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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回 吴铁口立威饮马川 灶上虱笑毁绝命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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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吴铁口立威饮马川 灶上虱笑毁绝命桩 这饮马川乃是鲁南郯城、峄县之间一道并不出名、亦非高峻的山岳,不过,因这道 山峦生得雄奇,又处于江苏、山东交界之处,可谓鲁南第一道险峰,加之近年出了一批 啸聚山林的“强人”,搅扰得邻近州、县惶惶不安,官兵时时进剿,因而名声竟不胫而 走,一周遭数百里方圆之内,早已人人知名。 十五年前翠屏山的那场劫难之后,侥幸脱险的晁景龙,朝廷画影图形捉拿他与朱一 鸣这两个“叛党余孽”,走投无路之时,便邀集了几十个过命的弟兄,一怒上了这饮马 川。 经过多年经营,加之受不住暴政欺凌的许多血性汉子投奔到山寨,这饮马川大寨事 业愈作愈大,邻近官军平素日也曾千儿八百地前去“进剿”,屡屡被山上好汉们杀得大 败。 四年前,晁景龙与朱一鸣二人又先后收伏了三条好汉,一个是“没毛大虫”雷振塘, 一个是“独目蛟”史啸风,第三个便是“舍命童子”石惊天。开初只道是绿林道上的同 行,待到上山一叙家门,却原来都是梁山后代,自然喜出望外。加之一年前那个在青州 开酒店破了产的“山间鹿”柴林又来入伙,山寨势力更大。不仅寻常州府的官兵不敢再 来“进剿”,便是那元廷的科尔沁铁骑,两三千人亦不敢轻易走过饮马川下的大道。诸 州府县深惧这伙“草贼”日渐坐大。一叠连的奏章雪片也似地申报朝廷,敦请克日派兵 前来,早早地扑灭鲁南的这堆野火。 及至朝廷闻报,派出一流名将扩廓帖木儿――王保保坐镇山东,正自谋划进剿饮马 川“盗薮”的良策之时,晁景龙等六个头领早已与潜伏在张秋镇上的“吴铁口”暗暗联 络,以吴宅为接头地点,招纳天下英豪,四处派出斥堠,不仅把鲁南数县闹得天翻地覆, 而且锋芒已指向山东腹地,连滕、邹、兖、济千里地面都能见到他们的足迹。这一回, 晁景龙等六人竟然潜入首府济南,从禁卫森严的鲁王府中捉住了书吏史绳武夫妇,杀死 在泗洲神庙前,这伙“强寇”的胆量委实大得惊人! 正值朝廷连旨切责,严命王保保火速进剿饮马川“盗寇”之际,那王保保可可儿便 嗅到了晁景龙六人下山的消息,实指望暗下杀手,重兵合围,宁可踏平小小镇子,也不 放过这几条搅得全省不安的大虫。 岂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王保保的机关设得巧妙,“吴铁口”的计谋更绝,一番 较量,连个“草寇”的影儿也没捉住。除毁了吴宅那一片大好庭园之外,唯一的结果便 是数千蒙古铁骑奔杀了一夜,五七百名元兵在暗夜搏斗中丧生。 那王保保妙计扑空,心下早怯,一见大队好汉齐齐奔了饮马川大寨,怎敢冒昧进击? 及至那察罕帖木儿从荒岗之上败回大营,诉说了一番交锋的情景,望着察罕帖木儿蓬头 散发,血流满面的狼狈模样,王保保只好叹了口气,率着手下的败残兵将回了郯城大营。 此刻,饮马川大寨的正厅上,一众好汉正竦然雁立,居中端坐着两人,一个是饮马 川寨主“赛玄坛”晁景龙,另一位正襟危坐、脸色凝然的便是“吴铁口”。 一众好汉正自肃立俟命,忽见“吴铁口”嘴唇微动,说了一句,那声音温文尔雅, 煞是悦耳,但众人听了,一个个都吓了一跳。 只听他说道:“左右,将那‘绝命桩’抬上厅来!” mpanel(1); 提起这饮马川大寨上的“绝命桩”,在场众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宗物事本身 并不吓人,不过一根粗约半抱的坚木,长约八尺,上下各各栽入两个铜环,下端钉有四 个钢爪,比那寻常的木桩稍稍多了几个附件。然而,提起此物来历,的确是令人失色。 这宗刑具,乃是当年梁山泊大寨遗下的物事。其时梁山好汉们最重的是侠义,最敬 的便是守诺不渝;最鄙视的是忘恩负义之徒,最恨的便是奸细、暗探。为了惩戒叛徒、 奸细,便专门立了一宗刑具,犯了以上两桩罪恶,或是捉到了忘恩负义的奸贼,不杀头, 不腰斩,而是将此人缚在“绝命桩”上,历数其罪,然后当众处死。当日宋江起事之日, 这“绝命桩”只在忠义堂上用过两次,一次是清风寨正寨主刘高之妻,此人早先被“锦 毛虎”燕顺捉上山寨,正欲诛杀,是宋江见她是个妇人,求燕顺刀下留人,将她释放回 家。岂知这个恶妇撺掇其夫刘高屡设奸谋,多方陷害宋江、花荣,后来梁山好汉一举破 了清风寨,又将这妇人擒拿上山,众好汉一怒之下,便将她缚在“绝命桩”上,凌迟处 死! 另一次便是两打曾头市之时,梁山好汉一举捉了恶贼史文恭,宋公明恨他毒箭射死 了晁天王,便将他扣上了“绝命桩”,剖腹剜心,血祭首任寨主晁盖。 此时,“吴铁口”竟然吩咐抬出“绝命桩”,叫众人如何不惊? 左右兵士哪敢违拗,立时去到后厅,将那一段吓人的木桩抬了上来。 不移时,只见一个小卒疾奔上厅,伏地禀道,“吴先生,晁大头领,时头领与四位 小将军带着一位秀才回寨!” “吴铁口”应声“知道了”,朝着厅门外大叫一声:“诸位请进!” 喝声才起,六个人鱼贯走上厅来。领头的是身躯瘦小的时不济,跟在后面的是施耐 庵,接着便是四位小将。 施耐庵一进大厅,不觉四下睃巡,只见这大厅盖得虽然简陋,但气势恢宏,造型粗 犷,两廊一溜大柱未经油漆,根根均是合抱大树,连那屋顶的椽子亦是大块的木头锯成, 无瓦无楞,用剖开的大竹铺了屋面,再上面便是厚厚的芭茅草顶,暖烘烘的煞是令人舒 服。当中正位两把交椅上铺着虎皮,端坐着“吴铁口”与晁景龙,两厢各排了八把栗木 交椅,花花绿绿地铺着豹、豺、鹿、驼各式毛皮,左侧坐着六个好汉,当头的便是饮马 川二寨主“山间鹿”柴林,下首依次是“病络索”朱一鸣、“没毛大虫”雷振塘、“独 目蛟”史啸风和“舍命童子”石惊天,最末位坐的是“架海金梁”郁岳。 右侧坐着七条好汉,首位是“拱地龙”王抟九,下首挨次便是“剪尾猴”解明、 “单臂猿”解亮、“大铁尺”穆龙、“小铁尺”穆虎和蔡氏兄弟。 这十五条好汉今日戎装整齐,正襟危坐,比起在吴宅后面的坟地上夜间所见,更是 威武雄壮,英气凛凛。 施耐庵正在心中暗赞,眼睛一瞟,忽然瞧见了竖在当厅的那根“绝命桩”!心下一 惊:怎么,今日大败扩廓帖木儿,群雄相聚在这饮马川大寨之上,一个不少,一人无伤, 如何竟排下了这杀人场面? 他忐忑一阵,不觉心下竦然:不好,今日只怕那燕衔梅难逃一劫!在山岗之上,时 不济早已讲出了事态的严重性。 此时,时不济、郭云、吕俊、林姓女子面对这杀气森森的场面,心中犹如十五个吊 桶打水,七上八下,“突突”乱跳。事情一清二楚,“吴铁口”的脾性他们更是了然, 今日要救燕衔梅,实是不易! 奇怪的是,那燕衔梅身为肇祸之首,此时却与在座众人心情迥然不同。刚刚走上山 寨之时,她自忖行事莽撞,罪孽深重,吴大叔令行禁止,法度严峻,如此大过,必然军 法从事。自己小小年纪,便要去死,难跟随前辈们再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真真死不 瞑目!因此,一路之上,不知自怨自艾地暗暗抹了多少眼泪! 及至进了厅堂,她看见吴大叔和一众好汉们沉痛肃穆的神态,见了那唬人的“绝命 桩”,心下竟忽地觉着十分坦荡。她想:既然一众好汉毫发无伤,眷属们也已安然回寨, 一死又有何妨?只当是在那元兵“铁翎阵”之下壮烈捐躯一般。 想到此处,她双眉微挑,头颈挺直,随着施耐庵、时不济等人一齐走上前去,向 “吴铁口”、晁景龙二人施礼说道: “拜见吴义叔、晁寨主!” “吴铁口”点点头,冷冷说道:“罢了,站过一边去吧!” 晁景龙亦道:“请众位兄弟、侄儿女两厢看坐!” 时不济、施耐庵等正要退至两厢坐下,只见那燕衔梅兀自愣愣站着,嘴唇嚅嚅而动, 似欲发问,时不济连忙捻着她的衣角,将她扯了回来。 几个兵士与时不济等六人看座之后,“吴铁口”慢慢站起来,神态庄严,语气沉痛 地说道: “列位弟兄、好汉壮士,今日大战之后,在这饮马川山寨聚会,俺是想办一桩列位 不忍目睹、但又非办不可的大事!” 说到此,他俯下头想了想,续道:“昨夜,二十一位梁山血裔经历了一场血战,那 元军大将扩廓帖木儿――王保保察知了俺兄弟们密聚的情形,指望于猝不及防之际,将 咱们一网打尽!有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俺本拟趁这个千载难逢之机,借元人 城防空虚之际,突出奇兵,攻下峄、滕、邹、兖数县,在齐鲁之地燃起一把冲天的造反 大火! “谁知,唾手可得的大胜败于顷刻,父老子侄险遭屠戮,举义大局竟成泡影!”说 着,双眼瞟到燕衔梅脸上。燕衔梅与林姓女子在他目光直射之下,又羞又愧又急又恨, 低头不语。其实,“吴铁口”这一瞥只不过稍纵即逝,迅即收目凝眉,续道:“这件事 招致全盘失败的肇事之人,就在这间大厅之上的好汉之中,此人为绿林大业造成如此重 大挫折,真真是千古罪人!” 一句话未完,满厅好汉叽叽喳喳地喧嚷起来,在场诸人之中,除了后到的六位之外, 其余的好汉均是刚刚激战回山,人未卸甲,哪里知道许多原委? 听了“吴铁口”这番话,先至的十四位好汉一齐问道:“吴大哥,这个败了俺们大 事的孱头是谁?请快快讲出!” “吴铁口”说道:“诸位兄弟稍安勿躁!俺立时便将此人说出!”说着,他又朝燕 衔梅瞟了一眼,对众人说道:“不过,有一件事要与众位相商。” 满厅壮士一齐答道:“有何话语,请大哥但讲无妨!” “吴铁口”道:“列位弟兄,俺绿林规矩一向如何?”众人齐答:“同生共死,永 不叛离,若有违背,严惩无贷!” “吴铁口”又点点头,说道:“好!俺还要问一句:倘若犯禁之人,是梁山大英雄 血裔,又是众人不忍心杀戮之人,又当如何?” 众人议论一阵,还是那石惊天口快,大声说道:“天王老子地王爷,只要坏了俺绿 林大事,一样叫他伏法!” “吴铁口”听了,默默无言,倒背双手踱了几步,忽然轻咳一声,对站在一旁的兵 丁唤道:“来,替俺脱了这件长袍!” 满厅壮士见他讲了一通之后,竟然莫名其妙地叫人脱下长衣,不知这个行事奇特的 首领要作何事,一齐怔怔地望着。 施耐庵心下明白,这是“吴铁口”恼怒至极,要亲手杀死这触了禁令的燕衔梅! “吴铁口”脱下外罩长衣,整一整头巾衣带,脸色阴沉,一步一步,“噔噔”走下 座来。 他那脚步声缓慢而又沉重,从一众好汉们面前徐徐走过,双目无神无彩,也不向两 旁睥睨,堪堪走到燕衔梅跟前,那“蹬蹬”的脚步之声蓦地停住! 众人齐齐一愣,竦然朝着那个红衣女子投去怜惜的目光,那目光里好似在惊叹:原 来是你这个女孩儿家撞上了今日的晦气,可叹哪可叹!可惜呀可惜! 施耐庵、郭云、吕俊等五人一见,心下不觉突突乱跳;时不济见状,脑门轰地一响, 顾不得此时乃是聚众执法,满厅气氛森严,举步便朝“吴铁口”所站之处奔去。他想: 俺既然收了这个义女,值此生死存亡之际,便是有一线希望也须救她一救! 就在众人竦然动容之时,时不济已经朝前跨出两步。谁知那“吴铁口”在燕衔梅面 前只是略略停得一停,冷冷地瞟了她一眼,立时转头回眸,大步向前走去。 这一变故,立时叫众人暗暗舒了口长气。时不济收步驻足,施耐庵、郭云、吕俊等 人一颗到嗓子眼的心也倏然落进肚里。 只听“吴铁口”那“噔噔”的脚步声一路响着,眼不眨、头不偏、一声不吭,径直 走到那立在厅口的“绝命桩”前,忽然停步,厉声叫道:“左右,上刑!” 两旁肃立的行刑手闻声唱了个大喏,四只眼睛围着“绝命桩”一周遭乱瞧,茫然问 道:“吴大头领,犯人何在?” “吴铁口”抢上一步,后背平贴在那“绝命桩”上,双脚一并,两臂高举,扬颔叫 道:“犯人已登刑具,怎么还不上刑?” 他的这一登一喝,仿佛一个霹雳落到大厅之上,立时将众人惊呆了。 施耐庵更是惊诧,适才“吴铁口”早已指明肇祸之人是那燕衔梅,他身为主帅,此 刻又是执法之人,怎么偏偏自己站上了“绝命桩”? 时不济见此情况,先是大惑不解,旋即肚中暗笑:唧唧,俺这吴大哥一向行事诡异, 此时放过了闯祸的干女儿,自己跑上了“绝命桩”,敢莫又要耍什么新鲜花样? 在场众好汉不知情由,此刻一波三折,将他们弄得如入五里雾中,一个个似泥塑木 雕,双目瞪直望着立在“绝命桩”上的“吴铁口”,口里不停地嚷着:“怪哉,怪哉!” “吴铁口”见两个行刑手兀自犹疑,厉声喝道:“两个鸟汉子,呆着干什么?还不 快快给俺上刑!” 两个行刑手听了这一声厉喝,不觉吓了一跳,抬眼望了望“吴铁口”那铁青的脸色 和森森逼人的怒目,情知这“吴大头领”决不是玩笑,只得畏畏缩缩地走上一步,正要 动手,蓦地,大厅内响起暴雷般一声吼:“住手!”吼声未落,一条黑影从正中座椅上 奔了下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赛玄坛”晁景龙。 只见他大步奔到“绝命桩”前,伸出两只猿臂挥开行刑手,一把抱住“吴铁口”的 腰肋,大声嚷道:“大哥!休要吓唬弟兄们了!今日一战,谁不知道是大哥你运筹帷幄, 神机妙算,才将一众兄弟们从王保保那奸贼手中救出?若非大哥,又怎能在千钧一发之 际,从荒岗之上夺回被囚的一众老弱妇孺?你是俺兄弟们的好大哥,是今日大败元兵的 大功臣,便是杀尽在场所有兄弟,又怎能杀到大哥你的头上?” “吴铁口”俯视了晁景龙一眼,轻轻一把拂开他抱着腰助的双手,说道:“好兄弟, 休要讲了,俺罪孽深重,只有一死以对众位弟兄!”说着,伸手便要套进铜环。 这时,只见燕衔梅泪眼迷离地走到“绝命桩”前,轻轻拨开晁景龙、雷振塘、石惊 天、郁岳、史啸风五条大汉,望了“吴铁口”一眼,一头伏了下去,双肩一阵猛搐。 谁知拜完之后,她双肩竟然停止了抽搐,脸色倏地变得沉静,对“吴铁口”说道: “吴义叔,孩儿蒙收留之恩,教养之义,长成之后,竟然不孝不义,今日这一拜,乃是 拜谢义叔养育之恩,从此以后,你便忘了俺这个不肖的孩儿罢!” 这一席话,倒把晁景龙说得懵了,连忙走过来劝道:“好侄女,这是做什么,你吴 义叔还未死,你便说出这不吉利的话来,女孩儿家真真不晓事!还不快起来!” 燕衔梅一双泪眼莹莹闪着光,神情变得异样的执拗,仿佛不是去恳求,而是在发号 施令,一字一板地说道:“吴义叔,俺也是顶天立地的女子,俺也是梁山英雄血裔,你 要快些让出来,让俺缚上这‘绝命桩’!” 燕衔梅一番话,令众人吓了一跳。“吴铁口”听了这番话,并不恼怒,反倒温言款 语地问道:“好孩子,俺懂你的心事!不过,今日执法明纪,你休要有此胡闹,再胡闹, 俺也不会将这‘绝命桩’让与你的!” 说着,他一昂头喝道:“左右,速速为俺上刑!” 燕衔梅愣得一愣,忽然回过身来,对着满厅群雄嗔目大叫道:“众位大叔大哥在上, 你们哪里晓得,那抛下老弱妇孺、违背军令的是俺!将家眷送入元兵虎口的是俺!坏了 义叔破敌大计的是俺!俺是千古罪人,俺理当伏法!众位大叔大哥,你们都来劝一劝吴 义叔,就叫他成全了小女子这一片赎罪之心吧!” 这一番话说得满厅壮士恍然大悟。原来,今日之事,颠三倒四,竟是系在这个小小 年纪的女孩儿身上。 大家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时都哑口无言,默然相对。 只有时不济抓耳搔腮,暗暗跌足。施耐庵、郭云、吕俊手心里都攥出了汗来。 石惊天听毕叫道:“吴大哥,燕侄女话已言明,你也该让出这桩了罢!” 晁景龙也道:“大哥,罚当其罪,燕侄女已然承认,你还要坚执受过,只怕难以服 众!” 只听“吴铁口”站在“绝命桩”上,呵呵一笑,对满厅众人说道:“列位弟兄,燕 侄女所言,句句是真,不光是俺一人,便是时家兄弟、施相公和两个侄儿都可作证!” 雷振塘闻言叫道:“既然如此,吴大哥为何要自己受刑?” “吴铁口”道:“不过,按律讲来,今日受罚之人,决不应是燕家侄女,而恰恰是 俺!试问,燕家侄女身为未成年女子,初出茅庐,未经大阵,为报父兄之仇,助众好汉 一臂之力,在那河滩之上拼力杀贼,于情于理,又有何罪?” 人丛中有人高声叫道:“她不该抛却一门老弱,违了将令!” “吴铁口”朝那发出叫声之处点点头道:“着啊!俺身为一军主帅,从未与侄女儿 宣讲军纪法度,却在仓卒之间授以重责,其罪一也;俺既为侄女儿养生之叔,应知这女 孩儿顽皮性情,血气之勇,却在未经思虑之际,忘了她这桩秉性!其罪二也。俺身为谋 主,忝为执法,既失教于前,又苛责于后,如此重要战事,竟然用人不当,以至铸成大 错!军法云:法不施律外之人,故尔燕家侄女并无罪责。军法亦云:一卒之失,罪在首 将;一军之失,责在主帅。列位弟兄,今日站上这‘绝命桩’之人,难道不应是俺这个 无能的一军之主么?” 这一席话说得出人意料之外,又尽在情理之中,满厅好汉一听之下,不觉连连点头, 有几个竟然伸出大拇指,“啧啧”赞叹起来。 众人正议论纷纷,只见一条瘦瘦的人影倏地一闪,立时站到了“绝命桩”前,对着 “吴铁口”深深一揖,说道:“吴大哥,你律己从严,甘当罪责,胸襟宏大,义气如山, 今日叫俺时不济大大地长了见识!” 他说着,一把扶住燕衔梅的肩膀,又道:“不过,任凭大哥你说上天去,这站桩的 份儿也轮不上你!而是该由俺这干女儿过过瘾儿!俗话说:该打的是丢羊的孩子,丢羊 的孩子该打!不过,大哥看在俺时不济无儿无女的份上,就饶了这一回罢。” “吴铁口”头颈微仰,冷冷不言。 时不济又道:“大哥,今日之事阴差阳错,最后是打走了狼又找回了羊,孩子却吓 的哭一场,把戏也该收收场!大哥,倘若你身为主帅,想要执法立威,俺这干女儿是打 是罚,明日慢慢商量!” “吴铁口”冷峻地说道:“时家兄弟,这是在聚义厅上,你休要贫嘴聒舌。” 时不济唧唧一笑,说道:“大哥,既然你执意要代人受过,那俺代有罪的干女儿谢 过你了!”说着,他浑身抖得一抖,竟然从那双小眼里挤出两滴泪来,装模作样地朝 “吴铁口”作了个长揖,说道:“好大哥,你去了,去了,唏唏,俺时不济不能与你厮 守了,明年的今日,唏唏,兄弟俺再到这‘绝命桩’前,给你奠三杯清酒,点一炷瓣香, 以报今日庇护干女儿之恩,以了俺兄弟结拜之义。” 说毕,撸袖口抹一把鼻子脸,牵着燕衔梅挤出人丛,转眼便失了踪影。 一众好汉素知时不济滑稽成性,行事怪癖,眼见他适才这一番胡诌鬼混,倒也不甚 奇怪。不过,他竟自携了那肇祸的干女儿扬长而去,实在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众人正自暗暗评议时不济,“吴铁口”又高举双臂,厉声喝道:“左右,快快与俺 上刑!” 此时,听了“吴铁口”那一番剖白,众人无法辩驳,适才又走了燕衔梅,更失了抵 罪之人,众好汉一时怔住。两个行刑手哪里再敢怠慢,走上两步,撩起毛茸茸的胳膊, 对“吴铁口”低头唱个大喏,说一声:“吴大头领,小的们遵命执法,多有得罪!”两 个人一上一下,便要去拉那两个铜环。 一众好汉禁不住叫出了声,心软的早已别过头去,哪忍心看这即将发生的惨景! 蓦地,只听得接连两声:“怪哉!怪哉!” 只见那两个行刑手瞠目结舌,双手僵僵地伸着,仿佛泥塑木雕! 众人齐齐往“绝命桩”看去,不觉都吃了一惊:只见那根木桩上下两个铜环不知何 时已然无影无踪,只剩下两个深深的黑洞! 这一变故,连站在“绝命桩”上的“吴铁口”也倏地愣住了。   黄金书屋 扫描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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