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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昔日的章懋李与今日的章亚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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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昔日的章懋李与今日的章亚若 亚若病了。虽说一般的伤风感冒,可因为心病连夜失眠,她病倒了。 人烧得昏沉沉的,可脑细胞异常兴奋,连阖下眼的念头都没有。下午蒋经国给 她带来了这捧杜鹃花,见她烧得不低,又嘱专署查医师来给她打了一针退烧催眠, 她却仍处于亢奋状态。 昔日的章懋李与今日的章亚若撕掳纠缠崩裂抗衡…… 噼哩啪啦硝烟弥漫,爆竹声声中筷子巷又迎来了一个继往开来的喜庆日子―― 唐家婆婆娶媳妇啦! 披着彩带的几辆橡皮车到了,喜娘扶出个千娇百态的新娘子: ――白色的缎子旗袍长至脚踝,却短袖露臂,脚上还着一双白色的高跟皮鞋! 最奇的是那一头黑鸦似的秀发上竟箍着薄若蝉翼、涌如浮云拖曳至地的白色婚纱! 两个漂亮的小女崽乐呵呵地跟在后面托起才不至于拖地! 白皙清癯的新郎官却是老式打扮,颀长瘦弱的身躯着一袭黑华丝葛长袍马褂, 脚着一双千层底黑布鞋,左胸襟别一朵硕大红花,正是东方式儒雅书生风范。轻盈 的白色新娘子挽着他的手臂,好像一个早早地进人了酷夏,一个还迟疑地留在寒 冬。 拜堂改良为三鞠躬,新郎新娘对鞠躬时,她见新郎紧张得汗在脸上淌成了无数 小沟,她噗哧笑出了声。 她实在太小――十五岁的没成熟的小懋李。 他呢,大她三岁,空有雄赳赳名字唐英刚。 筷子巷快子,第二年她便生下儿子大衍,学名远波。婆母包下了养育孙儿,因 为不放心这十六岁的女崽,只要她喂几顿奶,于是她除了烙刻下新生命从母体分裂 时幸福又恐怖的巨痛外,她不过是一个懵懂的小母亲。 婆母从心眼里疼她,婆母守寡拉扯大儿子英刚和英武,就把她这长媳当女待, 祖孙三代倒也洽和。白天,她或看书作诗绘画,或拨弄月琴;也绣花结绒线做衣 服,也下厨做几样小菜;昔时女友来邀,也会嘻嘻哈哈上街瞎逛;活得闲适也无 聊。黄昏倚门,翘首盼在监狱中做事的夫君归家,然而,唐英刚沉默寡言,似惜话 如金。饭后,小夫妻相守一室,唐英刚就摇着缀有流苏的洞萧,呜呜咽咽吹上一 阵,吹得满屋的凄凉萧瑟,她就晃晃他的手臂,放下箫,他又到桌前,铺开白纸, 让妻研墨,自己抄录几首古诗词,字是一丝不苟的正楷;偶也自作一首,格律无可 挑剔,吟来却味如嚼蜡;偶也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凝视娇妻,看得懋李的圆脸 像熟透了的李子,他却仍无一个字!只有那眼神无限满足。 他的日子,挣钱养家是义务,与妻相守是权利;除了监狱就是卧室,这以外的 天地与他何干呢? 她的心扉原来“满园春色关不住”,她的血原来一热就能沸腾,昔日女同学的 哥哥因闹学潮关进了监狱,她就陪着女同学去探监,于是撞见了唐英刚!他一声不 吭,只是满眼忧悒。 她呆了!她不知道男人还有这么黑这么深忧悒的大眼睛!她不知道世上还有这 种柔弱无骨、柔情似水的可怜男人!她也哭了。 淡漠中,第二个儿子细衍又出世了,学名远辉。日子依旧,婆母照例包办一 切。她与他之间却单调重复得无声无息,他们之间从来没吵过,他连重一点的话语 都没有,吹箫少了,抄诗少了,他久久地凝眸于他,像要把她的身影和灵魂一起摄 进他漆黑的瞳仁中。 她困惑。她窒息。 终于有一天,她叛逆了。吃早饭时,唐英刚从饭桌旁站起,像往常一样,她递 给他去监狱的公文包,旋即变戏法似的,她的手中还有一只小巧的女式公文包: “告诉诸位,从今天起我也要去高级法院上班罗!” 她爱上了法院文书工作,井井有条、沉稳细心地做着,活得充实,人也鲜亮活 跃了许多。他没有责怨她,连眼神的责怨也没有,只是每日的晚课不再吹箫不再抄 诗,只将那支箫于手中轻轻地长久地摩挲着,他神不守舍,他像是失落了很多很 多。 她终于无计可施,那监狱的气味渐渐幻化为另种气味――没有人气的坟地的气 息! 她勤回娘家,后来干脆就住回了娘家。是心理的逃避也是生理的逃避。她害怕 没完没了地生儿育女,像她的母亲和大姐。独立、进取的意识执拗地在心里扎下了 根。 可双方仍相互绝对忠诚。唐英刚依旧如钟摆般生活,哦,连钟摆的嘀哒声都没 有。懋李则检点自己的活跃,除了上班时非与男同事接触,下班就回娘家,闭门坐 屋,婆母倒常带着两个孙儿来串门,减轻她的寂寞。她呢,却企盼着英刚能来坐 坐,就像结婚前的“表哥”一样,然而她失望了。唐英刚虽然软弱,那自尊心却是 膨胀到了极至,她忽略了或至少是看轻了这点。 就这样不多不少过了三年。 一天,在人流如潮的街头,他与她旁若无人地伫立着、久久凝视。她让泪水放 纵奔流。她愧对他。他是一个安分守己善良懦弱的好丈夫,只是她无福份而已。她 苦了他、害了他,他还只有二十六岁呵…… 他纤长的手指想替她拭净泪水,这是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面前的轻佻!他说: “懋李,是我错了……” 她哭着奔逃了。 通宵未眠,她写好了一封“还他幸福”的信。 英刚: 你我淡漠已三载,看来我不是一个好妻子,可我又无法改变我自己。 我 想,与其你我相互羁绊,不如各各还其自由。社会日趋开明,你不必 背上“休妻”的重负。你我都还很年轻,今后的日子还很长呢。离开了 我,你会幸福的。 我只是希望你永远永远是我的好表哥。 你的不贤良的妻:懋李 第二天,唐英刚自尽了。 他死得很平静。唐家婆婆发现他左手指须臾不离的结婚戒指没有了,心里猜测 是吞金而殁吧。 “是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一个女子挣脱搀扶她的人,疯狂地扑向僵硬 的唐君,摇撼、呐喊,却无泪可淌,她向天地向人们吼出她就是“刽子手”。 “与你有什么干系呢?女崽,这是命!命中注定!哪个也奈何不得。你是我格 嫡亲的好女崽呵――”她的婆母强忍悲痛拖起了她。婆母当着众亲友街坊为她开脱 洗刷,还其清白。 他爱她,刻骨铭心,爱到能为她死去。 她不爱他!而他的死竟成了她与他之间的永恒的锁链!唐英刚去世后,懋李改 名叫亚若。亚若和懋李却无法割裂。 恍恍惚惚、迷迷糊糊、往事如烟。 啊――亚若大叫一声,突地坐起!原来噩梦一场,周身冷汗淋漓,一个寒噤, 却见儿子大衍立在蛋青色的晨曦中,又做梦? “大衍,是你?”她颤声问。 她清楚地看见了儿子双唇作合口韵,那该是“姆妈 可她清楚地听见了儿子怯怯地喊声:“三姨――” 泪水簌簌而下,她一把搂过儿子,放声恸哭:“崽!你是我格亲崽呵!崽…… 你恨妈吧,妈没有办法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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