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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宪制会谈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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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宪制会谈始末 马绍尔看过我在离开新加坡之前发表的谈话,以为我在暗中破坏。当时他已在 伦敦,在向200名马来亚学生发表演说时,对我发动了猛烈的攻击,而且向学生们 发出警告说,我正在把共产党人引进人民行动党,并为共产党在1959年夺取政权 铺路。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征兆。但是,我并不是唯一和他闹别扭的人。 马来亚联邦的巫统领袖东姑的个性跟马绍尔正好相反。他言行一致,绝对可靠 。他不会自作聪明,也不会发表长篇大论的演讲。他是一个很纯朴坦率的人,对人 的评断一针见血。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懂得运用权力。他父亲是吉打苏丹。在父亲 王权庇荫下,他学会如何使人们遵从他的指示行事。其次,作为一个王子,他也得 到联邦九州统治者的绝对支持。这些统治者一致反对1946年英国政府所提的关于 成立马来亚联邦的建议。最重要的是,东姑是个名副其实的亲英和反共分子。他年 轻时在英国度过九年的学生岁月,其中三年在剑桥大学攻读法科,另外六年设法― ―但从来不很用功――使律师考试能顺利过关。他的法科学位简直是剑桥给的。他 很讲究饮食,善于交际,经常向我谈起当年在英国的美妙时光。这对英国人来说是 个转折点。英国人发现,他是位能够获得马来人的坚决拥护和得到许多华人与印度 人的有力支持的本地领袖。 1955年7月,马来亚联邦举行大选,东姑拉赫曼领导的巫统同马华公会和马来 亚印度国大党组成的联盟,获得全面胜利。接着,东姑和一些同僚便成为英国最高 专员辖下行政议会的议员。这时候,马来亚跟新加坡一样,获得有限度的自治。但 是,他们跟我们不同点是,他们正同马共游击队作战,只有依靠英国、澳大利亚和 新西兰军队的协助,才能够平定叛乱。此外,英国要求在马来亚获得独立之前,必 须结束紧急状态。 东姑上任几个月,巩固了自己的地位之后,便说服巫统大会通过一项决议案, 保证马来亚最迟得在1957年8月31日独立。这加强了东姑对付马共的实力。他向 马共提出大赦建议:如果马共放弃武装斗争,他准备宽赦他们。这项建议促成东姑 和马共领袖陈平于1955年12月28日在吉打北部靠近泰国边境的小镇华玲举行会 谈。会谈只有一天,东姑拒绝陈平的要求,不肯正式承认马来亚共产党。陈平坚持 说在东姑的条件下实行大赦,等于要马共投降和蒙受耻辱。因此,他说:“我们将 继续斗争到底。”东姑则表示他决不让步。 “结盟”与“合并” 1956年1月,东姑乘搭意大利邮船“亚洲号”从新加坡启程前往英国伦敦出席 宪制会谈。途中,他告诉记者,马绍尔认为新加坡如果同马来亚结成联盟,就应当 享有平等的地位。他不同意马绍尔的看法,假使新加坡获得平等的地位,“马来亚 本士的马来人将会感到惊慌。英国人之所以把两个地区分开,主要就是为了保护联 邦马来人的利益”。不过,他同人民行动党看法一致,就是新加坡和联邦的领导人 应该举行会谈,讨论两地未来结盟的问题。《新加坡虎报》刊登这则新闻时,拉惹 勒南在新闻导语中把“未来结盟”理解为“未来合并”。拉惹勒南确实大错特错了 。东姑的想法有所不同,他要的不是两个领土的联合,而是安排两个不同实体的联 盟。他不想要新加坡成为马来亚的一个州,因为这会打乱马来亚的种族均衡。他也 不想新加坡成为独立邦,而得以同马来亚平起平坐。他要英国照旧支配,让新加坡 自治并同这样的新加坡政府结盟。 英国殖民部大臣波霭于1955年8月访问吉隆坡,以便对当时的局势和东姑本 人作个评估。他发觉东姑是个可以信赖的人,所以答应把马来亚的独立日期定在 1957年8月31日。此外,从1956年2月会谈结束后开始,东姑便从英国官员手中 接管行政议会的所有职位,马来亚事实上已经成为一个自治邦。 mpanel(1); 联邦的政治进展改变了新加坡的前景。在这之前,马来亚必须在新加坡成为它 的一部分之后,才有机会获得独立。可是现在,新加坡已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英 国人的计划是,准许马来亚独立,由马来人进行统治。新加坡则无限期保留为殖民 地,因为新加坡对英国和旧共和联邦澳大利亚、新西兰,具有战略上的价值。这样 一来,新加坡充其量只能成为一个自治地区,徒有独立的外表,却没有真正的主权 。防务、内部治安和外交政策的最后决定权还是操在英国人手里。 可是,马绍尔对实际的情况认识有限,他抱着乐观的态度,相信自己能够从波 霭那里获得跟东姑一样好的东西。4月4日,他在立法议院提出一项决议案,列出 他希望在下次宪制会谈中能够向英国政府争取到的条件。这项决议案的执行部分是 :“本议院训示各政党代表团……设法给新加坡争取到在共和联邦中独立的地位, 同时建议联合王国政府和新加坡政府签订一项协定。在协定下,联合王国政府将控 制新加坡的对外防务,同时对贸易和商业以外的外交关系予以指导。” 在马绍尔提出上述决议案之前,我私下跟他进行过多次辩论。我说,只要英国 在防务方面有权告诉新加坡应该怎样做,不论做出怎样的安排,都不算独立。然而 他还是不肯偏离他的目标――争取表面的独立,轰动一时的独立。在支持他的动议 时,我说,草拟的决议案“等于委婉地说我们了解英国不会给予我们完全的独立, 因为如果那么做,将会搅乱整个世界防务战略中的国际安排和国际基地”。 因此,在伦敦会议召开前,我要尽量做到确保未来的宪制不会把大门打开,让 共产党接管政府,而是使它能给我们足够的空间,让一个非共政府养精蓄锐,不做 英国的傀儡,而做人民利益的保护者。马绍尔始终不明白我们需要这种微妙的平衡 :既要掌握充分的权力,依照人民的利益行事,也要在共产党万一占上风时,有英 国人作后盾。林清祥也绝不会明白,如果新加坡获得近乎独立的地位,却掌握不到 主权,那便意味着主权仍然操在英国政府手里。他所要的,或者说他奉命争取的, 只是一种能够让共产党成长和壮大的宪制。 东姑谈了有关马来亚和新加坡“未来结盟”的问题之后,不知不觉过了三个月 。我和林清祥搭乘亚尔古客机动身前往英国参加宪制会谈。代表团由马绍尔所领导 的各政党13人组成。出发前夕,我发表一份人民行动党的正式声明,解释为什么 我们的政策已经有所修订:“我们甚至希望在实现自治之前,就同马来亚合并…… 不幸的是,联邦首席部长不同意我们的建议……现在我们只好独自在政治上为新加 坡寻求最大的进展,但我们还是会争取同联邦合并。” 马绍尔看过我在离开新加坡之前发表的谈话,以为我在暗中破坏。当时他已在 伦敦,在向2O0名马来亚学生发表演说时,对我发动了猛烈的攻击,而且向学生们 发出警告说,我正在把共产党人引进人民行动党,并为共产党在1959年夺取政权 铺路。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征兆。但是,我并不是唯一和他闹别扭的人。在伦敦会谈 全体会议开幕时,英国殖民部大臣波霭首先发难。他以冷静、坚决的语气发表演讲 ,表明英国的立场。认为马绍尔已经偏离新加坡只争取内部自治的立场。“可是现 在他却寻求主权完整的独立。女王陛下的政府事先不曾受征询,也没同意从这个新 起点展开讨论。” 马绍尔离开新加坡之前,曾经公开表示如果他此行争取不到独立,他会辞职。 因此他不但不顺应时势,静观其变,反而决定勇往直前。决定再度要求英国给予新 加坡完全的独立。然而双方对这次会谈都感到很厌倦,尽管其间有过多次冗长的会 议和私下的商谈,却显然不会有结果。马绍尔正在追寻――个海市蜃楼。这次会谈 以惨败告终,但并非一无所获,至少它把马绍尔的政治狂热从新加坡政坛一扫而光 。到了这个地步,马绍尔非辞职不可了。我猜想林有福会出任劳工阵线政府下一任 首席部长,我们将步入一个新阶段。 1957年2月7日,马绍尔辞职后,接任首席部长的林有福召集各政党代表开会 。目的在于拟订新宪制的大纲。一个月后,他把一份关于其他项目的报告提交议院 。他的提案内容符合实际,也恰到好处:我们“将向女王陛下的政府争取自治邦的 地位,对内政拥有一切相关的权利、权力和特权;对外事务方面则管理贸易、商业 和文化交流”。这并不是独立,新加坡的主权仍然操在英国人手里。没有人企图掩 饰这个令人不快的事实。正如我后来所指出的,这意味着“英国人有权任意废除宪 制,他们在新加坡拥有足够的军力,能够使任何废除宪制的措施成为实际可行的事 ”。议院的辩论进行得十分顺利。 我们动身前往伦敦时,并未大吹大擂。第二次宪制会谈离第一次会谈不到11 个月,但气氛完全不同。各政党之间的歧见,在会谈之前已经消除,所有提案原则 上得到各政党的同意。东姑告诉林有福,他愿意让新加坡的一位代表参加由三方面 组成的内部安全委员会。 其次,林有福根据马绍尔率领13人代表团的经验,把代表团人数减为五名, 计劳工阵线两名,巫统和自由社会党各一名,我则代表人民行动党。会谈对每个问 题进行具体和详细的讨论。根据拟议中的宪制,立法议院由51个民选议员组成, 总理和部长从议员当中选出。除了外交和防务以外,议院对其他事务都有管辖权。 遇到有关事件涉及内部安全和防务两方面时,内部安全委员会有权做最后决定。内 部安全委员会包括三名英国委员,三名新加坡委员和马来亚联邦的一名代表,主席 由英国委员担任。三名新加坡委员当中,一名为总理。新加坡将拥有一名自治邦首 长,首长将不是英国总督,而是元首。 值得争议的问题 林有福把起草宪法的工作交由女皇律师沃尔特・雷伯恩负责。但是,我却非把 有关文件一一读过不可,以确保人民行动党一旦组织政府,工作上不会受到太多的 限制。值得争议的问题只有一个。在第15次全体会议上,波霭说女王的政府不能 让共产党支配新加坡,他也深信新加坡代表团不希望发生这种情形。因此,他提出 一项无商议余地的条款,禁止所有曾经参加或被控参加颠覆活动的人,在根据新宪 制举行的第一次大选中成为候选人。我当场反对,认为“这个条件令人不安,因为 它违背民主实践的原则,而且不能保证掌权的政府不会利用这个规定,不仅防止共 产分子,也防止反对政府政策的民主人士参加竞选”。 我讲这番话是为了存档。事实上,林有福早于1956年13月在伦敦会见波霭后 ,在新加坡私下向我提起这件事,而波霭也已邀请我到伊顿广场他的私邸单独喝茶 ,讨论这件事。在一番寒喧和打趣之后,他问我,如果我在监牢里的同志如林清祥 等,在下一次大选时参加竞选,将会出现怎样的情况。我说,他一定会获胜,而参 加武吉知马选区竞选的对手一定会失去按柜金。波霭露出惊讶的神情,说道:“在 我们这个国家里,一个人一旦在18D条例(英国的战时条例,相当于我们的紧急条 例)下被捕,就不会受到选民的信赖。英国亲纳粹的法西斯党领袖奥斯瓦德・莫斯 利,曾经担任国会议员。他在被捕和被监禁之后,就不曾赢得国会议席。”我以严 肃的眼光看着他,说道:“在你们的国家里,这样的人被看成通敌的卖国贼。在新 加坡,当你被一个有英国总督和英国政务部长在内的政府监禁起来时,你便成为英 雄和人民的斗士,名望马上提高。”他问我:“如果我实施这项条款,不准他们参 加第一次大选,以便在内部完全自治的宪制下诞生的第一届民选政府在开始运作时 有个更良好的记录,你是否同意?”我回答说:“我将会谴责这种做法,你必须承 担后果。”他说:“我的肩膀够宽阔,能挑重担。”不论在体型上和比喻上,的确 如此。但是当我告诉他我会提出抗议时,我也强调这次会谈的结局未必就是这样。 经过五个星期的商讨,会谈取得成功,在肃穆的气氛中结束。 1958年5月我飞抵伦敦,准备出席13日起展开的第三回合宪制会谈。抵达时 正好赶上下午三点半在下议院同波霭会面,然后乘坐他的汽车,于四点出席会谈。 我们互相交换意见,我把个人对新加坡未来发展的评估告诉他。他问我林有福在下 届大选中机会如何,我说林有福的机会逐月下降,他那伙人的实力异常薄弱,他手 下的副部长在诚实和正直方面信誉很差,以致共产党对他和周瑞麟所进行的攻击, 他完全招架不了。我向波霭明确表示,人民行动党在下届大选中预料会获胜。我特 别提到内部安全委员会和它的成员。这个委员会有如一张安全网,确保新加坡不会 被共产党接管。在委员会中,由于马来亚代表掌握决定性的一票,它所发出的任何 拘捕令,在政治上是承受得起考验的;它不会直接损害到一个民选的新加坡政府。 现在剩下的工作就是如何解决细则问题罢了。这项工作虽是严肃的,却也是无 须声张的。这期间,新加坡和英国双方都私下承认行动党在下届大选中多半会取胜 ,难怪我所说的话比首席部长显得更有分量。 从伦敦返回新加坡途中,我决定在罗马停留四天,再回来恢复日常的工作。我 用一大半的时间在旧城游览,参观了古罗马会议广场遗址和维克多・埃曼努埃尔纪 念碑等名胜。纪念碑有一幅铜铸浮雕,显示当年罗马霸权如何把版图扩展到欧洲和 地中海。我一时想起历史上所有帝国,有盛也有衰;英帝国难免跟罗马帝国一样, 会有没落的一天。 不过后来所见的一个场面,很有参考价值,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一天早上, 我信步走到圣彼得大教堂的时候,不禁感觉一阵惊喜。教皇坐在轿子上,由几名瑞 士守卫抬着刚好出现。电视正在拍摄这个过程。就在瑞士守卫把他抬到教堂走廊中 央时,环绕在他周围的人群不禁齐声欢呼,并高喊“教皇万岁”。站在轿子四周的 修女兴奋莫名。由于参加过共产党召开的群众大会,我本能地抬头张望带头喝彩的 人在哪里。我发现他们就在我上面,是一批唱诗班男童坐在柱子上边的圆形平台上 。这使我领悟到,罗马天主教会原来早在共产党之前几百年便采用这种动员群众的 方法。罗马天主教会很早便建立完善的制度,难怪经过将近两千年的岁月,它仍然 经久不衰。我记得读过有关天主教制度的文章。原来教皇是由大约100名红衣主教 推举出来,而红衣主教则是各前任教皇委任的。我从罗马回来后不久,便建议行动 党模仿教皇的推举制度,选出中央执行委员会。在我们拟出有关细则期间,教皇庇 护十二世于10月9日逝世,红衣主教集合在圣彼得大教堂,选举新教皇。三个星 期内,教皇约翰十三世当选的消息便宣布了。我们注意到这个制度的功效,于是在 11月23日召开的党的特别大会上,便对党章作了必要的修改。 修改后的党章规定党员分为普通党员和干部党员两种。普通党员是通过党总部 或党支部直接入党的;干部党员则须由中央执行委员会遴选,经批准后加入,他们 的人数共有几百名。只有中央执行委员会挑选出来的干部,有权推举候选人进人中 央执行委员会,正如教皇委任的红衣主教,有权推选另外一位教皇一样。这就杜绝 了外人进来的门路;也由于中央执行委员会控制党的核心,今后外人不可能夺取党 的领导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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