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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学着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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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学着忘却 -------------------------------------------------------------------------------- 艾美的训言对劳里产生了作用,当然,他到很久以后才肯承认这一点。男人们很少这么 承认,因为当女人们提出劝告时,男人们要说服自己那正是他们打算做的事,然后才会接受 建议,并依此行事。如果成功了,功劳归于女性一半;如果失败了,他们便慷慨地全部归罪 于她们。劳里回到了爷爷身边,好几个星期那样尽职地不离左右,以致老先生宣称尼斯的气 候奇妙地使他变好了,最好他再去试试。没有什么事更使那年轻人喜欢的了。可是,接受了 那场训话后,大象也拖不回去他了,自尊心也不容许。每当想去那儿的渴望变得十分强烈 时,他便重复那些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话语,来坚定不去的决心。”我看不起你。”“去干 些出色的事情使她爱你。”劳里常在脑子里考虑这件事,不久便迫使自己承认,他确实是自 私、懒散的。可是,当一个人有很大的痛苦时,难道不应该宽容他各种狂妄古怪的行为,直 到他的痛苦消歇?他感到他那遭受挫折的爱情现在已经消亡,虽然他不会停止哀悼它,也没 必要夸示地戴着那个丧章。乔不肯爱他,但他可以做些什么,来证明姑娘的拒绝不会毁了他 的生活,并能使她尊重他,赞赏他。他以前一直打算做些什么的,艾美的建议完全不必要。 他只是一直等着体面地埋葬掉前面所说的受挫的爱情,既然这件事已经完成了,他觉得已准 备好"掩藏起受创的心灵,继续苦干"。 就像歌德那样,有了欢乐或者悲伤,就将它放进歌中。所以劳里决心用音乐来抚慰失恋 的痛苦,他要谱一首安魂曲,那曲子将折磨乔的心灵,打动每一位听曲者。因此,当老先生 再次发现他烦躁不安、心情忧郁,命他离开时,他便去了维也纳。那里他有一些音乐界的朋 友,他开始着手工作,下定决心要出人头地。但是,也不知是他的痛苦太大,音乐体现不 了,还是音乐太微妙不能解救人类之苦,他不久就发现目前他还谱不了安魂曲。显而易见, 他的脑子还未处于正常的工作状态,他的思想需要净化。因为,常常在他写出的一段悲哀的 曲子中间,他会发觉自己哼着舞曲的调子,让他生动地忆起尼斯的圣诞舞会,特别是那个矮 胖子的法国人。这就很有效地使他暂时停止了他那悲哀的谱曲工作。 然后他又试着写歌剧,因为万事开头时,似乎总是有可能的。可是,在这方面,没有预 料到的困难又袭击了他。他想用乔作女主人公。他借助记忆,为他提供爱情温柔的回忆及浪 漫的想象。然而记忆背叛了他,好像被那姑娘乖张的性格缠住了,他只忆起乔的古怪、过失 以及任性。记忆里只显现她最没有柔情的方面--头上扎着扎染印花大头巾,拍打着垫子,用 沙发枕把自己堵住,或者对他的热情泼冷水--一阵抑制不住的笑毁了他费力勾画出的忧愁形 象。无论如何,乔放不进那歌剧。他只好放弃她,说道:“上帝保佑那姑娘,她真折磨 人!”他扯着自己的头发,这个动作很像一个心烦意乱的谱曲家。 他四下搜寻,要另找一个不这么难对付的姑娘,使之在歌曲中不朽。记忆欣然地为他产 生了一个幻像。这个幻像具有许多脸孔,但总是有着金发。她裹在漂渺的云雾中,在他脑海 里轻盈地飘浮着。那玫瑰、孔雀、白马以及蓝丝带,图像混乱但却令人愉快。他没给这颇为 自得的幻像命名,但却将她当成了女主人公,越来越喜欢她起来。他完全可以这样,因为他 赋予她世间所有的天赋及优雅,护卫着她不受损伤地通过各种考验,这些考验会消灭任何一 个凡胎女子的。 多亏了这个鼓舞,他顺畅地过了一段时间。可是渐渐地这件工作失去了魅力,他忘掉了 谱曲。他坐在那里,手握钢笔沉思着,或者在欢快的市区到处漫游,以得到新的思想清醒头 脑。那个冬天,他的脑子似乎一直处于某种不安定状态,他做得不多,想得却不少。他意识 到他身不由己地产生了某种变化。”也许,是在酝酿天才,我让它去酝酿,看看会有什么结 果,”他说,同时始终暗自怀疑那不是什么天才,也许只是非常普通的东西。不管是什么, 它酝酿得相当成功,因为,他越来越不满足他散漫的生活,他开始渴望认真地、全身心地从 事某件真正的工作。最后他选择了明智的结论:并不是所有喜爱音乐的人都是作曲家。皇家 剧院上演着莫扎特的气势恢宏的歌剧,听完歌剧回来,他看了看自己谱的曲,演奏了其中最 好的一部分,他坐在那儿盯着门德尔松、贝多芬、巴赫的塑像看着,而塑像也宽厚地回看着 他。突然他一张接一张地扯碎了他所有的乐谱。当最后一张从他手里飘落时,他清醒地自言 自语道--“她是对的!天赋不是天才,你不能使天赋产生天才。音乐去掉了我的虚荣心,就 像罗马去掉了她的虚荣心一样。我不会再当冒牌艺术家了。现在我该做些什么呢?”这个问 题似乎难以回答,劳里开始希望,要是他必须为每日的面包工作就好了。现在几乎出现了一 个适当的机会"去见鬼",就像他曾经用力说出的那样,因为他有许多钱,却无事可干,而撒 旦如谚语所说喜欢为手中有钱的闲散人提供工作。这个可怜的家伙从里到外都受着足够多的 诱惑,但是他很好地经受住了。因为,尽管他喜欢自由,但他更看重好的信念与信心。他向 爷爷做过保证,他自己也希望能够诚实地看着那些爱他的妇人们的眼睛,说:“一切都 好。”这些保持了他的平安与稳定。 mpanel(1); 很可能某个好挑剔的太太会评论:“我不相信。男孩就是男孩。年轻人肯定会干荒唐 事。女人们别指望出现奇迹。”挑剔的太太,我敢说你是不相信,然而那是真的。女人们创 造出许多奇迹,我确信她们通过拒绝附和这种说法,甚至能提高男人们的素质。就让男孩为 男孩吧,时间越长越好。让年轻人干荒唐事吧,假如他们非干不可的话。但是,母亲们、姐 妹们、朋友们可以帮他们,使荒唐事少一点,防止莠草破坏收成。她们相信,也这样表示, 他们有可能忠实于美德,这些美德使他们在良家妇女的眼里更具男子气。如果这些是妇人的 幻想,就让我们尽情沉湎于其中吧。因为,没有它,生活便失去了一半的美和浪漫。可悲的 预示给我们对那些勇敢、心地温和的小伙子们的所有希望增添了苦味。小伙子们仍然爱母亲 胜过爱自己,并且承认这一点不觉羞耻。 劳里以为忘掉他对乔的爱要占去他几年的精力,可是使他大为惊奇的是,他发现自己一 天天轻松起来。开始他不愿相信,他生自己的气,他理解不了。可是,我们的心奇妙而又矛 盾,时间和自然的意志由不得我们。劳里的心不肯伤疼了,伤口坚决地愈合,其速度令他吃 惊,他发觉自己不是在试图忘却,而是在试图记起。他没有预料到事情会这样转变,也没有 做好准备应付。他讨厌自己,对自己的轻浮感到惊奇。 他的心情充满了古怪的混合成份,又是失望,又是宽慰。他竟能从这样巨大的打击中恢 复过来。他小心翼翼地拨弄着他失去的爱火的余烬,可是它们燃不成烈焰,只有令人舒服的 灼热,这温暖了他,给他好处,却不使他进入狂热状态。他不情愿地被迫承认,他那孩子气 的热情已慢慢降低为较为平和的感情,非常柔弱,还有点悲哀与不满,但最终肯定会消失, 留下兄长般的感情,这种感情不会破损,会一直持续到底。 有这样的沉思中,当脑中闪过"兄长般的"字眼时,他笑了,他向对面墙上的莫扎特像平 扫了一眼。 “嗯,他是个伟人。他得不到一个妹妹,便找了另一个,他感到了幸福。”劳里没说出 这些话,但是他想到了这些。转眼他亲了亲那小旧指环,自言自语道:“不,我不会的。我 还没忘记,我决不会。我要再试试。假如那样失败了,哎呀,那么--"他这句话没说完,便 抓起纸笔写信给乔,告诉她只要她还有改变主意的一线可能,他就无法安心做任何事。她能 不能爱他?肯不肯爱他?能让他回家做一个幸福的人吗?他在等候答复的期间什么也没做。 但是信却写得充满活力,因为他处于一种燥热中。答复终于来了,在那一点上有效地使他安 了心。乔决然不能也不肯爱他。她埋头于贝思的事情,决不愿再听到"爱情"一词。然后她求 他去找别人共享幸福,为他亲爱的乔妹在心里永远留个小角落。在附言中,她希望他不要告 诉艾美,贝思的情况恶化了。艾美春天就要回家,没有必要使她在国外剩下的日子里感到悲 哀。请求上帝,但愿有足够的时间,但劳里必须常给艾美写信,不要让她感到孤单、想家或 是焦急。 “我会这么做的,马上就做。可怜的小姑娘,恐怕她要悲哀地回家了。”劳里打开了他 的书桌,仿佛给艾美写信就是前几个星期没说完的那句话的恰当收尾。 但是他那天并没有写信,因为当他翻找着最好的纸张时,看到了一些东西,使他改变了 意图。桌子的一个抽屉里乱放着帐单、护照以及各种各样的商业文件。乔的一些来信也在期 间。另一个抽屉里放着艾美的三封来信,仔细地用她的蓝丝带束着,还有那已枯萎的小玫 瑰,它们带着甜蜜的暗示,放在抽屉的深处。劳里的表情半是后悔,半是开心,他收起乔所 有的信件,把它们抚平、折叠起来,整整齐齐地放进桌子的一个小抽屉里。他站了一会儿, 若有所思地转着手上的指环,然后慢慢地将它卸了下来,和信放在一起,锁上了抽屉。 他出去到圣・斯蒂芬教堂听大弥撒,仿佛觉得那儿进行着葬礼。虽然他没有被痛苦压 倒,可是较之给迷人的年轻女士写信,这样度过这一天剩下的时间似乎为更得体。 然而他不久便去发了信,也迅即得到了回复,因为艾美确实想家了,她以非常坦诚的信 任态度承认了这一点。他们的信件来往频繁,内容丰富。整个早春季节,定期飞鸿从未间 断。劳里卖掉了塑像,烧掉了他的歌剧,回到了巴黎。他希望不久某个人便会到达。他极想 去尼斯,但是得有人请他,他才会去。而艾美是不会请他的,因为当时她自己正有些小小的 经历,使她宁愿避开"我们的男孩"的好奇目光。 弗雷德・沃恩回来了,向她提出了那个问题。她曾经决定回答:“愿意,谢谢。“现在 她却说:“不,谢谢。”说得客气,但是坚定。因为,那一时刻来临时,她没了勇气,她发 现了除了金钱和地位,还需要某种东西来满足一种新的渴求,这种渴求使她内心充满了温柔 的希望与惶恐。”弗雷德是个好小伙子,但我想不是你会喜欢的那种。”这句话以及劳里说 这句话时的表情,执拗地不断出现在她的脑海;还有她自己不是用言语,而是用神色表达的 意思:“我要为钱而结婚。”现在回忆起这些使她烦心。她但愿能收回那句话,那听起来那 么没有女人气。她不想让劳里把她看成个无情的世俗女人。现在她不在乎当社交皇后了,她 更想做一个可爱的妇人。尽管她对劳里说了那些可怕的话,他不记恨她,反而那么宽厚地接 受了,并且比以前更亲切,她感到异常高兴。他的来信让她感到十分熨贴,因为家信很不定 期了,即使家信来了,也没有他的信一半令人满意。回复这些信件不仅是件乐事,也是个责 任,因为乔坚持做铁石心肠的人,这可怜的人儿绝望了,需要抚慰。乔本来应该作出努力, 试着爱他的。那并不难做到,因为,有这样一个可爱的男孩喜欢自己,很多人都会感到自豪 喜悦的。然而,乔办事从来不像别的女孩,因此,没别的法子,只有对他非常客气,待他如 兄长。 在这种时期,要是所有的兄长们都能受到劳里这样的对待,他们会比现在更幸福。艾美 现在从不教训他了。所有的问题她都征求他的意见,他做的每一件事她都感到趣味盎然。 她为他制作迷人的小礼物,每星期给他寄两封信,信里满是愉快的闲谈、妹妹般的信 任,以及她画的那些很优美的风景画习作。几乎没有哪个兄长得到过这样的礼遇:妹妹们将 他们的来信放在口袋里,反复阅读品味。信短了便哭,信长了便吻着它,将它仔细珍藏。这 不是要暗示艾美做了些可爱的傻事,可是,那个春天她的脸色肯定变得有点苍白了,也爱沉 思了。她大大丧失了社交的兴趣。她常常独自出门作画,回来时却从来拿不出多少幅画给人 看。我敢说,她是在研究大自然。她在玫瑰谷的平台上一坐便是几小时。她袖着手坐在那 儿,要不便心不在焉地画着脑中出现的任何图像--雕刻在坟墓上的一个健壮的骑士,睡在草 地上的一个年轻人,帽子盖着眼睛;或者一个穿着华丽的鬈发姑娘,偎依在一个高个子先生 的臂弯里,在舞厅绕场行进。按照最新的艺术时尚,两个人的脸画得模糊不清,这样安全, 但一点也不令人感到满足。 婶婶以为艾美后悔她对弗雷德作出的回答,并且她没法否认,又解释不清。艾美任由婶 婶想去。她谨慎地让劳里知道弗雷德去了埃及。就这么多,但是劳里懂了。他好像是放心 了,他带着庄严的神气自言自语--"我确信她会改变主意的。可怜的家伙!这一切我都经历 过了。我同情他。”说完这些,他长吁一口气,然后,仿佛对过去的事已尽到了义务,他把 脚跷到了沙发上,非常舒适地欣赏起艾美的来信。 在国外的人发生这些变化的同时,家里已经发生了变故。 但是谈到贝思的健康衰退的信从来到不了艾美手中,她得到下一封信时,姐姐坟头上的 草已经绿了。她是在沃韦市得到这个悲哀的消息的,因为,五月的高温迫使她们离开了尼 斯。 她们经过日内瓦和意大利的湖泊,慢慢旅行到了瑞士。她坚强地接受了这件事。她默默 地依从了家里人的意思,没有缩短她的旅程。既然已经太晚了,无法和贝思道别,她最好还 是呆下去,让死别软化她的痛苦。但是,她的心非常沉重,她渴望能呆在家里,每天她都渴 盼地望着湖对面,等待劳里来安慰她。 很快,劳里真的来了。同一批邮件带来了他们两个的信件,但是他在德国,他过了几天 才收到信。他一读完信,便打起背包,告别了他的游伴,出发去履行诺言。他心中充满了喜 悦与痛苦,希望与悬虑。 他非常熟悉沃韦市。小船一靠上那小码头,他便沿着湖岸向城楼匆匆走去。卡罗尔一家 寄宿在那里。小伙子感到失望,因为全家人到湖边散步去了。可是,不,那金发小姐也许在 城堡花园里。要是先生愿意费心坐下,一瞬间她便会出现。然而,先生甚至"一瞬间"也等不 了,说着话便出发亲自去找小姐。 这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古老花园。它坐落在美丽的湖畔,高高的栗子树发着沙沙声,到 处爬满了常春藤,塔楼的黑影投射在洒满阳光的湖面上。在那宽大低矮的城墙一角有个座 位,艾美常来这里读书,做活,或者看着身边的美景安慰自己。那天她就坐在那里。她手抚 着头,心中弥满乡思,眼里尽是哀愁。她想着贝思,奇怪劳里为什么不来。她没有听见他穿 过那边庭院时发出的声音,也没有看到他在拱道里驻步。 拱道穿过地下小路通往花园。他站了一会儿,以新的眼光看着她,看到了以前无法看到 的东西--艾美性格里温柔的一面。她身上的一切都无声地暗示出爱与痛苦--膝盖上字迹弄污 了的信件,束着头发的黑色丝带,脸上妇人般的痛苦与坚忍的表情;在劳里看来,甚至她脖 子上的那个乌木制的小小十字架也十分使人感伤。那个十字架是他给她的,她作为唯一的装 饰佩戴在身上。假如他对她会怎样接待他心存疑虑的话,她一抬头看到他,他便放心了。因 为,她丢下所有的东西,跑到他面前,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爱与渴盼的语调惊叫道--“哦,劳 里,劳里,我就知道你会到我这儿来的!”我想,当时一切都说出来了,一切都安定了。他 们一块儿站在那里,有一会儿不说话了。那个深色脑袋护卫似地弯向那浅色脑袋。艾美感到 没有谁能像劳里那样好地安慰她,支撑她。劳里认定艾美是世上唯一能代替乔使他幸福的女 人。他没有这样告诉她,她并不失望,因为,两个人都感觉到了这个事实。他们满意了,乐 于将其他的事交于沉默。 一会儿后,艾美回到了她的位置,她擦着眼泪,劳里收拢起刚才散开的纸张。他看到了 各种各样弄得破旧不堪的信件,还有一些含有暗示的绘画习作。他从中发现了将来的吉兆。 他在她身旁坐下时,艾美又感到羞涩了,想到刚才那样冲动地迎接他,她脸红得像朵玫瑰。 “我忍不住,我感到那么孤独,那么悲伤,看到你那么高兴。就在我开始担心你不会来 了时,抬起头就发现了你,让人多么惊喜,”她说,她徒劳地试图神态自然地与他说话。 “我一收到信就来了。失去了亲爱的小贝思,我真希望能说些什么话安慰你。可是我只 能感受到,嗯--"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突然也变得羞怯起来,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很想让艾美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让她痛快地哭一场,可是他不敢。因此他只是握住 她的手,充满同情地捏了一下,这样的效果胜于言语。 “你不必说什么,这样就让我感到了安慰,”她轻轻地说,”贝思好了,她幸福了。我 不应该希望她回来。可是,虽然我盼望见到家人,却害怕回家。现在我们不谈这件事吧,那 会使我哭泣,我想在你逗留期间享受和你在一起的乐趣。你不需要马上回去,是吗?”“你 要我的话我就不走,亲爱的。”“我要,非常需要。婶婶和弗洛非常亲切,而你就像我们的 家庭成员,和你在一起共度时光我就不再寂寞。”艾美发自内心的话和神情都全然像一个想 家的孩子,劳里马上忘掉了羞怯,给了她正想要的东西--她习惯受到的爱抚以及她需要的那 种亲近的谈话。 “可怜的小人儿,看上去你好像悲伤得快要生病了!我来照顾你,所以别再哭了。来, 和我一起走走,坐在这里不动,风太凉了,”他用艾美喜欢的那种半是哄劝半是命令的语调 说。他为她系上帽带,让她挽其他的胳膊,他们开始在长满新叶的栗树下沿着阳光灿烂的小 路散起步来。他感到脚步更加轻松,艾美则感到满心欢喜。她有个强健的肩膀,给她依靠, 有个亲切的面孔向她微笑,有个友好的声音只和她愉快地谈话。 这个古雅的花园曾经荫护过许多恋人。它似乎是特意为恋人们建造的。花园里阳光和 煦,十分幽静,只有塔楼俯视着他们,宽阔的湖面带走了他们绵绵情话的回声,湖水在花园 下面潺潺流过。有那么一个小时的阳光,这对新的情侣漫步交谈,有时靠在城墙上歇息。他 们在心灵感应中陶醉,这种感应弥漫于时间与空间。就在这时,毫无浪漫情调的晚餐铃声响 了,告诫他们离开。艾美感到仿佛将孤独与痛苦的重负留在了城堡的花园里。 卡罗尔太太一看到姑娘变化了的神情,便受到了一个新的念头的启发。她内心惊叹道: “现在我明白了一切--这孩子一直盼望着小劳伦斯。我的天哪,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好 太太考虑事情周到,值得赞扬。她什么也没说,也没露出明白此事的迹象,只是热诚地敦促 劳里留下来,请求艾美乐意与他为伴,这样比太多的孤独对她更有好处。艾美是温顺的典 范。婶婶专注于照顾弗洛,于是,便由她招待她的朋友,她做得比往日更为体贴入微。 在尼斯时,劳里无所事事,艾美指责他。在沃韦,劳里从不闲混,却总是散步、骑马、 划船,或者精力非常充沛地学习。而艾美赞赏着他做的一切,并尽可能地向他学习。他说变 化得归于气候,艾美并不反驳他。她自己的健康和情绪都恢复了,乐意有这相同的借口。 这令人心旷神怡的空气对他们两个都大为有益。大运动量使他们的身心都起了明显的变 化。身处绵延不断的群山中的城堡之上,他们似乎有了更清晰的人生观与责任感。清新的风 儿吹走了心灰意懒的疑虑、虚妄的幻想和忧郁的迷惑;温暖的春日阳光带来了各种抱负、温 柔的希望、幸福的思想;湖水似乎冲走了往日的烦恼,亘古的大山似乎仁慈地俯视着他们, 对他们说:“小孩们,互爱吧!”尽管有贝思离世这一新的痛苦,他们过得还是十分快乐。 太快乐了,劳里竟不忍用一个字眼打搅它。他惊奇自己这么快就治愈了第一次的爱情创 伤,他曾经坚定地相信:那会是他最后一次也是他唯一的爱情。不久,他便从那惊奇中恢复 过来。虽然表面上对乔不忠,可他想,乔的妹妹几乎就是乔自己。他确信,除了艾美,他不 可能这么快、这么深地爱上任何别的女人。他以此安慰自己。他的第一次求爱是暴风雨式 的,他带着交织着怜悯与遗憾的复杂感情回顾它,仿佛是在追溯久远的往事。他不为它感到 羞愧,而是把它作为人生中一次又苦又甜的经历珍藏起来。痛苦结束了,他为之心存感激, 他决心要让他的第二次求爱尽可能平静、简单:没必要设置场景,更没必要告诉艾美他爱 她。不用言语,她已知道,而且很早以前已给了他答复。一切发生得那么自然,没有人能抱 怨。他知道每个人都会喜欢,甚至乔也会的。然而,我们第一次的小小热情被压制了,我们 便倾向于谨慎行事,慢慢作出第二次尝试。所以劳里任由日子流逝,享受着每一个小时的快 乐时光。他静候命运安排他说出那一字眼,那个字将会结束他新的恋爱开初最甜蜜的部分。 他原意想象着结局发生在月光下的城堡花园,以最优雅庄重的形式进行。可是结果正好 相反。中午在湖上几句直率的谈话,事情便定了下来。整个早上他们都在湖面泛舟,从背阳 的圣然戈尔夫城划到向阳的蒙特勒城,湖的一边是萨瓦山,另一边是伯纳德山峰和南峭峰, 美丽的沃韦市掩映在深谷中。山那边是洛桑市,头顶是无云的蓝天,下面流着湛蓝的湖水, 富有画趣的小舟点缀湖中,像是一只只白翼海鸥。 小船划过希永时,他们一直谈论着玻尼瓦尔德。后来他们抬头看到了克拉朗,他们又谈 起了卢梭,在这里他写下了《埃洛伊兹》。他们两人都没读过那本书,但是知道那是个爱情 故事。两个人暗自怀疑那个故事有没有他们自己的一半有趣。在他俩谈话的小小间隙里,艾 美用手轻抚着湖水。当她抬起头时,看到劳里靠在桨上,眼神使她赶忙说话,她只是觉得要 说点什么--“你一定累了,歇会儿吧。我来划,这对我有好处。你来后我一直懒散,享 乐。”“我不累,要是你愿意,你可以划一支桨。这里地方够大的,不过我得几乎坐在中 间,不然船就不能平衡,“劳里答道。 他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安排。 处境没得到改善,艾美感到尴尬,她在劳里让出的三分之一的位子上坐下,甩开脸上的 头发,接过了一支桨。艾美划船和干许多别的事情一样好。尽管她用两只手划,劳里只用了 一只手划,船还是平稳地在水面上滑行。 “我们划得多好啊!是不是?”艾美说,那时她不愿意有沉默。 “非常好,但愿我们能永远地在一条船上划桨,愿意吗,艾美?”问话非常温柔。 “愿意,劳里,”回答声音很低。 于是两个人都停桨不划了。他们无意识地为映在湖水中隐隐约约的画面重构了一幅优美 动人的图景,那便是人类的爱情与幸福之图。 ------------------   书路 扫描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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