞎想!” “万一出了事,倪娜就拜托你多照顾。” 他直直地站着,凭借月色,我看清他眼角那儿有了辛劳的皱纹,这是一个真正 男人的标志。我禁不住说: “你们不能分开!你带着她一块出去避一避,等小倪娜生下来再说。” “那不成,犯了错就逃走,连女人都不如!”他点点胸口,“我是个男人,再 大的事都能担待,这儿就放不下她。” 我望着他。他凝眸望着明月,端着宽宽的肩:“她就像那里的嫦娥,我真想一 辈子为她砍柴。”我心里升起种奇怪的念头,渴望眼前这个男人是我失散多年的兄 长,能让我扑进他怀中畅快地哭一场。 警车停在公路边,瓦西里迎着它跑去。两个例行公事的警察摸出副锃亮的手铐。 他双手抱拳道:“哥们,待车开出再铐,别惊着我老婆。”说罢便跳上警车,头都 没回。 倪娜远远地倚在栅栏边,她穿宽大的男装,手里不停地拉拆着旧毛衣,脸上安 详肃穆。警车呼啸而去,她慢慢地踅回去,紧锁门窗,把自己关在屋内。隔着窗我 能隐约听见一声声压抑着的啜泣声。 第二日清早,倪娜在门口扫院落。竹帚划过地面产生一种支离破碎的噪音,她 的鞋跟尾随那噪音和竹帚在地面上印出无数重重叠叠的皮掌印。不知怎的,我怕与 她四目相对,怕那对空空的无神的美国。 可是,美妹恳求我陪她去向倪娜道别。那场火灾烧伤了她的右手,涂了当地配 制的药膏,迟迟不见好转;她担心手背上会落下疤痕,她一向是注意每一个局部的 美观,比如牙齿、头发、肌肤。她的理论是:人一辈子就这一副躯体,弄坏了就无 法弥补。为了她的手她曾多次落泪,弄得卷毛六神无主。然而卷毛一直竭力挽留她, 甚至恳求她永远不要离开此地。 mpanel(1); “怎么突然要走了?”我问。 她撅撅嘴:“男人的心,秋天的云。昨天还海誓山盟,今早就催我离开。” 我心里一沉:“他没说理由吗?” “说了,但我没听。”美妹说,“好像是说留在这儿不安全。走就走,冷空气 马上要下来,这里的冬天简直吓人,难道我非要赖在这儿不走吗?我……” 她的眼圈和鼻翼现出一轮淡红,我深深地忧虑。吴国斌已回连三天,她对美妹 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笑脸相迎,拉拉扯扯,夜间两个人说说笑笑;当着卷毛的 面,吴国斌大声赞颂美妹的美貌。我觉得那黑女孩是在演戏,会使那场爱情蒙上浓 雾。我老记着她会夺战利品似的夺回卷毛。 “美妹,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坚强。” “你想到哪去了!”她破涕为笑,“以为人一走茶就凉吗?世上找不到比我更 爱卷毛的人,所以,即使他动摇几次,最终还会来找我。” 我相信,美妹在十七岁时就炉火纯青地掌握了爱情之本。后来,经过一系列曲 折磨难。她与卷毛结成美满伉俪。在我的婚礼上,她没借用大路货的贺词。只说; “假如你真心爱他,那就尽可能待他好些,切记,切记!” 我们朝木刻楞走去,小房间收拾得太整洁,缺少了住家过日子的温馨,如同一 片净地。倪娜正坐着织婴孩的小毛衣。见了我们,她无声地指了指椅子。 美妹说:“我明天就回泰兴。” 倪娜凄楚地望着她:“挺突然的。” “说不定隔几个月我又会来这儿。”美妹说,“到时候我来抱小倪娜。” “也许。”倪娜嘴角边现出细弱的苦纹。 美妹走的这天,哭得轰轰烈烈,天昏地黑;倪娜光脚拖着皮鞋跑出来,她倚着 栅栏,紧抱双肩,惊愕地张开嘴唇,仿佛在那对恋人的抱头悲号中听到了有关她命 运的伴音。 以后,倪娜神情惚恍,沉默寡言。连里再也见不到那个走路轻盈盈的女孩,取 而代之的是一个步履老迈的大肚子孕妇,通常,她只用手势回答别人的问话。 瓦西里那儿一直沓无音信。我去找邢指导员,他摊摊手,小孩要坏脾气似的咆 哮道:“我哪知道?当初就不是我整他;现在林场管这事,我好比碰上灰堆里的豆 腐――吹不得打不得。”我把目光投向知青头,他铁青着脸,眼睛泛着靛青色幽光, 很像伤了元气的狗。瓦西里事件使他在连里成了臭狗屎,冷言冷语刮满耳。连本来 拥戴他的卷毛也改编了不少歇后语:知青头照镜――里外不是人。除去失人心外, 知青头可能还陷入了别的泥坑;他焦灼不安,脸上发出密密的小水泡,挠得血迹斑 斑;远远看到倪娜的身影,他便仓皇地绕开。 倪娜的腹部越来越大,走路就像要倒下来似的。我每夜都去木刻楞陪她。临睡 前,她常常絮絮地谈到她母亲,说是生下孩子后,要以母亲的小名为她命名。她能 一气说许多跟母亲相处的故事,有时我一醒来,仍能听她娓娓地描绘着: “她高大丰满,身上暖烘烘的,有种好闻的香味;她的眼睛细而长,弯弯的, 像豆荚,特别美,特别仁慈。夏天她穿绸衣绸裙,走路轻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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