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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守望的天使 4月5日 星期二 今天,一个特别的日子,清明节。 一直以为,这是你们的节日。你们,这些在天的魂灵。 阿婆,父亲。我尘世之外的亲人。 我不知道对这一天的在意是不是算符合现代的标准。我只知道我在意。我只知 道我并不在乎我的传统我的落伍。 我愿意我在每一年的今天,为你们收拾我的心情,收拾我的容颜,收拾我的装 束,收拾我的谈吐。收拾出一个庄重、沉静、传统的女子,为了你们。 我已经和你们一起过了无数个你们的节日了。日子在一天一天地过去,而在我 的心里,对我们的一切都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淡薄。思念也好,缅怀也好,感觉 也好,总是鲜艳如初。 对于我,只要还有这样一个属于你们的节日会年复一年地到来,你们离去的事 实,就总像发生在去年,或者更近,就在昨天。 本来,每年的这一天,不管我有多少俗务缠身,也不管我有多少必须赶赴的约 会,一日三餐,我必赶回家来与你们共进。我陪着你们,你们也守候着我。 今天更特别,我哪儿也不去。 早起,沐浴更衣。在佛前为你们上一炷香,让我的心在袅袅的轻烟里,安静, 澄明。 今天,我要接你们回家。要把你们从妈妈的家里带回我自己的家。我一个人的 家。我独立的家。有了你们,我一个人的时候,就再不孤独,再不害怕。 我带你们到客厅,到卧室,到起居室,到小客房,到这一百三十七平方米的每 一个角落。我要让你们知道,这就是我的家。我要让看过这个家的你们,为我放 心。 吃饭的时候,你们的像片,一左一右,坐在我身边的椅子上。你们陪伴着我。 看电视的时候,你们一右一左,和我在一张沙发上。你们呵护着我。 有一句话,是一位存在主义的哲学家说的:亲人不死,爱人不灭。说得真好。 阴阳界边,奈何桥畔,总是人鬼情不了。 我们又在一起了。 问一声阿婆,你走了二十年了,这一路你走得可好? 以往每一年的今天我都对你说:阿婆,我给你买了一双尼龙袜子。今年我却要 告诉你,街上又流行全棉制品了,人们又穿回你说的那种洋袜了,那种你穿了一生 的袜子。 阿婆,一双答应了你又没能给你买的尼龙袜,让我悔了二十年,也让我痛了二 十年。它还会继续折磨我的。日子越久,年龄越长,心里的刺痛就越深。 这痛,不仅是为了你对我付出了全部而我却没能好好孝敬你的这份后悔,更是 为了你曾给过我的那份教养。 从小到大,我受你的影响最深。是你教会了我怎样做一个女人。是你教给了我 作为一个女人必须具备的所有品质,所有性格,甚至包括女红。 从小你就用你的身体力行教导我,一个女人要做到让人喜爱,要做到像个女 人,就一定要有女性,要有母性。如果说,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无论成功、失 败、挫折、坎坷,都没能让我变得粗糙,没能让我身上属于女人的东西流失掉,那 是因为你早给我规范了一个基本定位。那些古典的烙印已成为我禀性的一部分,使 我始终是一个活得细腻而认真的女人。 你本就是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又念佛吃长素,所以你总是告诫我,要与人 为善。还记得背一个香袋随你去普陀山进香。香袋太长,我太小。背着它,香袋长 长的一直拖到我的脚面。你指着刻在岩石上的巨大“忍”字,告诉我做人要 “忍”,告诉我为什么要“忍”。 这是我生平认识的第一个字,忍。 阿婆,虽然你从不开口,可我知道你对我的期待是双倍的。今天,我有没有可 以告慰你? 叫一声老爸,如果你还活着,我该叫你老头了吧。 还是那句每年都对你说的话:爸,我现在很少说谎了。我不能说我句句是实, 一点也不撒谎,做一个演员,一个时时面对社会的单身女子,总有一些时候要说一 些不那么由衷的话。可我还是尽可能地说实话,说真话,不说谎。 我知道,不说谎地做人,是你对我最大的期待。你一直希望我不要有那种劣 习。你希望你女儿能做大事。 家里没有男孩子,我是你的长女,你对我的期望埋得很深,寄予得很高。那时 我小,不懂得这些。我只是觉得不公平。你从不打妹妹,可你打我,为我做错事。 我怕你,挨了打还有点恨你。我就总是对你阳奉阴违,只要在你面上混得过 去,只要不挨打。可那一个巴掌我没能逃过。这一个巴掌,我记了一生。 那本是件小事。 小时候我的身体不好,你们就让我每天放学后去游泳锻炼。游泳池离家两站 路,你们总是给我一角钱坐车。那天我回来时没坐车。我用五分钱买了根冰棍,一 路东张西望,磨磨蹭蹭地逛回了家。 回到家的时候天都黑了。你们等我回来吃晚饭,等得非常着急。 见了我,妈妈劈头就问我坐车了没有。她是怕我给人拐了。 我不敢说出实情,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当然坐了。 你放下筷子,指着我的长辫子,说,你的头发都已经干了。 我哑口无言,说不出个所以然。 你没再多问我一句,就一个巴掌,把我从桌子的这一头打到了那一头。 你当时说,没有一个男孩子不吹牛的,没有一个女孩子不撒谎的,可你就是要 改改我这个毛病,否则我将来做不成大事。 第二天,你让我带着五个红红的手指印去上学。你要我告诉同学,我为什么会 挨你的打,原因要说得真真的,也不许撒谎。 那时候,我真恨你。可那以后我真没敢再撒谎。 后来,你就走了。你是自杀的,在那个年代里。那一年,我十岁。 老实说,失去你,不像后来失去外婆那样,让我那么伤心,那么悲痛。我甚至 没为你掉过一滴眼泪。只是一种空白。长大后,就更知道,这是一段任何人任何东 西都无法填补的永远的空白。 爸,今天的我,已远远超出了你当初对我的期望了吧。站在你面前,我觉得心 安。你呢?是不是也安心了呢? 只是,我真心希望我的身边还能有一个在我做错事的时候打我巴掌教我做人的 你,活着。 夜已降临。白色的大丽菊在黯淡的暮色里怒放得格外鲜明。菊花是一种特别的 花,丝丝缕缕的花瓣,重重复复。每一丝,每一缕,都是我们彼此的牵挂,彼此的 思念。 阿婆,爸爸,我把你们带回家来了。我愿意陪伴着你们,也愿意你们守护着 我。更希望你们在天上,能时时看着你们还在尘世的亲人们,平平安安,快快乐 乐。 你们,是我们的守望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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