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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国难当头
转眼到了一九三○年,白石度过了六十七岁生日。他迁居北京已经十来年了。
这十年是他茹苦含辛、艰难奋进,进行“衰年变法”的十年,也是他绘画艺术大放
异彩的十年。
在社会这个大舞台上,他备尝了世态炎凉的滋味。东京画展的成功,使他的声
名大噪,许多人对他的态度骤然间由冷落变成热情异常。对于这些,他的脑子是清
醒的。
这年夏季的一天,艳阳高照,天气炎热,人们挥汗如雨。白石到照相馆,不顾
盛夏酷暑,翻穿上皮马褂,手里拿着白折扇,照了一张相。并且,在白折扇上题辞
曰:
挥扇可以消暑,着裘可以御寒,二者须日日防,任世人笑我癫狂。
照片陈列于海王村照相馆。人们一见,议论纷纷,都说,哪有穿皮祆而扇扇子
的呢?这消息传遍了京城。许多有识之士。从白石的“狂”态里,看到他对于这个
社会世态炎凉的绝妙讥讽与抨击:己“热”时要防人趋炎附势,已“凉”时要防人
落井下石。他亲身体验了其中的酸、辣、苦、涩,把这思绪与情感,愤激同慨叹,
凝聚在这一帧小照上。
第二年的秋季,也就是一九三一年的九月十八日,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了“九・
一八”事变。民族危机到了一个新的关头。北平市民民声鼎沸,抗日救国的呼声日
渐高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学生成立抗日救亡组织。北平各界人民召开抗日救国
大会,与会代表向张学良请愿,要求武装捍卫国土,收复失地等等消息,不断地传
到了他这宁静的画室里。他再也安静不下来了,他陷入了深深的悲愤之中。他想到
街上去走走、看看。他穿上那件蓝色的长衫,叫来了宝珠:
“你陪我出去走走,买些报纸,看看东北的局势。”
宝珠没有回答,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她知道他自从“九・一八”事变后,心
境一直沉郁苦闷,可是,她不知怎样去劝他。
“你怎么还站着!”白石有点生气了,大声地说:“同我出去一趟,多买些报
纸。”
“不要去了,街上乱得很,你年纪这么大,一旦有什么事,不好办!”
“乱什么?”
“学生、市民坐不住了,连续这几天上街游行、示威。”
白石一听今天还有示威的,眼睛里放射出光彩,若有所思地说:“中国的希望
还在于民众之中。走,去看看。”
宝珠见他态度十分坚决,无可奈何,穿好了衣服,同他一道上街去了。
他们从跨车胡同出发,经过西单、宣武门到了前门,又到了天安门。一路上,
人山人海。许多学校学生高举着标语,呼着抗日救亡的口号在行进。
天安门前,各路的游行示威队伍在这里汇集成人的海洋。口号声此起彼落,震
天动地。人群中不断有人挺身而出,站在高台上,慷慨激昂,悲愤陈词,控诉日本
侵略者的对华战争,痛斥当局退让投降的政策。
宝珠同白石静静地穿行在人群之中,听着他们的演讲。活了六十多岁,他第一
次走人盛大的群众队伍之中,那一篇气壮山河的慷慨陈词,倾诉了对祖国、对民族
深沉的爱,催人泪下。尤其是那位从沈阳逃命入关的年轻妇女,哭诉她一家在日本
飞机大炮下,家破人亡的惨状。把全场群众的情绪推到了高峰。
白石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热泪。他从衣袋里,取出了身上带的全部钱,交给宝珠,
让宝珠挤进人群,把钱交给了东北来的那个妇女。
宝珠想到他曾经生过一场大病,身体还很虚弱,何况已经是六十九岁的老人了,
一再劝他早些回去,说要雇一辆车送他回去,但是,他忘却了饥饿与疲劳,还想留
在这里,留在这千千万万的血性男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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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时半,他才回到了家。除了早上吃的一碗稀饭,他们还未吃任何东西。
不过,他没有一点倦意,心情异常沉重。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形势的发展会如此急转
直下。几十万东北军哪里去了?国民党为什么采取这种不抵抗政策?他心潮起伏,
难以平复。
草草地吃了午饭,宝珠劝他休息一会儿。因为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他烦躁地挥
挥手,仍在屋内踱步。宝珠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悲愤,悄然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过了一会儿,门推开了,他以为是宝珠又来劝他休息,转身一看,原来是黎松安。
他高兴地迎了上去,两手紧紧地抓住松安的胳膊,不由淌下了泪。
松安脸色严肃而庄重。他见白石饱经沧桑的、多皱的脸上,流下了热泪,也抑
制不住内心的悲愤,热泪盈眶。
“你不回湘潭去避避啊?”松安在白石躺椅前的藤椅上坐了下来,“东北亡了,
北平是首当其冲呀!”
白石摇摇头,胸有成竹地说:“生死寻常事。国家坏到这样的地步,我是顾不
得更多的了。”
“谁不是这样的心情啊!不过嘛,我们毕竟还有一个家。”松安语气缓慢、沉
痛,“不少人已经做了南迁的准备。现在为时还不晚呀!”
白石还是摇摇头,站起来,踱着步子,突然站住问松安:
“东北军的领袖,现驻北平,倘不率领军队,打出关外,收复失地,专以不抵
抗为苟安之计,只恐亡国之祸,迫在眉睫了。古人常云,吾能往,寇亦能往。大好
河山,哪里是乐土呢?”他激愤地用指关节敲着桌子:“七十之年,草间偷活,还
有什么可留恋的!”
说完,他转过身子,看着窗外。夕阳的余辉照耀着,透过宽敞、明亮的玻璃窗,
照射在他脸上。把他那坚毅的神态,照得分外鲜明。
松安理解白石的心情。他们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但是,日本侵略军在沈阳烧、
杀、奸、掠的罪行,触目惊心。这些惨状,是一位到沈阳出差的朋友,死里逃生,
跑了回来,告诉他的。他自己倒是不怕,从辛亥革命以来,他风风雨雨,也遭逢了
不少的险事。可是,他想到了白石,这样一位杰出的画家,应该回家乡,避避战祸。
在送走那位朋友之后,他立即赶到了白石的家,想不到白石不走的决心是那样坚定。
三天之后,是九九重阳。那天,他与松安相约,要去宣武门城楼看看。四点多
钟,他披衣起床,轻轻推开了门,信步走到庭院里。
清晨有些凉意,但空气十分清新。他紧了紧衣服,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抬头仰
望满天的繁星。他的心飞了,飞过长城,飞到了那遥远的、从未去过的东三省。
这些天来,他天天看报纸,东北的局势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局面了。五天之内,
日本侵略军不费吹灰之力,几乎全部占须了东主省。政府当局却不叫军队抵抗,白
白丢掉了一片大好河山。
北平城里,虽然有几万重兵把守,前面还有山海关、天津,但是,东北的战事
给予人们的教训太深了。对于当局,人们已经失去了信心。除了一般的平民百姓外,
城里的许多人家做了南迁的准备,一些巨富官宦人家,听说早已悄悄地迁走了。
白石不准备走,这是他早已抱定的主意,虽然朋友们都来劝他,他仍决意留下
来,与这个养育着他的第二故乡生死与共。他想,国难当头,作为炎黄子孙,有何
颜面在大敌当前之时,弃城而去呢!一他就是带着这种心境,去宣武门登高。早饭
后,宝珠特意雇了一辆车,送他到宣武门。
他下了车,付了钱,看了一下四周,见松安还没有来,使信步向城楼走去。
松安在远处高兴地向他招着手。快步走来。
“我还以为我来早了,结果你比我还早。”白石说。
“也是刚到。晚上睡不着啊!”黎松安感慨地说:“形势一天天坏下去,人心
浮动。”
白石与黎松安互相搀扶着,绕过墙角到东边,沿着长满了草的台阶,缓步拾级
而上。
北平的城墙是古代为防御外来的侵略、屯驻重兵而修建的。宣武门修建于明代
的中叶,清定都北京后,又重新进行了修缮房但是,到了现在,城墙久已失修,呈
现出残破衰败的景象。
他们两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走,停停;停停,看看,爬到城楼时,前额已沁
出了汗水。
站在城楼上,极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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