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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亿万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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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亿万信徒 唐宁街万里之外,在孟加拉湾上游恒河三角洲的一个农村里,一位老者躺在一 家农户茅屋的土地上。此时正值中午时分,每天这个时辰,人们递给他一个热水袋, 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腹部,然后把另一个小水袋放置在光秃秃的脑门上。他安详 地躺在那里,好似一件极易碰碎、毫无价值的物品。然而这位七十七岁干瘪老人, 竭尽全力,致力于推翻大英帝国的统治。正是由于他的斗争,英国首相一筹莫展, 刚刚决定派遣维多利亚女皇的重孙前往新德里,寻求结束英国在印度统治的解决办 法。 莫汉达斯・卡拉姆昌德・甘地,是波澜壮阔的解放运动的一位性情温柔的先知, 一位风格迥异的革命者。在他的身边,地上放着一付擦拭得明亮照人的钢边眼镜和 他进餐时使用的假牙。他身材矮小,体重仅五十二公斤,手臂和下肢与上身相比, 显得过分修长,两只硕大耳朵微微向两边翘着,扁平的鼻梁下,一缕灰白色的髭须 稀稀疏疏。这一切不由使人想起,他酷似一只衰老的涉水鸟。他相貌不扬,但他那 无穷尽的幽默感,丰富的表情和富有活力的狡黠目光,使其面部焕发出特异的魅力。 当世界横遭暴力蹂躏之时,甘地建议人们走另一条道路,即非暴力主义。他宣 传非暴力学说,终于发动了印度人民大众,奋起将英国驱赶出印度半岛。由于他的 努力,精神运动取代了武装暴动,祈祷取代了枪炮,沉默取代了恐怖分子的炸弹的 爆炸声。在欧洲大陆,正当政客们滔滔不绝地发表蛊惑人心的演说,独裁者们声嘶 力竭地鼓噪一时,甘地却静悄悄地唤起地球上人口众多的国家的人民群众。他招贤 纳士, 既不求助于权势, 也不乞灵于钱财的诱惑力,而是以下述教诲号召他们: “愿意追随我的人们,你们必须准备以地作床,身穿粗布,黎明即起,节制食欲, 清理厕所。”他建议同伙们身穿用手纺制的土布衣服,作为这支大军的军服。颜色 浅淡的土布衣服,牢固地将印度人民大众团结起来,正象褐色的军服把欧洲独裁者 的军队联系在一起一样。 为了宣传自己的主张,甘地采用简单易行的办法。他手写书信,与人来往,尤 其是经常发表演说。不时地对其信徒、对参加祈祷会的善男信女和国民大会党的会 议发表演讲。他不使用任何演说技巧去影响广大听众,使他们屈从于鼓动家和思想 意识理论家的个人意志。然而他的声音传遍缺乏现代通讯工具大陆的各个角落。甘 地演讲时手势简单朴实,整个印度的心灵在倾听他。他进行斗争的方式新颖奇特, 无与伦比。在饥馑数百年不断肆虐的国家里,他最有效的斗争策略是拒绝进食,不 时地公开进行绝食。他以水和苏打水为武器,迫使英国走投无路,屈服就范。 鉴于甘地的所作所为,神秘莫测的印度,将这位孱弱矮小老人奉为智慧的“玛 哈德玛”[1] ,即伟大的灵魂,亦步亦趋地追随着他。信徒们把他奉若神明。毋庸 置疑,他是当时世界上最杰出的人物之一。对于被他驱赶出印度的英国人来说,甘 地只不过是位斫轮老手政客,一位欺世盗名的救世主,其非暴力游说活动往往以暴 力事件结束。即将被蒙巴顿取代的现任副王韦维尔元帅认为,甘地是位“施展巫术 的老政客……一位城府甚深、执拗不驯、暴戾恣睢、诡计多端的老政客,一位缺乏 真正圣洁之心的老政客”。 和甘地进行谈判的英国人,很少人能够理解他,对他产生好感的英国人更是屈 指可数。不难理解,他们和这位瘦小老人打交道时所处的尴尬局面是可以想象到的。 甘地集重要的伦理道德原则和离奇古怪的观念于一身,有时甚至不惜中断严肃的政 治讨论,而滔滔不绝地给你论述禁欲的好处,或者谈论引起便秘的原因。 mpanel(1); 人们经常这样说,甘地在哪里出现,那里即成为印度的首都。一九四七年一月 一日这一天,这一殊荣降临至孟加拉邦的斯里拉姆普尔村庄。这天,圣雄躺在地上, 对整个印度大陆施展影响,他既不使用无线电广播,也不求助于电话,然而电话局 或电报局距他仅五十公里之遥。斯里拉姆普尔村庄地处诺阿卡利县境内。全境交通 不便,沼泽地里小岛星罗棋布,分散在恒河和布拉马普特拉河三角洲地带。在面积 仅六十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生活着二百五十万人口,其中穆斯林占百分之八十。他 们居住拥挤,房舍破旧。各村庄之间,河流纵横,沟塘密布。如果要去另一村庄, 你须乘小船或水牛拉纤的渡船,或者穿过摇摇欲坠的竹吊桥。桥下,河水混浊,水 面常常漂浮一层风信子草。 元旦这天,甘地本来应该比往日更加喜悦。三十多年来,他呕心沥血为之奋斗 的目标不是即将实现了吗?正当战斗的胜利曙光出现之时,他却深深感到失望。失 望的因由显而易见,在斯里拉姆普尔地区随处可见。该村的名字有幸在电文里多次 出现,那里岌岌可危的局势敦促克莱门特・艾德礼首相断然采取决定。诺阿卡利县 的穆斯林获悉加尔各答的穆斯林残遭屠戮的消息后,个个怫然作色,怒火中烧,在 其狂热首领们的怂恿下,他们袭击同村处于少数地位的印度教徒,烧杀掠夺,强奸 妇女,逼迫他们吃神牛肉[2] 。在斯里拉姆普尔村,半数茅屋被夷为平地,甚至甘 地居住的那间房屋也部分被烈火烧毁。 当时,这些暴力事件仅仅局限在个别地区,但由此产生的敌对情绪可能波及整 个次大陆。加尔各答骚乱发生后不久,比哈尔省也爆发了同类事件。这些暴力事件 规模巨大,致使英国首相局促不安,决定紧急派遣蒙巴顿前往新德里。 这就是甘地在斯里拉姆普尔村庄出现的原因。正当他的同胞们即将摆脱桎梏, 获得新生之时,他们却在那里狂暴地同室操戈,老人为此痛心疾首,忧心如焚。在 通往独立的道路上,他们曾经追随过他,但他们不理解指导他的行动的根本学说。 甘地笃信非暴力主义。世界刚刚经历的大屠杀,游荡在世界各地的原子弹破坏的幽 灵,使他坚定地相信,只有非暴力能够拯救人类。他急切地期望,一个新生的印度 能为亚洲和整个地球指明一条拯救人类的非暴力道路。但是,如果他的人民摈弃他 领导他们走向自由之路时所遵循的原则,那么他还能有何冀求和希望呢?这只能是 一场悲剧,独立将成为毫无意义的胜利。 一九四七年新年伊始,印度分裂的阴影同样使甘地心中悲戚。他忿懑异常,竭 力反对分治可爱的国家。印度穆斯林首领们要求分治,同时不少英国人也打算表示 同意。甘地认为,印度各族人民及其宗教信仰,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犹如一块 经纬交错的东方地毯不可分割一样。他坚定不移地相信,如果印度被瓜分,其核心 必将破坏殆尽;同样,如果地毯被割裂,其美丽协调的图案必将紊乱失色。 第一次宗教仇杀事件,加深了印度教徒和穆斯林两大派别之间的鸿沟,甘地忧 心忡忡地大声疾呼:“黑夜茫茫,我看不到一线光明。五十年来我呕心沥血为之奋 斗的真理、仁爱和非暴力原则,看来已失去我所赋予的意义。” 为了觅求新的信念,寻找医治疾病的处方,遏止病魔蔓延吞噬整个印度,甘地 来到了洗劫后的斯里拉姆普尔村庄。几天来,他走街串巷,发表演说,祈求神灵, 默祷“心灵之光”。每当他遇到危机时,“心灵之光”往往给他指明方向。 一月一日晚上,甘地召集信徒们开会。他的“心灵之光”终于给他带来了教诲。 过去,印度的圣徒们赤着双脚,云游四方,前往圣地祈求神明;现在甘地来到伤痕 累累的比哈尔县,前往各村进行游说。七个星期内,他将光着脚丫,苦行游说,前 后行程一百八十五公里,走访四十七个村庄。他作为一个印度教徒,置身于余怒未 息的穆斯林当中,走村串镇,挨家挨户地访问,希望以自己的影响安抚人心,恢复 平静。 他大声疾呼道:让那些政治家们在新德里唇枪舌剑地争论吧!让他们无休止地 讨论印度的前途吧!过去的事实多次证明,解决印度问题的真正答案,必须到农村 中去寻找。“这是我最近的深刻体会”。在鲜血和怨恨毁坏的村子里,如果甘地能 够“重新点燃友爱之火”,那么它们的影响将会振奋整个国家。他期望在比哈尔县 再次高高举起非暴力火炬,驱赶宗教偏见的恶魔,清除分裂印度的幽灵。 在这次巡视游说中,甘地祈求神灵时刻伴随着他。只有四个门徒陪同左右,所 有的人均靠村民们的施舍度日。年仅十九岁的侄孙女摩奴,对甘地忠诚不渝,在他 旅行用的小包袱内装上铅笔、纸张、针线、陶瓷碗、木匙,此外,还有纺车和一尊 甘地随时随地带在身边的象牙小雕象。雕象表现三只小猴,一只双手掩耳,另一只 双手盖眼,第三只双手捂嘴,象征德行的三大秘诀:“勿听邪恶,勿视邪恶,勿传 邪恶”。摩奴在另一只棉布口袋内装上《薄伽梵歌》[3]、《古兰经》[4]、《耶稣 行实与训诫》和犹太教箴言集四本书,表明这位奇特调和使者的折衷主义思想。 太阳升起时刻,甘地率领一帮人马,登上游说的征途。斯里拉姆普尔的村民们 赶到村头送行,望着这位七十七岁的老人远远离去。他手持竹杖,弯腰驼背,前去 寻找幻灭的梦想。甘地走上崎岖的小径时,嘴里哼起罗宾特罗纳斯・泰戈尔[5] 的 诗词。这是他喜欢的诗歌之一。甘地走远了,他那细弱的声音仍然萦绕在村民的耳 际: “如果他们不响应你的召唤,你走下去吧,独自一人走下去吧。” ※ ※ ※ ※ ※ 甘地希望以孤独苦行游说活动制止种族和教派之间的血腥屠杀,加上连年不断 的饥馑,构成印度社会可怕的巨大灾难。印度伟大的史诗《摩诃婆罗多》[6] ,颂 扬一场恐怖的国内战争。公元前二五○○年前,战争在距今日德里城不远的库鲁克 谢特拉爆发。来自伊朗的雅利安部落的文化,与印度河流域的土著人的文化急剧地 结合在一起,随即产生了印度教。雅利安人为印度带来了吠陀[7] 经典,后经印度 圣贤提炼丰富,逐渐发展成为印度教的核心基础。 伊斯兰教传入印度较晚,它是在成吉思汗和帖木儿[8] 率部敲开开伯尔山口的 大门,长驱直入一望无际的印度河――恒河大平原后才出现的。三百年来,莫卧儿 王朝的穆斯林皇帝,以其固若金汤的统治,无情地占领着印度半岛大部分地区,传 布主宰一切、大慈大悲真主的圣训。 印度躯体上,这两支从异地移植而来的宗教,建立在对上帝不同观念的基础上。 伊斯兰教顺服于人和明确的经文,即贵圣穆罕默德和古兰经;印度教虽然属于启示 宗教,但它既无原教创始人,也无教义、礼拜仪式和教堂。伊斯兰教认为,造物主 与受造之物相脱离,它安排并支配其一切创造之物;印度教徒则认为,造物主与受 造之物合二为一,上帝不是人,他的存在与其无穷尽的启示紧密连在一起。 印度教徒认为,上帝以纷繁复杂的形式,永恒地、无所不在地存在于万物之中。 上帝即植物、动物、烈火、雷雨、男性生殖器、昆虫、宇宙和星体。上帝即是疯狂 的同时又是有理智的人。无明[9] 是印度教唯一的缺陷,即“目睹”不到上帝明显 地存在于一切事物之中。 与此相反,穆斯林认为,真主是遥远、永恒的唯一真神,古兰经禁止以任何形 式象征真主。清真寺内,建筑物朴实无华,唯一一的装饰品是抽象的彩绘图案,或 者冗长、连续重复出现的真主的九十九个名字。印度教庙则与此截然相反。寺内建 筑宏丽轩昂,各种神象林立其间,它们有的颈上盘绕巨蛇,有的伸出六只巨臂,有 的人身象头,其中还有调皮可爱的小猴、年轻的童女以及色情塑像。穆斯林每周集 体祈祷一次。入寺礼拜者,面向麦加,双腿下跪,口中一起唱诵古兰经经文。印度 教徒则单独祈祷,在浩如烟海的三百万个神中,选择自己崇拜的偶像,以代表唯一 的上帝。印度教错综复杂,唯有少数圣贤经过悉心研究,才能弄懂其中的来龙去脉。 简单地说,印度教的基本原则在于以三相神[10]的威力,解释宇宙间的各种奥秘。 三相神即创造之神梵天[11]毁灭之神湿婆[12]和护持之神毗湿奴[13],它们代表宇 宙间的各种力量,使世界万物发展平衡,繁衍不断。此外还有众多的其他神,诸如 季节神、天气神、丰收神、疾病神。其中天花女神尤其受到顶礼膜拜,人们每年为 她举行一次盛大节日,庆祝活动酷似犹太复活节。 但是,造成印度教徒和穆斯林分裂的根本原因在于社会方面的因素,而不是形 而上学方面的不同观念。印度社会中的种姓制度[14],在他们之间筑起一条不可逾 越的鸿沟。据吠陀经记载,种姓制度渊源于创造之神梵天时代。据传,婆罗门是从 梵天的口腔里出生,居于第一种姓;其次是武士刹帝利,出生自梵天的手臂;商人 吠舍从梵天的髋部出生;手工业者首陀罗从梵天的脚下生出。最低层是无种姓者, 即人们通常所说的“不可接触者”阶层,他们出生自地下。然而上述种姓隔离,远 远没有吠陀经所主张的那样严格。雅利安化的统治阶级,利用种姓隔离制度,企图 千秋万代地维护其对土著黑色皮肤居民的奴役统治。据说,梵文“种姓”一词,也 包括“颜色”涵义。因而,印度贱民的黑色皮肤,具体地揭示了种族制度的真正渊 源。 五大奇特种姓,犹如人体上的癌瘤细胞,然后再分裂为近三千个小种姓,其中 婆罗门竟占一千八百八十六个。各个不同行业,都有各自不同的种姓,从而将整个 印度社会分割成不可胜数的行会组织。各行会之间互不往来,其成员必须在种姓内 部生活终身,永世不得逃脱。行会组织原则明确严峻,比如铁器商与马口铁器具商, 均不能属于同一小种姓。 印度教的第二个基本概念是,人生有轮回之说。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同样与种 姓制度有一定联系。印度教徒认为,人体只不过是灵魂的暂时躯壳。在通向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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