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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回归 在芬卡・吉维亚时的人生观 厄内斯特花了许多时间和金钱修整房屋和庭园,以便迎接玛丽的到来。在签名时他曾用 “E・海明威――作家和农艺家”。不过在这段时间里他花在干农活上的时间比花在创作上 要多得多。他又惦念起战争来了。他把自己已远离玛丽而感到寂寞与痛苦和一个被关进监牢 进行炼狱涤罪的人所承受的寂寞和痛苦相比拟。回家时他曾对玛丽表态,回家后喝酒量要减 少百分之九十。他认为这样做是对的。但一想到他住在瑞芝旅店时曾大量地喝酒,同迪特里 奇小姐谈天以及约请玛丽吃中饭的情景,眼下的情况便使他情绪低落伤感。他说,战争期间 他在巴黎,虽然没写出什么作品来,但他并不感到内疚,因为他为自己能参军参战感到骄 傲。不管靠不靠紧前线,他都同样心安理得,心情舒畅。现在虽然回家了,但心仍定不下来 进行写作,他敢情觉得自己太没有用了。 从巴黎乘坐那架轰炸机横渡大西洋返回美国,旅途又长又乏味。在纽约停留的一个星期 时间,他主要给亲戚朋友打长途电话,特别是打电话给他的军队里的朋友,如巴克朗哈姆以 及他的妻子彼德。在纽约他遇到了他在香港结识的摩里斯阿布拉罕柯亨将军,他非常高兴。 他还同伯金斯一起吃了一顿时间花得很长的午饭。后来他同他的第二儿子,在纽约读书的帕 特里克和第三儿子在弗罗里达州读书的基基汇合后回古巴。孩子们将在古巴度过春假。 春假过后,厄内斯特的两个儿子都返回学校去。这时,他又感到孤单和寂寞。他雇请了 好几个工作人员。其中包括一个中国厨师,一个管家,一个女佣,一个汽车司机和两个跑腿 做杂事的小孩。他还请了四位园艺家修整在一九四四年被暴风雨破坏的庭园以及用茅草盖覆 游泳池旁边院子的破漏屋顶。他把存放在房里书桌中长期没有回复的信件处理掉。一到晚上 他感到最难受,长夜难熬到天光。为了加大活动量,晚上能睡得好,他特意开车到哈瓦那 去。到那里后,步行到他以前去过的熟悉地方去。他原来打算及早返回家去。可是当他经过 娱乐场时,他的决心动摇了。他进去玩了一阵回力球,然后喝冰镇代基里酒一直到凌晨两 点。本来到弗罗里迪达旅店去住是诊治这种恶梦般的生活的最好良方,可是现在那个地方住 满了扳着脸孔的德国大兵。除了创作的时候外,他喜爱过热闹的集体生活。现在两者都做不 到,自然就感到十分寂寞。他写信告诉玛丽他准备阅读索洛①的作品。索洛特别喜爱僻居独 处的生活。然而,他不象索洛,他根本不希望过孤独的生活。他说,他耐心地等待着玛丽的 到来,只是他等得近乎发狂了。   ①索洛(1817―1802)是美国名作家。 三月十三日上午玛丽终于给他打电话了。当时她正从波涛汹涌的大西洋彼岸来到了纽 约。她说,第一件必须办的事是到芝加哥向她父亲解释她为什么要离开原夫诺尔蒙克斯并准 备同海明威结婚。他仔细地听着她那速度又慢,又不响亮的声音。然后对她说,见不到她, 就是两个星期他都无法捱过。不过,他后来决定利用这段时间好好保养一下前年冬天在欧洲 战争中无暇顾及的身体健康。后来,他果然取得了一些进展,胸部和头部不象以前那么痛 了。早上起床后不再喝酒了,等到吃中饭时才喝四分之一瓶的葡萄酒。他并不是真正有意要 戒酒,只是控制自己不喝得那么厉害。 第二天,有位十分健谈的外科医生佐斯路易斯赫雷拉到厄内斯特的游泳池附近吃中饭, 厄内斯特对他讲起自己的症状和病史:在战争中两次脑震荡,引起严重的头痛,思维和说话 没有以前敏捷,记忆力衰退,拼写时音节错乱,偶尔有耳鸣现象,听力减退等。医生听他叙 述后,知道他在伦敦得病后只在医院住了四天,很不满意。医生说,厄内斯特在法国喝的苹 果白兰地和杜松子酒对抑制脑血起了坏作用。他写信告诉玛丽,由于脑受伤发炎,使他在巴 黎时有时候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现在在古巴他的症状预测结果十分良好。赫雷拉医生 建议他每天从事适当的脑力劳动,以便逐渐地重新训练那受伤了的神经。 厄内斯特为自己迅速恢复脑力感到高兴。三月十四日星期六他同格拉西拉桑切兹一起在 外面吃晚饭,后来到一家咖啡店里喝酒,一直呆到第二天凌晨两点钟。第二天他在俱乐部玩 打鸽子游戏,赢了三十元。星期一他应邀到哈瓦那吃中饭,因为星期日他在那里同一些射手 比赛射击,他们都被他打败了。星期二驾着他的小艇“彼拉”号到巴克拉纳小港湾去玩。他 有意裸身露体只穿一个下体护身,好让太阳把皮肤晒得黧黑,迎接玛丽的到来。三月十九日 他打了个长途电话给玛丽,游泳池旁边的棚屋顶上已修复好,挑选一些书摆在新的书柜里, 在游泳池里游了十个来回,做了七十二次举手练习,在俱乐部里同阿尔瓦里托维拉玛耶比赛 射击,有二十只鸽子,他射杀了十九只,从而得了三十元的奖金。最后,他打了三盘网球, 在游泳池里又游了几个来回才结束了一天的锻炼活动。他对玛丽说,进行这样一系列的体育 活动是很有必要的,特别对于他的写作,他的爱情,同他的未来妻子共同生活;时于他的思 维,必要时参加战斗。总之,对于他的一生是非常重要的。一旦生活恢复正常化,他就全力 投到写作中去。他计划往后他的写作安排是:书信录,简易短篇小说、内容较复杂的短篇小 说和长篇小说。 厄内斯特十分轻视那些没有参过军作过战的人。高斯塔夫杜朗就是这一类的人。过去厄 内斯特曾把他看作西班牙内战时期的英雄,但后来在“骗子工厂”时又贬低他。有一次,厄 内斯特出席一个在大使馆举行的鸡尾酒会。正当他醉意朦胧地斜靠在走廊的石栏杆上时,高 斯塔夫走上前去向他打招呼。他们握手的时候,厄内斯特显得十分冷淡,但他仍很有礼貌地 问起对方小孩的健康情况。杜朗告诉厄内斯特他又添了一个小孩。“哦!”厄内斯特用十分 尖刻的口吻说,“你真不错,永远脱离战争了,是吗?”显然,话里含有讥讽嘲弄的味道。 杜朗向他点了点头走开了。 巴克朗哈姆在三月份被提升为旅长。厄内斯特除了经常同朗哈姆有书信来往外,他暂时 不愿过多地知道战争的情况。他对罗斯福总统突然死去并不怎么关心,因为他向来不喜欢 他。他甚至不愿意参加群众性的哀悼活动。他说,人们在谈到罗斯福总统殉难的时候会同耶 稣复活日相提并论。但事实上,凡是没有跟随陆军从巴黎开往战场作战的人,他对战争是一 窍不通的。他自我解释说,本来他准备同第二十二战斗队一起作战直到欧战取得胜利的那一 天①。可是当他知道德国人已被打败的时候,他认为应该可以回家了。否则,他将成为无家 可归的人。他觉得他为了自己的儿子和玛丽维尔斯而回到古巴去是理所当然的。只等玛丽一 到,新的生活就开始。   ①欧战胜利日指一九四五年五月八日德国投降的日子。 玛丽终于在五月二日到达了。厄内斯特开汽车专程到机场去接她,并喜气扬扬地带她回 家,看看芬卡的环境。玛丽发现他比三月份在巴黎时身体好多了。他肚子比以前肥大些,吃 得多,喝得多,简直是个食品的品尝家。他对家里的佣人和爱畜特别好。他主动地承当管理 家务的责任,等玛丽的西班牙文学得深一点能胜任此项工作时,他才交给她。玛丽对于这个 新的生活环境很快就适应了。这同一九三九年玛萨初到这里来时的情况一模一样。玛丽非常 喜欢这个地方的热带气候,而厄内斯特发现她喜欢他的猫,喜欢海洋和钓鱼,会游泳,愿意 同他一起乘坐“彼拉”号到海上航行。厄内斯特很快写信告诉朗哈姆,赞扬玛丽勇敢、善 良、无私、能干和美丽。 虽然玛丽的到来消除了厄内斯特前些日子的寂寞感,增加了自己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的信心,但他觉得他不能――也不希望――从此就忘记了战争。这年春天最振奋人心的消息 是他的大儿子波比终于被释放了,并将回到芬卡自己的家休养恢复健康。六个月来波比一直 被关在敌人的俘虏营里,每天除了一点汤水外,什么也吃不上。六月份波比同帕特里克和格 雷格里一起回到厄内斯特身边。波比仍象过去那样高高兴兴,爱交际,可是他极需休息和调 整。厄内斯特为他儿子是个军人而高兴,他十分自豪地对他的朋友们说,他的儿子右肩受 伤,伤口至今仍可放进一只拳头。杰克波比十分愉快地在“彼拉”号上吃格雷格里做的饭 菜,同他父亲到弗罗里塔饭店喝冰冻代基里斯酒,并且象他的两个弟弟一样,很快就接受玛 丽为他们的母亲――芬卡威吉亚新来的家庭主妇。 六月二十日,波比留在家里,他的父亲开车送玛丽到飞机场乘飞机去芝加哥。那天上午 天下着雨,这是八个月来头一次下雨。在通往哈瓦那的曼提拉公路的一处山坡上,卡车正在 拖运泥土。路面上的泥被雨水一泡滑溜溜地好象有人在上面涂了一层蜡一样。虽然厄内斯特 小心翼翼地开车,速度很慢,可是当他刹车时,突然失灵,车子不受控制,一下滑过路旁的 土沟,撞到一棵大树上。他的头猛地砸在后视镜上,排肋骨被驾驶盘撞折了四根,左膝盖撞 在车前的仪表板上引起内出血。玛丽的左脸颊被车上金属物刮了一道很深的沟,血流满面。 额头上也有几处轻伤。虽然她十分恐惧,她仍尽量克制保持沉着。她后来提起这件事时,她 十分钦佩地说,“爸爸的手和脚都受了重伤,可他不顾一切把我抱在怀里去找医生急救。” 不久找来一个外科医生,立刻采取措施,保护她那张“可爱的脸孔”,不留下永久性的伤痕。 由于车祸引起的受伤和治疗,大大推迟了玛丽同诺尔蒙克办理离婚手续的时间。玛丽的 父母亲现在已经同意玛丽与海明威结婚。玛丽的父亲T・J・维尔斯还寄给海明威三本有关 宗教方面的书作为他送给海明威的第一批礼物。在回信的时候,海明威首先表明自己对宗教 的看法和态度。他谈到在三次战争中他的信仰所经历过的变化的过程。他说,一九一八年, 他在战场上受伤之后非常惊恐,因此也就十分虔诚。他害怕死亡,相信自救,认为只要多多 祈祷,自有效应。到了西班牙内战期间,他的这种思想观念有了明显的变化。主要是他看到 宗教同法西斯主义结合起来。于是他认为一味为自己的利益而祈祷,未免太过于自私。尽管 他失去了“灵魂上的安慰”,正如同一个被雨淋得又湿又冷的人一样。一九四四年虽然他没 有祈祷过一次,却顺利地通过了几次危险。他认为在他个人的问题上,他已丧失了任何祈祷 的权力,认为不管自己处境如何困难,要求别人帮忙是不应该的。对他或者波林来说,尽管 有这样或那样的理由作出解释,西班牙的国内战争是个重要的转折点。由于他得不到宗教上 的精神安慰,又不愿意接受马克思主义的信条,他干脆抛弃任何个人的信仰,转而象他小说 里的主人公罗伯特约旦那样一心一意寻求生活的自由和幸福。 几个月后,厄内斯特对玛丽说,他们已一致同意不信奉玛丽的父母亲所信奉的基督教, 也不信奉公理会以及清教徒对人类行为的错误看法,他所赞成的是享乐主义,情感主义和人 道主义。他说,他和玛丽必须发展他们的行为准则――彼此信赖。这就须要象一个好的园丁 那样给一座好的花园提供好的土壤。他们力图使自己做到体谅他人,了解他人,为人正派大 方。自己认为对的就努力去奋斗;教育小孩子们也象大人那样去对待人生;写出能给他人带 来永久欢乐的书;给世界留下美好的回忆,永远欢乐幸福。厄内斯特希望他的这些希望和要 求和他的父亲海明威医生有所不同。不过他估计,在某些方面可能有所倒退。 过了夏天,厄内斯特的健康情况大有好转,但偶尔还有点头痛。他十分悲凉地用一种简 短而醒目的香烟广告式的话说,“某些东西已经变质腐坏了。”但当《先锋报》编辑把约翰 格罗斯的电影剧本的校正稿寄给他时,他多多少少想重新写点东西。他答应给该剧本写个序 言。这本书里有一章“斯奇洛斯,海明威”专门描述十一个月前斯梯夫史蒂文生把格罗斯从 师部带到厄内斯特的“指挥所”来的情况。厄内斯特后来写道,“当你象我们喜欢约翰那样 喜欢某个人,敬佩他的勇气,欣赏他的幽默,赞扬他的人道主义时,你用不着为他的书或画 册写序言。约翰的画同格里姆的童话插图有着密切的关系。既然史哥尼爱菲尔据说生活在美 好的故事之乡,那么其中自有深刻道理的。我们读到他所描写的这一地区的生活,其吸引人 的程度和格里姆所写的差不多。详细情况我忘记了。谁也记不住那些情况。” 八月底,玛丽乘飞机去芝加哥办理离婚手续。厄内斯特没有陪她前往,主要原因是他同 玛萨的离婚需要他在古巴继续住半年。另一个原因是他不愿意因此去见住在伊利诺斯・里 物・弗里斯特他的年迈的母亲。玛丽走后,厄内斯特写信给因胃溃疡住进阿拉巴马福特・麦 克莱兰医院的巴顿将军。厄内斯特说,第四步兵师在巴顿将军的统帅下,已成为美国军事历 史上最伟大的部队之一。厄内斯特为通过他本人把有关情报转告给别的记者提高了巴顿领导 的部队的声誉而感到自豪。同他打交道最多的记者有:美联社记者汉克・高雷尔;娜娜杂志 社记者;时代周刊和生活杂志的记者查理士沃登巴克等。厄内斯特说,对这些记者进行这样 的接触和保护是十分必要的。因为这既可以保护他们的安全,又可及时把该师团的战绩见于 报端,公诸于世,不必等到六个星期之后才由柯里尔报社独家报导。他还为自己能给“那脾 气古怪的雷克莱克”提供了敌人在朗姆波立特和巴黎之间的军事布局的情报而感到自豪,虽 然这些情报被第三军团的总监察官所否定。厄内斯特说,关于此事,后来美国战略情报局局 长告诉他,美军最高领导机构授予海明威荣誉勋章,表彰他在朗姆波立特的出色工作。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巴顿都把它放在心里。他立即回信给海明威,告诉他,在他离职退 休前,准备向上级提议授予海明威铜质星形勋章。他说,“我的建议书是以你给我提供了 (在不违反日内瓦章程的前提下)非常宝贵的情报资料为依据的,其中包括你安排我同法国 的游击队员见面以及越过法国边界追击敌人的情况。我没有提到你在圣波依斯用手榴弹打击 敌人的情况。就我个人来说,我希望你能获得更高一级的勋章。不过,我不知道这个希望能 否实现。” 玛丽在芝加哥未回。在此期间厄内斯特接到了巴顿将军和巴克朗哈姆将军的信。朗哈姆 和他的妻子彼德接受了厄内斯特的邀请,到古巴度假。九月二十二日他们抵达芬卡作为期两 周的访问休假。朗哈姆刚从欧洲回国出任国防部情报教育处处长。厄内斯特第一次见到朗哈 姆的妻子。他发现她风度好,十分迷人;为人坦率、诚恳、勇敢和聪慧。她的原名也叫玛 丽。身材和玛丽维尔斯差不多,只是她的头发过早地变得灰白了。他们去哈瓦那观看拳击比 赛,晚上去娱乐场。他们在弗罗里达饭店或中国人开办的饭店吃晚饭;到俱乐部打鸽子;乘 小艇“彼拉”号和她的辅助艇《温斯顿》出海钓鱼。 朗哈姆对这些活动表现得十分热心。厄内斯特对于朗哈姆赞扬他在战争中所作出的贡 献,表面上显得很不好意思,心里却十分高兴也非常感激。他常常把话题转到谈论过去的战 争和有关世界政治、日本的投降、俄国的地位,原子弹等方面。当朗哈姆告诉海明威他从未 读过《春潮》这本书时,厄内斯特立即从书柜里拿一本给他,并站在朗哈姆背后看着他读。 厄内斯特看到朗哈姆读书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朗哈姆想,他一定笑自己智力的迟钝,只是 没有明讲出来而已。他们吃中饭时喝可口的红色葡萄酒,席间,厄内斯特回忆起他的童年生 活,提到有一次他捉弄一位姑娘,说他作了一首进行曲。实际上那支曲子是抄袭别人的。 中饭后,朗哈姆习惯睡一下午觉,厄内斯特和彼得却继续交谈。彼德是个性格直率,不 人云亦云的女人。她认为斗牛十分残酷,古巴丛林里可能有毒蛇出现。厄内斯特不同意她的 看法。因此两人激烈地争论起来。厄内斯特在写给玛丽的信中怒气冲冲地表示,他不喜欢这 种正面的攻击。朗哈姆夫人认为海明威对女人感到厌恶只是暂时的。他公开指责他的母亲是 个飞扬跋扈,盛气凌人的泼妇。是她迫使他父亲自杀。他也无情地谴责玛萨。朗哈姆夫人却 认为葛莱丝和玛萨是海明威一生中唯一两个敢于起来反对他的人。海明威十分蔑视玛萨向他 要回她母亲作为礼物送给她的一片银质调羹。 “瞧这玩艺,”他边说边拿起那片小巧玲珑的调羹,“正是因为这片调羹是她结婚前所 有的,现在就想把它要回去。这样的事你敢相信吗?”朗哈姆夫人自然是同情玛萨的,认为 她的要求无可非议。于是她十分巧妙地对他建议说,他大概也不希望自己身边保留上面刻有 玛萨姓名标志的东西吧。 厄内斯特听了只是摇摇头,接着又振振有辞地谈起了他以前的婚事。他直言不讳地说波 林把他的好朋友哈德莉从他身边抢走了。波林拥有哈德莉所没有的财富,而那个时候他正需 要有人在经济上帮助他。后来,波林自食其果。当她千方百计阻止他和玛萨相爱时,他明确 地告诉她,“玩火者必自焚”。但他又淡淡地说,除了玛萨以外,对以前几次的婚姻破裂, 他应受到谴责。他草率地对待同葛莱丝的婚姻关系,轻易地离弃她,他自认应负完全责任。 朗哈姆对此竭力保持缄默不予表态。自此,他们之间再没有发生任何争论。这种情况一直保 持到朗哈姆夫妇离开芬卡的前夕。玛丽此时还未从芝加哥回来。厄内斯特又谈到俄国在世界 政治中的地位。在争论中厄内斯特的一些话使朗哈姆夫人想起财务管理人和她有名的伞。 “厄内斯特,”她问道,“你的伞在哪儿?你所说的话听起来都是在向我让步”。厄内斯特 站了起来,两眼冒火,脸上刹地涨得通红。他手里紧紧纂着一只酒杯,差点向她脸上砸去。 当朗哈姆夫妇离开古巴时,彼德才意识到,她和厄内斯争论时是站在厄内斯特所厌恶的人那 一边――世界人口中的女性。当然,玛丽维尔斯是例外。 朗哈姆夫妇在他家里作客期间,厄内斯特曾发生了几次头痛。他把这种现象归咎于精神 上过份紧张。一方面急于写出东西来,另一方面想招待好客人,尽量让他们感到愉快。但他 事实上是在欺骗自己。自他从战场回来,他一直感到很难安下心来写作。在战场上作战和同 女人谈情说爱毕竟比创作容易得多。他把他脑神经受破坏归咎于他在“骗子工厂”的劳动, 海上的巡逻活动,参加英国皇家空军对敌人的出击,跟随第四步兵师驰骋沙场以及生活缺乏 节制喝酒过多。但是他认为参战三年对他身体健康的危害是暂时的。他并不承认他脑子里真 正有毛病。他的理想仍然那末美好。他希望创伤能很快愈合,一切恢复到原来那么净洁,那 么迷人和美好,就象早晨清新的空气那样受欢迎。作为一个作家,他的最大愿望就是创造一 个新的永恒的世界。作家的神圣任务就是写作。写作就是他的真正的信仰,他的信条,他的 政治和他的要求。他坚信,他的头脑的思维现在十分正常。他正在积极作准备,要大干一 场。一方面在描述性上,另方面在创造性上。他真诚希望这两个方面付诸实现。 与此同时,他着手写另一个序言。这回是为一个叫“自由世界的宝藏”的文集写的。他 写道:“现在世界大战已经结束。阵亡战士的灵魂已经归天。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陌 生的世界,我们的职责是去认识它,但是并不容易。在战争中,人们必须奉公守法,遵守纪 律,必须具有才识和胆略以及坚强的决心。在和平时期,他们的职责是对于旧的不合理的东 西加以反对、抨击甚至反抗,同时始终不懈寻找一条通往全人类能共同过着幸福生活的社会 的道路。美国在这次战争中显示出她强大的威力。值得庆幸的是她不是受人憎恨的国家。除 了众所周知的成绩外,美国在这次战争中杀死别国的无辜平民比我们的敌人所杀死的还要 多。这是我们感到十分痛心的。原子弹是一种能毁灭一切庞大之物,包括我们自己在内的一 种炸弹。我们不应该象法西斯那样疯狂,恃强欺弱,横行霸道。我们也不应该有虚伪,假装 虔诚或图谋报复之心。相反,我们要自己教育自己尊重别的国家的权利、地位和职责。 厄内斯特把自己在这个时期的思想完完全全地摆出来。接着他十分成功地写了两篇战后 的短篇小说。这两篇小说作为剧本卖给电影制片厂,所得的报酬比他那本《丧钟为谁而鸣》 还要多。第一篇《杀人者》卖了三万七千元;第二篇《佛兰西斯梅坎布幸福而短促的一生》 得了七万五千元。写这两篇故事所花的精力和时间同他用一年五个月写一部长篇小说相比自 然要轻松容易多了。另一个突出之处是,他的特别税额为二万四千元,而他的私人支票的存 根上表明他手头尚有四百九十九元三角八分的结余。 圣诞节前夕他收到他过去在部队里给他开车的司机迪康一封恳求信。信里说有人指控他 是个卖国贼。因此他急需要有人作证,证明他在战争年代里仇恨法西斯,跟随海明威打德国 鬼子。迪康写道,“这一定是德国人最近耍的花招,抓到了我们一个人。如果你能给我出个 证明,那就太谢谢你了。”厄内斯特立即为迪康出具证明。证明中强调指出迪康从雷姆波立 特到巴尔战役都表现得很勇敢,发挥了积极的作用。厄内斯特还建议朗哈姆将军也给迪康写 个证明。这种恶意中伤,凭空捏造的恶劣行径引起了厄内斯特的极大愤慨。由于德国人在法 国留下的影响就象毒瘤那样还在起破坏作用,所以象迪康这样的好人被关进监狱里,连战后 的第一个圣诞节都过不上。海明威的儿子们回家同他父亲一起过圣诞节,回迟了一点。但他 们的到来并未能使海明威息怒。 荨麻和鲜花 一九四五年圣诞节标志着厄内斯特那段不平凡的战争时期的即将结束。十二月二十一玛 萨正式同他离婚,厄内斯特把它当作给自己的圣诞节礼物。他一心一意想把他在战争期间从 事的活动,包括海、陆、空三个方面,公诸于众。首先他公开赞扬朗哈姆将军,说朗哈姆是 他有生以来所认识的一位最杰出、最有才能的陆军军官。接着他谈到他自己如何追随朗哈姆 转战沙场。特别在一九四四年的九、十一、十二月份里他和朗哈姆并肩作战,度过了好几个 星期的艰难生活。 一、二月份海明威家里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波比在家里住了三个月之后便到西部去继续 读书完成他的学业。这次他就读于蒙塔纳大学。汤姆谢沃林和沃尔夫盖斯特刚从西洋那边完 成一项军事任务后回家休假。一放假他们就到海明威那里。其他访问他的客人还有理查德库 柏、吉恩坦尼斯还有在巴黎瑞芝旅店的查理瑞芝。哈华德霍克斯的妻子史林姆陪海明威一家 到孟加诺海湾去玩。过去,海明威和他的巡逻队员曾在这个地方乘坐“彼拉”号跟踪德国人 的潜水艇。厄内斯特现在把“彼拉”号改称为“派雷索”。 三月十四日玛丽和厄内斯特在哈瓦那正式举行婚礼。由于种种原因,玛丽觉得这次正式 婚礼还比不上一九四四年他们在巴黎瑞芝旅店里举行的订婚典礼隆重。这次婚礼仪式是在一 个律师的办公室里举行的。那办公室的房子是老式的,天花板很高。房里的家具是暗黑色 的。律师用很快的速度宣读了一份用西班牙文写的文件。接着问起他们随身携带的物品。随 后律师要他们写出各方祖辈三代人的姓名和出生地。玛丽只好临时打电话回芝加哥询问她的 父母亲。请他们告诉她早已分散了的她家三代人的情况。参加他们婚礼的,除了海明威两个 年纪最小的儿子和温斯顿盖斯特外,还有一些古巴朋友。婚礼仪式完毕后,他们来到弗罗里 达饭店吃午饭喝“喜酒”。第二次到律师那儿之后,他们便到威达多理查德库柏家参加香槟 威士忌酒招待会。厄内斯特突然为了一点小事同别人激烈争吵起来。这样他们愉快的婚假就 此结束。这件事大大刺痛了玛丽的心,要不是她感到精神疲乏和酒后产生的副作用,她早就 拿起提包离开了。第二天上午气氛缓和下来了,他们的婚姻关系又恢复正常。但是,厄内斯 特觉得在玛丽面前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一九四九年初,厄内斯特重新开始他的创作生活,他着手写一部新的奇特长篇小说《伊 甸园》。在这部小说中,作者试图把他过去和现在的生活经历混合在一起,但又显得很不相 称。小说的部分内容是对他同哈德莉和波林的回忆,约略涉及他目前同玛丽的生活,颠有离 题之感。小说的第一章,作者挑选了罗恩港湾边上一个小村子作为故事的背景地点。这正是 厄内斯特和波林在一九二七年五月度蜜月的地方。小说的主人公大卫波恩象海明威一样,结 婚才三个星期就成为有名的小说作家。波恩的妻子卡瑟琳同他有着共同的欲望,共享成功带 来的欢乐。他陪着他的妻子在背湾的海滩上赤裸着身体晒太阳。把皮肤晒成酱褐色是他的妻 子疯狂追求的一种欲望。一到晚上他们试着进行性别的交换,他叫卡瑟琳,他的妻子叫彼得。 小说中另一对夫妇,他们住在巴黎拉丁区。男的叫尼克赛尔敦,是个年轻的画家,女的 叫巴巴拉。他们那又脏又黑的住房显然是根据一九二二年厄内斯特和哈德莉在卡迪那雷蒙因 街住的那间房子命名的。巴巴拉和哈德莉一样,有金黄色的头发,她又有点象卡瑟琳完全沉 浸于一种幻想;在男女婚姻结合方面,她希望各方面都象他的丈夫。巴巴拉的丈夫尼克的头 发是黑色的,他故意把头发留得长长的,整整五个月不剪。他的妻子给他修整剪齐,除了颜 色不同外,头发的长度和式样都同他妻子的一模一样。为了庆祝一番,他们两人到利普的布 拉塞里饭馆吃午饭。他们点的菜是酸菜排骨。在饭馆里他们对着壁镜欣赏自己的头发。后来 回到他们那寒酸的家里继续谈情说爱。最后以巴巴拉的内心独白结束了这一天的活动。显然 巴巴拉的内心独白是从佐斯的作品《尤利斯》中主人公莫利布隆的自言自语那里借用的。与 此同时,大卫与卡瑟琳之间的爱情插曲仍在继续。这次是卡瑟琳把自己的头发在发式和颜色 上弄得同她的丈夫的一模一样,使大卫看了大吃一惊。 虽然厄内斯特始终把他写作的速度告诉他的亲密的朋友,据他说到二月中旬他写了四百 页,四月底写了七百页,到七月中旬写了一千页,但实际上就他整个写作计划而言,他的工 作仅仅才开始而已。他写信给朗哈姆时承认他并没有按原计划办事,只是一个劲不断地写下 去,根本不考虑下一步情况会怎么样。他除了对人透露他乐于写关于男女私通的情况外,对 于这本书的具体内容他一直闭口不谈。只是到了最近他才说,他被一种越来越明显的感觉所 策动。他预感到他将在一年之内死去。他原先似乎有这样的打算,在写了一千页之后,开始 写关于他在第二十二步兵团好朋友的事迹,其中包括巴克朗哈姆,阿特迪克,斯威德亨莱, 乔治高福斯和汤姆吉安等。不过,实际上他在一九四四年就已收集了足够的资料,可以在他 们下半生致力于小说的创作,描述第二十二兵团,第四步兵师以及英国皇家空军的作战情 况。但是这一部分的工作最少还要过相当长一段时间。 厄内斯特在六七月份连续写信到国外宣传他在战争中的功绩。其中有一封寄给正在美国 旅游的俄国作家康斯坦丁西蒙诺夫。厄内斯特在信中说,“我在海上干了二年十分艰苦的巡 逻工作。后来,到英国。盟军大进军开始前,以记者身份参加英国皇家空军的飞行侦察活 动。再后来跟着盟军进军诺曼底,参加第四步兵师的作战活动。在参加英国皇家空军活动期 间,每次活动都很不错,就是没有价值。在第四步兵师和第二十二步兵团期间,我尽量使自 己能发挥作用。我懂法语,熟悉法国这个国家,我和法国游击队员取得联系并和他们一起战 斗……我想你大概已经知道第二十二步兵团的领导人吧(现在是朗哈姆将军)。他是我最好 的朋友,也是第一、二、三营的指挥员”。信中还谈到一些诸如此类的事情。在信的结尾, 厄内斯特表示相信西蒙诺夫已经读过他的作品《丧钟为谁而鸣》。他写道,“虽然这部小说 所描写的不是我们前几年所进行的那类大规模的战争,但却描写了小规模的山林战争以及我 们在某地是如何打击,消灭法西斯的。”西蒙诺夫从波士顿给他复信。他十分客气地说,虽 然《丧钟为谁而鸣》这部小说尚未正式译成俄文,但他已看了两遍这本书的俄文打字译稿。 他说在他的书房里他最喜欢的书只有三、四本,而《丧钟为谁而鸣》就是其中之一。书里虽 然描写的是小型的山林战,但丝毫不影响书本身的价值。西蒙诺夫说,一切战争都是从小规 模开始的,就是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也不例外。把海明威作品译成俄文的译者依凡卡斯金现在 还活着,他仍然喜爱和欣赏海明威的作品。 七月份厄内斯特寄给米尔顿沃尔夫一篇关于他在一九四四年参加战争的文章。他说,在 解放巴黎那一天,他最先走进巴黎。九月十四日,我们突破赛格弗里德防线时,我们的处境 并不妙,接着在斯奇尼爱菲尔处境也十分艰难……后来的赫特吉纳战役就更困难了。有时, 整个夏天,秋天或冬天都在打大仗。总之,打得很猛。至于,他个人在战争中的表现,在前 面已经讲过了,这里不必赘违。 七月份,玛丽感到她很快就要有小孩了。海明威开始安排,准备带她到太阳谷去。那个 地方在战争期间曾被海军占用,现在又归还给地方了。他把他那辆林肯牌汽车送到威斯特派 尔姆海滨去修理。他召回同波林一起住在加利福尼亚洲的儿子们八月份到爱达荷州去。他自 己积累了一万发猎枪子弹和二千发步枪子弹,恨不得立即出发去打猎。八月初旬,到西部去 的旅行终于开始了。旅途中除了汽车常出毛病外,一切都很正常。八月十八日整天平安无 事,晚上他们在怀俄明的卡斯伯过夜。第二天早晨七点钟,厄内斯特正准备开车继续赶路, 玛丽突然从痛苦中醒来。原来她是胎儿异位,左边的输卵管突然破裂。这时纳特罗纳县的纪 念医院的主治医生刚好外出钓鱼未回。这一天玛丽整天疼痛难忍,濒临死亡边绿。不久,她 的血管破裂,脉搏消失,不省人事。一位实习医生一边脱下手套,一边要海明威向他亡妻告 别。 但是这位曾在他的小说中虚构一个场面,让活人向一尊塑象告别的人断然拒绝向那奄奄 一息的妻子告别。他匆匆忙忙披上实习医生的工作服,戴上面罩,让那位实习医生在玛丽手 臂上找血管,清除输血管里的杂质,然后把针头插进玛丽的血管给她输血。他一直守候在她 的床边,一步也没离开过。后来玛丽慢慢恢复了脉搏的跳动。呼吸也恢复正常。这时主治医 生也回来了。他又给玛丽输了四次血(一共四瓶血浆)。并将她隔离起来放在氧气充足的地 方整整一个星期。事后,海明威理直气壮地说,这是从死亡线上拉过来的了不起成就。这件 事本身就可出证明死亡完全可以避免。连续好几个星期,他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与其说人 听从命运的摆布,不如说可以向它挑战。”玛丽所表现出来的勇敢精神使他很受感动。而玛 丽也十分感激他把她从死亡线上拉下来。从那以后她还常常提到,海明威是位乐于助人,救 人于危难之中的人。 在紧急关头的时候,厄内斯特的行为很令人佩服。这时他几乎不喝酒,待人特别温和, 保持乐观精神。他整整十天守候在他的妻子玛丽身旁,一点没有怨言。他的儿子们早就在凯 特州等候他。二十九日他到罗林斯同他们汇合,然后带他们到开斯普住了一个星期。他的儿 子们每天开着车子跑了七十公里路到黑峡谷普莱特河钓鱼。玛丽的病虽然治好了,但厄内斯 特仍忧心忡忡,唯恐今后还会发生类似的事件。他说,这次玛丽猝然发病弄得他措手不及, 晕头转向。不过,事情过后,一切恢复正常。九月初他们出发去太阳谷。 来到爱达荷山谷,厄内斯特欣喜若狂。新清的空气沁人肺腑,出猎情况也令人满意。从 十月中旬起他们几乎每天晚上都吃猎物,其中有山羊、羚羊、鹿、野鸡和野鸭等。帕特里克 在他的哥哥波比离开后单独猎到一只大肥鹿。不久,波比又到他们那里去钓鳟鱼庆祝他二十 三岁生日。在他生日那一天家里放映了影片《杀人者》。这部电影是由马克赫林格制片,由 巴特朗卡斯特和阿瓦加德纳主演。这是第一部根据厄内斯特最喜爱的自己作品拍摄而成的电 影。在这期间来访的客人有:从盐湖城来的斯威尼上校和朵拉西爱伦以及她的兄弟,克莱伦 斯巴姆波格;盖利和罗基库柏自从一九四一年以来第一次到太阳谷;还有一个是斯里姆霍克 斯。玛丽的身体健康正在得到逐步的恢复。厄内斯特觉得,自从那次紧急事件发生后,玛丽 对他的信赖和真诚大大增加了。他想起莎士比亚名剧亨利四世中霍特斯普的隐语,“拔开乱 刺,排除危险,摘下这朵花,化险为夷”。他在一封写给朗哈姆的热情洋溢的信中把这句隐 语略为修改了一下,“拔掉这支可恶的刺,排除了危险,我们折下这朵对一个男人信赖和忠 诚的饱经风雨的花。” 霍特斯普的格言很快又得到了证实。十月底厄内斯特和玛丽在所里姆霍克斯和帕特里克 的陪同下外出打野鸡。到了黄昏,他们带着猎物回到停放车子的地方,大家开始把枪枝里的 子弹退出来。碰巧厄内斯特弯下腰脱掉皮靴,斯林姆一不小心手上那支十六响的自动步枪走 了火。一颗子弹嗖的一声贴着厄内斯特的头发飞过。厄内斯特顿时脸色苍白,抬起头来怒目 而视,立即把枪从她手上夺过去。斯林姆惊恐万状,险些因一时疏忽而铸成大错。厄内斯特 竭力压制心头怒火,尽快忘掉这件事。但在事件发生后的一个星期里他在写给朗哈姆、伯金 斯和奥多布鲁斯的信中都谈到这件事。 厄内斯特一行在太阳谷只住到十一月十日以便留出时间去访问盐湖城和新奥尔良并在纽 约停留三个星期。爱伦夫人和斯威尼上校是他们在乌塔赫的东道主。玛丽的父母亲来到新奥 尔良,第一次会见他们的女婿。二十六日帕特里克乘火车先去纽约。两天之后厄内斯特和玛 丽也到纽约去。十二月一日他们到达纽约,住进马克赫林格和宇宙图片社为《杀人者》的作 者安排的豪华的舍利奈特兰旅店。 厄内斯特到纽约去的主要目的之一是在那里同巴克朗哈姆进行战后以来的第二次会晤。 他已答应他的朋友在卡迪纳岛私人林苑里打猎一周。这个林苑的面积大约有三千英亩,在长 岛的东端,离蒙托克和奥林特角数公里。领地主人卡迪纳家族自十七世纪以来就占有它。在 那宽广的园林领地中间有一幢大的庄园主的住宅。树林里有成群的野鸡,黑鸭,火鸡和鹿。 温斯顿盖斯特对卡迪纳岛有一年的租借权。厄内斯特夫妇和巴克以及帕特里克希望这个靠近 海边的伊甸园成为他们自己的。厄内斯特十分高兴地说,有钱人并不是属于象他这一类的 人,进入到有钱人的领地,就好象进入一个陌生的国家一样。 十二月二日朗哈姆将军从华盛顿来到纽约,他得了一场重感冒,随身带了一件鸭绒外衣 作为礼物送给厄内斯特的。在富丽堂皇的舍利奈特兰的旅店里,厄内斯特发觉他的朋友正在 同一位科学作家保尔克鲁夫交谈。朗哈姆十分不悦地看到厄内斯特以印地安人的方式滔滔不 绝地谈论着,仿佛他那尚古主义思想阻止他涉及现代城市的文明。他的尚古主义甚至在他的 服装上也表现出来。裤管很窄的美国西部式样的裤子,一双卧房里用的毡制拖鞋,穿一件掉 了几粒扣子的衬衣。厄内斯特一见朗哈姆紧紧地拥抱他并对他说,他们将作为塞曼比林斯莱 的客人应邀出席在斯托克俱乐部的晚宴。临到要走的时候还不见厄内斯特刮胡子,换衣服。 朗哈姆借给他一条领带,劝他刮刮胡子并把玛丽唤来把他衬衣上的扣子补齐。在俱乐部里, 他们发现纽约邮报闲话栏作家利奥纳里昂斯正在同他的妻子一起吃晚饭。还看见达蒙路扬正 在度过他进医院治疗喉癌前的最后一个自由自在的晚上。晚会进行得很顺利。到了第二天凌 晨,突然看见英格丽・褒曼同查理斯波扬一起吃晚饭。同过去在巴黎对待沙罗扬一样,厄内 斯特开始对波扬辱骂起来。他身子微微倾向朗哈姆,一边大声问是否要把他的手伸给那位身 材瘦小的绿脸演员。里昂斯夫妇,朗哈姆和玛丽竭力想转移话题,但没有成功。两位演员也 极力安慰厄内斯特,要他不要动肝火,可他听不进耳,继续架子十足,咄咄逼人一直到晚会 结束。 厄内斯特后来谈到在卡迪纳岛狩猎的事。白天他们打猎,晚上谈天。这个地方人来人往 很多。有的人专程到这儿来打桥牌,争论,射击和喝酒。厄内斯特向朗哈姆表示,他们在那 里吃得很好。沃尔夫是个出色的东道主。客人中大多数是很杰出的人。十二月的天气,出人 意料地暖和,但打猎收获甚少。厄内斯特本想用弓和箭射杀野鹿,结果,一个星期结束了, 什么也没得到。 厄内斯特在离开纽约前又发生了两件不顺心的事。一件是他乘出租汽车到第十二号街西 三十五一幢高大古老的房里工人日报的办公室。最近以来迈克戈尔德又写文章攻击厄内斯 特,说他是个“空洞”的美国文学家。厄内斯特乘电梯来到八楼,告诉女接待员,他想见见 戈尔德。女接待员告诉他迈克外出未回,答应把话转告给他。“那太好了!”这位高大的汉 子说,“请转告迈克,就说是海明威说的,他将来会发现自己上当受骗的。”要是迈克知道 的话,他就会津津乐道地谈到第二件事,因为事情的发生地点就在斯托克俱乐部。这个地 方,过去迈克把它叫做法西斯反动派的巢穴,是藏污纳垢的地方。这天晚上,英格丽・褒曼 正在同米切尔布兰克福一起吃晚饭,还有好莱坞的剧本作家和一部写得很成功的小说作家。 这小说的名称是:《勇士和盲夫》描述在多莱多的阿尔卡扎包围战。几年前,布兰克福对厄 内斯特说他的小说是“冒牌货”而不满。“冒牌货”这三个字太刻毒了,布兰克福自己在小 说中都没用过这样的字眼。他听到一个尖刻的声音在说,要他与英格里德同桌吃饭,听了又 气愤又惊讶。布兰克福认识海明威,立即拒绝他的建议。当别人问他为什么拒绝时,他把理 由全都说了出来。这时厄内斯特使出了浑身解数。他说,这件事一直藏在他心里达六年之 久。他早就发现布兰克福的小说写得很出色,甚至比他的《丧钟为谁而鸣》要好。厄内斯特 转向英格丽・褒曼说,布兰克福是美国最杰出的作家之一,并自感惭愧一九四○年他没有公 开赞扬他的作品。布兰克福听了厄内斯特这些甜言蜜语之后,心头的怒气骤然冰释。当他听 到厄内斯特答应为他最近专门为纽约时报写的一本伊万斯卡尔松传记写篇评论文章时,就感 到更高兴了。后来布兰克福的出版商及时给住在劳卡维吉亚的厄内斯特寄去供评论用的赠阅 本。可是厄内斯特既没有写信表示感谢,也没有给该书写书评。 伊甸园的危机 伊甸园一书的稿子已写了几百页并用打字机打好,另外有九百页草稿未打。这书的主题 思想已逐渐在厄内斯特的脑海里形成。它来源于他的生活,在他的小说《永别了,武器》, 《丧钟为谁而鸣》以及其他一些短篇小说中都可以找到它的踪影。 在一九四六年行将结束的时候,厄内斯特说了如下一句话:“伊甸园的幸福不可能永 存”。 一九四七年最初几个月里,厄内斯特住在古巴,家里没有发生什么重大的事情。他的管 家把家里料理得很好,儿子们正在家里度假,玛丽的身体健康恢复正常了,制片商马克赫林 格和代理人毛雷斯斯佩塞正在洽谈关于好莱坞拍摄电影的问题。如果谈得成,厄内斯特在几 年之内就有一笔稳定的收入。三儿子基基返回学校后,二儿子帕特里克继续留在家里。他是 个喜欢交接朋友的热心人。他渴望进入哈佛大学学习,正在积极准备参加入学考试。 四月份不幸的事件终于发生了。帕特里克和格雷格里去探望他们的母亲波林的途中因汽 车出了事故受伤。基基的膝盖被撞伤,幸亏并不严重,休息几天后就痊愈了。沙林说,“帕 特里克表面上只是脸颊上受了轻伤,但他总喊头痛……而且说话时神情非常急躁。后来他回 哈瓦那,但头痛却越来越厉害。”厄内斯特认为他儿子的头痛是大脑震荡后没有得到及时的 治疗引起的。四月十一日下午厄内斯特陪帕特里克复习法文,随后又打了几轮网球。第二 天,帕特里克鼓起勇气参加了大学入学考试。除了数学一科外,其它各科都考得很理想。在 考试休息期间厄内斯特带他儿子去吃中饭。这一天,他一直陪着他的儿子,寸步不离。十四 日上午帕特里克体温升高,神志不清。到了晚上病情变得更加严重。 真是祸不单行。偏偏在这个时候玛丽的父亲得前列腺癌病倒了,要玛丽立即去芝加哥看 望他。厄内斯特马上采取措施,把家变成临时医疗所,把家里的雇员全部组织起来,成立一 个临时护理小组,自己值半夜到天亮那个班。眼睛困了就倒在铺在病房外面地上的席子上打 个盹。十六日波林专程到芬卡看望她的儿子。她写信给玛丽说,“我希望你对我到芬卡来不 会有什么意见,我真替帕特里克担心……这是我有生以来碰到的最伤脑筋的事。……幸好我 到这里后发现你已经离开这个充满着忧郁的环境。”波林在芬卡时,每天亲自准备饭菜,管 理家务,一直到五月十日才离开。厄内斯特说,波林在那段时间里表现得特别好。当然,波 林听到了一些议论厄内斯特的事。例如:毫无节制地喝酒、追逐女人、赌博、吹牛皮。但是 她对厄内斯特说,以上人家所说纯属造谣中伤,厄内斯特听了非常高兴。 厄内斯特把他每天晚上值班时的情况详细记录在夹板纸上。后来他将这些情况写信告诉 他的妻子玛丽。象他新创作的小说中主人公大卫波恩那样,他敦促玛丽把她的头发染成银灰 色或茶褐色,以此取乐。五月里的一个晚上,他看到帕特里克在经过整整一个月没吃过一口 硬质的东西之后开始吃了一块牛排,他高兴极了。厄内斯特用自己的头发作试验,成功他染 成黄铜色。第二天他告诉芬卡的人说,他偶然用一瓶玛萨留下来的洗发水,洗发后来头发就 改变了颜色。 玛丽在芝加哥忙于照顾生病的父亲,十八日回到古巴,感到精疲力竭。五天之后,波林 也来到芬卡。两人见面后如同朋友,和睦相处,这使海明威感到十分意外。他们甚至一起同 他开玩笑,弄得海明威更加乐不可支。虽然玛丽赞扬厄内斯特是“个耐性子”的人,可是他 实际上经常发脾气,尤其是当他在睡眠不足的情况下,心情就更加急躁。正是这一原故,当 他在报上看到威廉福克纳说他是懦夫时,他一下火冒三丈。 这一下海明威抓到了福克纳的把柄,大做文章。原来,福克纳有次给密西西比大学的学 生作报告,谈到当代美国最佳著作家的时候,提到沃尔夫,多斯帕索斯,厄斯金卡尔德威, 海明威和福克纳自己。福克纳接着提出了他的所谓“辉煌的失败”的论点。他说,沃尔夫因 为过于大胆,所以招来了“惨败”。他有时写出来的文章臃肿无味;多斯帕索斯出于文体上 的要求,因面作品显得苍白无力;海明威是他们中的最后一个,他缺乏摆脱危险处境的勇 气。福克纳的讲话对于新闻记者来说显然具有吸引力,所以联合通讯社立即采用选登出来。 厄内斯特受到辱骂,十分恼火,他立刻把有关文章从报上剪下来寄给朗哈姆将军,要求 他把他在一九四四年在战场上的表现如实地写信告诉福克纳。朗哈姆于是原原本本地把厄内 斯特的情况作了详尽地介绍,末了还加上他自己的结论。他说,“毫无疑问,厄内斯特是我 所接触的人中最为勇敢的”。福克纳接信后给朗哈姆写信作了解释,同时写信给海明威向他 道歉。他在信中写道,“我干了一件蠢事,我得二百五十元的稿费。我原先没想到报纸会发 表我的讲话……我向来认为人言可畏,自认不背后议论别人。这次是我最后的一次教训。但 愿你不会过多地介意。不过,我无论何时何地都愿意再次向你表示歉意。” 尽管厄内斯特自己认为他应得到十字功勋勋章,但六月十三日在哈瓦那的美国大使馆里 一个小型授奖仪式上,他接受授予他的铜质星字勋章时,他高兴得一时说不出话来。那荣誉 状上写着:“海明威作为一名战地记者从一九四四年七月到十二月,在法国和德国为盟军作 出了卓越的贡献。在这段期间,他熟悉了现代军事科学,充当了译员,对敌我双方的军事情 况作了实地调查和报告。为了取得第一手资料,他不顾个人安危,冒着猛烈的炮火在各战场 进行采访。海明威先生把获得的资料进行整理加工巧妙地写成文章表达出来,从而使读者对 整个作战部队和战士所面临的各种困难和取得的胜利有个完整的概念和印象。” 厄内斯特领取奖章后还没有回到芬卡就得到消息――伯金斯突然于六月十七日去逝。查 理・斯克里希纳把伯金斯死前写给海明威而未寄出的信寄给海明威。其中有句结论性的话, 说“海明威是我唯一的好朋友。”海明威也把伯金斯看作是自己的好朋友。他向伯金斯家属 打慰问电报,随后又写信,说伯金斯是他最好最忠实的朋友之一,是他生活和创作中的杰出 顾问,是一位了不起的编辑。他从来不删掉海明威作品中的任何章节段落甚至句子。有时海 明威建议伯金斯把他作品中某个地方加以修改,伯金斯便小心谨慎而且十分巧妙地处理好。 现在,伯金斯离开人世了,他再也不必为世事纷纭而烦恼。厄内斯特心想,伯金斯的强烈事 业心,孜孜不倦地工作,根本不考虑放假和休息是其他的人一个很好的借鉴。 厄内斯特送玛丽到基威斯特岛波林那里休息治疗内脏的毛病。七月份玛丽返回家里时, 帕特里克的健康情况有了明显的好转。至此,厄运似乎逐渐远离了。波林特地到芬卡来同厄 内斯特一起庆祝生日。影片《杀人者》制作人马克赫林格表示,他准备再向厄内斯特购买四 篇短篇小说,每篇七万五千元。拍成影片后,原作者还可以获取利润中提成百分之十。 然而,到了八月份一个令人恐惧的新的幽灵出现了。厄内斯特开始听到他脑子里有一种 沉闷的嗡嗡声,就象农村公路旁边挂起的电话线发出的声音一样。赫雷拉医生发现厄内斯特 的血压不正常。低压一百二十五,高压二百一十五。他的身体太胖,超过了二百五十六磅。 医生建议他严格控制饮食。这些情况厄内斯特只告诉玛丽一个人,其他的人都不知道。他一 心指望太阳谷新鲜的空气和他每天的身体锻炼会减轻他的体重,增进他的健康。九月份他和 司机奥多布鲁斯开着一辆新的越野车出发了。他们没照平常的路线走,目的是想到瓦伦湖畔 的温德米尔去。这个地方现在由厄内斯特的妹妹松尼管理。当汽车横越过大平原之后,厄内 斯特给布鲁斯讲述他童年时代的故事来消除旅途上的疲劳。在从比林格公路到熊牙山口,他 们在雷德罗吉停车访问厄内斯特在诺德基斯特大牧场结识的朋友朱布维夫。二十九日晚上他 们到达太阳谷,住进了罗吉旅店。 玛丽和波林留在芬卡。波林继续护理帕特里克,让他身体完全康复。玛丽负责管理一项 建筑工程。她设计了一个俯瞰海面和城市的三层楼高的塔,由当地一建筑单位承建。建成后 他们的爱猫就有了新的房子;厄内斯特就有一个安静的工作地方;玛丽也有一处供她自己使 用的进行太阳浴的地方。看到他的第二个妻子和第四个妻子相处那么和睦融洽,厄内斯特感 到又惊又喜。他写信给查理・斯克里希纳说,他完全可以根据这种情况写一本书。不久,玛 丽到了太阳谷同厄内斯特小住了几天,然后出发到加利福尼亚去同波林,波比和帕特里克一 起过感恩节。对此,厄内斯特内心产生了一种非常复杂的感情。这种感情究竟是悲还是喜, 是酸还是甜,他实在无法说清楚。 由于他严格控制饮食,到了年底,他的体重减轻了二十八磅。血压也下降了。低压一百 零四,高压一百五十。厄内斯特对别人说,当医生得知这一情况后,感到很惊奇。他自己后 来被一系列的死亡消息惊吓住了。最先是伯金斯的死,接着是九月十二日凯蒂多斯帕索斯死 于可怕的车祸,他在西班牙的两个朋友也先后死去,汉斯凯尔将军的死属于自然因素,而凯 洛斯威兹瓦斯基将军则是由于政治原因被人暗杀。甚至他家的厨子拉蒙在工作时好端端的, 不料心脏病发作,猝然死去。厄内斯特说,这一切暗示,我们的天主在发怒,把生命之船弄 翻了。最使他感到意外和悲凉的是马克赫林格突然死亡,年纪只有四十四岁。他已经付给厄 内斯特定金五万元,余额后付。厄内斯特向查理・斯克里希纳借了一万二千元,自立一个活 期的税收帐目户口。他抱怨说,虽然赫林格摄制的电影《杀人者》赚了三百万元,可是原作 者仅仅得到五万元。虽然《第五纵队》厄运濒临,声名狼藉,但是人们可能会因他的作品改 写成剧本而对他的看法有所转变。不过,他仍指望同那位发起与赫林格签定合同的尤里斯史 佩塞合作。 快到圣诞节的时候,一个名叫李丽安罗斯的女子从墨西哥打电话给他。说她一直在收集 一个纽约人――西德奈弗朗克林的材料,准备给他写个传略。她在电话中表示要征求海明威 的意见,关于她和西德奈弗朗克林的友谊。厄内斯特约她在凯特朱姆会面。十二月二十四日 上午七时左右,李丽安如约到达麦克多纳尔德。她见到海明威后,对他印象很深,她后来 说,“他站在一处被人们踩实了的雪地上。空气又冷又干燥。温度在零度以下。他脚上穿着 卧房里用的拖鞋,没穿袜子,一条西部式样的长裤,腰间束一条德国皮带,上面有个银扣 子。上身穿一件敞领,质地轻而薄的西部衬衫……他留着花白色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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