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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团圆的梦破碎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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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团圆的梦破碎得这么快 任锡章,他是痛心疾首、恨其不争! 这二十出头的小九江,赤珠岭青干班学员出身,聪颖精干,又小有背景――其 兄是战区的少将处长,交游颇广。结业后蒋经国调他到赣州国民经济对日绝交委员 会当干事,并兼“仇货检查队队长”,也就是查禁各大商号店铺的日本货。谁知这 任大队长竟敢贪赃枉法,案情直接捅到军统戴笠处!其时正是蒋经国建设新赣南、 百废待兴、政通人和之际,万万没想到这得意门生,宠臣爱将居然给自己抹黑!不 严惩,岂不让一粒耗子屎,坏掉了一锅羹!任锡章便下了大狱,钉了脚镣,不许家 庭探视,赣州城中“任锡章即判死刑”已沸沸扬扬传播开。 蒋经国的左右:秘书黄中美、周百皆、高理文,特务室主任杨明,专署军法处 军法官蒋善初等便出面讲情。 蒋经国却是一言不发,锁着眉头,咬肌拧成了麻花。只听门外一声“报告”, 机要员推门而入,递给落经国两封加急电报。 一封是省政府主席熊式辉拍来的:请将任案解送省保军法处审理”; 一封是军委会政治部陈诚部长打来的:“请将任案解送战区长官部军法处处 理”。 蒋经国不看犹可,一看勃然大怒!一条血性汉子,又自视有扭转乾坤之魄力, 平生最恨受人箝制当傀儡却又往往不得不受人挟持做木偶!他一拳砸在茶几上: “他妈的!任锡章非杀不可!” 就都不敢出声,高理文却不失诤友本色:“请你三思而行,万万不可意气用 事!” “胡说!”他脸红脖子粗,失去了自恃。两封急电想必是任锡章的哥哥四出求 援的结果,可这岂不更扩大了任案的影响?! “怎么叫胡说?!……”高理文也面红耳赤,据理力争,慌得众人敢忙劝阻, 遂不欢而散。 只有蒋善初晚八点遵嘱又来到东院接任案的批示。 一个小时过去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章亚若出来看了几次,蒋善初也徘徊 不已,但都不敢去惊扰蒋经国,只是隐约可闻办公室里翻阅案卷的沙沙声、踱来踱 去的脚步声和沉重的长吁短叹。或许,任锡章的处置会有一线转机? 凌晨三点,蒋经国一声沙哑的呼唤:“蒋军法官――” 等得心焦的蒋善初整整衣冠应声进去,见着案卷中的朱批:“死刑”,蒋善初 的眼珠子便直勾勾了。 “执行以后好好安葬。”蒋经国又叹息一声:“对他的妻室儿子要妥善安 排。”这才疲惫地挥挥手。蒋善初拿了案卷退出,正撞见章亚若端着热腾腾的酒糟 鸡蛋欲送进去,亚若忙问:“怎样?” 蒋善初摇摇头:“枪决。立即执行。” 亚若急了,进门只见蒋经国在这凌晨三点却戴着一幅墨镜!森森然透着阴寒之 气。 她将碗放到办公桌上,顾不得斟酌字句,冲口而出:“不能判个‘死缓’吗? 他是你的学生,只有二十一岁啊。” “你懂个屁!”他又一拳砸在办公桌上,歇斯底里地跳了起来,碗也颤了起 来,汤水淋漓桌上。 泪水如决堤之水涌出!可她不示弱地盯着这个操着生杀大权的男子。 他却透过墨镜读懂了她目光中的全部内容。他并非铁石心肠冷酷无情之辈,何 尝不念师生情上下级之谊?他又何尝没动恻隐之心可怜跪在脚下的任的妻儿?他理 解失夫之难丧父之痛。既然朝野皆知、拭目以待,他不挥泪斩这不争气的任某,何 以平民愤?何以还击流言?何以向天下昭示他的“清廉公正”,“执法如山”呢? 默默流了许久泪水的章亚若只有让步,她拿起抹布,揩净桌上的汤汁,轻声 说:“快吃了吧,都凉啦。” 他摇摇头,却一把扼住她的手腕,手心滚烫。 “哦,葛洛已平安离开了赣南。”蒋经国转换话题。 于是,他与她的心头都宽松了许多。 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或许是急于弥补刚才凶暴的言行,他从抽屉里取出一 叠钱,拉过她的手,欲放于手心:“喏,带给他们吧,他们都安排好了吧?” 像被蛇咬了般,她的手一甩,跳了开来:“不!我不要!” 钱便撒了一地。他皱起了眉头,自嘲般幽默一句:“这些钱可都是干净的。” 她冲动了:“我拿了可就不干净啦!我有自己挣的干净的钱!我养得起他 们!” “你怎么啦?”他站起来走近她,很有些不解。 泪水又冲缺了堤坝。她恼恨他突然将话题转到“他们”!这种时候这种场合这 种氛围!像从火海中拽出又坠入冰河,像从死神中解脱又身陷黑夜的坟冢堆中,人 生的苦难本来就多,为什么还要把这样那样不同滋味的苦难混作一锅煮呢? 这回,他投降了。他忙手忙脚给她拿毛巾擦泪,又终于取下了墨镜,求饶似地 说:“我知道,是我不好。” 眼白又布满了血丝,但很善良,充满歉疚和不安。 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她俯身将钞票一张张拾起,蒋经国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纸 证明:“你看,差点忘了。这是我介绍他们进难民小学插班的证明。” 她将钱放回抽屉,接过证明信:“谢谢。” 他又长叹一声:“唉,我知道,这太难为你,太难为他们了。” 她安顿他在值班室打个盹,便悄悄地离了公署。 第一抹曙色,将城墙脚下那片临时凑合搭起的乱七八糟的破烂芦棚夸张地抹上 了旖旎的亮色,有炊烟袅袅、鸡鸣狗叫、起早担水的人影,急急上路的鸡公车叽嘎 作响……五里亭刑场的热闹和枪声,并不惊扰他们贫困的生活。 她来到了这里。她的婆母执拗地带着孙儿住进了这里,离得她远远的,为她省 钱为她减纷扰,却不知更添了她的负罪感! 她听见了嗡嗡的纺车声,不知为什么她竟做贼般蹑手蹑脚绕到西边的小窗前, 偷偷将棚内的一切来张望。 罗纱帐垂下,她的一对儿子睡得正香!床榻前,她的婆母正摇着纺车纺棉线。 硬朗的身板、黝黑的肤色、缀着补丁的衣裤,婆母与贫民窟的老妇全无二致!只有 那依旧梳得齐整的花白的发髻、发髻上插着的碧玉簪,还有那标准的三寸金莲、裹 着金莲的做工精细的绣花鞋,依稀可寻当年富家媳妇的影子吧? 就是这么一双小脚,拖着一对孙儿逃离了沦陷区,颠簸了千里路终与她得以团 圆! 可是,团圆的梦破碎得这么快!就在婆孙到来的当夜…… “姆妈、婆母……你们还没睡?”她在雨地里蜘蹰了很久很久才回家,母亲和 婆母却都在小房间里等着她。两个老人红眼红鼻,像是恸哭过,她不禁心惊肉跳。 可转而一想,两个亲家母原本是闺中好友,离乱一载,叙旧话别,自会伤心落泪 的。 “懋李,这年月女人要做上一份事真不容易噢――”婆母关切地开了口。 “哦,忙是忙,也不是每夜都要加班的,今夜真不凑巧――”她强颜欢笑,今 晚唐突离家这么久,实在不合情理。 “懋李,婆母――她有话对你说,”章老太太刚说一句,又抽出腋下的手绢揩 眼泪,那手绢,己像水洗过一般。“懋李,我,我把这一年的事……都实话相告你 婆母了。” “姆妈――”她睁大了眼,恐慌地看着母亲:是母亲出卖了她?还是母亲急于 让她解脱? “懋李,你娘和我做女崽时就结拜了姐妹,彼此知心知意。婆也从来把你当亲 生的女崽看待,婆晓得你的艰难,婆也是……年轻轻就守寡到今的……女人,婆不 愿你再走一遍这样的路……” “懋李,你不要为难,我跟你娘商量过了,我还是带着大衍细衍另住别处 ――” “大衍细衍长大了,怪惹眼的,不往来怕也不是办法,要不,”婆母这才哽咽 了,“就让他们喊你……三姨?” 晴天霹坜!五雷轰顶。 她木然跪倒在两位老人之间。欲哭无泪,欲辨无词。 婆母就带着孙儿住进了这里,待一切安顿好,婆母才让她来看他们。 她不敢喊,不敢控门,将准备好的生活费悄悄从门缝底下塞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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